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爱不释手 > 第十章在所不辞

第十章在所不辞

她眉头紧锁,盯住自己双手,它们随意压在腿面,有一半指节泡在阳光里,细长干净,发白到几近通透。

姜窕按灭了手机,不想看那条微博下面的任何评论和转发。

是好看啊,她自己也清楚。

那圈完全静音的结界又消散殆尽,视频早已放完,耳机里没了声音,一片空寂。

可就是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忽略了这幺多……

她抬起半边手,撑住双唇。接着回忆一些事,是她和傅廷川的相关经历,但那些经历,和这双手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她那个诡异的梦……确立男女关系后,他经常施加在她手上的小动作……

他超有耐心地给她签名;

第一次见傅廷川,她在洗手,他替她解困;再后来,她用手指给他上妆,他抗拒的神情令人困惑;她给小童当手替时,他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以及,他莫名紧张她被猫爪挠伤的手,在成为他在剧组的专人化妆师后,他变相要求她戴上手套,还有那个晚上,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怎幺用力都挣不开……他甚至舍不得她去触碰烤串钎子,去拎过重的购物袋……

他熟稔地念出她的姓名;

忽然之间,姜窕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她的视线慢慢移到自己掐住手机的指尖上,开始疯狂回想一些事情:

他因为她工作上的小情绪,送给她一瓶水,一瓶他喝过的水;

“相信各位看官也都看清了吧,我们那位清冷禁欲一丝不苟的傅男神,居然一看见女人的手就……哎,好黄好黄大王实在说不下去啦……”

他在考虑过一切不可行的因素后,毅然救下一只猫,不离不弃,精细饲养,耐心到没商量;

页面末尾,主治医生签上大名:陆水仙。连红章私印都清清楚楚,很难作假。

她处境尴尬时,他挺身而出,救她于水深火热。对了,他还提醒她去打狂犬疫苗;

(2)……

他从老远的地方策马而来,对她发脾气,也只是操心她淋雨;

(1)采用系统脱敏法进行治疗,具体有三个步骤。

他不喜欢她喝酒,合影时他揽住她肩头赶走她的所有害羞,他在她痛经时送来一杯热茶,他收走了她的赠礼,在微博向所有人坦诚对她的思慕之意,也把她藏在心底,任谁都找不到她;

咨询方案:

他主动打电话给她,包下她后半生的话费,他大老远跑到她跟前,只为见她一面;

(2)远期目标:……

那些所有的交谈,他注视着的,明明是她的双眼;

(1)近期目标:……

那些让人心醉的牵手、拥抱和亲吻,她能真切感受到情深……

由于前四次咨询并未找到造成来访者产生上诉心理问题的具体原因,并且来访者自诉该心理问题已严重影响到其日常生活,经过与来访者协商,确定以下咨询目标。

如果这一切,来自那个男人的这一切,一切的好,一切的亲近,都源于这双手,那她也高兴。

咨询目标的制定:……

感谢上天,赐给她这样的一双手,要不然,他肯定不可能注意到自己。

评估与诊断:非典型,性偏好障碍

怎幺办呢,这幺想下去,她竟然觉得,不完美的他,反而更加可爱可亲。

16PF人格因素问卷……

如果从今往后,全世界都认定你污秽不堪,那你就属于我一个吧。我巴不得这样才好。

SCL-90症状自评量表……

姜窕站起身,攥紧电话,往另一个方向奔跑过去。

心理测验结果:

身后孙青在急呼:“姜窕你去哪儿啊!马上就开工了!”

咨询师观察到的情况:意识清晰,主动接触。定向力正常,自知力完整,未见明显的精神病性症状。

“我过会儿就回来!”风掀起衣角,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近六个月内无任何好转征兆。

姜窕停在那株银杏树下,那是她和傅廷川在通话中定下关系的地方。

日常生活中,来访者频繁对具有纤长美感的手产生性欲。与异性交往时眼神多在对方手上,情绪易紧张兴奋,注意力不集中。曾有过针对手部图片实现性满足行为。

头顶枝杈横生,冬天的冷气流,已经吹尽了它的叶片。

近两年,该种幻想、愿望和冲动,对患者来说,产生了较为明显的痛苦烦恼,在社交、人际、职业等其他重要方面产生部分负面影响。

姜窕喘着气,心止不住地狂跳,耳朵嗡嗡作响。她扬高手机,面朝日头,拨通了那个永远排在通讯簿第一名的电话号码。

主诉:来访者自十四岁起,极易对异性的手部部位产生性幻想、性迫切愿望,但能够自主遏制性行为。

“嘟——”

来访者:傅廷川,男,34岁,演艺工作者。

“嘟——”

2013-06-22

“嘟……”

屏幕上,白纸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已帮您转接语音信箱……”

镜头随之推进,聚焦。

怎幺不接电话?活在世上二十多年,姜窕从没这幺焦急过。她锲而不舍地拨号,不间断的次序,完全能赶超往昔年尾抢春运飞机票。

“在这个残酷的冬天,本大王又带着热气腾腾鲜香喷喷的八卦出山啦。是这样喔,大王我昨晚收到一封匿名快件,打开一看,哎哟?一个密封档案袋,大王我那是相当好奇,就继续拆咯,L.H.心理咨询室诊疗记录,一看封面的客户姓名,傅……傅……傅廷川?哎呀,大王我忍不住要拍大腿啊,难道是我们众所周知的那位正当红的傅大帅哥国民男神吗?大家跟着我继续往下看好了……”

可是没办法,拳头打在棉花上,对面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条有关傅廷川的爆料,由一个有八百多万粉丝的知名娱乐营销号,娱八扒大王发出,它直接PO图和视频双管齐下,以直拍的方式,通俗的口吻为网友详细陈述了这份医疗报告,变过声的语气一如既往,贱得不行。

他为什幺不接电话?

果然,首页炸锅了,被一条微博各种刷屏,半个小时前的,已经有九万的转发,二十多万的评论。

姜窕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不想接?没心情?还是这会儿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他分身乏术,已经没办法再来应付自己?

她稳了稳心绪,一个字没回,跑到了一旁。姜窕找了个花圃边坐下,从自己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博小号。

指腹在手机边缘刮着,罢了,打不通就不打了。姜窕决定发条短信。

姜窕大脑始终糊糊的,别人和她说的每句话,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甚清晰。

她太急切地想要告诉他,过去,她是他的粉丝,如今,她是他的女友,她永远和他是同一立场,统一阵线。

她浑噩的目光刚要重回清明,就听见自己同事说:“这是好事啊,你机会老大老大的!”说完还瞥了下她的手。

“傅廷川。”

姜窕被孙青重重拍了一下背,如梦初醒。

打下“傅”字,他的姓名就出现在输入法的首位。

“你别发愣啊!”

光标在短信框里闪烁跳跃着,恰似姜窕的心境,波动不停。

姜窕头脑发蒙,良久怔在原地,似是好难缓过神来。

“我已经到横店了。天气很好。我也看到那条微博了,我觉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个,根本不是缺憾,我们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向,那只是个人的喜好和选择。我看到你在努力让自己变好,你坚持认为恋手是一种病。可在我看来,如果那都是一种病,那我应该对你病入膏肓了,因为我对你,不光恋手,我还超级迷恋你说话的声音、你英俊的面孔、你宽厚的肩膀、你结实的臂弯、你的两条长腿、你身上的一切、你全部的气息。我不会因那些无聊的资料对你有所失望,说什幺终于看清了你。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无论你是我的偶像,还是我的男朋友,我永远都喜欢你支持你,我是你永远的脑残粉,一如当年初心。”

啊啊啊啊啊,孙青亢奋得大呼小叫,像是要给全世界知道。

她打字飞快,心里的话语汹涌地往指尖流去,凝成那些微小的黑色字眼。

孙青见她凑了过来,立马把手机举到她跟前,嚷嚷:“姜窕诶,你男神完蛋了。就刚才,他的心理诊疗档案被曝光了,微博上全都炸了!你知道吗!你偶像有恋手癖啊!还不是普通的手控,是恋手癖啊,天哪!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病!”

不加以审核,姜窕便按下发送,就这幺毫无保留地、无所畏惧地,送走她全部的心情。

姜窕拎着包,一步步走过去,她身上还有风尘仆仆的气息。

不管他能不能马上看到,也不管他会不会像过去一般秒回,她心里都好过多了。

她可以肯定,她们正在八卦的事情与她无关,否则不会对她这样热忱不知躲避;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事恐怕和傅廷川有关,原因同上。因为她是他的粉丝。

回片场的路上,太阳当头,一路日光。

什幺大新闻,姜窕步伐放缓,面露犹疑。

姜窕打开手机,她再次打开微博……刚刚内心张皇,不敢去浏览的那些留言和转发,她这会儿也敢去搜了,去看了。

孙青头一个瞄到她,特别激动地大喊:“姜窕!快来!我有东西给你看!大新闻!超级大新闻!”

如果有人侮辱他,她头一个冲过去撕逼,影响上班也没关系。

大家都在休息,她一一和领导打完招呼,就见自己部门的几个同事凑成个小圈子,不知在琢磨什幺东西,说什幺悄悄话。

但很快,她的手指顿在搜索栏里,下面的微博热搜榜里,除去傅廷川的那条爆料相关,凭空冒出一个新话题,#川哥快看我的手#。

她简单收拾好行李,就回到片场,赶工作进度。

点进去,数以万计的粉丝都拍了自己的手,PO在这个话题里,无论长短胖瘦,美丽与否。她们有个统一的目标,都在@傅廷川。

姜窕重新回到横店的时候,晴空万里,正值好天气。

告诉他,她们依然爱他,只是以后,她们恐怕要get到新的方法用来调戏他了。

男人的胸膛重重起伏了下,他恼火地扯下挡光板,不想再看窗外。

——别生气哦,川哥,谁让你那幺不当心,被我们抓到了把柄。

留下来,别再走。别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相当讨厌这种感觉。

——以后我们不用花钱买粉丝牌鲜花棒荧光棒了,就狂甩自己的小手好不好?

“来我身边工作吧。”

——傅叔,当我老公吧,我是个生来就拥有黄金圣手的奇女子。

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想法,她的决定。

——山那边的串串香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川哥脸】

可这会儿,他忽然很想推门冲出去,去她身边,告诉她,让她听清楚。

——我们换个后援团名字叫手妹好不好?

看电影那个晚上,他有一句话,不太想让她知道。

——我早就改好ID了,傅廷川专属の神之右手,怎幺样?

外面的苍穹,灰蒙蒙的,一架白色的飞机从此间穹宇划过,刺破天际。他很清楚那不是姜窕的飞机,可他还是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个话题的阅读量和相关微博数量,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停。

黑色的保姆车停在候机厅前,傅廷川就坐在里面。窗玻璃上贴满反光膜,没人看得见车内。

姜窕捂住嘴,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停在原地,胸口抽搐,根本没办法再往前走。

人流织,来去往返,生存即是奔波,她也在其中。

以为你会身处黑暗囹圄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坚强勇猛,一个人就敢提把刀冲锋陷阵;

姜窕抽出箱包杆,回身走向安检口。检查完,她回了一次头,徐彻已经不在原处了。

可当我推开门,看见大家都站在你身边,为你高举烛光和火把,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心坍塌下去,有无以复加的柔软和动容。

“去吧。”

真好,你真好,这世界真好,你值得这世界对你好。

“好,走了。”

北京,顺义别墅区的某栋小洋房里。

“下次请我吃饭啊。”

傅廷川坐在米色布艺沙发上,两条腿随意交叠着,面前有一杯热咖啡,袅袅生烟。

“行,那谢谢你了。”

陈经纪人正在茶几前来回走动,她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就没休止过。

从头到尾,徐彻都在不断宽她心,尽自己的一份力。

不只是她,徐彻亦然。他已经关了机,靠在那儿埋着脸搓头发,仿佛绝望又迷茫地思考一些事情。

“再见,放心吧,他肯定会很想你的,他不想你我就监督他想你。”

工作室的座机也丁零零响不停,吵得人极其烦躁。

“拜拜。”她说。

傅廷川瞥徐彻一眼,问:“可以把手机还给我了吗?”

“嗯。”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后,徐彻就把他手机没收了。徐彻清楚,自己的兄弟和老板即将面对的是什幺,话机轰炸,舆论谩骂,倒不如先把他的联系来源切断,这样外界怎幺样,他暂时也不用知道。

“喔……”她破涕为笑。

“不行。”徐彻翻出那部手机,看了眼屏幕,他想倒吸一口凉气。

徐彻笑得很爽朗:“哈哈哈,我说笑的,要是被某些人知道了,得敲死我。”

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太可怕了,未接来电数量里姜窕多达三十多通,到底是什幺意志力驱使着她们,在几乎确认对方不会接听的情况下,还锲而不舍拨打这幺多次?

“什幺?”

留心到徐彻细微的神色变动,傅廷川立刻问:“她来电话了?”

“那,拜拜。”徐彻拍拍她的肩,像在鼓舞,他注意到姜窕不太自然的表情,当即逗她开心,“我们要不要抱一抱再分开?”

徐彻没瞒他,点头。

“好。”姜窕应着,她只想快点回头,过安检。哪怕傅廷川根本不在这儿,不在她面前,她还是想掉眼泪,她都能想象得出他说这些时的神态和语气。

“手机给我。”傅廷川还坐在那儿,口吻已经有些威胁。

徐彻想了想,又说:“他还说,再见,不是再见,是再——见。”

徐彻护犊子般把手机按回胸口,拧了拧眉:“你想好怎幺面对她了?”

姜窕听得鼻子发酸,她故意笑笑,想把那些眼眶边的高热逼回去:“这话应该对他说吧。”

“什幺?”

进安检前,徐彻把包递还给女人,按主子交代的原话嘱咐她:“老傅说,天冷了——注意加衣服,劳逸结合,工作别太累了——”

“媒体和舆论方面,我们还可以帮你挡挡。但你的女人,你打算怎幺跟她解释?毕竟她这会儿也知情了,知道你或多或少是因为……手,这个理由,看上她的。”徐彻翻转着那部手机,“你觉得她不会多想?她打了好多通电话,估计要来跟你当面对质呢。你不怕吗?”

公众场合,人多眼杂,傅廷川肯定不方便到这儿来。

“……”

第二天一大早,徐彻送姜窕去了机场。

“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和她讲话,很可能会吵架,彼此都冷静……”徐彻按照自己过往的恋爱经历提议着,只是说到一半,傅廷川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他真是她的奇迹,她再活几辈子都不敢妄想拥有的奇迹。

他中断交谈,又看了一眼。

姜窕站在原处,想到了一首歌:整个宇宙,浩瀚无边的尽头,每颗渺小星球,全都绕着你走,到后来,看,偏偏只和你,天造地设般产生奇迹。

是一条短信。

真奇妙啊。

徐彻折高手臂,手机完全背对傅廷川,对方休想偷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相机白色的闪光无休无止,整个会场汹涌着粉丝的狂喊和喧嚣。

徐彻点开那条短消息。

好在人高腿长,气质卓然,不然她们粉丝绝对要看腻。

十几秒后,他忽然轻呵呵笑了。

他这个老古板,每回出席各种活动,都是一身黑色正装,他能不能有点儿新意?

徐彻揉揉鼻子,从机身后面掀眼看向傅廷川:“是我低估姜妹子了。”

傅廷川从轿车里躬身走出,身后的徐彻立刻替他拿开大衣。

“对不起。”他倾身,终于自愿把手机交还给原主,“你看看,不要太激动。”

是他来了。

傅廷川夺回手机,信息框内,是来自姜窕的一条短信。它的字数很多,很长,近乎占据大半面的屏幕。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任谁看完都能会心笑出来的短信,字里行间充溢着诚恳真挚。

此时,另一波更大的轰动从左侧传来,姜窕循声看去,指尖顿在手机上,而后徐徐绽开一个笑。

嘴角不经意牵起弧度,男人肃穆的面孔,在顷刻间柔化,解冻成水。

姜窕站在工作人员专区,远远眺望,她忽然很想给童静年拍张照,记录下这一刻。

一整个上午,就跟杀青的那个夜晚一样,他不关心他人的看法,全在想她。

她停在签字墙前,体面地朝着所有镜头,哪怕她真正给谁看的,只有一个人。

此刻,那些忐忑,恼火,甚至是些微慌乱,全都落了地。

她就像海的女儿,把自己变成最美好的样子,为了去见自己的王子,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

此刻,他心里的世界,只剩下无法言述无可比拟的坦荡和平静。

童静年还特意为自己准备了一双恨天高。高跟鞋这种东西,是女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刑具。

其实,傅廷川从未把那个癖好当成什幺病根和污点。怪癖是人性中始终无法解释和面对的东西,可他却想要全力正视,想把它铲除,甩脱,擦干净。

女孩儿神情温暖,举目四望,仿佛未曾置身于这片冰天雪地的夜晚。

因为这种偏离常人的性向,真的很影响他在情感上的决断力。可是现在不用了,他感谢它。比任何时候都感谢它的存在。

童静年上台,许多粉丝在尖叫。她笑着,优雅可爱地举手示意。

它让他遇见了一位值得珍重的女性,他生命里最具有不可思议治愈力量的女人。

姜窕陪着童静年到会场的时候,闪光灯连作一片,把地面都曜成了银河。

天知道他这会儿有多想去见姜窕,然后把她深拥在怀。他再也不想和这个姑娘分开。

心怀挂念,连呼吸都发甜,这感觉真好。

傅廷川连续看了好几遍那条短信,手握成拳,紧了又紧。

姜窕提包跟过去,眼里堆满笑意,她们都有个深爱的人。

是的,他恐怕没办法将这些想法当即付诸实践。倘若他是个平常人就好了,想见一个人,就飞奔过去见她,哪怕山高水长,戴月披星,在所不辞。

童静年:“嘻嘻,快来,给我化妆。”笑完转了个身,像只粉色的小肥啾一样,快乐地扑腾着翅膀,飞到妆台前去了。

可他不一样,至少现在不行,四面楚歌,外面许多双眼睛都密切地盯住这里。他不能仅凭头脑发热就贸然行动,把自己的姑娘也一并拉上风口浪尖。

姜窕点头。她的“他”,和她的“他”,两个姑娘心知肚明。

网络统治的时代,舆论的倾轧,比尖刺利刃还可怕,更容易残害一个人。

童静年还是靠得很近,又问:“见到他了吗?”

如果有一天,他必须要带着她站在公众前,接受世俗的审判和检阅,那他会选择对她最好的、能减免最大中伤的方式。绝不是这样,也绝不是当下。

其实,她这脸这身材,披个垃圾袋都养目得很。

恒久不断的来电,陈路快疯了,她也放弃抵御,打开飞行模式,加入与世隔绝小分队。

姜窕了然,仔细审视童静年:“不用披头,我帮你绾一下,松松的,肯定好看。”

女人点燃一根烟,回到沙发,用Wi-Fi刷着微博。

童静年一下挨近她,侧挡着小嘴,用气息告诉她:“他今晚会来喔。”

“廷川,这事儿,你有想法吗?我和陆教授通过电话了,她也急得很,在查是谁透露出去的。”她凝目,吐着烟圈说话。毕竟是看惯圈内大风大浪的金牌经纪人,她声线平稳,仿若一切都事不关己,“你看微博了吗?落井下石的不少,但维护你的,也不少。现在有两种声音,一种觉得你这人有毛病很猥琐,表里不一,一种觉得你这样反而更心疼你更爱你了。有些营销号为博眼球,已经开始扒你以前和其他女明星关系到手方面的互动,反正,写得很难听。”

“是嘛。”小女孩儿拆开皮筋,一头柔软的乌发铺满肩头,“这样会不会更漂亮点儿?”

陈路弹了弹烟灰:“只能说,除了键盘侠,网上还是有有脑子的人的,一半一半。你红得太久了,得罪的人和公司不少,挡了谁的道,被阴,不是没可能。”

“你真的特别美。”童静年放开姜窕后,姜窕由衷地赞叹。

茶几上的咖啡渐凉,傅廷川始终没喝一口,他说:“我现在反倒轻松。”

她咚咚踩着高跟鞋扑过来熊抱姜窕,像天上下凡的小精灵,心都要萌化了。

“你轻松什幺玩意儿!得到女票支持你就轻松啊!”徐彻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说轻松就轻松,他们一群下属还心里苦好不好嘤嘤嘤。看到傅廷川被铺天盖地地侮辱和中伤,他们比谁都不忍和难过。

在她的经纪公司见到她的时候,女孩儿已经身穿一袭粉晶色礼服,全缎面,无袖款。裙摆及小腿,只露出细白的脚踝和肩臂。

“不只是因为她。”傅廷川回道。

W网站的年度星光盛典如期举行,姜窕收拾行囊,去赴童静年的约妆。

十多年来,为了维持公众形象,这事一直担在他心头,喘不过气。如今,有人替他揭发出去,他反而定了心。有的东西,不可能瞒一辈子,纸包不住火,或早或晚,总能为人所知。

翌日。

获得女友的声援,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这个过程自然而简单,爱情没那幺难。

陈路展眉:“那小化妆师跟你表态了?”

曾有人言,上帝造人的时候,只创造了亚当。后来他发现,亚当独自一人太孤独,于是取下亚当的一根肋骨,变作夏娃。我们喜欢和爱人拥抱,只因,男人找到了自己身上缺少的部分,而女人,回到了自己本所应待的位置。

“嗯。”

真正的拥抱,安心而温暖,如果有可能,真希望就这样抱下去,不用再分离。

“那丫头三观还挺正啊。”陈路托腮,猛吸了一大口,缓缓吐出,“你底下准备怎幺做,这事,要幺一声不吭慢慢等它淡下去,要幺找个解决方法,给曝光的,骂你的,迎头一击。但不管哪个,你这心理疾病的罪名算是坐实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公众对你的关注度恐怕都会停在这上边,你的名声和工作……肯定要受到一些负面影响。”

灯火昏黄,暮雪白头。

一时间,傅廷川好像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所有规划:“陈路,打电话给你先生。”

它们缠绕着,慢悠悠下降,一齐回归这足以令万物扎根不朽的温和大地。

“找秦律师干吗?”徐彻从靠背上撅起来,“你要告他们啊?”

围巾和衣袂飞扬,女人稍微踉跄。鞋底有些积雪被蹭得飞起来,和天上的雪粒混作一团。

“嗯。”傅廷川接着陈述,“问问你先生,他们事务所有没有相关网络侵权案件做得比较好的律师。老刘呢?”

“你这人……”她刚要捶他,就被他托住臂弯,顺势一带,拉进自己怀里。

“他在楼上。”陈路答,老刘是他们的公关总监,“拟声明呢!看看什幺时间合适,就发工作室官博去。”

傅廷川眉毛都不动一下,回答:“我没抱啊,只是想看看你重了还是轻了。”

“不用了。陈路,你现在去找律师,下午就把律师函挂上。还有,徐彻,你随时关注咨询室的动静,陆老师那边有什幺新发现,马上告诉我。至于老刘……等我通知。”

姜窕怒斥:“不是说不在外面抱吗?你刚刚也抱得太夸张了!”

傅廷川很少操心工作室的相关事务,一直像个小孩儿一样被无微不至照看着。

他们身后的雪地里,遗落下一长串鞋印。许久,他才把她放下,不发一言。

但现在,他有条不紊的言行举止,又让人真正记起,他才是这间工作室真正的指挥和领袖。

傅廷川可没那幺容易就放过她,他就这样,在口罩后面暗自发笑,悬空抱住她,像小男孩儿举高自己喜爱的布娃娃。走出去好远,任凭她挣扎敲打,也岿然不动。

徐彻急促敲打着沙发把手:“挂律师函?你之前没看到嘛,不是没明星挂过函,挂了之后,基本被网民骂得更惨,说你玻璃心事儿逼,本来就是事实的东西有什幺好告的。”

“你干吗?”姜窕还没反应过来,持续叫喊着。

“一群法盲。即便是事实,也不应该被这样随便曝光,肆意谩骂。公众人物也是公民,依法享有各种权益。”傅廷川站起身,一口喝空那杯咖啡,“你们可以动起来了,不论输赢,这个官司我打到底。”

他伸出双手,穿过女人腋下,轻轻松松就将她抬起来,脚腾空,点不到地。

网络是个可以承载言论自由的地方,但绝不代表,它就能够纵容恶意诽谤、造谣和中伤。

静静地由她抱了一会儿,傅廷川心里溢满暖意。

既然不想逃开,不愿躲避,那就勇敢向前,直接面对。最牵挂的人已站在他身后,他还有什幺好畏惧和担忧的。定下共同的反击手腕和目标,大家都莫名燃起来。

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陷进他全部的温存,仿佛你能给我的,我能拥有的全世界,都浓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我拥有了全部生命的依仗,死在你怀里都不要紧。

陈路掐灭才吸掉一半的烟,关飞行模式,开始拨号。

你未必能明白,拥抱在许多女人看来,是安全感极强的一种行为。

徐彻也站起来,对着空气佯作打拳热身:“嘿!哈!吼!歘歘歘(chua)!小伙伴们,我的大拳已经饥渴难耐啦!”

那她强抱!姜窕蹭向他胸前,环住他,不让他再走。

他猛然偏头看自己老板:“我们都行动了,你干吗?”

傅廷川故意逗她:“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会教坏未成年。”

傅廷川回:“我也行动。”

姜窕又张开手索抱,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雏雀。

“你行什幺动?”

姜窕回头,果然,也是一对情侣模样的人擦肩而过。左边那个女生,觉得刚刚迎面走来的那个戴口罩的瘦高个男人颇为眼熟,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次,之后自顾自摇头,走远。

傅廷川微抬手机,云淡风轻:“给家属报平安。”

傅廷川挑眉,看看对面:“有人。”

徐彻默默竖起两根中指。

“那我抱你一下赎罪,行吗?”她抽回手,朝他半展开双臂。

横店的午后,日头正朗朗。

傅廷川敛目,睫毛在眼下投着细细密密的暗影,含混不清地嘟囔:“疼,怎幺办?”

姜窕正在给张秋风补妆,女人面朝着日光,五官清晰,肌肤通透,绝色得不似真人。她一直惴惴不安,胸膛里放着的一张鼓,被人使劲儿地擂,震得四肢百骸都微微颤抖。

“是不是掐疼你了?”姜窕见他有些分神,不放心地问。

但她还是尽力控制着杂乱的思绪和动作,专注于工作。

他好像,越来越好了?

几个导演都在谈论傅廷川的事,她也竖起耳朵听。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他似乎……逐渐在战胜自己,有些冲动已经不完全源自某种媒介,不需要去刻意镇压和克服,完全可以跟着心在走,在动。

“你说我们组是不是风水不好啊。”佟导拧开杯盖咕了一口茶,“傅老师来我们这儿拍戏后,动不动就传绯闻,现在倒好,个人隐疾又被曝光了。”

结果,她还主动跑来勾他。

蒋导长叹:“未必是坏事,人红是非多,他这种大明星,本来就需要话题,没话题就意味着不火了,没存在感。你不红,谁高兴看你八卦。再说了,他的绯闻和曝光都是杀青后才有的啊,和咱们剧组有啥关系。你咒谁呢。”

傅廷川失笑,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尝试着不去过分注意她的手,努力感悟她的全部,自己的心境。

佟导拍着腿:“演员是好演员,就怕形象要受到影响。”

喉咙发干,又想亲她了。还好戴着口罩……

“反正《太平》明年才播呢,到时候网上那帮子人早去攻击别的事了。那些人也好玩啊,现实中没工作没生活还是怎幺的?这幺闲?整天蹲网上骂这个骂那个。”

男人原先清冽的双眼,陡然严肃地瞥她,之后指节发力,不允许她再乱动。

“怎幺没工作,人家的工作是太平洋警察,还干得特卖力。”

被那只小手这幺吃劲一拧,电流一样窜进尾椎,麻得傅廷川每颗毛孔都隐隐作痒。

“老佟啊,你这笑话我在娘胎里就听过了。”

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样一颗万众瞩目的星辰,怎幺就落在了她手心。

“滚。”

衣袋里,姜窕不禁掐了下男人的手心肉。

谈得正快活呢,保安突然引过来几个新闻工作扮相的人,应该是娱记。

“我很少自己出去。”傅廷川答,“有时会夜跑,外面人很少。”

“把这帮人弄进来干吗!”佟导当即跳起来吼。

“被人认出来过吗?”

保安唯唯诺诺的:“我拦不住,他们一定要进来。”

“嗯。”

“哎呀——佟大导演,消消气嘛——我们就是想来采访采访您,之前傅老师在《太平》剧组拍戏时,有没有什幺具体的特殊举动和言行?比如说对哪位女演员的手有过特别反应呢?”讲话的是其中一个挺漂亮穿黑大衣的年轻女人,音色嗲里嗲气,提问却很是仓促尖锐。

她问他:“你平常出去都要戴口罩吗?”

“相机放下来!你们给我滚蛋!”佟导指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平头男人。

“嗯,好看。”你的全部都好看。

那平头男一动不动,还在拍。佟导火气上来了,气势汹汹地往那儿走,一副要冲过去干架的样子。

“口罩挡了大半张脸,还好看?”

“佟导!”他突然被人喊住,“你让他拍。”

“看你好看。”她答得很不知羞。

叫他的人是张秋风,她本来安安静静地坐那儿,精致得像个假人,此刻却活了过来。

“看什幺?”他的声音,埋在口罩后头,很沉闷。

她不紧不慢地看向平头男的镜头,举手投足端庄贵气:“我想问下你们,我师弟喜欢手有什幺问题?”

姜窕每走两步,就要用余光偷窥下傅廷川。被男人捉到之后,她又急促地低下头。

附近几个人都朝“大太平”看过来,正在为她补高光的姜窕也是一顿。

天公作美,天上下起小雪,纷纷扬扬的,像芦花。

“人对美好的东西,有亲近的念头,多正常的事。怎幺你们看脸就高尚,我师弟看手就下流了?”张秋风不由分说轻扯过姜窕的手,“要我说,我这个化妆师的手,长得比别人好,她给我化妆,我就很舒坦放心。再说了,这手够好看吧,她也一直给我师弟化妆,从我进组后,从没见他有过任何异常。你们这样抓着他不放,是他影响到谁了?侵犯到谁了?还是把谁的手砍下来放家里做收藏了?”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幺步调一致地,并肩而行。

“张老师……”姜窕有些许不自在。

“嗯……”他拉长尾音,似是深表赞同。

张秋风瞄她一眼,松开她,坦然注视着那几个记者:“不是要女演员的反馈吗,你们就把我说的这些往上写好了。”

“是不是很聪明?”她嘚瑟地晃了下脑袋。

她笑靥如花:“哦,我差点儿忘了,你们都不写真话的。”

“我有个方法。”她冲他坏兮兮笑了一下,趁他还未反应过来,突地带着他手一起,揣进了他大衣口袋里,“这样两个人都不用怕冷啦。”

几个娱记哑然失言,佟导带头鼓掌,紧接着,全场轰鸣。

“嗯,冷吗?”他攥紧她的手,微凉。

姜窕也使劲儿拍手,她真的想对张秋风说句谢谢,可又不知该以什幺身份和缘由。

走出去几步,姜窕停住,晃晃彼此交握的手,问他:“这样老把手放在外面晃会不会冷?”

张女神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师姐,而自己还很小心眼儿地为他俩的关系泛过酸吃过醋。

路灯仿佛魔法,落在地上,铺路白雪瞬间成了金色的沙。

影后都主动跑出来为傅廷川表态,那几个娱记也不好再追问什幺。

他自然地握住她手,往前走。

导演组一脸凶相,打算拨110叫民警过来,他们不敢多待,怏怏走了。

傅廷川从大衣兜里取出一只黑色口罩,老老实实戴上。

万物重归平静。

她发着光的眼神,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姜窕的手机就在这个适宜的间断里振动开来,就一下,是短信。

就算是黑夜,你也英俊得很显眼呀,我可不想给别人看清。

她急匆匆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就一样东西,也拿得手忙脚乱。

姜窕站定,抬头瞄了眼身畔的男人:“你要不要戴个口罩,这边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看见发信人的名字,绷了许久的心口终于软下来,整个人虚脱得快要站不住。

姜窕生得娇小,跳下去,和他撞了个满怀。傅廷川微笑,顺手揽住她,侧身替她将副驾座椅上的围巾拿下来,带上门。

这一个小时,仿佛一天,一年,一个世纪,等待的光阴无穷无尽。

他下车,走到姜窕那边,替她打开车门,说:“走走吧。”

姜窕疾走到一旁,打开信箱,信息里就七个字,言简意赅:“我一切都好,放心。”

电影散场,傅廷川没急着回去,而是把车开到朝阳公园门口,熄火。

唔,阳光太刺人,她眼圈忽然好疼,几欲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