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师父说过：“现代人的腿功为啥比不上从前的老祖宗？坐车太多啦。”
左右甩开胯，两脚大步大步地向前跨走，从远处看，身体几乎没有起落，如同在冰上滑过一般。
虎禅一直觉得很有道理，从前的人说去另外一个城市，去另外一个省，背起包袱就走。
可是虎禅没那么轻易服输，国术锻炼用的不是跑，而是走，走很长很长的路。
就算是骑马，那也相当要功夫，慢慢溜达还好，要是奔跑起来，时间一长，内脏不坚固的人连胆汁都能颠簸出来。
虎禅刚开始跑的时候还落后了些，看来大头这些日子练习跑步肯定很勤快啊。
跑步比走要费力很多，虽然大头的脚步频率快，但是却不及虎禅每一步的幅度大，时间一长，虎禅便把大头甩在了后边。
“当然啦，从前在国内没听说过吧，嘿嘿，这就像在泰国，人们也不知道山西戴家的祖师爷一样啊！呀！差点忘了，我给你带了两份礼物，在我包里，一会儿回去给你看看，你喜欢不喜欢我不管，总之我是喜欢到了极点。快点！咱们跑一段！”
“自己跑步，耐力始终没有在教练面前那么好啊！”
“泰拳也有吗？”
大头叫虎禅停下，撑着膝盖，弯腰喘着粗气。
“各种流派都曾经出现过怪物一样的高手啊。”
虎禅的呼吸也粗了，脚上也有些疲倦。
“是吗？”虎禅一下子脑子还没绕过弯来。
老太爷住的大院离师父家有七公里，不到三刻钟的时间，两人已经赶了六公里有余了。
“是的，这两年来我参悟出一个道理，人和拳法，或者说人和任何事物都是讲缘分的。很多东西很好，可是偏偏就不够喜欢，我看到泰拳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再加上就算入了戴家门，我长期不在国内，也练不好啊。回想起来，我从前一开始练的也算是泰拳吧，老天爷忽然就让我去了泰国，又让我遇到了布莱恩，已经对我照顾得没法说啦。而且人的强大，并非取决于你学的是什么拳法，是戴家拳？泰拳？八极拳？太极拳？拳击？只要练法正确，应该是谁付出更多的血汗，谁就能更强吧。”
每天晚上没事儿的时候，老太爷都打开电视，放上虎禅给刻的光碟，听河北梆子。一年前虎禅就教会了老太爷使用影碟机，多亏老太爷的脑子够灵活，年纪这么大学会用这玩意儿，也算是个奇迹。
虎禅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两人给老太爷汇报了一会儿，大头说起自己挨打，已经没有了半点委屈，反而饶有兴趣。
“你选择了泰拳，对吗？”
回到房中，大头取出自己的旅行包，拿出了一尊塑像与两幅用镜框装裱过的画。
虎禅并没有很惊讶，原本他已经感觉到一些事情，只是并没有很明朗。
“这塑像可真有些衰啊……”
大头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时间便脱口而出。
虎禅一看塑像，眉头就皱了起来。
“虎禅，我知道有你们在，我要入门十分容易，阿生师父也愿意指导我，但是我不打算入门。”
塑像的主角似乎是个战败的武将，半跪在一匹倒下的战马身旁，手中的剑已经断掉了半截儿，唯独塑像主角的脸，却似乎是不打算停下来，既倔强又凶狠，似乎就算败了、死了，还要拉几个垫背的。
在山西戴家，要入门学艺，须得有与戴家关系密切的‘引荐人’推荐，否则就算入了门，所学到的拳法，也与真正的戴家子弟相差甚远。
“衰？战败？有没有搞错！”大头惊呼起来。
“别闹，确实很郑重，你愿不愿意拜入戴家门中？师父、太爷爷都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我哪里知道啊……这模样，你看看三国志的游戏，那五虎将被打死了，Gameover了，不就是这样子嘛。”
“你也有认真的时候啊？”
“这是断剑将军哪！”
“大头，认真跟你谈个事儿。”
“断剑将军？这名字真不喜庆。”
可是今天林子里却被两个少年的笑声跟话语渲染得如同白昼，四处都是阳光的味道，如果真有恶鬼，听见了也要蒙上耳朵挖个洞躲起来。
“没错，如果说中国的战神是岳飞，那么泰国的战神就是这断剑将军啦！”
“这个不是问题，人有点本事，勤快些就饿不死，我是怕他误入歧途。他不会伤害善良的人，可是与恶鬼搏斗得多了，要小心自己也变成恶鬼啊。”入夜，晚风吹过枣树林，那声音如百鬼夜哭一般，激得人直打哆嗦。
“这么厉害？能和岳武穆王相比吗？”
“师父，最近阿培来了电话，说过得还不错，只是我还没说几句，他就急着挂了。”
“至少对于一个国家的武道精神来说，是这样的地位。这断剑将军，每场战役都会不断地冲杀，直到剑断马死才会停下，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少年人总是觉得天高海阔，觉得有一肚子的意气风发，可事到临头的时候，常会手足无措。
“勇猛得很啊！还有种嗜血的味道。”虎禅对古代猛将的故事都非常着迷，不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东方的还是西方的。
本来虎禅如果将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岳殷鸿，这件事该会很容易解决。可那个时候虎禅根本不明白父亲究竟是在干什么，更不明白父亲的势力有多雄厚，或许就算放在今日，虎禅也未必一定会去求父亲。
中国的武将故事，除了勇猛之外，往往便是表现武将仁慈、宽容的品德与保家卫国、忠君护主的美名，极少以嗜血好杀而闻名，所以断剑将军的故事对于虎禅来说，有很新奇的兴趣，且武将比起寻常武术家来，拥有额外的气势。
之后因为事情闹大了，阿培去了沿海城市闯荡，当过保镖、当过拳手，在各种涉及暴力的行业上，阿培是难得的人才。
“这位呢？”
可是那一回大头却没有笑。
其中一副相框上，有个筋肉贲张的人，架着泰拳那风格独特的起手式，从身体的粗壮和身高比例来看，这画中人不光长得高，骨架也十分宽大，尤其是筋肉的粗壮程度，也是泰拳手中不多见的。
平日里虎禅和大头时常会笑话阿培没文化，上课不好好听。
“这人叫乃克侬东，是个罕见的大怪物啊！嗯……老太爷不是给咱们讲过李书文的故事吗？乃克侬东在泰拳中的地位，大概便相当于中国的李书文吧，不过说起来，李书文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乃克侬东的实力还是差李书文很远。”
冲出去前打了个电话，傻乎乎地嘱咐大头：“一定要变强！”
李书文是民国时期的武术家，八极拳门人。他是一个武痴、武狂，终其一生也没成家，除了所收徒弟，以及一个义子，就是手中一杆大枪，可说是除武之外，一无所有。此人的杀伤力大得离谱，稍微震脚，水泥地上便留下足迹，要是放在现在，光是毁坏公物的赔偿，也得把一个大富之家赔到破产。李书文以掌击人，无不死者，据说曾经惩治恶霸，一巴掌将对方的人头拍入胸腔，而眼珠爆出，惨死当场。自功夫有成之后，斗战无数，未逢一败。不光未逢一败，只要出手，极少会用第二招。因为生平死在他拳下的对手无数，自然仇家无数，到了晚年，包括他自己的徒弟，谁也不能近他身周三尺之内。除了拳法之外，大枪的技艺也是强绝天下，后世称他为“枪神”“不打二”“李狠子”“李疯子”。虎禅深有体会，每次有人谈论拳法消遣，极少有人提起李书文，就算提起，也是嘴里嘟哝几下，一笔带过。不是李书文名气不够，而是可怕到这种份上的人，已经让人不自觉地有所避讳，而普通的拳法理论几乎没办法谈论这种怪物。
还记得最后那一次，阿培听说大头被有黑道背景的人欺负后，左手提一根钢管，右手提一把开山刀，腰里还别上了只能打一发的自制火枪，就冲出了家门。
真正的武者都非常明白，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无敌”，或者“天下第一”，可是对于这么一个怪物，能说些什么呢？
这个城市有很多小流氓，每次和混混们打架的时候，他就凭着这点粗浅功夫百战百胜，实在是个异数。虎禅曾对大头说，如果有别人想学阿培的打法，那是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虎禅与大头虽然练的都不是八极拳，但是对李书文却是十分崇拜，并且都从李书文的事迹里学会了一件事——将基本招式不断地重复，如疯子傻子一般，重复几万，乃至几十万、几百万遍。这个好处在虎禅身上尤其体现得明白，同门师兄弟都按照师父的教导，学习打法、练法，唯独虎禅每一势的重复数量远超同门，以至于步法、距离感、力道都超越了同龄武者。
阿培没学什么好功夫，只懂得虎禅告诉他的几个硬功夫的练法，和几手冒牌截拳道，每日里拼命地练习，也不是虎禅不愿意教阿培些更好的功夫，而是阿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怒火和戾气无处发泄，如果不练那些觉得疼痛的硬功，会没有满足感。
而大头也把李书文当成偶像，虽然以李书文与乃克侬东相互比较，但是也不认为乃克侬东能胜过当年的书文公。
大头曾想好好研究研究阿培，万一研究出了成果，自己找女朋友的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虎禅，你看过缅甸拳师的比武视频吧？”
就是有一点，虎禅和大头始终弄不明白，阿培的脸长得这么凶恶，嘴巴也不算能说会道，可是不论到哪，都有女孩子喜欢他，至于性格暂且不说，光论外表的话，阿培的女朋友每一个都是极品。
“对，你上次给我看过，拳法非常硬朗，很厉害啊。”
那时候，虎禅、大头、阿培，三人没事的时候总腻在一起。只要虎禅和阿培任何一人在，总没人敢招惹大头，但是每次出入学校、住宅区、电影院各个地方，虎禅和大头没事儿，阿培总要被保安拉住盘问，然后虎禅和大头笑成一团。
“古代守护在一国之主身边的缅甸拳师厉害得很吧？”
阿培那张脸也长得凶悍，按照相书上说，那就是张门神脸，脸的轮廓如刀劈斧斫一般，眉毛又粗又乱，黑瞳小，眼白多，发起狠来，能把胆小的人瞪一跟头。
“那是当然啊！”
阿生师父罕见地低下了头，然后继续捏自己的太阳穴。
“这乃克侬东曾经在车轮战中打残了九个缅甸大拳师。”
阿培听到之后，说阿生师父真不愧是个道人，算命的都说自己是正月骑两只老虎出生的，命硬得很，阿生师父连这个都算得到。
“车轮战？九个？”
虎禅还清楚地记得，阿生师父刚听说阿培一家的情况时，曾捏着太阳穴，十分头痛的样子说：“将门虎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