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的双手比说话声音还先到。
“嘿！两个小坏蛋！住手！”
一手托住大头的下巴，一手揪住虎禅的耳朵。
大头的身体凌空无处借力，这一按下可惨了，要是自己的脸撞上地面，伤成什么样子真不好说，就算用手撑住地面，手腕也一定会受伤。
虎禅吃痛，这手也按不下去了，赶紧挺直腰板顺着老太爷的手站起来。
略退半步，离开了对方摆肘的攻击范围，张开手指，伸手抓抠住对方的头顶，对着地上猛地按下去。
老太爷这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看着滑稽，实则精妙得很。
“这么爱跳，找死！”
“太爷！你没事儿啊？这家伙偷袭我！”
虎禅有些动真火了，准备尽快解决战斗，眉心一蹙，手指微张。
“嘿嘿，小子！你看看他是谁！”
泰拳与国术一样，也有地域性的风格差异，泰国南部的一些流派，比泰国北部的要擅长纵跃。
“咦？噗！哈哈哈！”
可是大头却不放过虎禅，一拳不中，向前纵跃出去，一个摆肘凌空砸下。
虎禅忽然喷得唾沫星子飞溅，大笑起来。
《五轮书》中称这种情况为“重新开局”，当战况进入胶着，或是自己的阵脚有所散乱，应当跃开，重新开战。
“哈哈哈，你个倒霉孩子！晒成个驴球儿啦！你这么回家，你妈还认识你不？”
可是刚才虎禅叫喊了老太爷半天，没人答应，又受人偷袭，已经让自己有些不安了，而且仓促之间，关心则乱，对方也绝不是庸手，自己该重整阵脚。
虎禅仔细看了看鼻子眼睛，才认出是好朋友大头。
这时候退，可以说是失去了击垮对手的机会。
“你下手那么狠干啥！要是我破相了，跟你没完！”
戴家拳用的步法叫做虎步，不但近身迅捷，还便于快速后撤，在弓步的情况下，前脚以旱地拔葱之势，抬起并大步后退，待得后脚落地，忽而再行扑上，练得好了，能将对手的距离感完全破坏。
大头摘下帽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帽子抹着脸上的油汗。
拳法中有起落进退的步法，确是练功时的重中之重。有拳法谚语云：“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可见步法之重要，然而退步之法，虽各种武术都有，却不似戴家拳法这般苦练、常用。
“你还好意思！偷袭我，还带着个绿帽子！这么阴险！难怪交不到女朋友！”
这大步后退的招式，与别的拳法进退不同，心意门中独此一家。
“你……这不是绿帽子！这是贝雷帽……哎呀！”
这一拳却落了空，虎禅大步后退。
“哎哟！又来！”
“不能失去重心！”大头很清楚，猛地转腰，用肘向外砸开了虎禅甩过来的旅行包，顺着转腰摆肘的势子，对虎禅的脸打出一拳。
老太爷一手拧一只耳朵，把两人拧回了屋子。
心灵虽是一天天变强了，可是武术却公平得很，只要练习方法正确，谁花费的血汗更多，谁就能赢，虎禅确实比自己付出得多。
“虎禅，去拿杯子，给大头弄点儿喝的，他在屋外埋伏了老半天，多辛苦呀！”
越是恐惧，越要逼自己睁开眼睛，虎禅这种拳法刚好可锻炼自己的胆量。
“老爷子，你知道我在外头？那……那水也是你浇的？太坏啦！”
大头自从真正直面自己的心灵，逼着自己去迎接恐惧那一天起，就常与虎禅交手，深受其苦，非常明白这戴家拳法打人的风格。
“我说大头啊，你这都晒成黑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下井挖煤了，过年回来的时候都还没这样儿，吃了不少苦吧？身手进步不小啊！”老太爷看到小辈成长，很是高兴。
旅行包柔软，虽然不会被砸伤，但是这一砸中了，怎么都要打个踉跄，虎禅解除了束缚，猛地连环攻击起来，大头可是会“完蛋大吉”的。
“这个学期课少，我在泰国南部找到了传统泰拳的老师，有空的时候就在郊区的寺庙里学习。因为泰国天气很热，所以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泡在小河里，泡完水晒太阳特别容易黑。”
抓住旅行包，发起蛮劲猛地向偷袭者砸过去。
“有心哪，你这孩子很上进，学习成绩比虎禅要好，老头子很喜欢你！”
人家突袭我，不随手抄家伙打，那才笨呢。
“哪里，功夫上还差虎禅老大一截呢……”
只是这回虎禅没用啥招式，把手从旅行包的背带中抽了出来。
“功夫可以慢慢练嘛，今天有啥事情要问老头子吗？”
而这连续的追击，却是戴家心意拳的招牌风格，按道理来说，一下击出，就该追赶对手，连环不断，身子起落，上击下打，如同鬼魅缠身。
老太爷吩咐张婶做饭，张婶是个很能干的女人，胖乎乎的，一脸和气，为岳氏一家做了好些年了，大院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做饭的手艺也是一绝。
打斗时的这声吼，是虎禅刚才在飞机上读《五轮书》学的，宫本武藏在《五轮书》中有论述：“打斗开始时，发出如山崩一般响亮的吼叫，以尽占气势；打斗之中发出一声闷吼，如狂风呼啸，野火燎原；战胜后，发出清亮长啸。”这就是《五轮书》中的“三吼”。
“是啊！张婶做的红烧狮子头好吃啊！”
这一下虎禅有了彻底回气的时间，猛地发一声吼，扑了上去。
虎禅咽了咽口水，知道红烧狮子头难做，要等上好一会儿，那是张婶早年在扬州学到的。外边的红烧狮子头大多是油炸，做狮子头用油炸是下等活计。张婶的红烧狮子头是用蒸笼，将大肉丸的油蒸出来，再取这蒸出来的油，配上酱汁勾芡，浇在大肉丸儿上，特别考验手艺。
长年桩功、走步，练就的腿劲也是极大，踹得大头退了好几步，虎禅的运动鞋底还把大头的膝盖蹭破了点儿皮。
“小家伙，就知道吃。哈哈！等着吃饭前，先喝点儿茶，给老头子说说你们跑出去都学到些什么。”
大头的泰拳没白练，提起膝盖挡驾。
“老前辈做了一辈的武者，他知道练武人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大头总是这么想。
虎禅一脚虽是不中，但是已经缓过来，蹬出去的一脚刚落地，猛地把腰一拧，另一脚追风赶月般对准大头的小腹踹出。
大头也不客气，认识虎禅三年了，从见到老太爷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觉得与这“活化石”般的老人有任何隔阂，烦恼的、难过的、高兴的、骄傲的事情，都愿意说出来，听听老人家的评价或意见。
大头的本能告诉自己，这一脚十分危险，立刻提膝，让过这一脚，到底慢了半拍，虽然胫骨正面没被蹬到，踝关节却被稍稍地碰撞，隐隐作痛。
老爷子也喜欢大头的厚道、实诚、上进，这年头，心眼儿歪的人不少，虎禅能交上这么个好朋友，真是不容易，而且看到这两个孩子，偶尔还会想起当年自己与几位结拜哥哥闹腾的时候，倒像是这两个孩子帮自己拾起这么多年来遗落了一路的记忆。
一下冲击不中，却遭到对手的反扑，失去了先手。
虎禅也很喜欢听人讲自己的经历，人不能总是活在自己的城堡里，尤其是武者的真实经历，每一个故事都是血汗的结晶。
现在有旅行包代替了长衫，虎禅这一脚显得越发的阴狠。
久违的人，话特别多。
这“小狗撒尿”的暗腿，名字难听，却凶猛得厉害，历代的高手，不知道用这一脚蹬断了多少人的胫骨，中国许许多多的流派中都有类似的招数，可见其经典。据传历史上真正的黄飞鸿，其“无影腿”也是类似的招式，加上有长衫的下摆为隐蔽，才是真正的“无影”。
虎禅与大头不停地抬杠吵架，吵得特别的痛快，因为不管如何吵，互相心里都不责怪，更不记仇。
背包硬受一击，虎禅立刻反扑，略微转头，眼睛余光大致看清对手的站位，身子一矮，后脚从旅行包底下撇出。
老爷子乐得看戏，虎禅不在的话，不会这么热闹啊。
冲刺这么长的距离再腾空冲击，威力果然非同小可。
人们常说自己喜欢清净，那是因为在面前蹦跶的不是心里惦记的人。
若虎禅两脚是平行站立，而不是现在这样前后支撑好，一定会向前扑出去。
人吃饱了就懒洋洋的。虎禅和大头吃得满头大汗，靠在椅子上擦着额头，都安静了。老太爷嘴角带笑，嘬着赤铜烟杆儿，眼睛挑衅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意思明明就是：“吵啊，为啥不吵啦？”
“很重！”
“虎禅，出去了这么些日子，一会去看看你师父吧。”
一声闷响。
“嗯，我明白，当然得去了，大头也一块儿吧！”
嗵！
“好，我也想向阿生前辈请教些问题呢。”
对手腾空飞膝，半空中无法借力，方向不会出现什么变化，虎禅转背蹲身，两脚前后开立支撑住。
“你请教啥呀，问我不就行了？”
背上偌大的旅行包里装着柔软的衣物，是抵挡拳脚的最佳盾牌。
“你的答案不错，但是也不是最好……”
普通人在受到危险的时候，会自然地举手挡驾，而拳法精熟的虎禅却高明一些。
“你打不过我！没资格评论！”
本能的反应受到了阻碍，那么剩下的除了挡就是躲。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