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人过中年——生死中年两不堪——多的是体味，少的是兴致了。
苍凝眯起眼来看着一天阳光中驰骋而来的这群少年。
看着那群少年，他不由想起自己过往的日子。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他不恼，真的不恼。他想起自己的年轻时，那也是“眼里掺不得一点沙子”的。他想起他那“该来的没来”，与“不该走的走了”的过去，心中忽然沧然一笑。
——原来是井家的子侄。
可他脸上全没露出来。他只怔怔地望着那群少年，跟一个乡间野人似的，震惑于他们那鲜衣革履，也全不解他们在说什么似的。口里木木的失措般地道：“可你，说的又不是我……”
见他没答，那少年更盛气地怒着：“他妈的，你又算什么东西！群玉山头一会，我叔叔居然未入名器谱，畸笏叟那老头子可谓有眼无珠。可‘古石台’弄刀之后，他居然收你僭名列入名器谱，你这分明就是欺名盗世！有种的出来跟少爷我划划道儿。我叔叔现在盛名之下，不愿与你计较，可我井家的子弟，不是那么好惹的！”
那几个少年愕然对视。无论如何，这个劈柴的人都太不像一个驰名江湖的刀客了。
其中一个下了马，盯着院中不起眼的苍凝，忽然盛气地道：“你就是苍凝？”
他们犹疑了会儿，满腹狐疑地打马走了。
那白马停在门口，来的都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世家子弟。个个青春，个个装扮都极夸张的炫耀。
——“你说的又不是我！”
开始只是为了过活，后来，竟劈出一点人生的兴味。
苍凝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继续对着那一堆柴开始挥刀。
他的“隽永刀”已驰名江湖。可现在，他用这把刀来劈柴。劈柴是他此时的生计。他劈出的柴匀整干燥，特别好烧。
——人生真是一场让人错愕难明的荒诞，是一场荒冷冷的悲剧。
十多年来，苍凝再未在江湖上出过刀。他退居于江西偏僻处的这个小镇。
他忽然有些开心起来，劈着柴也觉开心的。他终于明白了父亲讲的那个故事，明白了什么是“隽永”。隽永是一种深远的心态，是对那莫名的造化与莫名的际遇一点反讽式的抵抗。
那已是十多年后。
不管怎么说，在他的宴席终局时，他终于可以无拖欠地反讽出那一句：
马上坐的当然是少年。那些少年忽然驻马，就驻在那小屋的门口。
“你说的又不是我……”
——白马饰金羁，连翩古道驰。
他看看眼前的柴，看着自己修炼一生，却再也没想到终究用于劈柴的刀，心里不乏酸梗，却也不无安宁地想：
几匹白马得得而来。
——不管怎么说，不管刀练得如何，自己这一生，可谓活得“隽永”……
一间小小的乡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