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武侠小说 > 弓箫缘 > 第十一章 炉前奔牛一斩

第十一章 炉前奔牛一斩

李小妹看着炉边药草,就愣了愣。这些药草她都认得,那是草原牧民的秘方,这些草熬在一起熬到火候后,把箭镞放进去,会炼出很毒很毒的毒箭来,这箭原是草原牧民用来射杀狼群的。李小妹怔了一怔,问李波道:“草原上又有狼群来了?”李波看了她一眼,没有答她的话,倒扭头向陈澌道:“多谢陈兄相救舍妹。”

李小妹与陈澌在野马井东十五里看到李波时,李波正一脸严肃地坐在炉侧。身边是他的营帐。他们这一队,大约有一百五十人。人虽不算少,却出人意外地安静,每个人似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最让人不安的是,这些营帐中,竟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老人小孩儿,清一色全都是青壮汉子。看到李小妹与陈澌回来,每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神情还是很庄重。李波面上淡淡的。他在看着那锅水,似乎烧开这锅水在他是件很重要的事。

陈澌不惯客套,只笑了笑。他也觉气氛似有些不对,但李波不开口,他也就不知怎么开口。李波熬药熬得很专心,李小妹笑道:“大哥,你好像不是很开心。”李波淡淡道:“开心,怎么不开心,又要开杀戒了,我怎会不开心?”他话是这么说,唇边却泛起了一抹苦涩,仿佛药气把他的笑容也熏苦了。李小妹一愣,正不知大哥怎么了,就听远处号角传来,李波神色一振,低沉道:“来了!”

那个炉中塞满了干牛粪,炉上炖了一锅热水,烟很淡,水还没开,炉边散落着很多药草。水开了,这些药草就要一样一样、有先有后地投入水里,直到把水熬成褐紫色的浓汁。

他们这帐篷间原圈出的有一块空地,别的人一听那号角声,就都齐齐让开,各持刀箭,守在帐篷与帐篷间的连缝处,只剩李波和那炉子还在帐篷中的空地上。李波眯起一双眼,就看向前方那圈帐篷特意露出的一处缺口,静静道:“你们两人一会儿都不要动。”

两人慢慢前行,渐渐就走到了双树子边界,再走一两天就要到野马井了,不知怎么,两人心中都有一种遗憾的感觉。如果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多好,如果!前面就又是一个意气争斗的世界了。但两人的脚步却没有停,人活着,总是要面对好多必须面对的,总是要——不断地走着的。

李小妹与陈澌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听远远一片呼喝、鼓声,再有就是杂乱已极的蹄响,轰隆隆地滚向这边来。两人好奇地对视一眼,不一时,就见远处尘烟翻起,有二三十头野牛奔涌而来。

……门前溪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那牛群似被人哄赶来的,鼓声惊吓中,昏头转向,直向帐篷这边奔涌过来。李波本已眯着的眼睛这时眯得更紧,似是只留下一道缝,他在那刀一样的缝隙中看着这个世界。第一匹牛奔进这帐篷合围的阵势了,那些牛都是野牛,不比家牛,都长着锐利的长角。看看那牛就要奔过炉前,李波忽开声一喝,一抄手,就抄住他座边已磨好的一柄长刀。那刀要比一般牧人佩带的都要长出近一倍,刀锋雪亮。他刀一抽出,人就已跃起,疾如闪电般就向头一头牛扑去。刀光一闪,众人一声呼喝,就见那牛颈间一蓬血色喷出,那牛真壮实,咽喉虽断,喷着血还是往前跑了二十多步才颓然倒地,正倒在帐篷合围的尽处。那里早已有人准备好木盆,只见几个壮实的小伙子拖住牛蹄就把它拖至盆边,将它颈上伤口按在那木盆上,不肯浪费它的每一滴血。

声音柔柔的,那是他们江南的民歌吧?吴侬软语,低低回旋,唱得李小妹心都痴了起来。星星也似和着她心思一眨一眨地闪着眼。原来他看似强悍的外表下,也有一支如此低回盘绕的心曲。他唱着这些歌时,就似回到了儿童时代,一张纯净的脸上长眉细目,水黛风华,秀到了极点。

这一刀当真惊心动魄,连陈澌看得也手心出汗,暗道,好刀!转眼间,第二头牛已经奔至,本已退回座位边的李波又是一跃抽刀。他的刀法真是快而准,一道白芒下,那头牛又被利落地摞倒。后面的牛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有时三五头齐至,李波每杀完一头就退到场侧,然后重新奔出挥刃,只见一头头牛就这么倒在他三尺长刀下。就是三五头牛齐至他也一头不拉,而他身上始终干干净净,没溅上一滴牛血。转眼之间,二十余头牛都做了他刀下之鬼,四周喝好之声不断,李波长笑一声收刀,卓立场中,其神勇气概,当真睥睨一世。他掀起衣襟就用短袄侧襟拭去刀上血痕,然后淡淡冲手下道:“有了这二十几头野牛血,炼箭的药料该全了,吩咐兄弟们,血放好后,马上把牛给解了,腌上风干,用做干粮。”

……门前溪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那手下应声就去了。李小妹还怔道:“大哥,杀这么多野牛放血做什么,有那么大的狼群吗?又是……备的什么干粮?”李波看了看她,目中余光扫到陈澌,心里暗叹了口气,道:“药箭只能用来杀狼吗?用来杀人不是更利落。狼群哪有人群大,四万人群,我用二十余头野牛的血炼药箭不算多吧,只怕还射不尽杀不完呢。”

有一晚,陈澌吹得星光低回,草野迷离时,就开始唱了起来:

李小妹还愣着,陈澌已先明白过来。只见他的脸一白:“甘凉将军的军马还是来袭了?”李波没看向他,似是也在责他出言无信,淡淡道:“三天之前,前锋卷地而至,我听信陈兄的话,虽有防备,但不是一级警戒。他先锋部队到时,我草上沙损失倒不大,只死了八个,丢了一个马队,可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附近的牧民可就惨了。据我手下报,已有八个牧队遭袭,伤亡过百,所掠牛羊无数。我已令草上沙老幼妇孺全撤,留下了两千热血子弟。嘿嘿,这些人,平时虽只执鞭放牧,但这些年下来,乱世乱世,他们佩的刀子可也不是锈的。张武威定要硬来,那叫他试试,我们拼他一场好了。”

三四天后,陈澌的精神好了许多,有时夜晚他们都没睡,也没说什么,陈澌就弄起他的箫管。最开始的相逢就是为他的箫声所吸引啊。李小妹喜欢听他那江南带来的箫声。陈澌原来是江南人,他还会唱好多小曲。

陈澌仰天长吸了一口气,如鲸吞大海,发梢飘扬。张武威居然敢如此不讲信义,视他陈某为何物,又视朝廷为何物?陈澌静静道:“敌众我寡,李兄如果硬抗未免不智。”李波“嘿”了一声,并不答言,陈澌便知他定已有了万全准备,否则张九常四人不会不在。但兵者凶器,两军交锋,难言胜负,而一旦烽烟再起,只怕绝不是塞上百姓之福。陈澌把胸中那口闷气慢慢吐出来,道:“李兄,只望你能不先动手就不先动手,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给你一个交代。”

开始几天,陈澌都很没力气。不知怎么,李小妹挺喜欢他无力时那苍白的脸色与失去血色后的稚弱,让她升起一种母性的感觉。

说着,他冲李雍容勉强笑了下:“容妹,你的黑子借我一用。”说完,他不待多言,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留下李雍容望着他的背影,欲叫难叫,张口无言。乱世儿女乱世情,她也不知,他这一去,再次相见时,会是怎样一种相见?

那以后十几天的日子都是在陈澌与李小妹搀扶前行中度过的。陈澌众伤齐发,极度疲累。一向骄纵的李小妹不由也收起性子,一心一意地帮他养起伤来。她是真后悔射了陈澌那一箭,但看着陈澌胸前那个渐渐收口的伤口——那箭很毒,伤口肯定要留下疤了,李小妹心里不知怎么,又有一种欢喜的感觉。她好喜欢看给陈澌换洗时那裸露的胸口,他胸口的肌肉劲健,有一种很男人的感觉。李小妹有时看着,不由会想:起码自己留给他的这伤口要跟随他一生了,想着就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