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连她的人都看不见，怎么能够制住她？
无忌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这次他还是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还是看不见她的人。
好苦的茶。
无忌听得出这是老祖宗的声音，上次他被盘问时，已经听过她的声音。
老祖宗的声音又在说：“唐家以毒药暗器成名，你不怕这碗茶里有毒？”
“请用茶。”
无忌笑了笑，道：“如果老祖宗不想让我再活下去，随时都可以把我置之于死地，何必要在这碗茶下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中终于响起了一个衰弱温和，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
老祖宗笑了，至少听起来仿佛在笑。
刚才由一个垂髫童子送上的一碗茶，本来是滚烫的，现在已经凉了。
“你很沉得住气，”她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能沉得住气！”
他远比大多数人都能“忍”！
无忌保持微笑。
他明白这道理。
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四平八稳地坐在这里喝茶。
看不见的警卫，远比能够看见的更可怕。
老祖宗又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唐家正需要你这种人，只要你好好地待下去，我绝不会亏待你。”
他虽然看不见人，可是老祖宗既然在这里，这里绝不会没有警卫的。
她居然绝口不提鸽子带回来的消息。
此时此刻此地，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难道这又是个圈套？
无忌一个人坐在这个空阔无人的大厅中，有几次都已忍不住要冲出去。
她这样做是不是另有阴谋目的？
庭院寂寞，听不见人声，更看不见人影。
可是她的口气不但更温和，而且绝对听不出一点恶意。
无忌本来以为他一定是进去通报，很快就会出来的，想不到他竟一直都没有露面。
无忌虽然并不笨，也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也不禁怔住了。
等无忌坐下后，他的人就不见了。
他实在猜不透她的用意，也不知道老祖宗下面还要说什么？
唐缺道：“坐。”
想不到老祖宗居然从此不开口了。
唐家堡的每样东西好像都要比普通的规格大一点，甚至连茶碗都不例外。
庭院寂静，四下无人。
大厅里摆着很宽大的桌椅，高墙上挂着大幅的字画。
又不知过了多久，唐缺居然又笑嘻嘻地走过来，道：“你过关了！”
大门后面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穿过院子，是个很大很大的厅堂。
无忌茫然，道：“我过关了？”
“就在这里。”他说，“老祖宗一定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唐缺手里拈着个纸卷，说道：“这是那些鸽子带回来的调查结果，你想不想看看？”
唐缺带着无忌三转两转，左转右转，终于停在一道极宽阔高大的黑漆大门前。
无忌当然想看。
每条路都是这样子的。
摊开纸卷，上面只有八个字：
用青石块铺成的小路两旁，都是灰扑扑的高墙，看上去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确有其人，证实无误。”
所以你就算知道你要找的人住在哪一栋屋子里，还是很难找得到。
03
从外表上看来，每栋屋宇的格式，都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外貌完全没有特色，当然更不会有门牌路名。
无忌想不通，就算把他头打破一个大洞，他也想不通。
走过一座朱栏绿板的小木桥，穿过一片千红万紫的花林，你就可以看见建筑在山坡上的，一栋栋规模宏伟的宅第。
——难道绩溪的溪头村真的有“李玉堂”这么一个人？
花园的范围之大，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大得多，但却完全没有一点警卫森严的样子。
——难道唐家派出去调查的那个人，敷衍塞责，根本没有去调查，就胡乱写了这份报告送回来？
等你真正进去了之后，你才会发现，你想得还是不太正确。
——难道这个人在路途中就已被无忌的朋友收买了，虚造了这份报告？
看到了唐家堡的规模和声势，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他们的“花园”一定是个范围极大，警卫极森严的地方。
这种情况只能有这三种解释。
02
这三种解释好像都能讲得通，可是仔细一想，却又绝无可能。
无忌道：“你的确不必。”
——就算溪头村真的有个人叫李玉堂，身世背景也绝不可能跟无忌所说的相同，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唐缺淡淡道：“那么你这次一进去，恐怕就不会再活着出来，我又何必蒙上你的眼睛？”
——唐家门规严谨，派出去的子弟绝不敢敷衍塞责，虚报真情的，更不可能被收买。
无忌说道：“如果我说的，不是真话呢？”
——这件事根本没有别人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会去收买他。
他又眯起了那双尖针般的笑眼：“如果你说的不假，那么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以后就可以在花园里自由出入。”
如果这三种推断都不能成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唐缺道：“不必了。”
无忌没有再想下去，这几天他已遇到好几件无法解释的事。
无忌微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蒙上我的眼睛？”
这些事之中必定有一个相同的神秘关键。
要对付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至少比对付唐缺容易些。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能找到而已。
上官刃的命。
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又过了这一关。他只有抱着“得过且过”的心理，静观待变。
如果能制住老祖宗，以她为人质，唐家的人不但要把他恭恭敬敬地送出唐家堡，说不定他还可以用她多换一条人命。
他还要“忍”。
他忽然想到这才是他的机会。
就因为他能忍，他已经度过了好几次本来绝对无救的危机。
无忌立刻站起来，现在他最想去见的一个人，就是老祖宗。
无忌慢慢地将纸条卷起，还给了唐缺，淡淡地问道：“老祖宗呢？”
他又道：“她老人家已经吩咐过，鸽子一飞回来，就要我带你去见她。”
唐缺道：“老祖宗已经看过了你，对你已经很满意。”
唐缺道：“老祖宗！”
无忌道：“你不让我拜见拜见她老人家？”
无忌道：“去见谁？”
唐缺道：“我也想带你去拜见她老人家，只可惜连我自己都见不到。”
唐缺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连我自己都已有很久没有看见过她老人家了！”
既然连唯一最后的机会都已错过，他只有问：“我们到哪里去？”
无忌道：“她很少见人？”
无忌的心沉了下去。
唐缺道：“很少很少。”
想不到唐缺竟忽然站起来，道：“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们走吧！”
——她为什么不见人？
虽然没有把握，他也要出手，因为他已没有第二种选择。
——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奇形怪状，不能见人？
无忌已准备出手。
无忌还有另一种想法，想得更绝。
唐缺道：“因为人一生气，肉就会变酸的。”
真的老祖宗已经死了，另外有个人为了想要取代她的权力地位，所以秘不发丧，假冒她的声音来发施命令，号令唐家的子弟。
无忌问道：“生气的人，为什么不可吃？”
那么她当然就不能够让人看见“老祖宗”的真面目。
“据说人肉有三不可吃：有病的人不可吃，太老的人不可吃，生气的人也不可吃！”
这种想法虽然绝，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唐缺正在发表他有关人肉的心得：
世上本来就有些荒唐离奇的事，真实的事有时甚至比“传奇说部”更离奇。
这个长得好像比猪还蠢的人，不但反应灵敏，武功也深不可测。
无忌也没有再想下去。
可惜他实在没有把握。
唐家内部权力的争斗，跟他并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
如果他趁机制住唐缺，以唐缺做人质，他的机会就好得多了。
他只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该走了？”
如果他现在冲出去，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可是成功的机会却不大。
唐缺道：“到哪里去？”
无论谁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难免分散，何况他们现在说的，正是唐缺最有兴趣的话题。
无忌说道：“我们难道不去见上官刃？”
他并不想知道唐缺吃过人肉没有，只不过在故意逼唐缺说话。
唐缺道：“当然要见的。”
无忌道：“据说人肉也可以吃的，你吃过人肉没有？”
无忌道：“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到他住的地方去？”
唐缺道：“只要是能吃的东西，我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弄几只来尝尝滋味的，否则我晚上恐怕连觉都睡不着。”
唐缺笑了，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忌道：“你吃过？”
无忌道：“他就住在这里？”
他眯着眼笑道：“但是我可以保证，这种鸽子一点都不好吃。”
唐缺没有开口，门外已经有人回答：“不错，我就住在这里。”
唐缺道：“我七叔训练出这批鸽子，虽然是为了传递秘密的消息，但是据他说，在天下养鸽子公认的鸽谱中，这种鸽子也已被列为一等一级的特优品种！”
无忌的心又在跳，全身的血液又已沸腾。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很紧张，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出对策。
他听出这是上官刃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上官刃的脚步声。
无忌静静地听着，他希望唐缺多说话，听别人说话，也可以使得自己的神经松弛。
不共戴天之仇人，现在就要跟他见面了。
唐缺道：“这些黑色的鸽子，是我七叔特别训练出来的，比普通的鸽子飞得快一倍，远三倍，在黑夜中飞行，很不容易被发现。”
这次他们不但是同在一个屋顶下，而且很快就会面对面地相见。
每个人都抬头看了这群鸽子一眼，然后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无忌身上。
这次，上官刃会不会认出他就是赵无忌？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