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正翻阅舒拉的画册。我想：他长大了的时候将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卓娅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很有耐心，差不多一动也不动。这是一张用还没熟练的手画成的最初的画像，总也有些相似的地方。固然只能看出一些不明显的特征，但是由画里向外看着的毕竟是卓娅的眼睛，那凝视着的，严肃的，沉思着的眼睛……
舒拉无可争辩地是一个很好的数学家，他继承了父亲的对于技术的爱好，他的手是灵巧敏捷的，有动手能力：什么都会做，他无论着手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希望做工程师，我并不感到奇怪。他自己衣袋里所有的零用钱他全用在买《科学与技术》杂志上了，他不只把每一期都读完，而且经常地按照杂志上的方法制作各种东西。
“请你坐一会儿，”他这样不习惯地和蔼地要求姐姐，“我试试把你画下来。”
舒拉无论做什么，总是热心地，全心全意地做。有一次，我到他们学校里看他们的园子去了。工作正在高潮：他们在掘土，栽种灌木和树苗，孩子们欢声笑语响彻天际。卓娅的脸累得发红，头发蓬乱了，她把铁锹放下一会儿，从远处向我招了招手。舒拉和另外一个比他大些的男孩子在抬土。用这样的筐能抬这么大一堆土，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舒拉刚刚10周岁。由那时候开始，我们参观了特列嘉柯夫美术馆许多次，我们也看见了谢罗夫的其他作品，也看见了苏里柯夫的作品：在别辽卓夫村中的忧愁的敏什柯夫，气壮的苏瓦洛夫，莫罗佐娃夫人，以及列维唐的可爱的风景画。总而言之，那里所有的画我们都看到了。可是正是在认识了谢罗夫所画的女孩子之后，在舒拉的画里也出现了风景，并且他也是在那时候首次试着画卓娅。
“小心呀，舒拉，别累坏了！”一位高身材、淡色头发的姑娘，看外表一定是一位运动员，在他身后喊道。
在那天我们再也没有去看别的画。我们回家了。舒拉在一路上问我：谢罗夫是什么年代的人？他很早就开始了绘画吗？谁教给他绘画呢？列宾吗？是那个画了那幅“查波洛什人”的画家吗？
我也听见舒拉放慢了脚步，欢喜地回答说：
有时候他是这样的：如果什么东西深刻地和有力量地感动了他，他就和僵住了一样，不能动了。还在西伯利亚时，4岁的舒拉初次看见真正的森林时就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我和儿子并肩站着，看着安静的、沉思的、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孩子，我在想：什么东西感动了舒拉呢？他的画向来是充满了活泼和喧嚷（如果可以说毛笔和铅笔也能传达出喧嚷的话）：马奔驰着，列车飞驶着，飞机在天空飞翔着。而且舒拉本人也是一个淘气孩子，是一个热心的足球队员，是爱好跑跑跳跳、吵吵闹闹的人。谢罗夫的这幅女孩子的画里有什么东西把他俘虏了呢？在这幅画里只是明朗的不动的安静。为什么他在这幅画前这样安静地僵立不动？我从来就没见他这样安静过……
“不会！我外祖父对我说过哪：在凭着良心干活的时候，累不坏。人若怕干活，活计就能使人累弯腰，如果人不吝惜力量，人就越干越强壮！”
“再等一小会儿。”他也小声地回答。
那天，在吃晚饭的时候，舒拉像是说笑，又像是当真地说：
“走吧。”
“妈妈，从学校毕业之后我到齐米列捷夫卡10去怎样？我在那里种园子，掘土种地。你以为怎样？”
然后我们来到了谢罗夫画厅。舒拉走近了“女孩和桃”就站住不动了。两颊娇红的黑发女孩沉思地看着我们。她的两手安静地放在雪白的台布上。在她背后，在窗外隐约地可以看见浓荫蔽日的大园子，里边长着百年的菩提树。几条长满了荒草的小径天晓得通到什么幽僻的境界去。我们默默地站了很长时间，欣赏这幅画。最后我轻轻地拍了舒拉的肩膀一下，小声说：
另外，舒拉想当一个职业运动员。冬天他和卓娅一起滑冰、滑雪，夏天他们在齐米列捷夫的池子里游泳。舒拉是一个大力士：13岁的孩子看着和15岁的一样。冬天他用雪擦身体，春天比任何人都早开始游泳，可是在深秋，在最勇敢的游泳家看见水就打冷战的时候，他才结束游泳。关于足球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为了足球，舒拉能忘掉一切，忘掉饮食，忘掉功课。
我特别记得我们初次参观特列嘉柯夫美术馆的情形。我们缓缓地由一个大厅转入另一大厅。我给孩子们讲解那些曾经鼓舞了画家们的历史主题和神话。孩子们倾听着，并且没完没了地提问题。他们觉得看到的一切都好，都使他们惊叹。使卓娅惊讶的是乌鲁布列夫画的女占卜者的眼睛总是注视着她，她躲在哪里都是一样。一对愁闷的、精明的大黑眼，目不转睛地把我们送出来了。
可是毕竟……毕竟舒拉似乎最希望成为一个画家。近来每一分钟空闲时间他都用在绘画上。他从图书馆里借来，也要求我给他带回列宾、谢罗夫、苏里柯夫、列维唐等的传记。
舒拉一年比一年画得更好了。我们时常参观特列嘉柯夫美术馆：我希望他不只学习绘画，而且还熟悉和理解著名的写生画。
他景仰地说：“你知道么，列宾从9岁就开始每天画画，一辈子一天也没停过！你只要想想吧，啊！每天画！在他左手有病，不能拿着调色板的时候，他就把调色板系在身上，仍然工作。我真佩服！”
孩子们不在家，家里只我一个人，在我的膝上放着舒拉的一本厚厚的画册。
翻阅舒拉的画册，我认识了公园里我们喜欢的长凳，离我们家不远的山楂树丛。舒拉喜欢在夏天炎热的晚间躺在那些树下。这是我们的台阶，就是他喜欢和小朋友们游戏完了之后在那里久坐的地方。这是那片草地，他们的足球场。
在另一幅画里，骏马奔驰着，勇猛的骑士们手中挥着战刀。这张画中的一切都是在突飞猛进的运动中……又一幅风景画是我们熟悉的齐米列捷夫公园里的四周长满了灌木的水池。这一张是白杨村，在沿岸草地上长着很高很嫩的野草，还有我们的愉快的小溪上的银色微波……
现在舒拉只是描绘西班牙：前所未见的蓝天，银色的橄榄树，红色的山和被太阳晒焦了、被战壕豁穿了、被炸弹炸烂了、被共和国的战士的热血浸湿了的土地。在冬季特列嘉柯夫美术馆展览苏里柯夫作品时，舒拉往那里跑了几次，我看似乎也为了看西班牙的水彩画：他现在更喜欢苏里柯夫，好像就是因为苏里柯夫曾在西班牙旅行过，曾看见过和描绘过那片远方的土地。
春天明朗的晴空，衬托着黑色的枯枝和鸥椋鸟窝。在这幅画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可是我很长时间地看着这幅画，而且在内心像热潮一般地涌出愉快和希望。在这里不只是画着树，天，鸟窝；这里还有更主要的东西：情绪，思想，观察大自然和理解大自然的能力。缺少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写生的。
这是什么呀？这个带有很多窗户的高楼的正面，我好像似曾相识。对，这是二〇一学校！周围是未来的园子：桦树、枫树、橡树和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