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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雷斯脱·甘夫人吗?”她问道。

医治一个创伤较容易,因时时受到新创以致旧创就未治愈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有一天,珍妮去拜访贴邻的韩生·费尔特夫人,在那里遇见一个魏利斯登·倍克夫,正在她家里喝茶。倍克夫人与甘家有交情,也知道珍妮在北区时候的历史,又知道甘家持此事的态度。她是一个瘦削、强健、有见识的妇女,差不多属于联桥夫人一流,而且善于社交。她一向以为费尔特夫人同样很严肃,如今看见珍妮来拜访,故作镇静,内心里已经着恼了,“这是甘夫人,倍克夫人,”费尔特夫人满面笑容地介绍她的客人。倍克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珍妮。

“不错,”费尔特夫人答道。

味丝搭这才离开,留下珍妮自己反复思忖着刚才的话。邻舍家已经在谈论了。她的历史已经成为话柄。却不知道他们如何发现的。

“确定是,”她冷冰冰地接着道,“雷斯脱·甘夫人我久闻大名了。”说时把“夫人”两个字特别加重。

“你一定要离她远点,宝贝儿,听见吗?你要走近她,她就要打你,”她的母亲回答道。“你只管读你的书,别去理她。你不惹她,她也就不招惹你。”

随后她就完全不顾珍妮,扭过头去与费尔特夫人亲切地交谈,使得珍妮一句也插不进去。珍妮无奈地站在旁边,对于这种难堪的情境简直不知如何打破。倍克夫人本来还想多坐一会儿,可是说了几句便起身要离开。“我得走了,”她说,“我答应倪耳夫人今天去看她的。我想已经打搅不少了。”

“你别管她说什么,亲爱的,”珍妮最后说道,“她什么都不清楚。你的爸爸是施笃佛先生,你是科伦坡养的。你不要和邻居的女孩打架。打架了,她们当然会乱说——有时候她们是无心的。不要搭理她,以后别再跟她在一起就是了。你不跟她在一起,她就不会说你的坏话了。”这解释很勉强,可是也叫味丝搭暂时心满意足了。“她要打我,我就打她,”她坚持道。

她一直走到门口,不乐意看珍妮一眼。及将到门口,这才回过头去,勉为其难向她点了一点头。

珍妮的面孔立刻板了起来,两眼瞳视着味丝搭,心想包令格夫人曾经来拜访过她,她认为她为人特别和气,对人亲切,如今她的小女儿却对味丝搭问这些。到底那孩子是哪里听来的呢?

“我们现在总会遇到古怪的事情,”她走出门时最后向她的女主人说了这一句。

“安尼塔,包含格说我没有爸爸,说你生我时还是未婚。她说我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简直就不能算人。我十分气愤,我打了她一个耳光。”

费尔特夫人也不能保护珍妮,因为她自己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十分显赫,只不过像一般中产阶级的妇人正在努力做人罢了。她不敢得罪倍克夫人,因为她的社会地位远远高于珍妮。她回到珍妮坐的地方,对她致以歉意的微笑,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珍妮呢,面色当然变了。一会儿,她就托故告辞回家了。她经这次的侮辱,很受刺激,心知费尔特夫人一定已经深悔同她往来了。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往来拜访的事情——她是清楚的。当初那种绝望的情绪就又重新回到她身上,觉得她的一生确是彻底失败了。事情却无法挽回,即使有办法,也怕不愿办。雷斯脱并不想娶她,也不愿意确定她的地位。

“在俄亥俄的科伦坡,宝贝儿。怎么啦?”

日子就这样过去,事情也没什么变化。看看这高大的房屋,这平整的草地,这婆娑的树木,这攀附在梭子上和阑杆上织成一种透明绿幕的藤萝;还有葛哈德在院子里闲适安逸地休息,看看味丝搭每天下午从学校回家,雷斯脱每天早晨坐着漂亮的马车出去——无论是谁,都会说这优美的家庭到处充斥着和平和充裕,再不会有一丝的烦恼存在其中的。

“我在哪里长大的?”味丝搭且不回答母亲的问话,急着搞清自己的身世,就这么继续问道。

而事实上,雷斯脱和珍妮的生活很平静。邻舍家已经再没有人同他们往来,就算有也是极少数,所以他们已经谈不上什么社交了;可是这种损失并不显著,因为家庭生活里的快乐和兴趣还多着呢。味丝搭正在学钢琴,已经学得很棒。她原是有音乐天赋的。珍妮在家中,穿着蓝色的、淡紫色的或是橄揽绿的家常衣服做家务劳动,或是缝纫,或是掸灰尘,或是打点味丝搭上学,或者收拾一下东西,那种妩媚的模样儿,着实叫人欣慰。葛哈德则忙碌着许多任务,因为一切有关家庭经济的事情,只有经他手去动一动他才肯放心。他有一件事必自己做,就是每天晚上雷斯脱或是仆人们把煤气灯和电灯熄了之后,他定要到各处巡逻一翻,看有没有遗漏未熄的灯亮。他认为这种浪费是有罪的。

“他叫做施笃佛,亲爱的,”她母亲如此回答,那时她就立刻想到外面肯定有流言——已经有人在议论了。“你问这干什么?”

雷斯脱的贵重衣服一般穿几个月就不再穿,这在那节俭的德国老人看起来,也是令人心疼的事。又有时候看见他那些华丽的鞋子,只因皮上有了几条皱纹或是后跟磨陷了一点,就丢开了不再穿,他也觉得十分可惜。他总要把它们拿去修理,但他若是去问雷斯脱鞋子哪里坏了,雷斯脱总回答他说穿起来觉得不舒服了。

暴风雨如期而至。那天味丝搭刚从学校回来,就突然问道,“妈,我的爸爸是谁?”

“如此奢侈,”葛哈德常常对珍妮诉说,“这样的浪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将来总要有穷的一天。”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流言。有的人曾经看见珍妮和雷斯脱在北区同坐一辆车外出,有的人曾经见他把她以葛哈德小姐的身份介绍过,又有的人早已知道甘家家庭的情形。当然,她现在的地位,她那华美的房屋,以及雷斯脱的富有,再加上味丝搭的美貌,都是足以逐渐消失这些不利因素的。她那时分明是非常谨慎,分明很贤慧,人又很善良,人家原不会谈论她的是非;然而她曾经有过一段过去的历史,而这也是不能忽视的。

“他也无可奈何,爸爸,”珍妮替他辩解道,“他从小就这样。”

“这的确蹊跷,”克赖格夫人说时,心里正在考虑将来应如何对待珍妮。

“嘿!养得真好啊。这些美国人,他们从不懂节俭。他们应该到德国去住几天。这才会明白一块钱能有多大的用处。”

“那么肯定没错了,真奇怪,怎么您刚才会说起她!”

这些话,有时珍妮也对雷斯脱说起,但他只微微一笑罢了。他觉得葛哈德很有意思。

“哦,我想不会的。葛哈德!她自己说过曾经在北区住过的。”

还有一件事令他难过,就是雷斯脱滥用火柴的习惯。他时常边说话一边划火柴,却忘记了点烟,拿在手里一会儿就又丢了。有时候,他点一支雪茄,竟要花费两三分钟才会真正去点,却把一根根的火柴划了又丢,丢了又划。走廊上有一只角落,他在春夏的夜晚,喜欢在那里坐着划火柴点烟。珍妮也陪着他坐,每次都如此。有大量的火柴扔在草地上。有一次,葛哈德在草地上割草,发现很多点完的火柴杆,不只只是整束的,简直是整盒的,在那草叶底下都快腐烂了。他一见便大吃一惊,甚至感到丧气。他拾起这些浪费的证迹,拿一张纸包着,送到珍妮正在那里缝纫的卧室里。“你瞧瞧,看我发现了什么!”接着问道。“你就瞧瞧看!这个人,他那样浪费,简直就像——就像——”底下的名称他可说不出来了。“他一惯坐着抽烟,用火柴这么用法的。要卖五分钱一盒呢——五分钱呢。这样的人将来如何会有好处,如何生活下去,我简直不知道。你就瞧瞧看。”

“但是,”她的客人继续道,“这个也许不是她。也许我搞错了。”

珍妮看着也不禁摆头。“雷斯脱的确浪费,”她说。

“很讨人欢喜!”克赖格夫人嚷道。“确是俊秀。连我都被她迷住的了。”

葛哈德把这些没有烧完的火柴带到地室里去。至少可以放到炉子里去当柴烧。他却把它们保存起来,预备自己点烟时用,点法是把火柴籽儿擎到炉子里去引火,可用此来代替旧报纸的纸捻儿;这种旧报纸他也成堆地放在那里——又是他那东家和主人的浪费的种种证据与痕迹。他觉得这真是一个悲惨的世界。

“的确如此!现在的人有时难分好坏。那女人长得倒不错啊。”

几乎什么事情都看不过去。他却仍对浪费和奢侈的习惯努力拼搏。他自己很节俭。几年来,他每个礼拜天都穿那一套由雷斯脱旧衣改做的玄色衣服。雷斯脱不再穿鞋子,他只要从另方面一想,就好像无不合适,因而也拿来穿了。还有他的旧领带——那些黑色的——也都还很好。雷斯脱的汗衫可惜无法改,否则他也可以穿;至于衬衫,只须女仆针线一缝,就都配身了。还有雷斯脱的袜子,当然是完全好的。这样,葛哈德在衣着上面,就一文钱不用破费。

“听起来很有意思!”克赖格夫人嚷道,“而且他如果真是那么做了,那就更加奇怪了。现在这种年头儿,你所接触的人难以捉摸,是不是?”

至于雷斯脱所舍弃着更多的衣物——鞋子,汗衫,领子,成套的衣服,领带,以及诸如此类的——他都把它们收藏起来,几星期,几个月后,这才忍痛,去找了一个裁缝、一个旧鞋商朴或一个破布商来,用最高的价钱把它们买掉。他已经习知了一切旧衣商人都是大滑头,又知任何破布商或旧鞋商的诉苦都不能相信。他们都是骗人的。他们总说自己生活如何困苦,而其实富足得很。他曾经把他们的事迹仔细研究,曾经跟着他们去探访,知道他们把买去的东西如何处理。

“葛哈德!”桑木维夫人大声叫嚷道。“是的,正是这个名字。我认为她从前一定也不懂规矩——至少有这个孩子在这儿。他后来是否要了她,我可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知道他家里是不肯认她的。”

“流氓!”他宣言道,“他们用一毛钱买走了我的一双旧鞋,我看他们挂在门前,却标着两块钱的价格。简直是强盗!我的老天爷!一块钱我不该得吗?”

“这!这!这!”克赖格夫人听见这惊人的消息以至自己有些口齿不清了。“竟然有这样的事!那么她一定就是那个女人了。她的父亲叫做葛哈德。”

珍妮听见这种话,总微微一笑。他也只好向珍妮去抱怨,因为雷斯脱是不会给予他同情的。讲到他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资财,他大部分都花费在他所喜爱的礼拜堂里,在那里,人家都把他看做一个正直、诚实和笃信的榜样——实在是一切美德的具体体现者。

“那是对的,本身他应该是很稳重,”桑木维夫人继续道,“他出身贵族呢。他却勾搭上一个青年女人——我的丈夫告诉我。我一点不知道这个就是她,可是他们认作夫妇住在北区的时候,她是以葛哈德小姐的身份居住或是像这样的—个名字称呼的。”

这样,虽然在社交方面已经恶化,珍妮在这期间却正过着她一生中美梦一般的生活。雷斯脱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虽然难免生疑,他却总是和善的,细心的,而且似乎很适合于他的家庭生活。“没什么事情?”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总要这样问他。

“有这样的事!”她的朋友惊奇道,“看他那样子是很稳重的。”

“当然没有什么!”他总这样回答她,同时轻轻拧一下她的下巴颏儿或是腮帮子。

但是这种开始的印象不一定能够长久,珍妮不久也就觉察到了。当时一般邻人对她的赞许未免太急燥一点,所以不久就流言四布起来。因为珍妮有一家近邻是克赖格夫人,有一天有个桑木维夫人去看她,说她知道雷斯脱是什么样人——“哦,是的,不错。你了解吗?”她接着说道,“他的名声是有点儿——”说着,她的眉毛和双手一齐舞动起来。

她这才从门口跟了他进去,灵活地替他拿着外套和帽子。在冬天,他们时常坐在图书室里看着熊熊燃烧的旺火。在春天,夏天,或是秋天,雷斯脱喜欢去游廊,那上面有一个角落可以看见全部的草地和外面的街道,他就在这里饭前抽上一只雪茄。珍妮总坐在他的椅子旁边,抚摸着他的头。“你的头发一点儿都不掉,雷斯脱,多么高兴啊?”她要对他说,或者是,“哦,你额头上长皱纹了。你别如此操劳了。你今天早上没有换领带。为什么不换?我有一条替你放在外面的。”

雷斯脱总到晚上才能听说某人某人曾经拜访,所以他本人是不太乐意跟那些人见面的。慢慢地,珍妮已经感觉这样的事情有点乐趣了。她愿意结交新朋友,而且希望能够好好的应酬,打下一点儿基础,好让雷斯脱可以把她当做一个贤妻,一个理想的伴侣。那么也许将来他肯定会跟她结婚。

“哦,我忘了,”他总这样回答,偶尔装得额头上的皱纹看不出来,或者笑说自己也许很快就要秃顶了。

其余来拜访的客人之中,一次是卡米基·柏克夫妇,二次是韩生费尔特夫人,再次是替摩西·包令格夫人,大家只不过留个名片,或者闲谈一会儿就走了。珍妮这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重要妇人了,所以她尽力要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地位。而实际上,她确实也应酬得很好。她待客的态度非常周到,非常和蔼。她具备一种和悦的微笑和一种非常自然的态度。她能把一种极好的印象给与大家。她对客人说他们最近才从北区搬过来,说“她的丈夫”甘先生很早就要到海德公园来住,说自己的父亲和女儿都住在这里,说雷斯脱是那孩子的继父。她同时告诉客人,说非常感激他们的光顾,过几日都要去回拜的,并且希望做个好邻人。

在客厅里或是图书室里,当有味丝搭和葛哈德在的时候,她也一般的妩媚,不过稍稍端重一点罢了。她喜欢猜谜儿,比如三叶草里的猪,蜘蛛洞,婴孩打弹子,等等。雷斯脱也时常参加这种简单的娱乐。他有时要费些工夫才猜得出来。珍妮对于这种机械问题的解释反应都很灵活。有时候,她会教他,因而觉得非常高兴。又有时候,她站在他身后,脸儿搭在他的肩头上,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他似乎并不在意,而他感受被深深爱着,实在是很快乐的。她的聪明,她的温柔,她的机敏,令空气非常愉快;尤其使他销魂的,是她的青春和美丽。这使他自己也觉得年轻了,如果还有什么事情使他不高兴,那就是担心自己变老。“我要保持着年轻,或者趁年轻赶快死掉,”是他最爱讲的一句话,后来珍妮也懂得了。她觉得自己因为他也年轻很多,心里也自然快活。

“确实挺好的,”珍妮目送着施旦道夫人的马车离去,心里想着。“她这人挺好,我想。等雷斯脱回来跟他说。”

家庭生活中还有件好事,就是雷斯脱对于味丝搭的感情的渐渐变浓。晚上的时候,那孩子常要坐在图书室的大桌子上读书,珍妮在旁边缝纫,葛哈德看他那永远看不完的路德派德文报纸。老头子总遗憾着味丝搭没有进德国路德派教会学校去读书,而雷斯脱是如何也不听的。有时珍妮把老头子的意思传达给他,他就说:“我们这里用不着那种蠢笨的德国式训练。如今的公立学校好得很,什么孩子都很合适于这些。你告诉他,叫他别管吧。”

“哦,谢谢您,”珍妮脸上一红说,“我真的是不值得这样赞美的。”“好吧,我希望您哪天下午来。再见。”说着,她就做了一个非常温雅的告别式。

家庭的四人之间,确实有些时候是相处得很愉快的。雷斯脱常常喜欢把那七岁的小女孩抱在膝上跟她开玩笑。他要把所谓人生的事实故事颠倒起来,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试试那孩子怎么对答。“水是什么?”他要问她;等她回答“我们喝的”,他又故意瞪着眼睛说,“的确是,不过到底是什么呢?先生没有仔细讲过吗?”

珍妮对她这些好意的表示微微一笑。她送她到门口,与她握手。“您这样的美貌太让我高兴了,”施且道夫人坦白地说。

“但是,那是我们喝的,不是吗?”味丝搭仍执着地说。

“改天请你们两位过来,”施旦道夫人答道,“我们那里极其清静。我的丈夫是不太喜欢交际的。可是我们欢迎邻居都来做朋友。”

“单知道我们喝的却并未讲明水是什么,”他反驳她,“你去问问先生水到底是什么。”这样,就把这个难题留在她心里令她苦恼了。

“我会去拜访,”珍妮虽然如此说,心里却觉得别扭,因为要她去拜客,那就很可能是受罪。“今天承蒙您先来看我,非常感谢你。甘先生也是很忙的,假如他在家的话,我想他一定很高兴去看你们两位。”

食物,瓷器,她的衣服,什么东西原都能轻易还原于化学本质,他因而常要给她指出一件东西来,要她从表面的现象推导到它的本质,这样窘了她几次,弄得她竟对他有些敬畏了。她早晨动身去上学,总先要叫他看看是否好看,这种习惯,就是因他总要批评她的相貌。他要她打扮得漂亮,一定要她拿一条大蓝带子扎头发,要她跟着节气的改变渐渐由低统的鞋子改做长统的靴子,又要她的衣服做成各种颜色,以便匹配她的肤色与气质。

“我们住在这儿好几年了,你们新到这个地方,肯定会觉得冷清。我邀请您哪天到我家里去串门。我是很欢迎的。我一般的会客日子是礼拜四。”

“那孩子的性格是活泼好动的。你别把颜色暗淡的衣服给她穿,”他有一次这样议论道。

珍妮低下头。她观察施旦道夫人讲话的神气,知道她方才谈的那个公司是有点儿重要的。

珍妮逐渐明白关于衣服的事情是必须跟他商讨的,所以常要对味丝搭说,“跑去给爸爸瞧瞧如何。”

“您家先生我听说已久了。我的丈夫是在卫克司轨叉公司里的。”

味丝搭就立刻跑向他,在他面前活泼泼地打转儿,问道,“瞧。”“对。很好了。去吧。”她就去了。

“哦,是的,不错,”珍妮答道,“我清楚,我清楚。甘先生同我第一回来就看到了,我们都惊叹得不得了。”

他很满意她,通常在礼拜天,也有时候不是礼拜天,他夫妻俩坐车出外,常要把她夹在中间。他坚持要珍妮把她送到跳舞学校去,把葛哈德直气得乱跳。“这违背宗教!”他对珍妮抱怨道:“这种魔鬼的把戏儿。她现在去学跳舞了。到底有什么用?不是让孩子受罪吗?”

“今天专门来拜访,冒昧得很,”她非常殷勤地说道,“我是你的一个近邻。我就住在那一边,相隔只几家门面。估计你总看见过——那门前有白石柱的就是我家。”

“哦,决非那样,爸爸,”珍妮答道,“也不见得那么坏。这个学校非常不错。雷斯脱说她该去的。”

珍妮走进客厅,施旦道夫人是一个高身材的、黝黑的、像是爱管闲事的妇人——很客气地先招呼她。

“雷斯脱,雷斯脱!那个人!孩子该如何她清楚着呢!他只会打牌!只会喝酒!”

她接了名片,送给珍妮,珍妮认真地将它看了一会。

“哦,爸爸,别这么说,这种话说不得的,”珍妮就急忙地劝慰他。“他是个好人,你也知道。”

“应该在家,太太,”那女仆回道,“您有名片吗?”

“是的,是的,好人。有些事情也许是好的。可这件事做得不好。不对的。”

“甘太太在家吗?”她问新来的女仆香奶问道。

他这才咕哝着走开了。至于雷斯脱在旁边时,他是不敢说什么的,而且一见味丝搭,他也就心软了。

雷斯脱显然就是她的继父了。还好这个地段离开芝加哥市中心挺远,他们不致遇着太多相熟的朋友,因此这样的布置可以无妨。雷斯脱又把平时社交的礼节讲给珍妮听,防备有人拜访时可以招待。果然不到两个礼拜便有来客了。来人是雅各·施旦道夫人,是这一带地方一位有些身份的太太。她家跟珍妮家相隔很近,原来那一带的房子都是有宽阔的草地隔着的。她那天下午坐马车外出买东西,回来就来拜访了。

“哦,你,”她常要拉住他的胳膊,捋着他的斑白的胡须,大声叫着。每到这时,葛哈德就倔强不起来了。因为此时他已经不能自已,只觉有点东西涌上来哽着他的喉咙。“是的,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他就嚷道。味丝搭要揪他的耳朵。

珍妮和雷斯脱开始这种新生活之后,开始有一点为难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在北区的时候,珍妮是不用跟邻家来往的,现今有了这样的排场,他们的邻居就觉得有来拜访的意思,而珍妮也就只有当一个有经验的女主人了。关于这种事情,她曾跟雷斯脱商议过一回。据雷斯脱的想法,他们应该承认是夫妇。味丝搭当作珍妮前夫施先生(原是她母亲的乳名)所生,一生下来就是孤女的。

“好了!好了!”他就说道,“到此为此吧。”

葛哈德既来到海德公园的公馆里来居住,就马上把他本能地觉得该他做的事情承担起来。火炉和院子两件事全部由他负责,心想自己不能闲着,倒把钱去送给外面人。他告诉珍妮,说院子里的树木是乱糟糟的。如果雷斯脱给他一把修树刀和一把锯子,他到春天便可以把它们整理出来。这些事情,德国人是很在意的,美国人却不大注意。他又拿了些工具和钉子,把家中的棚棚架架都整理好。他在差不多两英里路的地方找到一个路德教堂,说是比克利夫兰那个要好些。那里的牧师,应该是一个天上派来的神人。他以为味丝搭应该跟他经常上礼拜堂。

但是味丝搭除非自己愿意才会停下来。葛哈德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她对他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他始终是她的虔诚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