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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地狱食肉魔之 勒格红卫

尕宇陀说:“还能有谁啊,除了勒格。”

父亲惊问道:“谁要害死寺院狗?”

父亲惊呼一声:“勒格?他为什么要害死寺院狗?”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向了寄宿学校。尕宇陀则告诉父亲,西结古寺之所以把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等十二只寺院狗寄养在白兰草原的桑杰康珠家,就是害怕这些寺院狗被人害死,但现在它们还是被人害死了,死得一点预兆都没有,连能掐会算的丹增活佛也没有事先觉察出来。

尕宇陀说:“他有过誓言,要用自己的藏獒咬死西结古草原的所有藏獒。”

父亲从尕宇陀嘴里知道,多猕骑手和二十只多猕藏獒已经离开了西结古寺,他们咬伤了几只寺院狗,搜遍了西结古寺的所有殿堂,没有找到麦书记,更没有找到藏巴拉索罗,问丹增活佛又问不出结果,就匆匆离去了。父亲说:“幸亏只是咬伤了几只寺院狗,可是在白兰草原,桑杰康珠家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和所有的寺院狗都已经被地狱食肉魔咬死了。”尕宇陀惊叫一声:“啊,你说什么?”

父亲说:“他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誓言?”

父亲一把揪住歪戴着狐皮帽的秋加说:“你们怎么在这儿?”秋加说:“我们到西结古寺请藏医喇嘛尕宇陀去了。”“请尕宇陀干什么?”说这话时父亲很紧张,以为哪个孩子病了。秋加说:“动了,动了,现场动了。”父亲说:“谁动了?”秋加说:“行凶现场动了。”父亲说:“我是说谁把行凶现场动了?”秋加说:“大格列动了。”父亲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问道:“另外四只大藏獒呢,动了没有?”秋加说:“另外四只大藏獒没有动,乌鸦要来啄眼睛,我们埋起来啦。”父亲点着头说:“把它们埋起来是对的。”一晃眼,才看到孩子们身后,立着一个高高的黑影,那是骑在马上的藏医喇嘛尕宇陀。

对勒格父亲是熟悉的,他就是那个曾经被父亲称作“大脑门”的孩子,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中的一员。十几年前他成了父亲的学生后,父亲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勒格,勒格是羊羔的意思,父亲说:“你是个苦孩子,没阿爸没阿妈的,就像一只找不到羊群的羊羔,就叫这个名字吧,说明你是草原的多数,是地地道道的贫苦牧民。”贫苦牧民勒格十六岁时离开了父亲的寄宿学校,在西结古草原索朗旺堆生产队放了两年羊,然后成了西结古寺的一个青年喇嘛。以后的事情父亲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离开了西结古草原,离开的时候偷走了领地狗群里的两只小藏獒,一只是獒王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最后一代,是公獒;一只是多吉来吧和大黑獒果日最初的爱情果实,是母獒。冈日森格、多吉来吧、大黑獒果日,都曾经为寻找自己的孩子而满草原奔走。大家都猜出来了,勒格偷走这两只小藏獒的目的是什么,都说这是魔鬼的做法:冈日森格的后代怎么能和多吉来吧的后代配对呢?它们的母亲——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可是亲姊妹啊!在西结古牧民的伦理中,用这样的亲缘关系培育后代,是要遭受天谴的,无论是人,还是藏獒。但勒格好像不在乎,他执意要把这种人类所不齿的畸形交配强加给藏獒,然后诞生出他的理想,那就是超越,既超越冈日森格,也超越多吉来吧,更要超越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达到极顶的雄霸、空前绝后的威猛与横暴。

恐怖就像夜晚的黑色无边无尽地堵挡着他,牵在后面的大黑马好像有点不愿意,一再地后赘着,想回到寄宿学校去。父亲拍了拍它的头说:“你今天怎么了,真的是老得不中用啦?”正说着,就见面前的整块黑夜突然破碎了,许多鬼影从草丛后面嗖嗖嗖地扑了过来,父亲吓得锐叫一声,朝后跳去,却被自己不忍松开的马缰绳拽了回来。鬼影抓住了父亲,呼哧呼哧喘着气。父亲定睛一看,噗地松了一口气。

父亲一路走一路惊叹:勒格回来了,那个一口气咬死了包括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在内的十二只寺院狗的地狱食肉魔,难道就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多吉来吧和大黑獒果日的后代,是它们的孙子?

出了贡巴绕赛家,父亲牵着马朝西结古寺走去。他想这会儿铁棒喇嘛藏扎西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而他带给西结古寺的却只是一个坏透了的消息,而不是什么可以战胜多猕藏獒的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和它的伙伴,心里就非常难受,步履越来越滞重了。

大格列又活过来了。它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它在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时候突然就不流了。藏獒天生顽强的生命又一次创造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父亲心惊肉跳的追撵从白天持续到夜晚,不能再追了,大黑马已经出汗,它需要休息。父亲牵马走着,只要碰见帐房,就会走过去,喊出主人来告诉人家地狱食肉魔和黑脸汉子的事儿,一再叮嘱:“小心啊,今天晚上要格外小心。”路过了牧民贡巴饶赛家,他走进去喝了一碗酥油茶,吃了几口糌粑,督促贡巴饶赛的小女儿央金卓玛赶快去一趟藏巴拉索罗神宫,告诉她丈夫班玛多吉:小心啊,一定要让獒王冈日森格小心,让所有的领地狗小心。

从梦魇中苏醒的大格列在看到父亲之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父亲立刻意识到它想干什么,吩咐秋加:“快去拿水,不,拿牛奶。”

东去的父亲心室里拥塞的全是惊恐和畏怖。他试图想象一下那种场面:地狱食肉魔是如何残暴无度地摧毁了十二只藏獒的生命,可他的想象力太贫乏,怎么努力,出现在眼前的也只是一片片流淌的鲜血、一个个奔突跳跃的生命僵硬地倒在地上的影子。他无数次地见识过藏獒和狼和豹和熊以及和藏獒自己打斗的情景,但所有的情景似乎都无法成为这次打斗的参考。越是无法想象他就越要想象,越想象就越恐怖,心惊肉跳的感觉一直陪伴着他。

藏医喇嘛尕宇陀在牛奶里放了他新近用鹿泪、马泪、牛泪、藏獒泪和仙鹤草汁、马瑟花汁、凤毛菊汁以及三十二种寒水石配制的“七泪寒水丹”,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喂进了大格列嘴里,又借着酥油灯的光亮,拿出两颗用紫盐花、熊结石、仙人姜、檀香、乳香、丁香、麝香、旋复花、菖蒲根、砷石粉等藏药炼制成的“十六持命”,用手掌碾碎后撒在了肚腹左右两处伤口上。

几个小时后,白兰狼群在黑命主狼王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它们嗅着空气,也嗅着地面,知道一个人朝北去了,一个人朝东走了。两匹公狼分别朝北和朝东跑去,跑出去大约五百米,又迅速跑回来,似乎是告诉黑命主狼王,北去的路上洒满了地狱食肉魔的气味。黑命主狼王扭身朝北跑去,还是白兰母狼抢先跟在了后面。所有的狼都跟着它们跑起来。

父亲说:“你看这个地狱食肉魔,太毒太阴了,就往最软的地方咬,它有多长的牙,咬得这么深。”尕宇陀若有所思地望着血洞一样的伤口,一声不吭。

又过了一会儿,大黑马带着父亲来到了这里。父亲勒马停下,前后左右望了望疲倦地辽阔着的原野,犹豫不决地转了一圈,朝东走了几步,然后跑起来。

大格列斜躺在地上,感激地望着父亲和尕宇陀,不时地呻吟着。它的痛苦只有它自己和父亲知道,这是躺在刀锋上的痛苦,是再差一丝丝就已经死去、就已经诀别主人、诀别忠诚的肉体之痛和心灵之痛,虽然它无比坚强地拽住了就要飞速逸去的生命,但在那边,死亡的利爪依然牢牢嵌在它的皮肉上,而且正在用力,时刻都在竭尽全力把它朝昏暗的地狱拽去。

过了一会儿,青花母马带着桑杰康珠来到了这里,没等到主人的指令就停下了。桑杰康珠望了望斜洒着阳光的原野,撴了撴缰绳,举鞭朝北奔驰而去。

父亲说:“大格列你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放弃啊!”大格列扑腾着眼睛,痛苦地龇着牙,泪珠子扑棱棱地滚动着,似乎是说:我要走了,我肯定是活不了的,我活过来就是为了向你告别。父亲说:“尕宇陀你看呢?”

黑脸汉子举头望了望泛滥着寂静的原野,知道离索朗旺堆生产队不远,那儿有曾经是头人财产的最好的看家藏獒,便掉转马头,向北跑去。

藏医喇嘛尕宇陀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我用上了豹皮药囊里最好的药宝,那是丹增活佛在大药王琉璃光如来面前加持过的药宝,要是再不管用,那就是生缘已尽、无计可施了。”他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光,又说,“药力正在发挥作用,天一亮我们就知道了:它要是眼睛闭着,那就是死了;要是眼睛睁着,冒着白光,那就是可以活下去的预兆;要是眼睛瞪着,冒着血光,那你就要动手打死它吧,它活着不如死,那个疼痛是你我不知道的,你就给它个痛快让它去吧。”

魁伟高大、长发披肩的黑脸汉子骑着赤骝马,带着他的地狱食肉魔,抱着抢来的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就像旷野里无根无系的空行幽灵,快速绕过紫色岚光里百鸟竞飞的白兰湿地,跑出了白兰之口。他知道父亲马上就会追踪而来,更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接近下一个目标,再下一个目标,在更多的人知道他和他的藏獒之前,就让应该飞扬的血肉飞扬起来,把应该抹掉的生命迅速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