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能预见我会怎样保护自己,保住我女儿的继承权。她是玛丽,我的玛丽,被亚瑟命名的我亲爱的女儿玛丽。我怎么可能让她给波琳家生下的私生子让道?
他们忘了我是谁。波琳家的女孩从未见过我披甲上阵的样子,对我的父母一无所知。可他们就被她蛊惑了,任她牵着鼻子走。她只知道我是凯瑟琳,英格兰本来的王后,虔诚,肥胖,行事呆滞。她对我的内心,那个叫卡塔琳娜的西班牙年幼公主全无头绪。我生来为王后,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我是曾为了手中物奋战的女人,而我会战斗下去,会控制一切,最终我会赢。
这是他们首要的错误。
他们以为已经让我悲伤混乱,已经让我和朋友们断了往来,已经毁灭了我,我不会出席。他们以为已经让我和母亲一样陷入绝望,或者和姐姐一样陷入疯狂。他们在赌,他们恐吓我,威胁我,把我的孩子带走,用尽手段想要让我伤心难过。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能昂首阔步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秉承着正义面对所有人。
我无视了红衣主教,无视了他们面前的书记员,无视了那些拿着羊皮纸卷筒准备做出官方歪曲的抄写员。我无视了宫廷,无视了市民,甚至无视了那些低声传诵我名字的人们。反而,我只看着亨利,别无他人。
那个叛徒沃尔西,他的脸和他的深红色法衣一样通红,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还有不可靠的坎贝乔主教。这三张脸,国王和他的两个皮条客,反映出了极度的惊愕。
我了解亨利,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他。我比他曾经的宠儿,如今的新欢都了解他,我看着他成长,从男孩到男人。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我一直在研究他,那时他才十岁,他来见我,试图劝说我送他一匹巴巴里公马,然后我知道他是用甜言蜜语和礼物就可以收服的男孩。从他哥哥的立场我了解到他是一个被迁就宠坏了的孩子,以后会成为任意妄为的男人,成为我们的隐患。我了解他,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我曾利用他的虚荣勾引了他,最终赢得了王位。我是他渴望的最有分量的战利品,我让他赢得了我。我了解他,他和孔雀一样贪慕虚荣,我把自己曾赢得的英格兰最伟大的胜利献给了他。
他的下手坐着两位红衣主教,依然是金色的华盖,金色的座椅,金色的垫子。
按照亚瑟的要求,我说出了一个女人能说出的最大的谎言,这个谎言甚至会伴我躺进坟墓。我是西班牙公主,我不能言而无信。亚瑟,我的爱人,临终之时逼我许下誓约,而我应承了。他要我宣称我们并非爱人,要我嫁给他弟弟,成为王后。我完成了自己的誓言,无愧于心。这些年来没有什么能动摇我的信念,是主要让我成为英格兰王后,而我将在这个王位上终老。除了我,没人能在苏格兰人手里拯救这个国家——亨利太年轻,经验尚浅,根本不懂行军打仗。他只会比武,只会寻求孤注一掷的希望,在弗洛登他只会战败,甚至是战死,那么他的妹妹玛格丽特就会取代我登上后座。
侍从为我推开熟悉的大门,我昂首进入,和这辈子的任何时刻一样英勇无惧。大厅的那头,王室的华盖下是我的丈夫,我虚伪的,说着谎言的,不忠不义的,戴着本不属于他的王冠的丈夫。
那并没有发生,因为我不允许它发生。成为英格兰王后是母亲的希望,主的旨意,到死我都会是英格兰王后。
但是我应了。
我并未因这谎言悔恨。我相信了它,我让曾心存疑虑的其他人都相信了它。亨利拥有过的情人越多,对我越了解,自然会发现新婚之夜那就是个谎言,我并非处子。但是在我们二十年的婚姻生涯里,除了结婚没多久的那一次,他再也没能鼓起勇气质疑我。我走进了法庭,赌他直到今天也不会有这个勇气。
引座员高呼:“阿拉贡的凯瑟琳,英格兰王后陛下,就位。”这时有预想中的寂静,他们不希望我站出来答辩。法庭上不会有律师等着帮我,我也不准备辩护。我早已表示不会承认这场审判。他们也不想让我出席。事实上,引座员已经准备传唤下一位证人……
走进法庭,我把赌注全部押在他的软弱上,我相信,当我站在他面前,当他被迫面对我的双眼,他绝不敢说成婚之时我并非处女,在那之前我已经是亚瑟的妻子,亚瑟的爱人。他的虚荣绝不会让他承认我真心爱着亚瑟,而他爱我。虽说那是事实,生为亚瑟的妻子,死为亚瑟的爱人,亨利和我的婚姻本可以正当解除。
亨利的新宠,伊丽莎白·波琳的女儿,我的侍女,结果成了我知道自己会惧怕的那种人:她的追求甚至比我还要远大。事实上,她比国王本人还要贪婪。她的野心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女都要强烈。她渴望得到亨利,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这些年我看着他的情人来来往往,早已看透了她们。这个女人渴望我的王位。她曾努力找出上位的方法,而且始终坚定不懈。我想我知道一旦她掌握了他耳边的话语权,知晓了他的秘密,得到了他的信任,那么迟早,她会找到上位的关键——就像黄鼠狼追寻着兔穴的血迹——我的谎言。一旦找到,那就会为她所用。
我可不认为他有能与我抗衡的勇气。我明白只要我笔直地站着重复那谎言,他绝对不敢站起来讲出真相。
而且,我相信,无论哪个女人处在我的位置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阿拉贡的凯瑟琳,英格兰王后陛下,就位。”引座员重复着,真蠢,那声音在受震惊的法庭里回响,所有人都明白我准备出庭,准备像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出现在王座前。
我知道有一天我要在主面前忏悔这谎言。但我从未想过我要在世界面前为自己辩护。我从未想过,这世界会因为我为爱做出的誓言审问我,为了这三人间的私语:亚瑟,我,还有主。因此,为了我的骄傲,我不会辩护,我只会坚持这谎言。
他们呼喊的是我的称号。这是我丈夫临死的嘱托,母亲的愿望,主的旨意,我是英格兰王后;在这个国家,为了他们,我会到死都是。
在夜晚,对着那个少年,我曾说过——我爱你,天荒地老。我也曾说过——我发誓。那个誓言已经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是为了安抚临终的男孩,为了履行主的旨意,为了让母亲满意,老实说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抱负。现在这句话反噬了我,就像波纹冲刷了大理石的堤岸,最终荡回了湖心。
“阿拉贡的凯瑟琳,英格兰王后陛下,就位!”
话语有着自己的力量,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挽回,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你永远不知道那波纹会冲洗哪处岸堤。
这就是我。这是属于我的时刻。这是我战斗的呼喊。
教廷使节作为法庭聆听国王陛下的申诉
我举步前行。
黑衣修士大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