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性的一铲
垦荒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产量很快就提高了四倍。粮食堆满了仓库,牲畜数以千计,这块殖民地日益繁荣,尽管垦殖困难重重,尽管要讨伐胆敢不断来骚扰的土著居民,但新赫尔维西亚仍然蓬勃发展成为热带幅员辽阔的地区。这儿开挖了运河,兴建了磨坊和商店,船只在河里来往航行。苏特尔不仅把粮食运到范库弗堡和桑威奇群岛,而且供应停泊在加利福尼亚的所有的帆船。他种植了至今还令人赞叹不已的著名的加利福尼亚水果,放眼望去,到处是一片繁茂的果树。他还移植了法国和莱茵河的葡萄,没有几年,大片的土地上栽满了葡萄藤。他建造了一幢幢房屋,办起了一个个作物生长茂盛的农场。他还派人购置钢琴和蒸汽机,经过一百八十天的旅程,一架普莱埃尔钢琴从巴黎运来,用六十头水牛横穿整个大陆把一台蒸汽机从纽约运到这儿。他同英国和法国的几家大银行都有了信贷关系。现在他四十五岁,正处在事业成功的巅峰,不由得想起十四年前被他遗弃在世界上某个地方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写信给他们,请他们到自己的王国里来,因为他现在觉得生活富裕了,他是新赫尔维西亚的主人,是世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将来也会如此。后来,美国从墨西哥人的手里夺取了这块荒芜的土地。这一来,一切都有了保障,并得到了保护。又过了几年,苏特尔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1848年1月,苏特尔的木匠詹姆斯·威·马歇尔万分激动地奔进他的家里,非要找他面谈不可。苏特尔感到很惊异,因为他昨天刚派马歇尔到科洛玛的农场去,要他在那儿再建一个锯木厂。现在此人竟擅自回来,站在他面前,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硬把苏特尔推进房里,然后把门关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含有黄灿灿颗粒的沙子。昨天他在铲土时发现了这种稀奇的金属,他认为这是金子,可是其他人却取笑他。苏特尔变得严肃起来,他拿起沙子,挑了几粒试了试:真是金子。他决定第二天立即同马歇尔骑马到农场去,可是这位木匠一听说这真的是金子,便急不可待地连夜冒着暴风雨骑马赶了回去,他是第一个被淘金热攫住的人,不久,这股可怕的淘金热席卷了整个世界。
要把森林变成耕地,放火烧林是最省事的办法。整个土地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一大片火浪在他们面前滚滚向前。树干还在冒烟,他们就开始干起来,建造了仓库,挖掘了水井,在不用犁耕的地上撒下种子,为大量的牲畜建起了畜栏。渐渐地,大批的人从附近偏僻的殖民地向这儿涌来。
第二天早晨,苏特尔到了科洛玛,叫人拦河淘沙。他们只需把沙子放到筛子里,稍微淘几下,一粒粒金子便留在黑色的筛网上闪闪发光。苏特尔把周围的几个白人召来,要他们发誓保密。锯木厂建成后,他又严肃而果断地骑马回到自己的农场。他心里波澜起伏,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金子如此容易找到,如此露于地表,还是从来没有的事。这块宝地是他的,是他苏特尔的财富。似乎一夜之间胜过十年,他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1839年,在萨克拉曼托河畔,一支拓荒队缓缓地向上游行进。苏特尔骑马走在前面,身上佩着步枪。跟在他后面的是两三个欧洲人,再后面是一百五十名穿短衫的卡拿卡人,以及三十辆装着粮食、种子和弹药的牛车,五十匹马,七十五头骡子、一群母牛和羊,最后是一支人数不多的后卫队,这就是要去征服新赫尔维西亚的全部人马。
淘金者蜂拥而来
新赫尔维西亚
他是最富有的人吗?不,他是这个世上最贫穷、最可怜、最失望的乞丐。八天后,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一个女人,总是女人,把它告诉了一个过路人,并给了他几颗金粒。于是前所未有的事发生了,苏特尔的手下人个个丢下了自己的工作,铁匠跑出了锻工场,牧羊人丢下了畜群,葡萄种植工离开了葡萄园,士兵扔掉了枪支,大家像发了疯似的带着赶做起来的筛子和平底锅跑到锯木厂去淘金。一夜之间,土地无人耕种;乳牛无人挤奶,在痛苦的号叫中死掉;牛群冲破畜栏,在田里践踏;庄稼无人收割,谷子在腐烂;乳酪厂停工;粮仓倒塌;工厂里的机器停止转动。一封封电报把发现黄金的消息传送到四面八方。水手离开了船只,政府官员丢下了职务,一批批淘金者从城市和港口,从东方和西方蜂拥而来,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乘车,形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一大群放纵而残忍的乌合之众涌向这块兴盛的殖民地,他们认为拳头就是法律,手枪就是法则,在他们看来,这儿是块没有主人的土地,没有人敢阻挡他们这批亡命之徒。他们宰了苏特尔的牛,拆了他的粮仓造房子,把他的农田踩坏,把他的机器偷走,一夜之间,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成了穷光蛋,像希腊神话中的国王米达斯一样,被自己的黄金埋得透不过气来。
真令人惊异,他们在那儿很快就成交了。在离文明社会千里之遥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的能量,比在家里具有另一种价值。
这股空前的淘金风暴越刮越猛,消息传遍了全世界,单从纽约就开出一百条船。1848、1849、1850、1851这四年,从德国、英国、法国、西班牙涌来大批冒险家。有些人驾船绕道合恩角而来,但心急如焚的人觉得这条航线太长了,他们选择了一条更为危险的路线,即穿越巴拿马地峡。一个善于经营的公司当即决定在地峡上迅速造一条铁路,只是为了让那些急于早日找到黄金的人在路上少花三四个星期的时间,几千名工人却在筑路中死于热病。大规模的车队、各个种族和操着各种语言的人穿越整个大陆纷纷涌来。旧金山这块地方已由政府签发的文件确认归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所有,现在,他们在他的土地上挖掘,就像在自己的土地上挖掘一样。在旧金山这块土地上,一座城市以梦幻般的速度耸立起来,外来的人在互相买卖他的土地,他的王国新赫尔维西亚这个名称已经消失,继之而起的是一个有魔力的名字:黄金国,即加利福尼亚。
“好吧,您去干您想干的事吧!我把那块土地租给您十年。”
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又一次破产了,他呆若木鸡似的望着这批夺了他的财产的人。起初,他想同他们一起挖掘,甚至想同自己的仆人和伙伴们一起利用这些财富,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于是,他索性从金矿区回到他的一个偏僻的农场隐居起来,这个农场位于山脚下,远离那条该诅咒的河流和造成灾祸的沙子。后来他的妻子和三个已长大成人的孩子来到他的身边。他的妻子刚到,就因旅途疲惫去世了。现在三个儿子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他同他们一起经营农业,悄悄地顽强地奋斗,充分利用地球上这块神奇而肥沃的土地,他又一次隐秘地酝酿着一项宏大的计划。
“为什么叫新赫尔维西亚?”总督问。“因为我是瑞士人,而且是共和主义者。”苏特尔回答说。
诉讼
由于没有任何权威,由于暴乱,由于缺乏耕畜、人力和可以利用的能源,这儿一片紊乱,成了西班牙人的烂摊子。有一天,苏特尔租了一匹马,策马来到肥沃的萨克拉曼托山谷,只用一天的时间,他便看出这儿不仅可以办农场,建庄园,甚至可以建立一个王国。第二天,他就骑马赶到凋零的首府蒙特里,求见总督阿尔维拉多,向他说明来意,要求开垦这块土地。他说,他从桑威奇群岛上带来一批卡拿卡人,并打算定期把这些勤劳肯干的土著人从那儿移来,建立居民点,建立一个小王国,即一个名叫新赫尔维西亚的移民区,并对此承担责任。
1850年,加利福尼亚成为美国的一个联邦。在联邦严格的管辖下,这块黄金之国随着财富的增长,又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无政府状态得以克服,法律又具有了自己的权威。
现在只剩下苏特尔一个人。有人想把他留在范库弗堡,他不肯;给他一个职务,他也拒绝了。那块神秘的土地实在富有诱惑力,这使得他浑身热血沸腾。他驾着一艘简陋的帆船横渡太平洋,先到达桑威奇群岛,又历经千难万险经过阿拉斯加海岸,在一个名叫旧金山的偏僻地方登陆。旧金山不是今天这座在地震后迅速发展起来的有几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那时只是一个贫穷的小渔村,在圣方济各会教士来传教后,才有了这个名字,当时还不是墨西哥那不知名的加利福尼亚省的首府。那里一片荒芜,没有垦殖,但却是这个新大陆最富庶的地区。
这时,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突然向法院申诉自己的权利。他认为,旧金山市所占的整个土地理应归他所有。他的财产因遭到抢劫而蒙受了损失,国家有责任给予赔偿。他要求从他的土地上开采的全部黄金中得到属于他的那一份。诉讼开始了,此案规模之大,涉及范围之广是史无前例的。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控告了17221个在他种植区安居的农场主,要求他们从强占的土地上迁走。他向加利福尼亚州要求2500万美元,以补偿他在修筑道路,开挖运河,建造桥梁、围堰、磨坊等工程上的投资,要求联邦支付给他2500万美元用以赔偿他因田地遭到破坏而造成的损失,并要求从开采的黄金中得到他应得的一份。为了进行诉讼,他把大儿子艾米尔送到华盛顿去学习法律;他把自己新农场的巨额收入全部用于这场花费可观的诉讼。他向各级法院申诉达四年之久。
1838年,苏特尔同两个军官、五个传教士、三个妇女乘着牛车行进在空旷的原野上。他们穿过一片片草原,最后翻过高山,迎着太平洋前进。他们走了三个月,在十月底到达范库弗堡。先是两个军官离他而去,随后五个传教士也不愿继续前进,而那三个妇女早已在半路上饿死了。
1855年3月15日终于做出了判决。加利福尼亚的最高行政长官、公正廉洁的法官汤普逊裁定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对土地拥有完全合法的、不可侵犯的权利。
向加利福尼亚进军
在这一天,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达到了他的目的。他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然而,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是个有冒险家天性的人,他不安于过清闲的生活,把自己的土地种好。他变卖了家产,用车辆、马匹和牛群装备起一支远征队,在1837年的一天,从独立要塞出发,开赴那块未知的土地。
结局
1834年,一艘美国轮船从法国的勒阿弗尔驶往纽约。船上有数以百计在欧洲失去希望的人,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出生在瑞士巴塞尔附近的吕嫩贝格,现年三十一岁,是个破产者、小偷和期票伪造者,为了逃避欧洲法庭的制裁,他匆匆抛下妻子和三个孩子,在巴黎设法搞到一点钱和一张假身份证,远涉重洋,去寻求新的生活。7月7日,他在纽约上了岸,在那里他干了两年力所能及和力不能及的工作。他干过打包工、药剂师、牙医、卖药者和酒店老板。最后,他总算站稳脚跟,开了一家旅店,但不久又将其卖掉,自己顺着神奇的时代潮流到了密苏里。在那里,他成了农民,耕种田地,短期内便积攒了一笔小小的财产,能够过平静的生活了。然而,他看到有许多人不断从他家门前匆匆而过,不禁怦然心动,这些人中有毛皮商、猎人、冒险家和士兵,他们从西部来,又到西部去。“西部”这个词渐渐就有了魅力。要知道那儿当初是一片大草原,草原上野牛成群,往往几天、几星期不见人迹,偶尔有红皮肤的印第安人奔跑而过。草原那边是不易攀登的高山,翻过了山便是那块无人详知、然而传说十分富饶的土地,即还无人考察过的加利福尼亚。这是一块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的土地,每一个想得到它的人都可以随意占有,但去那儿路途遥远,十分遥远,而且有生命危险。
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吗?不,不是的,他是最贫穷的乞丐,是最不幸的失败者。命运又一次给他致命的打击,永远置他于死地。判决宣布后,在旧金山,在加利福尼亚全州引起了轩然大波。成千上万财产受到威胁的人、街上的流氓、抢劫成性的恶棍都聚集起来,冲击并烧毁法院,他们寻找法官,要用私刑处死他,声势浩大的人群出发去抢劫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的整个家产。他的大儿子被这帮强盗逼得开枪自杀,二儿子被人杀害,三儿子逃了出去,在回来的路上淹死了。新赫尔维西亚到处腾起熊熊的烈火,苏特尔的农场淹没在火海中,他的葡萄藤被肆意糟蹋,他的家具,他的收藏品,他的钱财被抢光,这帮人在盛怒之下把他万贯家财全都毁掉了。只有苏特尔本人幸免于难。
厌倦欧洲生活的人
遭到这场浩劫,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再也无法恢复元气。他的事业毁了,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死了,他的神经错乱了,只有一种思想还在他变得迟钝的脑子里杂乱地闪烁:权利,诉讼。
雪声译
后来,一个神志不清、衣衫褴褛的老人还在华盛顿法院的周围转悠了二十五年。法院各个办公室的人都认识这个身穿肮脏外衣、拖着破鞋、要求赔偿十亿美元的“将军”。那些律师、冒险家和骗子一再出现,诱他拿出最后一点养老金,并怂恿他重新起诉。但他要的不是钱,他憎恨使他贫穷、使他失去三个孩子、毁了他一生的黄金。他要的只是他的权利,他要维护自己的权利,这种自以为有理的偏执狂越来越强烈。他向参议院要求赔偿,他向国会要求赔偿。他向形形色色的支持者诉说自己的真情,这些人便把这桩争讼大肆哄闹起来,他们给他穿上一套滑稽可笑的将军服,把这个不幸的人像稻草人似的从一个公务机关拖到另一个公务机关,从一个议员那儿拖到另一个议员那儿。从1860年到1880年,这个可怜的乞丐就如此度过了二十年。他日复一日地在国会大厦周围转悠,受尽所有官员的嘲笑和街头无赖的戏弄。可是他就是世界上最富饶的土地的所有者,在他的土地上,一个大国的第二大都市耸立着,并时时刻刻在发展,但他却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1880年7月17日下午,他终于倒毙在国会大厦的楼梯上,这个死去的乞丐被抬走了。在他的口袋里放着一篇争辩书,它根据人世间一切法律要求确保他和他的继承人有权得到世界历史上这笔最大的财产。
1848年1月
至今没有一个人对苏特尔的遗产提出过要求,也没有一个后裔提出过自己的要求。旧金山依然耸立在那儿,整个州依然耸立在别人的土地上。这儿再也没有人谈起权利,只有一个名叫布莱斯·桑德拉尔的作家至少还赋予这位已被人遗忘的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以唯一的权利——让后人怀着惊讶的心情怀念他伟大命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