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里面,好的结局并不多。黄欣怡说周围很多的幺妹都这样,十个有九个手腕上都有很多刀划开的印痕,无一例外是因为失恋。
黄欣怡也怕男朋友背叛,而每次跟男朋友吵架,都是因为幺妹。因为他对幺妹很好。她和男朋友俩人一起带幺妹,基本上都是他管,只有他不在的时候黄欣怡才管。他承诺过绝不会跟手下的幺妹在一起,但是来了新幺妹,他依然对她们好得让人妒忌。
黄欣怡的一个好朋友和男朋友分手的那天,她在外面打牌,回去喊了很久朋友才开门,神情绝望,手腕一直在滴血,房间里除了四五瓶啤酒,还有两瓶江小白的空瓶子,一把切水果的刀血迹斑斑地躺在那里。黄欣怡给吓哭了,连忙把她送去医院,路上偏巧下起了大雨,中间她还晕了过去。
周围的幺妹在爱情上经常受骗,黄欣怡男朋友手底下有个幺妹,怀孕了两个多月,还来上班,喝了几杯酒,血沿着大腿根流下来,当场流产了,这件事情给黄欣怡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朋友才15岁,为那个男的流过产,那个男的爱上了别人——这就是她割腕的原因。
甜甜并没有哭,声调里连点变化都没有。《漠河舞厅》的音乐太轻了,也有可能这并不是KTV里好驾驭的那种歌。黄欣怡就对甜甜的故事不以为意,她说她和男朋友肯定是真爱,男朋友和她早就约定好了,一到18岁就去拍婚纱照,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而他随时等着她生孩子。
甜甜的左手腕上有眉刀划过的一道道白色印子。她毫不避讳地展示给我看:“那天割腕的时候,还一直用手去挤,把伤口扒开,喊说,你给我去死!为啥子还不死?!”
并没有麻醉药和止痛药,甜甜以为自己能忍,痛到后面,医生让二毛妈妈和二毛把她的两只脚按住。“求你们了,我不打了,求求你们了,我快死了!”四五十分钟像一辈子那样漫长,甜甜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娃儿下来时都这么大了,医生让我们看了一眼,就扔进垃圾桶了。我一想起娃儿被扔进垃圾桶的样子,到现在都心痛……”
黄欣怡还给我看过几个快手账号,都是16岁左右就生了孩子做了妈妈的女孩。“这几天肚子隐隐作痛,总是想吐,会不会怀孕了?”她一遍遍地怀疑。
医生检查后说娃儿有点大,就开了堕胎药。那天早上甜甜肚痛如绞,就喊快点,痛得不行了,快去找医生。二毛说不要慌,洗个澡。过了一会甜甜继续哀求他,他又说不要慌,洗个头。再求他时,他说不要慌,洗个脸。甜甜说求你了,我痛得受不了。
黄欣怡周围的这些少女妈妈也都是做幺妹的,男朋友也大多和这个行业有关,她们不懂避孕,年纪轻轻就未婚生娃。“给你看这个,她和我差不多大,16岁左右,男朋友进去三百多天了,判了三年。她每天发的视频,都艾特她男朋友。”
怀孕的事情不敢告诉家里,甜甜的爸爸脾气暴躁。女儿做错了事,他的拳头一点都不轻。二毛最怕的就是甜甜的爸爸。因为不到16岁,医院需要家长带着户口本、身份证、出生证明一起,二毛妈妈就找了一个在屋头接诊的私人医生。
那个男孩开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娃儿,在法庭上,女朋友把娃儿抱过去,差一点就摸到了,可法警就不让碰。
“我把筷子一甩就走了。”
黄欣怡和男朋友可是一见钟情,她能感觉到男朋友像命一样对她。
确定怀孕以后,那天中午甜甜在他家吃饭,刚吃到一半,二毛妈妈破天荒地给她夹了一点菜,就说:“你打了娃儿后,你俩还是分了吧。”
那是在KTV,朋友拿来一罐像煤气一样的玩意,对她挤眉弄眼“试试”,很小一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气球”。她经不住诱惑,试了。世界安然无恙,和喝醉酒一样,听到很嗨的音乐,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一直不懂得避孕,甜甜有天跟二毛说,我例假没来,他说你咋子没来,是不是怀起了。甜甜说不想打,二毛一听,说我不想管,把门一甩就走了。
黄欣怡已经吸食两年了,她声称这种新型毒品不会上瘾,只是有次不小心被男朋友发现,两个人在大马路上拉扯起来。“我要跟妈打电话。”“你搞清楚那是我妈。”黄欣怡把他的手机砸了,他拉扯着给了她几下,他让黄欣怡跪下。“我从来没有跪过,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你今天把我打死也不可能给你跪。”
下午还在睡觉,就听见二毛妈妈在客厅和他姨妈打电话说:“这个女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当幺妹的,不知廉耻。”甜甜在房间里面一直哭一直哭,也没有把睡在身旁的二毛叫醒,就跟朋友发短信说想走了。“她就说你在哪里,我来接你。你为他付出了好多,都是为了他才去当幺妹的。”
他咬牙切齿,青筋凸起,最后还是泄了气:“老子真的拿你没得办法。”
甜甜和二毛在一起时还不到十四岁,那也是她的初恋。大部分的幺妹,最难过的就是男朋友家里那一关,第一次去他家,为了给他爸妈留个好印象,特意选了长袖长裤,当时头发染了黄色,还特意染回了黑色。
对于毒品,黄欣怡呈现出来强烈的好奇心,她也曾经偷过大伯的麻果吸食。第一次吃的时候她一个星期没有睡,瘦了五斤。
让甜甜陷入这种境地的,是所谓的爱情。
黄欣怡皮肤透亮,神采奕奕,对于吸食毒品这件事情,我本来或多或少有过疑问,但她不太有正常的生活规律,偶尔会呈现出不属于一个少年人的昏沉状态,这些又似乎都和毒品息息相关。
2004年出生的甜甜,因为成绩不好,职高的时候先是读了高铁专业,后来改成了幼教,她原生家庭关系和睦,父母都是工人,上班之后也只是有个朴素的小愿望——“赚点钱买辆车。”她做这行开始到现在,周围的人都觉得她像一股清流:不抽烟不喝酒,再多钱也不出台。
她们都承认,对于KTV的幺妹,最值得炫耀攀比的事情就是“男朋友的爱”。然而后来甜甜说,不止一个人见过黄欣怡男朋友打她,用衣架子来铲,用数据线来铲,有一次把她打出了脑震荡,送到医院。“我看她发朋友圈在医院,问她咋子,她说刚刚照完片子,照出了脑震荡。”
这种惆怅的歌词,和整个KTV闪烁的灯光完全不搭。甜甜安静下来听了一会歌,泪光似乎在眼眶里打转,和黄欣怡的大大咧咧不同,她一直觉得做幺妹这种事有点丢人。“那天上班的时候,想起我从前最看不起这种人,怎么我自己也变成这样了?”
那个男的在网吧里也曾经一巴掌就给黄欣怡铲过去,当着大家的面也不顾及。“她每次被打,都哭着来找我们。”
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你什么都没有说,野风惊扰我。
有一次黄欣怡在宾馆,甜甜等几个人去找她,黄欣怡的男朋友还说:“这个女的我日都日够了。”
隔壁的包房嘶吼了一阵,画风一转,声线降低,音调也温柔起来,那是最近热门的《漠河舞厅》。据说有个男人三十年以来都喜欢在漠河舞厅独自跳舞。他的故事是这样的:1987年,漠河大火,张德全(音)的爱妻康氏不幸丧生火海,往后他并未再娶,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因为妻子生前喜爱跳舞,所以漠河舞厅里,便有了一人独舞的惆怅客。
甜甜说:“所以她说男朋友的时候,得看是说的哪一个。两个都是带幺妹的,但是两个都打她。”她叹了口气:“她太小了,不懂事,心智不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