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盐镇 > 第7节

第7节

她听闻,有个乡政府的人,在姚坝当乡长,出了点事情被判了两年,后来出来以后没有工作,给他安排在社区干活,他之前买了十五年的养老保险,蹲监狱就没有接上,现在60多岁了,退休金才一千多块钱一个月。去年一退休就检查出来肺癌,他老婆在粮站工作,退休金两千多一个月,每个月治完病就没什么钱了。两口子不得已把丈母娘接过来一起住,其实就是为了老人家那三千多的退休工资。

住院那阵子,李红梅因为要上课没有办法时常相伴,那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孤独,也毫无安全感。

2021年,她的六哥也检查出来肺上的问题,他能报销的就很少。如果遇到大一点的病,医个十几二十万,自己都可能要出十多万。

得病的那个时候,童慧还没有转正,虽然未雨绸缪地给自己买了商业的医疗保险,那一次是拿了报销,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得同样的病,就不能再报销了。

“一病致穷,这是我生活中最没有安全感的部分。”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童慧特别节俭,不舍得吃穿。

童慧在自贡四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同时还去中医院拿药,还是不见好,后来李红梅带她去泸州医院去看,吃了一种药,终于有所好转,但因为药里面含激素,童慧因此胖了十几斤。

童慧说她从来没有幻想过所谓理想生活,对现在的生活方式很满足。她是如此节俭,“有时候发点钱,人家就开心,可以去买衣服,而我就想着,可以凑点钱存进来啰。”至今为止,童慧最贵的一件衣服,是多年以前的一件中长款的皮衣,价值一千元,心疼了很久,还是李红梅买给她的。

她每天都过得很痛苦,睡着了,世界才安静,一醒过来耳朵就轰隆隆地响。

童慧不知道特别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她周遭的朋友,读书读得多的比较有出息也有那么几个,但是大部分人都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那是童慧第一次感受到疾病的可怕。她被诊断得了神经性耳鸣,看遍了医生都治不好,发作的时候好像有个起重机在耳朵里疯跑,家里人甚至去请了仙婆,说她遇到了一个疯神,让她家人去七个坟前,分别捡一块石头,压在枕头下面,睡七天,再分别还回去。

像萍萍初中毕业就去做生意,卖点百货,后来人家介绍了一个沿滩什么厂的工人,就结了婚,过着不见得多好的平淡日子,连聚会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林四儿表哥是隔壁区的区长,给她安排了一些事,她不太喜欢,她爸爸妈妈是裁缝,就来跟着爸妈打过一段时间的衣服。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在自贡一个比较有钱的、做服装生意的男人,两个人结婚以后,却因为她生了个女儿,让对方不太高兴。她当年就去广州打工,让她妈妈帮忙带孩子,而她老公从此一分钱抚养费不出。终于离婚了之后,她就西藏、云南四处走。

2014年,外地工作的姐姐回来教大家跳坝坝舞,童慧跳完回来家澡,没吹干头发有点感冒,第二天有点蒙蒙的,乡村医生说让她捏着鼻子鼓气,结果就完蛋了,下午还没下课她就难受得去了医院。

在这样的地方,平淡反而是一种福气,如同李红梅永远都记得那个同性恋好友,她对世俗的不在乎,和周遭环境对她的某种(眼光上的)排斥,“我们这种地方太小了,平凡一点融入人群,比标新立异更好。”

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童慧就对工资的事情很在意,也很看重没有保险这种事情。1991年就开始给自己买养老保险,并且和关系好的几个朋友采取了一种“转转会”的形式。比如,每个人每个月出300块钱,一个人这个月领1200,其他人就不领,领的那个人就可以拿着这钱去买保险。

李红梅也因此对自己和童慧在一起的生活心满意足,她觉得和童慧走在街上,人们看她们的目光更多的是隐隐的羡慕,“你说多少夫妻能做到像我们这样,都不说那些过不到头的,大家过孽的、离婚的、感情冷淡的有多少?”

用李红梅的话来说,童慧是个一辈子都焦虑的人。这样的人要求完美,某种程度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压力,自己也很容易没有安全感。

但李红梅不清楚的是,新街菜市场那头住着个男人,大家至今都叫不上他的名字,他喜欢穿女装,红色的、绿色的、露肩膀的,也经常和大家一起打麻将,人们都说他出过车祸,脑子不对劲。那也不妨碍他们在背后对他嘲笑讥讽,并把他的钱都赢在手头。镇上的人没有她想得那么淳朴,也没有她想得那么善良。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她的圈子和职业保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