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受了气的男人和朋友聊起来,对方听着也就不服,两个人越说越口沫横飞,男人手一挥,说:“你去整,(如果出了事)十万八万我来展扎(负责)。”
“好,你跟老子等斗!”
天黑下去的时候,孙弹匠和王大孃还在准备收拾店铺。按照王大孃的流程,平时都是把打牌的板凳收拾好再过去隔壁弹棉花房,王大孃那天看见一个男人空着手慢慢走上来,撂下板凳先过去找孙弹匠。
孙弹匠回说:“你四点过才来,其他人五点就去接娃儿,马上都散了哟,我们在这边弹棉花,晓得个屁呀!你以为我开水都舍不得啊,我到底抽了你好多钱嘛?”
男人悄无声息站在了孙弹匠身后,摸到背后的裤子里面,抽出一把砍柴刀,一尺多长,巴掌宽,在孙弹匠颈子后面割下一刀,鲜血喷涌出来。孙弹匠捂着自己的后颈,懵掉了。王大孃听见自己嗓子眼放出一个尖锐的、颤抖的声音:“有人杀人啦!”她吼叫一声,一下冲过去把刀给抢了下来。
过了一会有个人走过来骂:“狗日的孙弹匠鸡儿屎,老子过来打牌,连杯开水都不给老子倒。”
“也不晓得为啥子,我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自己都不晓得害怕。救了他狗日的一命,不是我,他都死球了哦。”王大孃记得她还一边对那个男人喊,“你莫走,我报了案的”,一边去喊隔壁邻居帮忙。那个人慢慢走着说:“我不得跑,把你杀到了,你敢咋子,以后你的后代我还要报复。”
有天姚坝有个熟人要弹四床棉絮,王大孃帮着孙弹匠弹棉絮去了。打牌和焖鸡的嫌棉絮乱飞,就把两间屋子中间的门关起来。
孙弹匠用手按着后颈,被送到自贡的四医院,血都止不住,医生说差一点点就完蛋了。王大孃炖了乌鱼汤去医院看孙弹匠,他却莫名其妙发脾气把王大孃赶走了,回来的路上她一路哭:“肯定是我挡到哪个骚婆娘去看他了。”
镇上这整整一年都是淡季。
杀人的男人是个单身汉,婆娘跑了,就一个儿子,最后没跟他计较,也就赔了两万两千多的医药费。多一分也没跟他要,他那个撺掇的朋友也出了一半。
她发了点福,生活变得更加随意,经常一碗稀饭、头天一点剩菜就能应付。她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固定的社保费用,感觉自己也有了底气,对生活的一切都有点看开了。
那一年的街上,这件事成为年度最大新闻,仙市镇的人给吓坏了。寻凶杀人?这不是香港电影里才有的戏码?这可是连条狗叫都会惊动各处的小地方啊。他们轮番排队轰炸孙弹匠的耳朵:“如果不是王大孃,你狗日的命都没得了。”
孙弹匠这一年也60岁了。王大孃发现他的鬓边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除此之外人生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每天挨骂。
孙弹匠从医院出来,耳朵没有那么好使,记性也没那么好了。破天荒的,他给王大孃买了双鞋。那双鞋也是她印象中结婚以来,丈夫唯一对自己的好。
2019年的年底武汉爆发疫情,很快全国都参与到严防死守的防疫政策之中。尽管仙市镇几乎没有外地流动人口,也没有出现过一例感染者,但是疫情严重的时候,老街的几个出口都封了,家家户户都得凭一张号码牌去买菜,孙弹匠弹棉花的弓都要长霉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