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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一气之下,庆梅搬去七天酒店住着,就连女儿给她打电话也不接,一心只想要离婚。胖儿的姐姐打电话来劝她,钟传芳劝她,家里所有人都劝她好好考虑,毕竟两人有了个女儿。

那是庆梅和婆婆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吵架,胖儿看到庆梅和他妈拉扯在一起,他就拉着庆梅,胖儿的舅公看到,也出来拉庆梅,局势一度混乱不堪。“就相当于最后大家都拉着我,让他妈打我,他妈比我高点,就打到我脑壳。那个时候我才心寒,我说你们完全是在拉偏架,有些就拉着我,有些就来打。你们一家人都欺负我!”

胖儿打电话给岳母告状,他在电话那头生气地说:“你教的啥子女儿哦,还打老人!”说完就挂了。钟传芳就打电话问庆梅:“你打没打人家?” “你觉得我打没打?” “你不会动手打她,除非她先打你。”“是啊,她妈妈先动手的,而且说得之难听,啥子还没结婚,我就爬到他儿子床上去,还有各种我都说不出口的脏话……”

婆婆在婚前对庆梅很好,等真正结婚住在一起,那两年却遇到了她的更年期。有天婆婆早上交了燃气费,就到店里来,让庆梅把钱补给她。庆梅每周都要去银行存一定的钱,所以手头暂时没有,就没给。“我不是不拿给你,身上没钱,晚点会还给你。”婆婆就在胖儿面前念叨,回来又在店里发飙骂脏话,庆梅本来就是“你不惹我,我就不惹你,但你最好不要欺负到我头上”的性格,忍不住跟着骂回去。说急了婆婆就来动手,当着饭店很多人的面,胖儿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冲出来,就看到庆梅被打后还手的一幕。

庆梅还是叮嘱钟传芳不要到家里来,她希望两人和平解决。但她住在酒店越想越憋屈,这么多年,胖儿母子还是把庆梅当作了外人。

小日子在慢慢地变好,更大的危机却来了。

钟传芳拨通了胖儿的电话:“我问了曾庆梅,是你妈打的她,不是她打了你妈妈。”她接着就问他:“庆梅是死懒好吃吗?是不勤快、不做家务吗?是出去偷人了吗?”胖儿就说:“我懒得跟你说,你上来说吧。”这个时候女儿告诉了胖儿:“是奶奶打了妈妈,妈妈没有打奶奶。”胖儿才知道是他错怪了庆梅。

庆梅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是因为她考虑得很清楚,遇到这种事情首先不能慌,不能吵架,先要平复客人的情绪。“刚开始遇到这种事情肯定还是害怕,后来我想其实没啥子,他只是为了敲诈你钱。我说没关系,如果查我的卫生,我什么都干干净净的。我觉得我还是比较讲究的,厨房看不到什么灰尘。”

钟传芳赶到了庆梅家,一进门,胖儿妈妈还拉着她亲热地招呼:“亲家你来了?我马上帮你把空调打开哈……”钟传芳一提起两人起争执的事情,她就跪下了,说是我不对。庆梅终于爆发了:“你不只是骂婊子之类难听的话,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叫不叫人说的话?你们还伙在一起打我,我在家里啥子都做,煮饭、打扫卫生,哪点对不起你屋头?我坐过半月月子,你问都没问我一句。这几年你们是咋子对我的?”

有次一桌坐着两男一女,看上去就是混社会的,一会进来,一会又出去,鬼鬼祟祟的样子,果然过一会他们就拍着桌子说菜里有蜘蛛,那个女的还说肚子疼。庆梅说:“去医院吧。我们后厨很干净,不可能有蜘蛛,要不然打12315,找专业人员来检测,也能查出来是当时煮的时候在里面的,还是过后进去的。”胖儿想发火,庆梅劝住了他,打了电话给他表哥过来,双方经过简单的沟通,最后他们拿五百块钱把那几个年轻人打发走了。

钟传芳接着话头:“整个仙市哪个不说我庆梅性格很好,又不是好吃懒做。里里外外地忙,怀孕都没有休息过,一心为这个家,你们是咋子对她的?她月子里的病就不说了,都没人照顾过她……但凡庆梅有一点做得不是,我这个当妈的都会教育她,一个女儿交到你们手头,你们就这样对她?哪个做母亲的会不心疼?”

2013到2017年,她和胖儿在理工学院开了第二家餐馆。每天客来客往,学生花钱不心疼,又好说话,只要记住熟客的爱好,生意就能好起来。但庆梅也是从这里开始,才发现生意有多难做,“餐饮这种服务行业,绷紧了也不敢保证没有纰漏,我们又不是西餐馆,你不敢说百分百保证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钟传芳越说越伤心,庆梅站在旁边,婆婆跪着,胖儿一句话都没说。

庆梅做过很多份工作,从计件工到服务员,从收银员到餐馆老板娘。她对朋友出手阔绰,因此除了开餐馆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攒下。

接下来整整一年,庆梅都没有和婆婆说过一句话,她依旧起早贪黑地在饭店忙着,还攒钱买下了檀木林的一套房子,因为首付钱不够,钟传芳也给了她几万。

庆梅气不过说离婚,钟传芳当然不赞同,然而很快,有一次庆梅不知道什么原因和胖儿起了冲突,胖儿打了她。虽然很轻,庆梅也立即还了手,之后还忍不住打电话跟妈妈告状。钟传芳第一时间带着庆秀赶到庆梅家。“庆梅长这么大,我都没打过她,你怎么敢动手?”胖儿从此再也不敢了。

几年以后,有次胖儿住院,庆梅每天去照顾他,两个人也因此有了一次完全不被打扰的长聊。庆梅跟他说:“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一家人打我一个人,这件事说出去怎么都是你们的错,我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如果你想我很维护这个家庭,我也不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伤。”

庆梅就和他抱怨:“你交给我的钱,除了生活费,娃娃还要吃奶,我又没有收入,远远不够。”胖儿就不高兴,两个人闹得很凶,庆梅觉得很心寒,他爸爸残疾,他妈妈也不帮忙带娃儿,天天出去玩。全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做家务,辛辛苦苦盘娃儿。

听着妻子倾吐的委屈,胖儿也流下了眼泪。他第一次从心底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婆。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动辄发火、砸东西的人,所有赚来的钱都一分不留地交给庆梅。

庆梅一直没停止工作,怀孕的时候还背着干货(花椒、八角)在街头摆摊,生完孩子后,才全身心在家带娃。胖儿在“龙抄手”做厨师长,五千多块钱一个月(那时候算很高的工资)。他每个月拿到工资,给庆梅两千多,比给他妈的多几百块钱,几乎相当于一人一半,但他只要没钱了,都是伸手朝庆梅索要。

庆梅从未和妈妈谈论过爱,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都告诉妈妈,但她还是感激她。她永远都记得钟传芳嘶哑的声音,和挡在她前面那胖胖的身躯。

也许是太年轻了,不只是谈恋爱,庆梅和胖儿两个人的婚姻也经历了相当多的磨合。

幼小的时候,庆梅曾见证过外公把外婆打得满头是包的样子,直到外婆后来瘫痪在床上,这种家暴才结束。至于当年爸妈之间的争执,“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容忍”,她终于知道两个人的婚姻或多或少都可能演变成一场战争,也知道钟传芳的强势在她自己的婚姻中或多或少起到了保护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