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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别急,得慢慢来。”

“我看是一半一半,封建思想还不少!”

“他们急呀!”

“这几个月,他们进步得可不慢哪!”

“那好,咱们加把劲帮助他们。”

“我……我爸爸和我妈呀,真讨厌!”

“还好哪?唉,你不知道,马立本这家伙也太可恶……”

“你怎么啦?”

听到这句话,萧长春明白了,笑着说:“你要汇报的是这件事儿呀?”

“跟社里工作没关系,我自己的。”

焦淑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什么事儿?”

“这可得看你的了。”

“萧支书,我还有件事儿,没跟你汇报哪!”

“我有一定。”

那一块压在姑娘心头的“病”,一想到那会儿,就被触动了。她忽然停了下来。

“有一定好。千万把各方面都考虑考虑呀。”

焦淑红的心思和他相通,似乎在补充他的想法:麦子收下来,就扩大苗圃,能养一些苹果、梨树,那就太好了。山上是桃、杏、李子,山下是苹果、鸭梨,沟里栽柿子,坡坎子上种大枣,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出产。那会儿,自己也一定比现在进步多了;那会儿……

“你帮我考虑考虑不行吗?”

萧长春触景生情,又想:明天回到村子里,要从头起,踏踏实实地搞工作,要设法把邪气压下去,准备收割;麦子收下来,大伙全都把肚子吃得饱饱的,把精神养得足足的,再跟这些反对社会主义的家伙来个彻底算账!毒不破不出,不把他们斗争垮,东山坞就不用想顺顺当当地走社会主义大道。经过一场斗争,社员的觉悟一定会大大地提高,农业社就一定得到巩固了。

“这种事情,完全由你做主。我只有一个想头,不管你怎么有一定,要把自己的进步考虑到里边去,把咱们农业社考虑到里边去,这两件事儿是连在一块儿的。”

他们从河西岸走到河东岸。东岸边是他们社的麦子地。月光下,麦子挺挺而立,微风吹来,又呼拥呼拥,如同无数聚在一起的人,抵挡着危害它们的任何东西;又像是为它们的胜利欢欣歌舞……

“你以为我要离开东山坞呀?没那日子。”

焦淑红看过许多本动心的小说,她曾经给创作这些书的作家写过信,感谢那些作家,表示要跟书里的人物学习;认识萧长春,不是从书本上,而是生活斗争展示给她的。因此,更激起她热爱生活、热爱东山坞、热爱这个活生生的人物了。

“不离开东山坞,你就保险不会退坡,永远都跟我们一块搞咱们的农业社吗?”

焦淑红这会儿,也正在琢磨身旁的这位支部书记。她也在想着一些过去的、有趣的事情;她不像萧长春想得那么朴素,她给这一切往事都添上了一点诗意的色彩。她觉得,认识一个坏人,要经过许许多多次反复,认识一个好人,也要反复;就像她看有趣的小说那样,要翻过一个又一个曲折情节,经过一件又一件事故,只有接触到主人公的多方面,接触到书里边人物的内心世界,为这个人物欢乐和忧愁,特别到了把自己的感情跟书里这个人物的感情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回过头来一想,忽然间,心动了,眼亮了,那才算认识了他!焦淑红对萧长春的认识,不正是这样吗?

“当然啦!”

一起向自然界斗争的日子里,萧长春渐渐地认识了这个女中学生,喜欢她,为她高兴。焦淑红像一棵刚刚出土的幼苗,生命力充沛,生气勃勃地成长起来;经过以后雨露风霜的日子,她会长成一棵大树。

“那就好啦!”

开头,萧长春没有完全相信她,以为她只是凭着一时的热情行事,两天半新鲜,终归还得走。可是焦淑红真的投入东山坞农民向灾荒斗争的行列里了。她跟妇女们跑运输,比谁都挑的多,连大脚焦二菊都丢不下她;她跟男人们拉犁种麦子,连焦克礼都累垮了,她倒一直坚持到底……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又慢慢地朝前走。

“咱们是农业国,在农村建设社会主义,是最光荣的建设任务呀!”

一片流云遮住了月亮,野地暗淡起来;月亮使劲一纵身,跳出来了,野地里重又大放光明。

“农村没有建设呀!”

焦淑红叹息了一下,说:“我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把什么都想得跟画上画的、书上写的一样美,其实呢,不这样。这一年多,你看看,东山坞出了多少事儿,每一个人身上出了多少事儿。我自己呢,好多乌七八糟的事儿,我连边都不想沾它,它偏偏往你身上撞,抖也抖不掉,摆也摆不脱。真烦死人了,我有时候真想长对翅膀,飞到月亮上去……”

“留在农村一样地革命。”

萧长春大笑起来,笑得特别响。走了几步,他停住笑说:“念书的人想问题就是有独到的地方。”

“革命去呀!”

焦淑红也笑笑说:“我知道这是小资产阶级感情,遇到发烦的事儿,我又没办法。”

“他们让我走,我偏不走!”

萧长春说:“你这一提,倒让我想起一件可笑的事儿。昨天夜里我从麦子地回来,往社办公室床上一坐,想想家里边迎着我的这些混乱的事情,越想越乱,越想越没头,也就越烦,真烦死了!那会儿我也想长一对翅膀……”

“你不是要走了吗?”

又轮到焦淑红笑了:“嗨,你也是小资产阶级了!”

“表叔,我也参加你们的副业队吧。”

“我倒没想飞到月亮上去,想飞回部队去。部队多好呀,到时候吃饭、睡觉、学习、上操、打仗,多省心!过一会儿,我就想通了。”

有一天晚上,萧长春和副业队的人正坐自己家的小屋子里拢账评分,门帘子一挑,焦淑红进来了。

“你怎么想通的呢?”

两年以后,焦淑红也背着行李回村了。第二年秋天闹了灾,副业队想找个记账的人,韩百仲挑上了焦淑红,可是他爸爸正要往东北送她,要她到哥哥那儿投考什么技术学校。韩百仲让萧长春去劝她留下。萧长春本来对焦淑红就有点成见,听说她在东山坞困难的时候又要走,更瞧不起她了,所以犹犹豫豫地不愿登那个门槛子。

“我想找百仲大舅去,一边走,一边想,下了沟,上了坎,过了一个门口又是一个门口——到了。我就想出一句话:搞革命不能怕麻烦,就是为了这些麻烦事儿才要革命;要是一丁点麻烦事都没有,还用得着你革命呀!革命就是要解决麻烦事儿,碰上一个,解决它,再碰上一个,再解决它;你解决不了,他解决;他解决到半截儿上死了,我再接着解决,解决一个又一个,回头一看,喝,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头看看,喝,要奔的那个目标又近了!”

…………

这些话是从一个党员的心里发出来的,跳进一个姑娘的心里,汇合在一起。焦淑红想到自己刚才对于认识人的那种理解,跟萧长春这个高论起了共鸣。她心里偶然冒出来的忧愁情绪,立刻就跑掉了,笑着说:“你简直像个理论家。”

“搞农业不是建设吗?”

萧长春摇摇头说:“哪有理论呀!要有理论,像王书记那样,我就不会发烦了。对了,等秋后县里办党校,我得好好学学去,没有理论不行了,农村的工作越来越复杂,用简单的脑袋瓜子对付,可危险呀!”

“那倒不一定,应当参加祖国建设。”

“我倒觉着,在村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跟你们工作,比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多,又实在,进步也快。”

“只有在军队里才是革命吗?”

“你可不能满足这个!淑红,实话对你说,我早跟县教育科的陈科长说好了,等到咱们村把这个大灾年完全过去,就保送你上大学……”

“放着革命不搞,回家种地呀?”

“你也想把我铲出去呀!”

“我不是回来蹲炕头的,我来劳动。”

“铲出去?想你个美,我不会干那种赔本的事儿。送你上学农业的大学,念完了,你得给咱回到东山坞来。怎么着,东山坞农业社不能有几个大学生呀?道满爱画爱写,好嘛,上美术学校,回来,专门搞宣传!”

“表叔哇,搞了好几年革命,怎么跑回来蹲炕头呀?”

焦淑红停住了,用一种吃惊的目光看着这个庄稼人。她的胸膛激烈地跳动起来了。这个领导,对自己的同志是多么了解,多么体贴;对东山坞,对别人都有多好的安排;可是,你自己呢?你真就不管自己了?像你眼下这种日子,长期下去,真不会影响你的情绪吗?……

他们第二次谈话,谈得很不对劲儿。

萧长春神气一变,平静地问:“淑红,你说说,你跟立本的事,将来怎么办呀?”

萧长春到家里的当天傍晚,拜访他的老邻居。他在焦振茂家院里的石榴树下边又遇到了这个少女。这会儿他才认出,这个刻薄、清高的女中学生,正是他参军那年打着霸王鞭欢送他的小姑娘焦淑红。

焦淑红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说:“我从来没想过,越来越不待见他,这件事根本不可能!”

少女很轻蔑地看了萧长春一眼,就又唱着歌走了。

萧长春说:“还是那句话,这得由你自己拿主意了。说心里话,我有顾虑。”

萧长春笑了:“一定要缺胳膊短腿才回农村生产吗?”

“什么顾虑?”

少女很奇怪地上下打量萧长春:“哟,结结实实的,怎么下来了?”

“直说吧,我怕你往那个家里一钻,沉下去!”

萧长春回答说:“不,回家生产。”

“不会。”

在那条田间小路上,走来了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戴着大草帽,背着花书包,走得那么轻盈,那么欢乐,一步一声地唱着,树上的小鸟都被她唱呆了。来到树阴里,她看见穿着军装的萧长春,很尊敬地笑笑,打招呼:“同志,回家探亲的?”

“当然,马立本也不是不能改造好的。可要小心哪!”

那一年,萧长春复员回来,正是三伏天。他在柳镇下汽车,徒步往家走。半路上,他在一棵树阴下休息,正观看家乡景物的变化,忽听一阵歌声传来。

焦淑红说:“放心吧。过去我都没有那个意思,这会儿更不可能了。”

他们是对门住的老乡亲,生焦淑红那会儿,萧长春已经懂事了。他常常到焦家找焦淑红的哥哥玩。那一天,他又去了,焦振茂拦着门不让他进去。他正奇怪,听到一阵“哇哇”的婴儿哭声。他回家问爸爸,焦家的小孩从哪儿来的,爸爸笑着告诉他说:“是振茂背粪箕子在大路上捡来的。”他信以为真。焦淑红会走了,见了面,他就逗焦淑红:“还笑哪,你是你爸爸拿粪箕子捡来的!”……

萧长春又朝前走着,说:“不论办什么事情,主心骨是顶重要的呀!”

萧长春这会儿正平心静气地考虑着村子里那些应当依靠的人,想着他们应当努力团结教育的人。在他的脑海里,一个个人影,一张张面孔,就像电影片似的闪来闪去。他想到厚道的韩百仲,想起爽快的焦二菊,热情的马翠清,勇敢的焦克礼,还有把整个生命都投到农业社里的饲养员马老四……他想着每一个人,想着他们在自己朴素的行动里干出来的每一件使他动心的事情。他无意中一扭脸,瞧了瞧身旁的焦淑红,他记起一连串有趣的事儿。

焦淑红跟在萧长春的身后边,一边走,一边用手抚摸着路边的麦穗头。麦穗被按倒,等她走过以后,又高兴地站了起来,对着她的背后,摇头晃脑。

田间小路上走着的这一男一女,是今天农村里最忙碌的人,这会儿,大自然在盛情地款待他们;让他们在紧张的战斗空隙里消消疲劳,蓄蓄力量。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这会儿他们的心胸像夜间的星空一样的高阔,像空气一样的清爽,像月亮一般的明亮……

走几步,她问:“还得几天割麦子呀?”

人呢?人也承受着甘露的滋润,新思想的幼苗也在拔节儿……

萧长春说:“我看用不了十来天,山坡上的就能动手了。”

一切一切都在承受着甘露,承受着大自然的恩惠,都在壮大着自己。

沉默了一下,焦淑红忽然停住,低声说:“今天早上,小石头他爷又找我爸爸数叨你去了。也难怪他着急,萧支书,你自己的事情,应该抽空办办。我看,稍稍办办个人的事儿,也影响不了工作。”

露水下来了,在月光中飘落着,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它是万物不可缺少的养料,麦穗儿喝着露水,正在壮大颗粒吧?高粱苗喝足了露水,正在拔着节儿吧?大豆秧喝足了露水,正在伸展着圆形的小叶子吧?桃、杏树喝足了露水,又在它那成熟的果实上涂抹着颜色吧?

萧长春说:“不忙的。”

他们跨过小石桥,桥下流水潺潺,流到不远的地方叠在一起,跌到石头下面,发出弹琴吹箫一般的声音。

“你冲着老头子、小石头也该马上娶个人来呀!”

焦淑红朝萧长春这边靠靠。她立刻感到一股子热腾腾的青春气息扑过来。姑娘的心跳了。

她说出这句话,脸上一阵发烧:一个姑娘,怎么能跟一个光棍男人说这种话呀!可是,不知什么东西在逼迫她,不说不行。

萧长春转过身来问她:“没扭了脚吧?夜间走路,应当小心一点呀!这边走,这边平一些。”

萧长春郑重地说:“正是为他们,我才应当把全部力气都掏出来工作呀!婚姻事嘛,也不能不抓紧,也不能太看重它,再说总得找个合适的呀!”

焦淑红光顾想心事,不小心,一脚踩进一个小土沟子里,要不是她身子灵巧,就摔倒了。

他说出后边这句话,也觉得不合适,一个支部书记,怎么跟一个大姑娘说这种话呀!但也像有什么东西逼迫他,一张嘴就溜出来了。

焦淑红这会儿也感到,自己各方面都还不成熟。不要说她对那些跟自己、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人物看不透,就是对走在身旁的这个萧长春,她也看不透。一年以前,萧长春好像还不如焦淑红活跃,他的文化没有焦淑红高,他也没有焦淑红那样引人注意,可是,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顶住了东山坞的天地;他海量,多难受的事情,他也能够忍受容纳;他能干,怎样扎手的人,他也能对付;他公而忘私,没有一点儿个人打算,就好像,在他的心里边,没给自己的事情留下一点点地盘。仅仅是一天的光景,焦淑红对这个支部书记有了多么深刻的发现呀!焦淑红什么时候能够学得像他这样呢?

焦淑红朝萧长春看一眼,又低下头,掠着麦梢走着,走了一段沉默的道儿,忽然鼓了鼓勇气说:“眼下正忙,我也不想用这种事儿打扰你了。等过了麦秋再说。反正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当家,谁也管不了我……”

焦淑红这会儿的心情,比旁边走的这位支部书记豁朗的多。她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没有较深地接触人生中各种灾难,不容易忧虑,反而容易忘掉一切不快,天真地朝着符合自己心愿的地方想。刚才,王国忠的话,给了她一个很大的震动,引起她沉重的忧虑,可是她立刻又从这位书记的谈吐里得到镇静的力量,解除了忧虑,有了信心。她觉着,不管什么鸣放啦,不要社会主义的邪心思啦,都不会得逞,都是瞎嚷嚷。不过,眼下东山坞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对她都像猜谜儿一样;面对这些,她只能皱着眉头喊:“真奇怪!”马之悦就让她觉着特别的奇怪,一年以前马之悦是多么精明能干,在群众里的威信该有多高。这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糊涂了,为什么变得没有棱角了呢?是什么原因把他毁的?你是老党员,过去领着大家支援抗日政府,那是搞革命;如今领着大家搞农业社,也是搞革命,为什么搞那个革命你做了好事,搞这个革命你就一回连着一回的犯错误呢?支持土地分红,这比去年闹灾荒领头搞买卖还要错误呀!沟北边那一伙子闹事的中农,也是焦淑红猜不透的谜儿。社会主义明明白白的是光明大道,是上辈子人做梦全梦不到的好时代,农业社能够带给农民的好光景,是你们中农累折骨头都得不到的;你们为什么对社会主义这么讨厌,又这么怕,坠着不走,还生着法儿反对呢?

萧长春心跳了,警觉地朝四外望望,“嗯”了一声。

萧长春立刻又把衣裳穿好。

突然,靠河那边的麦地里,发出一阵哗啦的响声。

焦淑红偶尔一回头看到了,连忙说:“别脱,外边风凉,小心受凉!”

两个人立刻停住了,盯着前边的动静,又都弯下腰,朝那边走过去。

萧长春快活地想着,大步地走着,心里燃着火,身上冒着汗,解开衣服的纽扣,想脱下来。

河边上依然是月光如水,麦浪滚动,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音。

今天晚上,这个年轻的支部书记最大的收获是思想认识提高了一步。他看到了横在面前这个问题的根子。这根子不光是几个落后中农闹问题,它跟村子的阶级敌人,跟村子以外的敌人是联在一块儿的;这种联系千丝万缕,有形无形,像野草一样缠缠绕绕,不容易一下子看清楚。往后,不论遇到多复杂的事儿,都得清醒,都得站在高处看看……使年轻人最动心的事情还有马之悦。过去他对马之悦的看法太简单了,他把马之悦这几年的活动看成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强,有点革命到头的思想;把马之悦这半年的表现,看成是没有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是看不起他萧长春,是争权夺势。直到今天受了事实的教训,特别经王国忠一点拨,他才转了一个角度看马之悦,才开始深一层地看这个人……至于从明天早上起萧长春该怎么办,他的方向更明确,心里更有底,那就是,再不能把希望放在马之悦跟他“拧成一股劲儿”上边了,一点都不能有!他再也不会受马之悦的态度好坏左右了,要百倍警惕地认识这个人。他要丝毫不含糊地依靠贫下中农群众,依靠周围的积极分子,依靠那些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要多花些力气,团结教育中农,把闹问题的人争取过来,尽快地扭转东山坞当前的局势,狠狠地打击资本主义的歪风,推动东山坞前进。

焦淑红握着手榴弹,逼视着麦地,小声说:“可能是风吧!”

萧长春解除了慌忙和紧张,心里像是让王国忠给打开了窗子。他觉得,他现在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思想理出个头绪来,也可以把东山坞的一切问题摸出一条线索;然后,他要用自己的全身力量,迎接一切困难,克服一切困难,大步前进。

萧长春说:“也许是野兔子。”

他们谁也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胸膛里都像有一锅沸腾的开水。

焦淑红朝村庄的方向看了看,说:“到了,你快回去吧,王书记还等着你哪。嗨,明天你可早回来呀!你心里边装的事情太多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帮你。不管工作多忙,你可千万要注意着身子……”

路旁的草丛长得茂盛,藏在里边的青蛙被人的脚步惊动,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去了。在夜间悄悄开放的野花,被人的裤脚触动,摇摇摆摆。各种各样微细的声音,从不远的村庄里飘出来,偶尔,树林的空隙中闪起一点灯火。

萧长春说:“天一亮就到。回去咱们就好好发动群众。有领导,有群众,有咱们大伙的团结,我们一定能够把工作做好。不过,正像王书记说的,前边的困难还很多,我们一定要警惕,要冷静。”

两个人,一男一女,迈进这美妙的图画里。他们在那条沿着小河、傍着麦地的小路上,并排地朝前走着。

焦淑红说:“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不怕。我回到农村,就是准备把自己的生命交出来的。”她说完这句话,跨着大步,朝前走去。

夏天的月夜,在运动,在欢乐。

萧长春站在原地,两眼愣愣地望着焦淑红走去的身影渐渐地隐藏在银灰色的夜幕里。他的心反而越跳越厉害了。许久,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也没办法把刚才突然涌到自己心里的一个念头仔细地理一理……

远山、近村、丛林、土丘,全都朦朦胧胧,像是罩上了头纱。黑夜并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村林岗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还有像银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像中国丹青画那样浓淡相宜。所有一切都不是静的,都像在神秘地飘游着,随着行人移动,朝着行人靠拢。圆圆的月儿挂在又高又阔的天上,把金子一般的光辉抛撒在水面上,河水舞动起来,用力把这金子抖碎;撒上了,抖碎,又撒上了,又抖碎,看去十分动人。麦子地里也是很热闹的,肥大的穗子们相互间拥拥挤挤,嘁嘁喳喳,一会儿声高,一会儿声低,像女学生们来到奇妙的风景区春游,说不完,笑不够……

河水,潺潺地流荡……

夏夜的野外,安详又清爽。

当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月色里的时候,河边麦地里露出一颗脑袋,四外瞧瞧,弯着腰,喘着气,顺着麦地边,朝东山坞跑去。他手里那团猪毛绳,不断地套住肥大的麦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