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专门为您偷来的。”
我一下子给问住了。承认这块骨头是从街上普通商人那里买来的,这无疑要毁了我自己。怎么说好呢?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我装出一下神秘兮兮的样子,声音低低地回答道:
她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注视着我。“哎呀!您是偷来的!在哪里偷的?”——“在主教座堂里,从那只装着一万一千童贞女遗骸的箱子里偷来的。”她的心怦怦直跳,幸福得简直支持不住了。她喃喃地说:
“为什么呢?”
“啊!您竟然做了这种事……为了我。您说说看,把全部过程都讲给我听听!”
“有绝对把握。”
这一下完了,我已经不能后退。我捏造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睛。我说我给了大教堂的看守人一百法朗,让他允许我一个人进去参观;遗骸盒正在修理,恰巧碰上吃饭的时间,工人们和那个教堂的工作人员都不在;我掀开一块盖板——后来又小心翼翼地盖回去,从大量的骨头(我说大量的骨头是因为想到一万一千个童贞女的骨骼一定有不少碎片)中间捡了一小片(哎哟,简直太小了!)。后来又到一家金银首饰店里,买了一只和圣骨相称的精美的小盒子。
“您有绝对把握肯定它是真的吗?”
我还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个小盒子花了我五百法朗。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疑虑,这一疑虑马上变成了一种极端的恐惧;她直瞪瞪地盯着我的眼睛问道:
但她对这一点根本不去注意,心醉神迷地听我讲着,激动得浑身哆嗦。她喃喃地对我说:“我多么爱您啊!”随后便倒在我的怀抱里。
我假装忘记了,她不相信。我让她一再央求,直到看到她被好奇心折磨得快要发狂了,我才把这个神圣的小盒子献给她。她乐坏了,“一块圣骨!啊!一块圣骨!”她狂热地吻着这个小盒子。我为我的欺骗行为感到羞愧了。
请注意:我犯下了——是为她犯的——一件渎圣罪。我偷窃,我私自闯入一座教堂,亵渎、侵犯了圣女遗骸盒,亵渎并且偷窃了圣骨。她倒反而如此夸赞我,觉得我温柔多情,完美无缺,好到极点。这就是女人!我亲爱的院长,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
她一看见我进去,就奔到我面前来,带着急不可待的神情笑眯眯地问我道:“您给我带来了什么?”
以后的两个月里,我成了最受赞美的未婚夫。她在她的卧房里布置了一个很讲究的小祭台,来安放这一小块使我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排骨;她认为我是为了爱情才犯下这一罪行的;她一早一晚都在它面前狂热地祈祷。
于是我到我的未婚妻家里去了。
我曾请求她保守秘密,我说我是害怕被逮捕,判刑并被送到德国去。她答应我并遵守了诺言。
我亲爱的院长,您知道我只有中等程度的信仰,您心地高尚,看重友谊,容忍我信仰上的淡漠,对我听之任之,您说期待我的将来,但我是绝对不相信这些卖宗教物品的旧货商的什么圣骨,在这方面我相信您是同我一样持怀疑态度的。因此这一小块羊骨头丢掉并没有使我伤心,我没费什么事就弄到类似的一小块碎骨头,把它仔细粘到我那个小巧玲珑的盒子里去。
不知怎么的,初夏时分她产生一个疯狂的愿望,要看一看我那建立功勋的地方。她死乞白赖地缠着她父亲要他带她到科隆去(她没有向他吐露她要去的秘密原因),她的父亲终于带她去了,并且依照他女儿的愿望将这次旅行瞒着我。
回到家中,我想重新查看一下我买的东西。我掏出来……盒子已经敞开,圣骨不见了!我搜遍了口袋,把它翻转过来,仍然没有找到。这块只有半根大头针长的小骨头丢掉了。
我不需要再对您说明,我根本没有看到过主教座堂的内部是什么样子;那一万一千童贞女的坟墓(如果真有这个坟墓的话)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也一无所知;而且好像这座圣墓是根本无法接近的。唉!简直糟糕透了!
我把这个东西放在口袋里,登上车厢。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一封十行字的来信,解除了我们的婚约。稍后又收到她父亲的解释信,是她后来把真情告诉了他。
这一块所谓“圣骨”盛放在一个惹人喜爱的光泽暗旧的银盒子里。正是这只盒子使我选中了它,决定买下来。
一看到圣人遗骸盒,她立刻明白我是说假话欺骗了她;也同时明白我实际是无罪的。她问了圣骨保管人有没有发生过盗窃圣骨的犯罪案件,那个保管人听了笑了起来,他解释给她听,说明像侵犯圣骨这种事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我不懂德语;他也一点不会讲法国话。最后我总算明白他是在向我推荐一些圣骨。这时我一下子想起吉尔贝特要我买纪念品这件事;我深知她狂热的信仰,这下好啦,我的礼物找到了!我随这个人来到一家专卖宗教礼品的商店里,买了一小块骨头,据说这是一万一千个童贞女骨头中间的一块。
就因为我没有砸开庄严的殿堂,把我亵渎的手伸进神圣的遗骸中去,我再也配不上我那金黄头发的、娇小美丽的未婚妻了。
我弄错了时间,还有一个钟点火车才开。我在街上转来转去,脑子里还想着我那可怜的病人。这时忽然有一个人走到我的面前跟我讲话。
我被禁止走进她的家门。我再三恳请、哀求也没有用,怎么也打动不了这位美丽而虔诚的女信徒的心。
第二天我到了科隆。是一桩可怕的意外使得那一家人全都陷入绝望之中,必须做一次截肢手术。他们让我住下来——几乎是将我关起来;我被包围在一些哭哭啼啼的人中间,耳朵都被震聋了;我替这个生命垂危的人动了手术,他差一点死在我的手里。我在他身边守了两夜,一直到看到他有救之后,才叫人把我送到火车站上。
我伤心得病倒了。
她想了一想,又补充说道:“我不准您在这上头的花费超过二十法郎。我希望打动我的是心意,是想象力,先生,而不是它的价格。”接着她又片刻没有言语,然后垂下眼睛,声音低低地对我说:“假如这件礼物并没有花费您多少钱,而又非常巧妙,非常精美的话,我就……我就会吻您。”
但上个星期,她的堂姐,也就是您的堂姐,德·阿维尔夫人叫人来请我去谈谈。
当我说到我要离开时,我看见她眼泪汪汪的,但当我接下去又说到我马上就要回来时,她立刻拍手欢呼起来:“多么幸福啊!您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吧,不值什么钱的,一件简单的纪念品就行了;不过要专门为我挑选的纪念品。您必须找到最能使我高兴的东西,听明白了吧?我要看看您的想象力如何。”
我被告知可以得到宽宥,条件是必须带去一块真正的、确实可靠的、并且由我们的圣父教皇提供书面证明的任何一位殉教的童贞女的圣骨。
一天晚上我收到一份电报,召唤我到科隆⑴去会诊,说不定还要动一次困难的大手术。由于我第二天就得走,我赶去向吉尔贝特告别,并向她说明星期三不能到我的未来岳父母家吃晚饭,而要改在我回来的星期五那天的原因。啊!小心星期五,它是一个不祥的日子,我向您保证。
我又忧又急,为难得快要发疯了。
总之,我们订婚了。我过去爱她,现在仍然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她过去似乎也是爱我的。
假如有必要,我愿意去罗马,但我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见到教皇;而且我又怎样向他讲述我这段愚蠢的经历呢?再说,我也不相信真正的圣骨会被允许托付给个人保管。
这方面您知道得比我多;您不知道的是她在各方面都像信仰宗教一样地狂热,这点您肯定不知道。她的头脑像风中飞舞的树叶一样飘忽不定;她是女人,说得更确切一些是年轻姑娘,而且比任何年轻姑娘都容易冲动;一下子情意绵绵,一下子又怒气冲冲;对爱和恨都同样飞奔着去追求,退回来的速度也同样快。她漂亮……这点您是知道的,而她那种说不出的迷人的地方……这点您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您能把我介绍给某一个主教大人吗?或者就介绍给一位掌有圣女遗骸碎片的法国高级神职人员也行。在您自己的收藏品里有没有我需要的这一珍贵的东西呢?
用不着我说,您是知道您的堂妹是在南锡⑴的那些白衣或黑衣嬷嬷教养下长大的,她不但信仰虔诚,而且极端狂热。
救救我吧,我亲爱的院长,我答应您提前十年皈依圣教!
您是了解吉尔贝特的,或者不如说您相信您是了解她的;但有谁能够了解女人呢?她们的看法、她们的信仰、她们的思想,无不叫人出乎意料。所有这一切都充满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推理和反常的逻辑,既叫人预见不到,又叫人难以捉摸;她们有时固执得看上去似乎毫无转圜余地,但一只小鸟偶然停在窗口就会使她们改变初衷。
德·阿维尔夫人把事情看得很严重,她对我说:“这个可怜的吉米贝特永远不会结婚了。”
眼前我正处在极其为难的境地中。我的老同学,我向您求助,因为只有您能够帮我摆脱困难。我到死都会感激您的。
我的好同学,您就眼睁睁看着您的堂妹为一次愚蠢的恶作剧而做出这样的牺牲吗?我求求您,千万别让她成为第一万一千零一名圣女。
我和您堂妹的婚姻破裂了,原因非常愚蠢,是由于我无意中向我的未婚妻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造成的。
请原谅我,我是卑微的,但我全心全意地爱您并拥抱您。
我亲爱的院长:
您的老朋友
路易·德·埃纳玛尔院长先生
亨利·丰塔尔
——致苏瓦松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