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用手往后一指,潘仁美回头一看,门外走进一人,像半截黑塔一般,身高过丈、头上高挽发髻,浑身像刺猬一样,钉满雕翎箭,血迹斑斑。这人正是杨七郎,他看见潘仁美,高喊:“老贼,还我命来!”老贼吓傻了,阎君喊:“不许无理!把杨延嗣带下去。”七郎走后,阎君又说:“潘洪,有招无招?”潘仁美想:在阳世,堂也过了,我都没招,在这儿我也不能招。“无招。”“来呀!把潘仁美叉挑油锅!”
“潘仁美,你身为国丈、掌朝太师,又为一国元帅,不思报国,反而上欺君王、下压文武、陷害忠良、勾结辽国。杨继业和杨延嗣已在阴司将你告下,还不从实招来!”“阎君,我潘洪身为太师,知书明理,哪敢枉法?他杨家父子有意造反、私通大辽,确为真情。今天他倒打一筢(5),妄告不实。”“哼!潘洪,阳间容你抵赖,阴间焉容你狡辩?你看那是谁?”
一时间,牛头、马面走来,就要用叉挑。这时,判官连忙拦阻:“慢!”他凑到阎罗跟前,用手指着生死簿子说:“下官查看生死簿,潘仁美阳寿未尽,他还有二十年的洪福。”说得声音不大,老贼可听得真真的,他连忙跪爬到桌前:“大人,我有什么洪福?”
只见牛头、马面走过来,架起这女人,拉到殿角,两个小鬼把铁锯子往腰上一放,来回拉锯。这女人惨叫一声,鲜血“突突”直往外冒。潘仁美吓坏了,忙用双手捂住眼睛。正在这时,阎君高喊:“带潘仁美!”大小二鬼急忙把潘仁美架了上来,往桌前一扔。
判官说:“你还有二十年帝王之位。现在要是死了,太可惜啦!若能招供,送你还阳,若不招供,惹恼了阎君,你可就回不去了。”潘仁美一想,忙对阎君说:“阎君,我打听一下,我在这阴间说话,阳间可曾知道?”“不知道。但,在阳世办的事,阴间可全知晓。”
又见带来个女子,三十几岁。阎罗问:“刘李氏,你如何和奸夫合谋定计,毒死你丈夫?”“阎罗老爷,我可没害人呀!”“刁妇,还敢嘴硬!拉下去,把她尸首两断。”
“那好,我招。”潘仁美就把如何害死杨家父子、追杀杨延昭的事,从头至尾,如实地说了一遍。他说完了,判官也写完了,叫牛头、马面递给潘仁美签字画押。潘仁美一看,供词没错,心想:我签不签呢?这要是假的怎么办?有了,我听人讲,阴曹地府使的是钢笔铁砚,我得看看。他拿起笔一看:真的,啊,真是到酆都城了!“回阎君,这个笔我使不来呀!”
喊声刚落,一个个犯人从潘仁美身旁走过。进去时,一瘸一拐,出来时,浑身是血。潘仁美被大小二鬼架着带到殿角。此时,阎罗正在问案。见桌前跪着一人,阎罗高喊:“胆大的赃官,你在阳间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老百姓恨不能吃你的肉、剥你的皮,到阴间你还巧言狡辩。来呀!把他叉挑油锅。”“喳!”过来一个大鬼,一叉就把跪着的那个赃官挑了起来,“啪!”扔进油锅。
判官说:“给他换换。”换过了笔,潘仁美按上指纹、脚纹,画上押、签上字。牛头、马面把供词接过去,交给判官。那判官看了看:“潘仁美,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杨继业他怎么坐上轿了?”“他是个忠良,死后本应成佛做祖,怎奈你潘、杨两家案子尚未弄清!若弄清,他就不在这儿了,就要升天堂了。”潘仁美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又走不远,前边是一片高大房屋,刚到门口,往里边一看,这是七十二司,无数小鬼正给犯人动刑,割舌头、剜眼睛、上刀山、下油锅,吓得老贼双目紧闭、不敢观觑。过了七十二司,前边是座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刚到门口,就听里边阎罗升殿了。“带犯人!”
“这是你的供词?”“正是。”“那好。来人呀,掌灯!”“刷”一下,灯光大亮。
只见大小二鬼“当”就是一棒子:“快走!”把老贼带进城内。再看酆都城里,有做小买卖的,还有来往的行人,但大多数四肢不全。突然,迎面来了一乘八抬大轿,轿帘掀着,里面坐着一位老人,潘仁美一愣:这个人眼熟,是谁呢?潘仁美问二鬼:“二位,刚才坐轿的是谁?”“金刀令公杨继业。”
潘仁美抬头一看,吓得呆若木鸡(6)!
就在这时,外边进来青面獠牙的大小二鬼,几步蹿到潘洪床前:“好呀潘仁美,找你不到、寻你不着,闹半天在这儿呢!阴间有人把你告下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上前抓住潘仁美,把他扔出四五尺远。潘仁美摔得这个重呀!眼睛直冒金星。心说:真有鬼吗?不能!别是那寇准糊弄我。人都说要是死了,脱下肉体才能走。老贼回头往床上一看:“啊!”大吃一惊,只见床上趴着一人,衣服、头发和自己一般无二:原来我真死了。小鬼举起狼牙棒,奔潘仁美屁股“啪啪”就是两下子,把他打得昏过去了。等他明白过来,正被架着往前跑。也不知走出多远,前面看见一座城池,隐约看见城门顶上有字,上写“酆都城(4)”。
[注释]
潘仁美觉得头发根发直,脊梁沟冒凉风,心想:人说冒蓝火苗闹鬼,不过,老夫不信这一套。“嘎叭”一声,“吱阻咀”,大铁门开了。凉风从外边吹进来,风声中有人的哭声。影影绰绰见有一人披头散发、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路过。潘仁美心想:坏了,我阳寿已尽,活见鬼了。
(1) 茅塞顿开:比喻思想忽然开窍,立刻明白了某个道理。
潘仁美脑袋贴枕头,睡得这个香呀!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潘仁美渴醒了。他翻身下地找水,一点也没找着。好不容易熬到楼鼓打三更,忽然耳朵里呼呼直响:起风了?他睁眼看看,牢房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忽然,蜡烛“啪”一响,闪个大火花,火苗蹿起了一尺多高。过一会儿,蜡花又小了,把屋里照得发瘆。
(2) 过堂:旧时指诉讼当事人到公堂上受审问。
这一壶酒,李老好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全让潘仁美喝了。然后续上一壶,潘仁美又喝了,觉得天旋地转,醉了。李老好把他搀扶到床上:“太师,您喝多了,歇会儿吧!”
(3) 玉液琼浆:喻美酒。
“好,好!这几天多亏你侍奉,老夫出去,决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处。”第二天掌灯的时候,李老好来到潘仁美跟前:“太师爷,给您弄来点好酒、好菜,我陪您喝两蛊。”潘仁美一个多月没见酒了,一闻酒味,直咽唾沫。没等让呢,先端起喝了一杯。一吧嗒嘴:“好酒,好酒。”觉得比那玉液琼浆(3)都香。李老好又给他倒上:“太师爷,咱俩干一杯。祝您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免了牢狱之灾。”“好,好!”
(4) 酆(fēnɡ)都城:指阴间。
“那还有假!您想,您是皇上的老丈人,他寇准打您老人家,那不是找死吗?”“噢!原来如此,我再问你,是不是又派别的官员来审此案?”“派是派了,不过,谁也不敢来。”“老好呀,等我出狱之后,不会忘了你。”“太师爷,我就等着听您这句话呢!您出狱后把我带走,在您身旁给您端茶倒水、买东道西、跑腿学舌什么的,总叫您称心如意。”
(5) 倒打一筢(pá):筢,应同“耙”。自己做错了,不仅拒绝别人的指摘,反而指摘对方。
李老好说:“还过啥堂呀!寇老爷把官都丢了,您这案子要完事了。”“什么?”“太师爷,您还不知道?上次寇大人升堂问案,在堂上打了您,西宫娘娘赶到堂上来搭救,那寇准竟敢还手打娘娘,还砸了鸾驾。娘娘到金殿告状,皇上龙颜大怒,后来八王赵德芳向着寇准,给保本讲情。皇上没法,才饶了寇准。将他削职为民,永不听用。寇准这个官,升得容易,丢得也快,回家给老婆抱孩子去了。”“寇准真的被贬出京了?”
(6) 呆若木鸡:形容因恐惧或惊异而发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