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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寻她千百度1

独特的,倒是他的坐姿。先到一步的他,歪躺在小圆桌边的圈椅里,手撑着下颌,用黑亮亮的目光迎接我。有些傲慢,却又像是懒散。我望望他的双腿,感觉那两条腿实在没有接纳我屁股的意思,就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来,跟他对面而坐。暧昧场所里,很另类也很无趣的一种格局。先生跳了几支曲子了?先生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同伴来的?先生以前到这儿来过吗?等等,都是我在问。都是陌生人跟陌生人见面后,无话可说时,随口拈来的话。而且在乎的,只是对方回答了没有,并不在乎对方回答了什么。我得对消费者付出的人民币负责,所以,我必须殷勤一些。好在,他都一一应答了。应答都很简短。看来他没有跟我闲聊的意思,看来也没有要把我揽到怀里随便揉捏的意思,看来他只想用他黑亮亮的眼睛盯着我。昏暗的光线里,那两道目光简直就像黑色的闪电。罩在这两道闪电里,人心底多少有些发虚。要么他是个嫩雏,要么他别有所图。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他付出人民币即可。看在人民币的面子上,哪怕就这样枯坐一个世纪,哪怕他的目光在我的肉体上灼烧出一千个窟窿眼睛来。

那个艺术家,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他来无踪,去有影。忽然间他从背后触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知道我的生意来了,回眸一笑百媚生。却落空了,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而且背影奔赴的方向,不是舞池,而是座位区。也是生意,在座位区同样可以被消费。我追着背影而去,躲闪着乱纷纷的人影,和脚底下横躺竖卧的座椅。实在看不出那个背影有什么独到之处,也就是一个普通消费者极普通的背影而已。

有男侍应生过来,垂首问他需要点什么。他要了两杯热茶。端上热茶时,我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冷场。

灯光渐次昏暗下去,舒缓缠绵的舞曲响起,我和我的姐妹们,就在舞池入口处,自然而然排成一个还算规整的队列,接受男人们的挑拣。很像牲畜交易市场。

再然后,灯光渐次亮起,舞曲也切换成节奏强劲的。所有的交易都到了结算的时间。接下来,是穿插在黑灯舞之间的“亮灯舞”。凭感觉,我料定这一场冰冷的“盛宴”,还将继续。他也只是变换了一下坐姿,看我的目光不像刚才那么直戳戳了,变得有点涣散,有些躲闪。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个很有艺术家风范的家伙:脑袋后面长发飘飘,浑身的衣服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口袋;窄巴脸,尖下巴,细鼻梁,扫帚眉,很有些异域风情的;当然,最有风情的,还是扫帚眉下边那一双梅花鹿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含情脉脉的,都像是温良谦恭的。这样一位先生,是应该跟一位淑女坐在星巴克里品咖啡的,或者坐在钢琴边为一位贵妇人弹萧邦的,或者把画架支在油菜花前画田园风光的,而不是来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但是,细一品,就能发现问题了,他的坐姿里,他的眉宇间,都迸射出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卑怯,让他显出一些小家子气来。肯定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假冒伪劣艺术家。我扑哧一声笑了,说,你长得挺艺术的。

听到我的话,他一个愣怔,满脸都是拆解不开我话里意思的神情。我坏坏地笑着,迎着他的目光,什么也不说。我自信我坏笑着时,眼里迸出的电光,足以让一千头大象浑身酥麻。显然,他无法承受我目光的魅惑,脸上呈现出腼腆的笑意来。虽然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和与性别不相称的妩媚,但却露出了一口焦黄的牙齿。我说,如果你能够每天早上刷牙,就更艺术了。说完,我继续坏笑。倒像是我在消费男色。他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身子,咧开嘴角笑笑。看来他的确是个嫩雏,可能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我的人来疯犯了,用屁股蹭拉着座椅,逼近他,直到我的膝盖抵到他的膝盖上,煞有介事地端详着他的脸,赞叹道,哟,小帅哥么。他的脸往后躲了躲,问我,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我拍拍他的膝盖,夸张地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话说,从前呢,有一只乌鸦,在天上飞呀,飞呀,飞得口干舌燥的,想喝水,就飞落下来,落到一个墙头上。墙头里边是有水,但却是猪圈,还有一头大黑猪晃着尾巴在里边转悠呢。乌鸦想喝猪圈里的水,又怕猪用长嘴攻击它,不敢下来,心里恼恨不过,就骂猪:瞧你长那个小样,黑不溜秋的。猪也不含糊,当时就回敬道,别光想着笑话别人,麻烦你回去用镜子照照你自己。听完我的故事,他开心地笑了,说,你像是在骂人哩。我抖了抖长发,拍拍他的脸颊,夸赞道,你真聪明。两个人就都笑。

放弃挣扎,跟上狂欢的队伍,去奔赴一场盛宴。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用这话来概括我这几年走过的路,其实再恰当不过了:先是大学毕业,然后是一毕业就失业,然后是灰不溜秋地返乡,再然后,是重新杀回城里,就像前些年很流行的那个段子里说的:挺胸走进夜总会。不过,不同的是,我走进的是舞厅,俗称“摸吧”的那种。一个交易场所,男人和女人的交易;一个狂欢场所,男人女人各取所需的狂欢;一个风月场所,只要付出金钱就能得到所谓的爱情,只要付出所谓的爱情就能得到金钱。不需要温情脉脉,不需要道貌岸然,不需要煞费心机;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一切都是简单化的,一切都是快餐化的。消费时代那些攧扑不破的玩意儿,都在这里凝结和体现。

一个我讲了无数遍的故事。那些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男人们,在毫不手软地消费我之前,往往还要猫哭耗子一番:你怎么到这种地方,干这种事?一样的腔调,一样的措辞。口头上怜香惜玉得很。我就给他们讲这个故事,用疯疯傻傻的语气,讲一千遍也不厌烦。半是指桑骂槐,半是撩拨挑逗。男人这种动物,属核桃的,要砸着吃;又是属猫的,得顺毛捋。

说说看,你刚才为什么老是用色迷迷的眼光盯着我?对我一见钟情了,嗯?我问,继续显得疯疯傻傻的。我知道,像我这等小有姿色的女子,小小的装疯卖傻,可以俘获普天下所有男人的心。他扑闪着眼睛,大胆地看着我的脸,不说话。我当胸里给了他一记粉拳,说呀!

对于那个艺术家,我想说的是,他首先是以男性消费者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说,我老婆也有你这样一身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