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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贪心老僧谋袈裟 行者大闹黑风山

行者道:“你还做梦哩!是那老和尚爱上我们的袈裟,算计要烧杀我们。若不是老孙知觉,到如今皆成灰骨矣!”

三藏醒来,穿了衣服,打开门,大惊道:“呀!怎么这殿宇俱无?都是红墙?”

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是烧坏了也?”

行者叫道:“师父,天亮了,起来吧。”

行者道:“烧不坏,那放袈裟的地方无火。”

那场火只烧到五更天明,方才灭息。行者取了辟火罩,一筋斗送上南天门,还与广目天王。又回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变做个蜜蜂儿,飞将进去,现了本相看时,那师父还沉睡哩。

却说那些和尚,正悲切间,忽的看见他师徒牵马挑担而来,唬得一个个魂飞魄散道:“冤魂索命来了!”

那妖精趁乱进得方丈房中,只见台案上有一个青毡包袱,解开一看,见是一领锦襕袈裟。他趁火打劫,拿着那袈裟,径转东山而去。

行者咄的一声道:“我们这些该死的畜生!哪个问你讨什么命!只拿袈裟来还我走路!”

没想到这观音院正南二十里远近,有座黑风山,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一个妖精,见山下火光晃亮,便纵起云头,即至烟火之下。

这老和尚寻不见袈裟,又烧了本寺的房屋,正在万分懊恼,一闻此言,怎敢答应?思来想去,进退无方,于是拽开步,躬着腰,往那墙上着实撞了一头,当即脑破血流,断了气!

等那些人放起火来,悟空念着口诀,吹一口气去,一阵风起,把那火转刮得烘烘乱着。但见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须臾间,风狂火盛,把一座观音院,烧得处处通红。他自己则坐在那方丈屋顶上护着,免得袈裟被烧。

慌得个众僧哭道:“师公已撞杀了,又不见袈裟,怎生是好?”

只见那众僧们,搬柴运草,已围住禅堂准备放火哩。行者暗笑,一筋斗跳上南天门里,向广目天王借来‘辟火罩儿’,然后按着云头,径到禅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

行者道:“想是你们藏起来了!等老孙逐一查点!”遂将全院上下细细寻遍,哪里寻得踪迹?

却说行者蒙眬间忽听得外面不住的人走,嚓嚓的柴响风生,就一骨碌跳起,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蜜蜂儿,飞出禅房看个分明。

行者忖量半晌,问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妖怪成精么?”

遂教众僧去搬柴。

院主道:“我这里正东南二十里处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

老和尚满心欢喜,揩了眼泪道:“此计绝妙!”

行者道:“一定是那黑怪偷去无疑。等老孙去寻他一寻。”

有小和尚献计道:“不如舍了那三间禅堂,放起火来,烧死那两个和尚。把那袈裟留下,作为传家之宝。”

好行者,急纵筋斗云,来到黑风山上。忽听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语。他轻步潜踪,闪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

老僧道:“纵然留他住了半载,也只穿得半载。他要去时,只得与他去,怎生留得长远?”

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生日,我夜里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就称为‘佛衣会’如何?”

众徒弟劝道:“这有何难处?我们明日留他多住几日,你就穿它几日,不就行了?”

行者一听忍不住怒气,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照头打下,慌得那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个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一看,却是一条白花蛇怪。

却说那和尚把袈裟骗到手,拿在后房灯下,对袈裟号啕痛哭:“我今年二百七十岁,空挣了几百件袈裟,不得这袈裟穿穿。若教我穿得一日,就死也闭眼!”

行者径入深山,寻到黑风洞前。那黑汉闻报后,披挂提枪走出门来。行者道:“快将袈裟还我。饶你性命!若牙迸半个‘不’字,我把你这一洞妖邪,都碾为齑粉!”

那三藏阻挡不住,只得把袈裟递与老僧。老僧欢欢喜喜吩咐众僧,将前面禅堂扫净,请二位老爷安歇。

那怪呵呵冷笑道:“你这个泼物!姓甚名谁?有多大手段,敢夸海口!”

那老和尚见了这般宝贝,动了奸心,走上前,对三藏跪下,眼中垂泪道:“天色晚了,我眼目昏花,不能看清宝贝袈裟!请容弟子拿到后房,细细地看一夜,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不知意下何如?”

行者道:“我乃唐三藏的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

行者道:“看看袈裟,有何差错?”你看他不由分说,急急地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取出袈裟。抖开时,红光满室,彩气盈庭。真个好袈裟!上头有:千般巧妙明珠坠,万样稀奇佛宝攒。

那怪闻言笑道:“你原来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么?”

三藏把行者扯住,悄悄地道:“徒弟,出门在外,莫要与人斗富,以免惹祸。”

行者最恼的是人叫他弼马温;听见这一声,心中大怒,骂道:“不要走!看棒!”

行者在旁道:“师父,我前日在包袱里,曾见那锦襕袈裟,不是件宝贝?”

那黑汉侧身躲过,抄着长枪,劈手来迎。二人斗了十数回合,不分胜负。那怪虚晃一枪,撤身入洞,关了石门。

三藏道:“路程遥远,不曾带得。”

却说行者攻门不开,也只得先回观音院,吃了些斋饭,复驾祥云,再去黑风山。正行间,只见一个小怪,左胁下夹着一个花梨木匣儿,从大路而来。行者举起棒,劈头一下,将他打得似个肉饼一般。揭开匣儿观看,原来是黑熊怪请寺院的金池长老参加佛衣会的请帖。

那老僧道:“老爷自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

行者见了,呵呵大笑道:“那个老剥皮,死得一点也不冤!他原来与妖精是朋友!不如老孙变做他的模样,去那黑风洞中,看我那袈裟放在何处。”

三个童子捧出一个羊脂玉的盘儿,三个法蓝镶金的茶钟,提一把白铜壶儿,斟了三杯香茶。三藏见了,夸爱不尽道:“好物件!真是美食美器!”

悟空念动咒语,迎着风一变,果然就像那老和尚一般,拽开步,径来洞口。那黑熊怪整顿衣巾,降阶迎接。

师徒两个,策马前来,直至山门首观看,原来是一座寺院。师徒入内,两个小童搀着长老出来。双方礼毕,那老僧叫童子献茶。

二人坐定后,正说话间,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祸事了!下请书的小校,被孙行者打死在大路旁边。那行者变化做金池长老,来骗佛衣也!”

此去行有两个月太平之路。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师徒们行玩春光,又见太阳西坠。三藏勒马遥观,山凹里,似乎有楼台殿阁。

那怪闻言,急纵身,拿过枪来,就刺行者。行者急忙现了本相,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架住枪尖。他两个吐雾喷风,飞砂走石,只斗到红日沉西,不分胜败。

行者将白龙马牵至唐僧面前,说明原委,三藏一见大喜。师徒三人便纵马西奔。

那怪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行者无计奈何,驾云直至南海落伽山。行到观音宝莲台下拜了。

行者这才谢过菩萨。那菩萨香风绕绕,彩雾飘飘,径转普陀而去。

菩萨问曰:“你来何干?”

菩萨道:“我再赠你一般本事。”便将杨柳叶儿,摘下三个,放在行者的脑后,喝声“变!”即变作三根救命的毫毛。

行者道:“我师父路遇你的禅院,你既受了人间香火,怎么又容一个黑熊精在附近居住,让他偷了我师父袈裟,屡次取讨不与,今特来问你要的。”

菩萨待要走,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我不去了!西方路这等多磨多折,保这个凡僧,老孙的性命也难全,如何成得什么功果!”

菩萨道:“都是你这个孽猴大胆,将宝贝卖弄,拿与小人看见,你却又行凶,唤风发火,烧了寺院,还到我这里放刁!”

经观音引见,小龙方知悟空便是自己苦等的取经人唐僧的徒弟。菩萨将杨柳枝蘸出甘露,往小龙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将他变作一匹白马。

行者慌忙礼拜道:“菩萨,恕弟子之罪。望菩萨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

那小龙听到后,这才跳出水来,变作一个人像,踏了云头,对菩萨行礼。

菩萨道:“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

菩萨叫揭谛去涧边叫道:“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

菩萨与悟空同驾祥云,来到黑风山。坠落云头,依路找洞。

菩萨闻讯,不多时便驾着祥光,与揭谛过了南海而来。

正行处,只见那山坡前,走出一个道人,手拿着一个玻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被行者撞个满怀,掣出棒,就照头一下,打得脑浆迸流。提起来看,却是一只苍狼。

二神道:“早年间,观音菩萨因为寻访取经人去,救了一条玉龙,送他在此,教他等候那取经人。大圣要擒此物,只消请将观世音来,自然伏了。”

行者笑道:“想这道人是以这仙丹与那妖拜寿的。菩萨,我有一计。你就变做这个道人,我则变做一粒金丹。你去与那妖上寿,把这丸大些的让与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孙便可行事。”

行者问:“鹰愁涧里,是哪方来的怪龙?”

菩萨点头应允。行者转身就变做一粒仙丹。菩萨拿了那个玻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那妖出迎,二人拜毕,坐下叙谈。

猴王赶上前来,拨草寻蛇,不见踪影。气得他七窍生烟,念了一声咒语,即唤出当坊土地、本处山神。

菩萨拿丹盘道:“大王,这是小道的一点心意。”看准那一粒大的,推与那妖道:“愿大王千寿!”

这猴王拽开步,跳到涧边,使出那翻江搅海的神通,把澄清的涧水,搅得似那泛涨的黄河。那龙在深涧中坐卧不宁,咬着牙,跳将出去,两个又在那山崖下苦斗。斗不数合,小龙委实难抵挡,将身一晃,变作一条水蛇儿,钻入草丛中去了。

那妖才待要咽,那药顺口儿一直滚下。悟空在他腹中现了本相,疼得那妖滚倒在地。

那龙纵身跃浪翻波,跳将上来。行者见了他,抡着棒,劈头就打。那条龙张牙舞爪来抓。两个来来往往,盘旋良久。那条龙打一个转身,又蹿入水内,深潜涧底,无论悟空如何叫骂,再也不出头。

菩萨现相,问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菩萨把一个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道:“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那怪满口道:“心愿皈依,只望饶命!”

悟空在那水面上高叫道:“泼泥鳅,还我马来!”

行者意欲就打。菩萨急止住道:“休伤他命。我那落伽山后,无人看管,我要带他去做个守山大神。”

却说行者伏侍唐僧西进,行经数日,来到崎岖险峻的蛇盘山鹰愁涧。忽然那涧当中响一声,钻出一条龙来,慌得个行者忙把师父抱下马来,回头便走。那条龙便把白马一口吞下肚去,依然伏水潜踪。

行者捧着袈裟,叩头而别。菩萨亦带了黑熊,径回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