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辞时,夫人点着头连声打招呼:“真过意不去,抱歉。”她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似乎不像在为我忙的时候浪费了时光而抱歉,而是在开玩笑地对我特地来守候却碰不上小偷表示歉意。夫人边说边用纸将刚才没有吃完的西式点心包起来交我带走,我把点心放入和服衣袖袋里,七转八拐地顺着那条行人稀少、寒夜凛凛的小径急急地朝闹市方向走去。
先生笑着说:“辛苦你了,小偷没来光顾吧?”接着又问,“他们不来,你会感到失望吗?”
在这儿,我从记忆之中选出当天晚上的部分情况记录下来,是因为有记下来的必要。不过,说句老实话,收下夫人赠送的点心回家时,心里并未多么看重当晚我和夫人的交谈。次日,我从学校回住处吃午饭,看到昨夜放在桌上的点心包,立刻取出一块裱有巧克力的茶褐色蛋糕,咬了一大口。而且,一边品尝一边由衷感到,送我点心的这对男女,毕竟还属这世上幸福美满的一对伉俪。
先生的心情显得很好,夫人的兴致更高。我记得,夫人美丽的眼眶,就在前一刻还噙着泪花,黑色的眉毛呈“八”字倒竖,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一异常的变化。倘若她的高兴不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也不可能认定为虚伪),那么先生回来之前夫人的诉说,或许可以理解为那是调皮女性的一种游戏,特地以我为对象来玩弄伤感。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用如此批评的眼光来审视夫人的意愿,看到她的态度一下子明朗起来,我反倒放下心来,转念觉得既然如此,我也就没那么担心的必要了。
秋冬之交时节,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到的事儿,我在造访先生家之时,顺便拜托夫人帮我拆洗和制作衣物。过去,我从未穿过和式汗衫,打这个时候起,我在衬衣外又加上一件黑领子的汗衫。夫人没有孩子,她说,能这样对我照料,自己反而可以解闷,最终对身体大有益处。
夜晚十点左右,大门口传来了先生的脚步声。夫人立即起身,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丢下坐在她跟前的我迎了出去,与拉开纸槅门的先生几乎撞了个满怀。被拉下的我也尾随夫人跟了出去。只有大概在打瞌睡的女佣没有现身。
“这是手工纺织的料子,我从来没有缝制过的如此好布料的衣物。可是,它太难做了,针扎不进,托你的福,已经折断两根针了!”
我试图在自己掌控的事实范围内竭尽全力地安慰夫人,夫人看上去也好像在尽量接受着我的抚慰。于是,我们俩就同一个问题没完没了地交谈着。然而,我并没有从本质上抓住事情的要害。夫人的不安,其实也源自似飘浮不定的那层薄薄的疑云,至于事情的真相,她本人也知之甚少,而已经知晓的,她又不能全都告诉我。因此,试图安慰她的我以及接受安慰的夫人,一起在起伏不定的波涛中颠簸摇摆。夫人随时伸出她的手来,企图拽住我那叫人放心不下的判断。
即便在如此抱怨之时,夫人的脸上依然不见任何厌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