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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樟脑草和橡皮筋

“要确保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关得严严实实。”我提醒员工。杜威已经劣迹昭彰了。它有个习惯,让自己被关在柜子和抽屉里,等下一个人打开时再跳出来。我们弄不清这是碰巧还是游戏,但杜威显然乐此不疲。

“别动,杜威。”我放下一堆文件,对它说,“我要给你拍一张照片。”可是等我拿着照相机回来,小猫和它的橡皮筋都不见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发现前台的一些资料卡没有捆住,十分可疑。杜威以前从没有动过捆紧的橡皮筋,但现在它每天晚上都把它们咬断。如同它惯常的作风一样,它即使挑衅也很体贴。它让卡片还是整整齐齐地摞着,没有一张散乱。卡片放进了抽屉里,抽屉锁得紧紧的。

我忍俊不禁。总的来说,杜威是我见过的最循规蹈矩的小猫。它从来不把架子上的图书和展品撞落在地。如果我告诉它不许做什么事,它一般都能停止。它对陌生人和职员一视同仁,永远那么友善。作为一只小猫,它真是温柔到家了。可是在橡皮筋这件事上,它可算是执迷不悟、屡教不改。为了能咬到一根橡皮筋,这只猫哪儿都能去,什么都愿意做。

到了一九八八年秋天,你可以在斯潘塞公共图书馆待上一整天也看不见一根橡皮筋。噢,橡皮筋还是有的,但它们被藏起来了,只有大拇指能与食指相对的生灵才能拿到。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图书馆看上去整洁漂亮,我们很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只有一个问题:杜威还在吃橡皮筋。

你们挡不住阿杜!我要大饱口福一星期。

我拉起了一支蛛丝马迹调查小组,不放过每一条线索。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找到了杜威的最后一个源头:玛丽·沃克书桌上的咖啡杯。

我返身朝柜子走去。果然,杜威在里面呢,坐在与人眼睛齐平的一块搁板上,一根粗粗的橡皮筋从嘴里挂下来。

“玛丽,”我说,就像蹩脚电视剧里的警探一样翻着一个笔记本,“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橡皮筋来自你的杯子。”

一天下午,我走过图书馆那只高达天花板的储物柜。我脑子里在想别的什么事情,多半是预算数据吧,只是眼角留意到柜门开着。“难道我看见……”

“不可能。我从没看见杜威在我桌子周围。”

杜威变得更加狡猾了。它等你转过身去的时候,便朝你不小心放在桌上的那根橡皮筋扑过去。橡皮筋已经放在那里五分钟了,人忘记了,猫没有忘记。杜威记得每一个没有关严的抽屉,夜里偷偷回来钻进去。它从来不把抽屉里的东西翻乱。第二天早晨,橡皮筋就是不见了。

“证据显示,疑犯故意避开你的桌子,以甩掉我们的跟踪。我们相信它只在夜里接近杯子。”

我刚把橡皮筋放下,杜威就蹿了过来,我把它推开,它坐在桌上等候时机。“这次不行,杜威。”我笑眯眯地说。我承认,这个游戏挺好玩的。

“证据呢?”

没有,没有,只是来随便看看。

我指着地板上几缕被嚼碎的橡皮筋,“它把它们嚼断又吐了出来。它拿它们当早饭吃。我认为你知道所有那些惯用的手法。”

“想孤注一掷了,是不是?”

玛丽想到地板上的垃圾是经过一只猫的胃里又被吐出来的,不禁打了个寒噤。然而,看上去还是不可能……

很快,我们的柜台操作便初见成效。便便盒里还有蚯蚓,但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杜威被逼得不择手段了。每次我抽出一根橡皮筋,它都眼睁睁地盯着我。

“杯子有六英寸深呢。里面装满了回形针、钉书钉、钢笔、铅笔。它怎么可能从里面抽出橡皮筋,而没有把东西搞乱呢?”

于是,杜威开始偷袭读者留在接待台上的橡皮筋。它还在复印机旁找到橡皮筋。我们就把橡皮筋收在抽屉里。读者需要的时候来问我们讨就是了。我想,为了一只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取悦他们的小猫,付出这点代价不算很大。

“有志者事竟成嘛。这个疑犯,它在图书馆八个月的表现证明,可有志气啦。”

“连隐藏的橡皮筋也要收起来。”我在下一次员工会议上说,“我们把这些桌子彻底清理一下。别忘了,杜威能闻出橡皮筋的气味。”几天之后,员工区焕然一新,多少年都没有这么整洁过了。

“可是,这里面没有几根橡皮筋呀!这肯定不是它唯一的来源!”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太多了。一个图书馆里的橡皮筋多得使你吃惊。我们把所有装橡皮筋的匣子都收了起来,仍然于事无补。显然,橡皮筋是一种肉眼看不见的玩意儿。它们会钻到电脑键盘下面,爬进你的铅笔盒;还会掉在你的办公桌下,躲在一堆电线里。一天傍晚,我当场发现杜威在某人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里翻来翻去。每次它推开一张纸,那底下都会藏着一根橡皮筋。

“做一个试验怎么样?我们把杯子放在柜子里,看它是不是还会把橡皮筋吐在你的桌子附近。”

“那一定是它偷的。从现在起,不要再把橡皮筋随便放在桌上。”

“可是这只杯子上印着我孩子的照片呢!”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想得周到。我们只是把橡皮筋拿掉怎么样?”

第二天,杜威的便便盒里又有橡皮筋蚯蚓了。第三天、第四天也有。下一次员工会议上,我直接问道:“有谁给杜威橡皮筋了?”

玛丽决定在杯子上加一个盖儿。第二天早上,盖儿躺在玛丽的桌上,边缘留着疑犯的牙印。毫无疑问,杯子就是祸根。橡皮筋被藏进了抽屉。为了更重要的利益,只好牺牲了方便。

杜威总是参加我们的员工会议,幸好,它还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几年后,我和那只猫能够展开大段的、语重心长的对话,但是此刻很容易用一句简单的提醒结束会议。“别再给杜威橡皮筋了。不管它怎么哀求都没用。它在吃橡皮筋,我觉得对于一只正在长身体的小猫来说,橡皮筋不是健康食品。”

我们始终没有完全消除杜威对橡皮筋的迷恋。它偶尔会失去兴趣,但过了几个月甚至几年,它又会开始寻寻觅觅。最后,与其说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游戏,是一番斗智斗勇的较量。我们有智慧,杜威够狡猾。它还有毅力。它吃橡皮筋的意愿,比我们阻止它的意愿要坚定得多。而且,它还有那么厉害的、专嗅橡皮筋的鼻子!

第二天我就会发现那根橡皮筋……在它的便便盒里。就像一只蚯蚓在一堆秽物里探头探脑。我想:“这可不好。”

好了,我们不要过多地纠缠这个问题了。吃橡皮筋是一种业余爱好。樟脑草和箱子也只是消遣。杜威真正爱的是人,为了这些敬爱的公众,它什么都愿意做。我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站在接待台旁跟多丽丝谈话,我们发现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过。她肯定是刚刚学会走路,还不会掌握平衡,脚步不稳。她的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结结实实地抱着杜威,这使她更加步履维艰。杜威的屁股和尾巴顶着她的脸,脑袋耷拉到地上。我和多丽丝停住话头,惊愕地注视小姑娘十分缓慢地、步履蹒跚地在图书馆走过,她脸上绽开十分灿烂的笑容,一只十分温顺的猫从她怀里倒挂下来。

“给,杜威。”我说着,打开一包新的橡皮筋,“你一根,我一根。”它总是用嘴叼起它那根橡皮筋,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真是神了。”多丽丝说。

除了木偶、抽屉、盒子、复印机、打字机和樟脑草外,杜威的另一个兴趣是橡皮筋。杜威对橡皮筋简直可以说是痴迷。甚至不用拿眼睛看,它隔着整个图书馆都能闻到橡皮筋的气味。你刚把一盒橡皮筋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它就大驾光临了。

“应该采取点儿措施。”我说。但我没有。我知道,虽然样子那么狼狈,但杜威完全控制着局势。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它都能保护好自己。

杜威对樟脑草从不厌倦。对于旧的、枯干的叶子,它总是马马虎虎地嗅嗅了事,一旦图书馆里有了新鲜叶子,杜威立刻就会知道。每次它弄到樟脑草,都会重演那一套:后背起伏波动,翻滚,滑行,脊背弯起,踢腿,最后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瘫在地上。我们管这叫“杜威曼博舞[1]”。

我们都认为图书馆,或任何一座建筑,是个小地方。你怎么可能一年到头整天待在一万三千平方英尺的房间里而不觉得乏味呢?但是对杜威来说,斯潘塞公共图书馆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充满了抽屉、柜子、书架、展品盒、橡皮筋、打字机、复印机、桌子、椅子、双肩包、钱包,还有源源不断的手来抚摸它,源源不断的腿来蹭它,源源不断的嘴巴来赞美它。还有膝头。图书馆里总是有大量的、丰富的膝头。

多丽丝终于把几片叶子弄碎了扔在地上,杜威几乎要疯了。它对着叶子那么使劲儿地嗅啊嗅啊,我以为它要把地板都吸进鼻子里去了。嗅了几嗅之后,它就打起喷嚏来,但并没有放慢势头。接着,它开始啃那些叶子,然后来回交替:啃啃,嗅嗅,啃啃,嗅嗅。它的肌肉开始扭动,一阵紧张的抽搐从骨骼里缓缓释放出来,顺着后背而下。当它终于把那种抽搐从尾巴尖上抖掉后,就扑倒在地,在樟脑草里滚来滚去。滚啊滚啊,最后全身的骨头都酥掉了。它走不动路了,就在地上滑行,下巴像扫雪机的刀片一样蹭过地毯,全身起伏波动。我的意思是,这只猫在蠕动。然后,它的脊椎慢慢地往后弯,像慢动作一样,最后脑袋贴在了屁股上。它的身体一会儿像“8”字,一会儿像“之”字,一会儿又扭成麻花状。我敢说它的前半身跟后半身好像脱节了。最后一个姿势碰巧是平趴在地上,它又一波波地朝樟脑草蠕动,又开始在上面滚来滚去。这个时候,大多数叶子都粘在了它的毛上,但它还是不停地嗅啊、啃啊。最后,它四脚朝天瘫在地上,用两条后腿踢起自己的下巴来。一直踢啊踢,最后几下胡乱的踢蹬无力地悬在空中,杜威就在剩下的几片樟脑草上昏了过去。我和多丽丝吃惊地面面相觑,然后开怀大笑。我的上帝,太好玩了。

到了一九八八年秋天,杜威把所有这一切都看成是它的了。

不过,这些跟它在樟脑草旁边的行径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多丽丝·阿姆斯特朗总是给杜威带礼物,小玻璃球啊,玩具老鼠啊什么的。多丽丝自己也养了几只猫,她像一位道道地地的热心大妈,每次到宠物市场给她的猫咪买褥垫和猫粮时,总不会忘记杜威。杜威到来的第一个夏季快要结束的一天,她好心好意地带来一兜新鲜的樟脑草。杜威闻到那气味兴奋极了,我简直以为它要顺着多丽丝的腿爬上去。这只猫生平第一次在求人了。

[1]Mambo,一种源于古巴黑人音乐的交际舞。

你可不要误会了,阿杜并不是样样完美。不错,它是一只漂亮、可爱的猫;不错,它特别宽厚随和,信任别人,但它毕竟是一只小猫。它会疯疯癫癫地在员工休息室里乱跑。它会为了闹着玩儿,把你手里的活儿撞到地上。它太没有心计,不知道谁真正需要它,有时候,某位读者愿意独享清静,杜威就会遭到冷遇。在故事课上,它的出现使孩子们闹成了一锅粥,我们的童书管理员玛丽·沃克只好把它关在门外。还有马克,一个大大的木偶娃娃,肌肉发育不良,我们经常用它来教育学生什么叫残疾。马克的腿上粘了那么多猫毛,最后我们不得不把它关进了壁橱。杜威折腾了整整一夜,终于把壁橱的门给鼓捣开了,钻进去睡在了马克的腿上。第二天我们给壁橱安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