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为了维持这种平衡，小城利用了恐惧心理作为手段。是这样吗？”
为了理解影子所说的话，我费了些时间。
“完全正确。小城把‘南部水潭极度危险’这个信息，植入了人们脑子里。原因就是小城居民要想到墙外去，办法就只有通过这座水潭了。北门有守门人时刻监视，东门已经被堵死，河口堵着牢固的铁栅栏。很难想象这座小城里会有很多人打算到墙外去，但小城还是要把出逃的可能性彻底封死。”
“装置之一就是可怜的独角兽们。通过每天让它们出入城门，再通过季节循环，让它们繁殖、被淘汰，小城把潜在的能量放出城外加以处理。你在这儿的图书馆里做的读梦工作，也是装置之一。那些被当作‘旧梦’收集起来的精神断片，通过这项作业而被升华，消失在空中。我想说的是，这座小城是一个玩弄技巧的、完全人为的场所。一切存在都精妙地保持着平衡，维持这一切的装置毫不懈怠地日夜运转。”
“但是我们不必害怕它。”
影子口吐白气，使劲搓着双手道：
影子点点头：“不必害怕。所幸的是，你的灵魂还没被夺走。我们在这里合为一体，从水潭钻出去，回到外边的世界里。”
影子说道：“以前就跟你说过的，这座小城从根本机制开始，就有着众多的矛盾。为了让小城存续下去，就必须巧妙地化解这些矛盾。为了这个，小城设置了好几个装置，让它们作为制度去发挥功能。这是一套非常周密的体制。”
我的耳朵里，刚才那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就算穿过了一道墙，前边还有别的墙在等着你们。”然后是大笑声。
“你为什么那么坚信不疑呢？”
“你不害怕吗？”我问影子，“我们很可能会淹死在地下的黑暗之中。”
影子摇摇头：“这就是他们的聪明之处了。小城在这座水潭周围严严实实地造起了一圈叫作恐怖的心理围墙。比起围墙、栅栏什么的，这么做的效果要好得多。恐怖一旦扎根心底，再要想克服它，可就没那么容易喽。”
“当然害怕，单单是想一想就好吓人。可是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照理说，把这座小城搞出来的不就是你吗？你有那种力量。实际上，你刚才也成功地穿过了耸立在眼前的坚固的高墙，对不对？重要的是克服恐惧。而且，你不是游泳游得很好嘛，屏气也能屏很长时间。”
“与其搞得那么烦琐，干脆建一座高墙，或者是栅栏，把水潭围起来得啦。跟煞费苦心地编造这种谎言相比，这样岂不是省事多了嘛。”
“可是你怎么样？会游泳吗？”
“那完全是一派谎言，是小城编造出来吓唬人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地下迷宫。”
影子无力地笑了，然后摊开双手：“这就尴尬啦。我可是你的影子呀。你游泳时，我就跟在旁边一起游的呀，一模一样的节奏，一模一样的距离。我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
“他们都说水潭通向石灰岩地下的水路，被吸进洞窟里去的人，都会淹死在黑暗之中。”
是的，我们能够肩并肩、一模一样地游。我仰望天空，脸上承受着凉凉的雪。
影子说道：“这个水潭与墙外世界是直接相通的。钻进潭底的洞窟，从墙底下游过去的话，就能到达外边的世界了。”
“你的主张很有说服力。”我对影子说道。
“你确信我们可以从这里安全脱逃，是吧？”我指着水潭问我的影子。
影子听了此话，无力地笑笑：“谢谢表扬，深感荣幸。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其实这也是你自己在思考、在对你自己说。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影子嘛。”
现实与非现实在脑海里激烈地针锋相对，错综交织。我现在无疑正站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夹缝之中。这里是意识与无意识之间薄薄的切面，我现在被迫要做出选择，决定自己归属于哪一个世界。
“你说得好像的确合情合理。”
我站在那里，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水潭的情况跟上次看到时相比没有变化：美丽清澈的蓝色潭水，波澜不兴的平静水面，潭底深处断断续续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仿佛喉咙被堵塞住了似的，其中不时还夹杂着凶险的喘息声。那是大量的水被吞吸进洞窟里去时发出的响声。此外听不到任何声音，风也戛然而止，亦不见飞鸟的身影。四面阒寂无声，白雪纷飞。好一番美景！可谓动人心弦。这番情景，恐怕我直至行将咽气的最后瞬间，也会历历在目牢记不忘吧。到那个时候，这番情景的每一个细节肯定都会在我的脑海里完美再现。
“那么，咱们是不是该下水啦？当然，这时候来个水中畅游，稍微有点儿反季节呢。”
“在你背着我的那段时间里，我吸收了必要的养分。”影子说道，“虽说还不算充分，但也应该够用了。咱们喘口气，然后就动手逃出去吧。”
我站立不动，沉默了片刻，再次抬头望着雪云密布的天空，然后面对面地直视着影子的脸，打定主意，毅然开口道：
我疾步穿过最后那片灌木丛，来到了水潭前的草原上。抵达水潭边，我将影子从背上放了下来。影子虽然还有点儿步履蹒跚，但已经恢复到可以勉强独立行走的程度了，瘦削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儿血色。虽然有很长时间我们紧挨在一起，但在这个时候，我和影子尚未合在一起，依然处于分离状态。可能是影子还没有恢复足以与我合二为一的活力。
“可是，我还是不能离开这座小城。对不住啦，你一个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