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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跟我合为一体?

“是的。我有事求您。我必须成为‘读梦人’。做解读‘旧梦’的工作,这就是我的唯一心愿。然而我不是这座小城的居民,没办法正式就任这个职务。所以我想跟您合为一体。如果跟您合成一体的话,我就能作为您而一直待在这里,每天解读‘旧梦’。”

“对,是的。您也许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其实绝对不是那样的。不如说这——跟您合为一体这件事——是非常自然的情况。因为我本来就是您,您本来就是我。”

而且他有求于我。

我自然是大惑不解。本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不,我没有影子。我把自己的躯壳扔在那边的世界里了。那大概就是被叫作我的影子的东西吧。也有可能正好相反,没准儿现在这个我才是影子,而那边那个是本体。不管怎样,总之我是把那具躯壳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密林深处了。就是为了进入这座小城。”

“对的,就是这样。我恳求您相信我,我们本来就是一体。不过由于一些原因,我们像现在这样一分为二,变成了独立的个体。然而在这座小城里,我们可以再次合为一体。那样我就可以变成您的一部分,成为‘读梦人’,继续解读‘旧梦’。”

你有影子吗?我问道。有影子的人是不能够进入这座小城的。

由他来解读“旧梦”……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不必解读“旧梦”了?

“我没被守门人察觉,眼睛也没有受伤,就钻进这座小城里来了。我待在这座小城里,并没有获得正式认可。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我才在这种时刻到您这里来。”

少年说道:“不对,不是那么回事。您还和现在一样,继续在那家图书馆深处解读‘旧梦’。因为我就是您,您就是我啊。我的力量就会变成您自己的力量。就好比水和水混合在一起一样。您跟我合为一体之后,您的人格和日常绝不会发生变化。您的自由也不会受到束缚。”

“对的,就是那样。”少年读出了我的念头,回答道。这个少年有这个本事。

我尝试着对脑子做了一番整理,然后在心里问他:你为何那么想解读“旧梦”?

就是说未经守门人许可喽?

“那是因为,解读‘旧梦’,那就是我的天职。我就是为了成为‘读梦人’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然而成为‘读梦人’的方法,在我所属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可尽管如此,我还是终于这样与您相逢了。我恳求您相信我的话,请您跟我合为一体。请让我能够在这座小城里生活下去。我可以作为‘读梦人’来帮助您。假如您希望如此的话,您就可以一直这样,每天晚上都到那座图书馆去,继续和那位少女相见。”

“我有事求您。”少年说道,“就是为了这个,我才到这里来的——穿过高墙。”

假如我希望如此的话。

我连续眨眼。眨眼可以做得到,下巴也可以略微动一动。然而除此之外的身体其余部分却不听指挥。

然而,具体该如何做,才能和你“一体化”呢?

“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枕边,想必您很吃惊。可是除了这么做,我没有机会和您单独交谈。”

“非常简单。请让我在您的左耳耳垂上咬一口。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成为一体了。”

我微微点头,仅仅是略动了动下巴,因为就算想说话我也无法张口。

如此说来,就是你在某个地方咬过我的右耳垂喽?

“请不要害怕我。”少年说道,“我不会伤害您。”

“对,那是我咬的。我是在那边那个世界里咬了您的右耳耳垂,才能够这样进入这座小城的。然后再在这边这个世界里咬您的左耳耳垂,我就能和您一体化了。”

虽然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坐在那里的,大概就是那个身穿黄色潜水艇图案游艇夹克的少年吧。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性。他在夜最深沉的时刻,来此与我相见,拿着我是星期三出生这一“单纯的事实”作为伴手礼,代替寒暄。

判断此话的是与非需要时间。我必须把困惑的脑袋整理一下,必须把麻痹的身体恢复至正常状态。是否要与“黄色潜水艇少年”成为一体,对我来说无疑应是一个重大决断。这,或许将给我这个人的存在状态带来巨大的变化。我可以听信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所说的这些话吗?我有没有看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那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事实。星期三只是一个星期里的一天而已。”那个年轻男子说道。就像解释毫无变通余地的数学定理一般,简洁,不带入感情。

“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我在这座小城里是个非法入境者,如果守门人知道了我的存在,就会引起极大的麻烦。可能有人在街上看到过我,已经向守门人举报了也不一定。如果是那样,他恐怕马上就会来抓我。他有这个力量。所以,我需要尽快和您一体化。”

生于星期三这一事实,莫非对我来说具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我还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个少年就是我,我就是这个少年呢?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试着从床上起身,却浑身使不出力气,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手脚都没有感觉。耳垂上的疼痛也已经感觉不到了,也许是神经突发了某种异变。我无计可施,只好躺在床上不动。

然而不明何故,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少年镇定自若地说出来的话,我虽然并不明白其逻辑脉络,但心里开始觉得不妨全盘接受。

“您是在星期三出生的。”那个人说道。

“是的,请您相信我说的话。跟我合成一体后,您就能变为更加自然、更加本色的您自己。我绝不会让您后悔的。而且等到离去的时机成熟,您就能够离去了。对,就像空中的飞鸟一样,自由地离去。”

我的生日是星期三?

就像空中的飞鸟一样,自由地离去?

“您的生日是星期三。”那个人说道。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稍许有点儿尖厉。可能是刚过了变声期不久。

然而任凭我绞尽脑汁,思绪却怎么也无法归纳为一。意识渐次模糊,我很快便丧失了思考能力,我好像又要昏昏入睡了。

那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仿佛径直读出了我心里的念头。

“请您不要睡着了。”少年语气尖锐地在我耳边说道,“请您再坚持一会儿,把认证给我,同意让我咬您的左耳耳垂。只有现在这么一次机会了。而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这个认证才行。”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生疑惑。半夜三更醒来睁眼一看,枕畔竟坐了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正低头盯着我的脸看。我应该更加心慌意乱才是,应该更加惶恐不安才是。那不才是普通的、正常的反应吗?然而我却不可思议地如此保持着平静。这是为什么?

我困极了,寻思索性破罐破摔,随它去得啦。我一心只想赶快睡去,沉溺到惬意的休憩世界里去,不受任何人搅扰。

然而在这样一个黑暗的房间内,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角色,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与恐惧。心脏的跳动也大体保持着平静。是这安定的心跳声,让我泰然自若。

“行呀,没关系。”我在半睡半醒中喃喃道,“既然你那么想咬,那就咬吧。”

我躺在床上没动,微微睁开眼睛,想认清那人是谁。然而费时很久,眼睛才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从百叶窗缝隙里射入室内的一缕微弱的月光,就是唯一的光源。为了不让对方察觉,我用鼻子静静地呼吸,慢慢地花时间让眼睛适应黑暗。

少年迫不及待地咬住了我的左耳垂,十分用力,几乎要留下齿痕来。

而且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时,我发现枕畔有一个人。那人不言不语,似乎在直勾勾地俯视着我的脸。我感到他那直愣愣的视线刺得我的皮肤火辣辣地痛。当然,我不知道那时是几时几分。不过总之是夜最深沉的时刻,深得不可能再深了。

于是我就此坠入了深邃的睡眠世界。

那一夜的睡眠仍然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