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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当时我和我的同学很不服气,不就是个美国吗?飞机飞过去不就是几十分钟吗?显然我们高估了飞机的速度。时隔很久我们终于知道那个小子是毕业以后去金三角贩毒,被逮住以后逃了,逃往美国,杳无音讯,不知死活,永不回来。

每一个带过他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都把他能够留美的原因归功于自己。比如政治老师说是她帮他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英语老师说他能够在美国立足最主要是因为她的英语教得好,“见到一个美国女人,三句话就可以让她上床。”这后半句是铁牛加的。

知道这个消息我和铁牛十分激动,铁牛因为过分激动,叫“性交的”叫得太响亮,被姓焦的听见,背负处分一个,理由是严重违反学校纪律。至于是什么纪律给严重违反了,至今不得其解。铁牛回来对陈小露说,我要杀了他。

然而我和铁牛依然是好哥们。在小学考初中的时候,我们去了一个学校的两个班级,这是我至今最看不惯的学校,有着长相实在夸张的一个校长。此公姓焦,我们私下谈论的时候,总是说那个“性交的”。这是前几届的人留下来的,发明这个称号的人现在去了美国,成为学校最值得骄傲的人物。焦校长在说到我校出过的历史名人的时候一直把他放在第一个,说他从小就是校长最看得起的人物,“我最器重他,把我的知识很多都传授给了他,所以现在他在麻省理工学院”,故事完。

于是我和铁牛又开始酝酿杀人计划,我们的计划是由铁牛向黑龙帮老大借一把枪,在校长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一枪灭了他,然后把枪扔在附近建筑工地的一个临时井里,这个井会在工程结束以后马上被填掉,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在人围得多的时候再去看热闹,并且表示惋惜。

一年以后,在收拾抽屉的时候我发现了当初可以让我发泄愤怒的东西,就是十二颗话梅核,已经发霉了。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包起它们,扔在垃圾桶里,备感恶心。

铁牛把计划告诉陈小露,陈小露笑得不能自已。这坚定了铁牛要杀人的念头。铁牛在录像厅找到黑龙帮老大,问他借枪,被旁边的帮手扇了一个巴掌,说,自己造去。

在以后的三天里我想着怎么样出气,可是陈小露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让我追悼,我送给陈小露的子弹项链却准时地出现在铁牛的脖子上。我对铁牛说,他妈的,还不如我当初直接送给你,就不要什么中介部门了。铁牛抚摸着子弹说,好质地,我打算去搞一把枪。

在那一阵子铁牛搞枪搞得很辛苦,因为没有枪就没有办法毙掉校长。

第二天陈小露来的时候我很尴尬,想陈小露和我究竟应该说些什么,然后我应该对她说些什么,然后我又应该恰当地露出一个怎么样的表情。我思考得很痛苦。结果陈小露很体贴,没有让我难堪。因为她从此再也没有对我说任何话。我记得我对她说的最后的话是:陈小露,明天铁牛要带你去办一些事情,你就跟着他。陈小露是我见过的最听话的女孩子,她跟了铁牛一年整。原因不明。

我们在加入了黑龙帮之后开始考虑加入它的实质意义有多大,因为那个时候黑龙帮开始走下坡路,老大被抓,判了三年。以前都是治安拘留十五天就放出来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十五天出来以后,这个世界依然是你的世界,但是三年以后出来的话,这个世界就不知道是谁的了。

后来的事实告诉我铁牛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再然后他们去了公园,消失在一座山后。出现以后两个人去了河边、桥下、商店,最后是电影院。铁牛带着陈小露夹在人流里一起进电影院时,我在离开他们一条街宽的距离。我骑车回家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看手表,想这时电影演到什么地方了,指挥员估计是快要死了,陈小露的话梅不知道吃了几颗。在经过一个卖录音机的小摊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小型的机器里面在放,同志们,冲啊!

这个帮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老大的摩托车不知道被谁抢了,新上任的要改帮名,没有去街上务正业,搞得我们这里的治安一片大好,这个帮派是可以结束了。我和铁牛在里面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年。

在一路的七拐八弯以后,我发现铁牛下车的时候是顺手牵着陈小露的,然后两人进入黑龙帮活动的地方,一个底楼的店面。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在陈小露变成铁牛的女朋友三天以后,他告诉我当时在会堂里的情况:先是里面的人看着这个女孩子觉得有些眼熟,于是铁牛解释说陈小露和我已经吹了,然后当众一手搭着陈小露的肩说,现在她是我的了。

在这一年里面,我们所做的就是在学校门口卖羊肉串的地方赊了两块钱;还有就是试图抢劫一个在菜市场卖完菜回家的,希望可以引起老大的注意然后使我等在帮里有个好位置;再就是出门的时候有人看不顺眼了就一个电话叫他二十个兄弟,估计那人不被揍死也给吓死了。这一切的美梦在我们得知老大被抓以后成为泡影。至于老大为什么被抓,到现在也不甚明了,甚至连他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

自从我成为黑龙帮会员以后铁牛开始妒忌,他说论武功,他比我高一筹;论智力,他也比我高一筹,当初留级就是因为抄了我卷子。为了补偿,我不得不把陈小露借给他用一天。那天铁牛带陈小露去黑龙帮会堂的时候,我骑车在后面跟踪,发现陈小露在铁牛的车上好像很高兴,一路手舞足蹈,铁牛在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的时候表演绝技双手脱把骑车,吓得陈小露紧紧地抱住了铁牛的腰,直到铁牛的双手放在车把上了还不愿意松开。我在后面气得怒火冲天,差点儿撞死路边一个卖菜的,我在骑过卖菜的身边时破口大骂,畜生,找死。

铁牛在借枪之前还是十分崇拜老大的,尊称其为黑老大。铁牛可能就崇拜这么一个人,却被他身边的一个人一巴掌打成了历史。在退出黑龙帮很久以后,我看见路边那卖羊肉串的,给了他两块钱。我始终以为这种做小生意的对于借他钱的最能记忆犹新,可是当我付了钱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居然叫住我,然后递给我四串羊肉串,说,小弟弟,你怎么付了钱东西不要?

可是铁牛的牵手故事就是发生在陈小露的身上。因为我把陈小露带去黑龙帮,所以我被吸收为黑龙帮的新会员。本来吸收新会员都是要在他的右臂上刺青一条黑龙,现在发展迅速,就只是给了一个黑龙帮老二的拷机号码,我把自己家的电话登记在他们用手画的表格上,还有父母的职务。

我的陈小露变成铁牛的陈小露以后,我就没有跟铁牛一起回过家。

铁牛在这段时期很痛苦,因为他一时找不到女朋友。陈露正和初一的一个男生交往,该男生每天放学以后都要骑一辆山地车到学校门口接陈露。我们对他的人没有想法,对他的车倒是很觊觎。

陈小露的家住在近郊,属于城镇结合的地方。铁牛每天和她推车慢慢地走过一个工业区,呼吸着浑浊的空气,路过一条河流。铁牛的爹活着的时候曾在这条河里电过鱼,现在这里的河水是红颜色的。

我们是提前退场的,因为陈小露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我们退场的时候正好是影片的高潮,指挥员叔叔举起了枪,大叫,同志们,冲啊!!!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和一切爱国影片一样,指挥员总是最倒霉的,他一说话自己肯定死掉,这个指挥员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冲,就被敌人的飞弹给射中了。当然,又和一切爱国影片一样,他没有马上死,一定要说几句话,一个战士扶住了他,他说,不要管我,为了革命,你们冲啊!

铁牛送陈小露回家的时候正是一天最无限好的时刻,太阳的颜色在这片地方变得不知所云,一个巨大的烟囱正往天空排毒养颜,铁牛和陈小露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走走停停。陈小露坐在铁牛自行车上的时候,把脑袋靠在铁牛的后背上,铁牛卖力骑车。

当天我的装束是上身校服,下身是妈妈刚给我做的那个时候很流行的太子裤,口袋的旁边有一条条的褶痕,身旁挂了一串钥匙。以前我的钥匙都挂在脖子上,后来突然觉得很幼稚,于是把爸爸旧的钥匙扣带来了。我对自己的装束很满意,想必陈小露也是。那天我满载而归,口袋塞得满满的,两边各六粒话梅核。

当时陈小露刚开始接触台湾的言情小说,说话也变得很淑女。因为她的成绩比我们的好,所以在我们楼上的一个班级,每年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更上一层楼,供人瞻仰比较方便。一个礼拜六,铁牛去接陈小露,正好他们班级里没有人,陈小露不知去向。铁牛走进教室,在三楼的地方看他每天和陈小露的必经之路,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坐回座位的时候陈小露已经在吃第二粒话梅,而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收集了十二粒话梅核。在六年级的时候我比陈小露矮了半个头左右,所以我尽量避免和她站在一起。在室内的时候要坐,在室外的时候要骑车,这是铁牛教我的。

在开始的一年里,铁牛天天送陈小露回家,尤其是开始的几天,边走边讲笑话。比如:你看我那个哥们,就是你原来的那个,在我们小学的时候,他去小学边儿的土包上学武功,上次还告诉我,他的小宇宙给练出来了。然后两人相视大笑。

我从容平静地从座位上离开,因为后排的脚搭在我的座位上,我起立的时候声音盖过了电影里解放军战士机关枪的声音。在我附近的人用电影里解放军叔叔看国民党的眼神看着我。陈小露在一边掩着嘴笑。我手里紧握着话梅核,穿过人们的大腿和脚和叫烦的声音,走到角落的一个垃圾桶旁边,稳定一下情绪,然后把话梅核放在我校服的口袋里。

直到有一天,陈小露发现可以说的都说了,而铁牛本来早就已经除了骂几声他妈的我操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话说了,于是两个人从此以后不相往来,莫名其妙得如同当初两人在一起。

然而,结果是陈小露很爽快地将核吐在了我的手心,她低下头的时候长发散落在我的手臂上,这时我心静如水,在陈小露的嘴靠近我的手的时候我的感想是:警察叔叔,还是把我枪毙了吧。在这几秒的过程中,我觉得,人民是离不开粮食的。几秒钟过后,陈小露在我手里留下了一粒带有温度的话梅核。

现在要回过头让时间往后面退。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些老师不怎么样,当然我这是就我们学校而言。看其他学校的兄弟一个一个和我似的,就知道至少在我接触的地方是这样的。刘班主任,外表和内在一样虚伪,她的口头禅是:×××,叫你的家长来一趟。因为她仅存的师德告诉她自己,亲手打学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她要做的是将这个任务下放给各个学生的家长。目的是一样的,结果也是一样的,而且自己还省下力气,可以有时间构思下一个挨打者是谁。

以后我约陈小露去看过一次电影,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我们注视着屏幕看解放军叔叔是怎么样把国民党赶到台湾的。当时我给陈小露买了一包话梅,陈小露为话梅核没有地方放而深感苦恼。这时电影里的声音是:同志们,关键的时刻到来了!我受到这句话的鼓励,声音发颤地对陈小露说,你吐在我的手里,我帮你去扔掉。这时我有一个最坏的打算,就是陈小露大喊道,流氓,大家抓流氓啊!于是,马上有两个警察叔叔在我面前,把我铐起来,说,你小小的年纪就耍流氓,要从严惩治。于是我就要被枪毙了。在我将要被枪毙的时候,陈小露对我说,对不起。我说,没有关系,我原谅你了。然后我就被毙了。

后来有无数的人告诉我我的想法太偏激了。可是他们都是老师的学生。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铁牛是属于黑龙帮的准帮员,加入黑龙帮的主要条件之一是要有个女朋友。我找了我们班级坐在我旁边的旁边的一个,叫陈小露,为此铁牛颇有微词,我说哥们实在没有办法,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在当时我和铁牛人见人怕,在众多的女孩中,就陈小露在一次自然常识考试的时候肯借给我橡皮,为此我深为感动。在还橡皮的时候,陈小露对我莞尔一笑。这一笑在以后的岁月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它代表我的粮食出现了。

刘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我们班级旁边,我们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可以马上赶到案发现场,这也方便了我们班级一个叫朱文文的告状。

铁牛第一次和女人牵手是在六年级下半学期,这个女人是标准意义上的女人,因为在铁牛的眼里,只要喜欢一个女的,半个世纪大的都叫女孩;只要不喜欢一个女的,刚出生的都叫女人。当然我们的刘班主任不算,也许在铁牛短暂的一生里,这个女人是牵铁牛的手最多的,并且在牵手的时候说,你把昨天的作业给我补上。

此人极其阴险,每次下课总是在座位上观察,发现比如有人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另外一个人,两个人吵了几句,他就飞奔去隔壁的办公室。速度之快,难以形容,我们往往是抓都来不及。而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就有刘班主任的陪同。

关于铁牛和陈露有很多的传闻,其中最浪漫的是在一个夜晚,铁牛骑车带陈露去公园,并且牵手。三年以后的铁牛对我说:陈露这种女人,脱光衣服在我面前我都纹丝不动。她在我眼里是什么啊,这种女人,在我眼里就是粮食。这个想法和我当初的一样,三年以后的我拍着铁牛的肩膀说,你终于明白了啊。再一个三年,我们同时明白,粮食是很重要的。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可以预见了,这两个人的家长匆匆赶来,各踹自己的儿子几脚。姓刘的说:你们要注意抓孩子的思想品德啊,否则我们班级的分数就被他们扣光了。要培养他们的集体荣誉感。

铁牛当时的梦想是要成为老大,拥有一辆摩托。三年以前,铁牛的梦想是要成为一个公共汽车售票员,这样的话每天可以坐车。我的梦想是马上长大,骑车的时候脚要能够到地面。

而事实是,每个学期拿到班级评比第一名的班主任可以加奖金五百块。我们学校的班主任视这五百块为人生最高荣誉,所以拼命地强调集体荣誉。我的观点是,你要发奖金就发吧,可是这无论如何都是属于我们的。五百元,意味着你可以买两百把蜡子枪,这个数字在我的脑海里,足以武装一个军队了。

黑龙帮的老大是当地有名的流氓,他每日的生活安排如下:早晨八点起床,然后开摩托去游荡,看见人少的地方去向路人借点儿钱作为一天的活动经费;十点的时候和当家小二去吃午饭;十二点的时候去打街机;十四点的时候去文化宫看录像,看完录像出来一身的精神,开摩托的平均车速要比刚睡醒那会儿快每小时二十公里。然后在十八点的时候去洗头,洗完以后吃晚饭;二十一点的时候再去看录像,这次的内容有别于上次的。黑龙帮老大看完以后到处找女人,所以要再去一次洗头的地方。

而铁牛一开始对刘没有厌恶,因为她不仅在铁牛的作业本上打过五角星,还曾经表扬过铁牛。表扬的内容是:咱们的铁牛在学校的运动会上表现突出,夺得男子一百米跑的冠军,铁牛同学给我们班级增添了荣誉。

在六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铁牛和我加入初中的黑龙帮。

在我和铁牛加入那个已经散伙的帮会以后,我们揍了朱文文一顿。揍他真是太没有意思了,一拳过后他就直叫“兄弟哥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再也再也不敢了”。于是我和铁牛放过了他。

一九九○年夏天的时候我和铁牛顺利地上了六年级。我们校会的主要内容是:二十一世纪到来,同学们应该以怎样的精神面貌去迎接。答案是同学们应该好好学习报答社会,将来做个有用的人,去建设二十一世纪。

但是两个礼拜以后,我们同时得到了处分。没有被叫去办公室,没有人通知。放学以后,我们看见学校的门口围着很多人看布告。于是我也去凑热闹,看见我和铁牛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上面,被处分的理由是在学校里面打人。这给我的启示是,以后打人要在学校外面。

第二天早上铁牛的爹在打鱼时不小心被电昏,然后坠入冰水,从此再也不能享受踹铁牛的乐趣。课堂上得知这个消息以后,我的很多同学都哭了,尤其是那个最胆小的在铁牛的杀人计划中的女孩,哭得差点儿抽筋。铁牛对我说,我操,昨天没有打过他,妈的原来也是一个白银圣斗士。

三年级结束的时候,我们班召开学期总结大会。刘老师说:我们应该向朱文文同学学习,他是一位很为班级着想的同学,是老师的好帮手,是同学的好朋友,同学们要像他一样有班级荣誉感。

放学的时候铁牛显得很愤怒,说陈露她爹和姓刘的真他妈不是人,尤其是姓刘的,一定是她告诉陈露她爹的。真是后悔没有干了她。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哥哥在技校念书,念的是机修。我的另外一个哥哥已经工作,他的老婆是大学生。在他结婚的时候我怀着十分虔诚的心情去看看大学生是什么样子的。当时她穿白色的婚纱,光彩照人。

然后是铁牛爹紧握姓刘的手说操心操心。陈露的爹问,这事怎么处理?顺手扔给铁牛爹一根烟。我发现那是好烟,铁牛爹没有舍得吸,架在耳朵上。此烟在之后暴打铁牛的过程中落下两次,被悉数捡起。陈露的爸爸在一边暗笑。陈露面无表情。

结婚以前,我哥哥对家人说,大学生谈吐到底是不一样。在他们结婚的时候,我第一次坐到了轿车,这是他们的婚姻在我生命里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我坐在轿车里,计划着以后也要有自己的车,要拥有我看见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这一年冬天的一个上午,铁牛去上课,发现牛爹已经在教室里等候,同时还有陈露她爹。铁牛本来要逃,结果发现站着的陈露已经看见他,只好站住,姓刘的班主任生平第一次热情地召唤铁牛进来。刚跨进教室,铁牛爹就一脚飞踹,让铁牛刚才那几步白走了。我在下面注视,庆幸自己没有女朋友。

那天新娘敬酒,到我的父亲的时候,我的父亲一反常态,笑容暧昧,一口而尽。

这个奇特的装束使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很好奇,频频欣赏,终于惹火了铁牛。铁牛和他在陈露的班级门口干了一架,结果是铁牛鼻子放血,圣衣被扔。陈露关切地跑过来问有没有出事,并且要去报告老师,铁牛没有让陈露报告,一个劲地说:妈的,这畜生,趁我不备,戳我眼睛。陈露走了以后我去问铁牛,你不是练出小宇宙了吗,怎么打架还是输掉?铁牛说你懂个屁,我和他交手的时候才发现,妈的他也是一个圣斗士,比我高一级,我现在是青铜圣斗士,他已经是白银圣斗士了。

最后新娘去了美国,当时给我哥哥的说法是“我要去长沙出差”。晚上我哥接到一个电话,是美国长途,她说,我已经到了美国,万事不要操心,我可能在美国待很久,国际长途很贵的,以后可能不打过来了,好了没有事情了,你也不要瞎想什么。拜拜。这个电话耗时四十九秒。

第二天铁牛飞来学校上课的时候除了书包以外多了一样东西,就是一块用橡皮筋绑在肩膀上的木头。铁牛说这是圣衣的一部分。

这个大学生当初嫁给我哥哥的理由是要气一个人,当时她和她的男朋友散伙后,男朋友去了加拿大,于是和任何失恋的女人一样,要么一生不嫁,要么嫁得飞快。她在飞快地嫁人以后恍然明白自己谁也没有气着。

一次铁牛送完陈露以后对我说,今天我走在路上,我的小宇宙不小心爆发了。陈露被震了一下,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告诉她,因为这是圣斗士的秘密,只有圣斗士才能知道。他妈的,来不及了,我的圣衣还没有做好。铁牛吩咐我快些练出小宇宙,好也去做一件圣衣。那天我们回去得很早,铁牛说练出了小宇宙走路的感觉到底不一样,像飞一样。那天铁牛飞得飞快,我在后面跟得很吃力。我对铁牛说:铁牛,你慢些,我跟不上你了。

我和我技校的哥哥关系比较好。因为他是技校的,所以在我们这里威信极高。技校的人打架最卖命。以后我明白那不是技校生源好,而是因为在技校的边上有一个电影院。

铁牛送完陈露后,要和我去学校附近的小山上练习忍者的武功。比如怎么样从一棵树跳到另外一棵,然后掏出飞镖,射中目标。后来《忍者神龟》不放了,改放《圣斗士星矢》,于是我们从学习忍者改为学习怎么样爆发小宇宙。

电影院边上是附近有名的红灯区。

于是女的头就更加低了,脸红得像当天的晚霞。

所以,我们通常把技校和电影院一起称呼,叫技院。我的一个叫书君的哥哥就在技院成长。他的父亲对他的期望是成为一个文人,后来书君发展成为一个流氓,使他的父亲非常失望。我和书君在一起谈到他父亲的梦想时总会大笑,因为文人和流氓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男说:其实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铁牛原话误为“远在天涯近在眼边”)

现在,等我混出来以后,参加一个派对,一个经理向我介绍,身边的这位,写的东西比较不好讲,她和陈染、林白(陈染、林白你可知道?)一样的,是写私小说的。这位写私小说的作家在派对的时候一个劲地抽烟,恨不能把烟屁股也吞了。可是,在这个过程里,她被烟呛着了不下十次。我就知道,其实在这个社会上,流氓和文人是没有区别的。所以说,书君他爸的梦想已经成为现实了。

女说:我想想看,好像我们班级里没有这样的……

我们都是文人,铁牛、我、书君、那个被关进去的黑龙帮老大,甚至陈露、陈小露、和我哥哥结婚又逃走的那个女人,都是。

男说:她名字开头的几个字母好像(此处一定要加“好像”)是×××(或××)。

技院一带是我和铁牛一起去过很多次的地方。在我们之间出现陈小露前,我和铁牛一直去技院和书君切磋武艺。当时书君有一本书,是教人格斗的,书君看书常常会有心得,所以我和铁牛就去求教。

女说:你说吧。

书君在技院那会儿比我们高一个头,宿舍的床下有一副哑铃和一根三截棍。我们对三截棍比较有兴趣,因为我们清楚地记得在二年级的时候看的《忍者神龟》里,有一只乌龟是使用三截棍的。而哑铃就没有实战价值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提个哑铃当武器的。

男说:我把她名字的每个字的开头的三个(或者两个)字母告诉你。

一次铁牛好奇地拿起三截棍,花了很大力气把它展成真正的三截,然后在房间里甩,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淤青了一个礼拜。我们拿哑铃的时候是两只手拿的,书君此时的任务就是笑和追忆他小时候如何如何厉害。他说:知道我为什么有一次一个礼拜没有上课吗?是因为我在举哑铃。我就举了一个礼拜,做了几万个,马上肌肉就练出来了。

注:女方说此话的时候开始低头。

他脱去外衣展示效果,一块肌肉猛然崛起。然后捏捏我和铁牛的胳膊,说,嫩着呢,像我一样就什么也不怕了,谁也打不了我。这句话的豪气还飘荡在我和铁牛耳边没有散去的时候,书君被人痛打,住院一个礼拜。我们事先不知道他住院的消息,只知道这小子又是两个礼拜没有来,八成练哑铃去了。

女说:我猜不到。

我们还有一个姐姐。去书君宿舍的时候,她就端坐在书君的床上,和他一起听郑智化的《水手》。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书君是学机修的,她是学酒店服务的。此人非常漂亮,长发披肩,和蔼可亲。到后来,书君告诉我们,她果然是和蔼可亲的,任何人都可以亲她。在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候,我这唯一的姐姐去了浙江,支援当地建设,发挥和蔼可亲的本色,展示酒店服务技术。在我和铁牛还闷在学校里喊为人民服务的口号的时候,她已经将口号化为行动,并且更加高尚一步,为人民的公仆服务去了。

男说:你猜猜看。

一次书君借到一辆建设牌50CC的轻骑,带我和铁牛去兜风。我和铁牛屁股挨屁股坐在这辆窄小的车上,我们三个人几乎把这车给覆盖了。不明真相的肯定惊异我们三个是坐在什么东西上飞驰。

女说:我还是猜不到。

这辆轻骑被我们重骑,书君脚踩一挡,油门到底,我和铁牛差点儿抛下这可爱的世界。书君开得神采飞扬,车速甚至到了六十五。我们的屁股乱震,担心这车随时散架。身后散开一条白烟,车发出的巨响使路人驻足观望。我和铁牛频频回首,想看看我们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群有多远。

男说:她其实就在我们的班级里,你知道了吗?

这时,书君突然快乐地唱起歌来。他的歌声盖过了马达轰鸣,使更多的路人频频观望。他唱的歌我和铁牛记忆深刻。书君大叫,他说风雨中这点儿痛算什么擦干泪不用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女说:想知道的。

唱歌是很平常的,其实光这歌不至于让我和铁牛永世不忘,也不是这首歌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什么,被歌触动还是我们六年级时候的事情。难忘的原因主要是——书君唱得太投入了,在一个转弯的时候,他换挡居然没有踩离合器……

男说:你想知道吗?

“建设牌”坏了以后书君花了一大笔钱维修。这时间里他游荡于各个小学之间,花了一个礼拜凑齐了换零件和车罩用的钱。铁牛生平第一次骨折,痛不欲生。我们抬起他的时候,他的小腿好像分了两截一样,一部分是垂着的。

女说:我不知道。

我们把铁牛送回家,铁牛对他当时未死的父亲流汗解释说,是在桥扶手上走的时候摔到了桥下水泥地上的一个水泥柱子上。铁牛父亲立马施展医术,采取以毒攻毒的办法,扇了铁牛一个巴掌,说,你这兔崽子,走路不长眼,又要耗掉老子多少医药费。三天以后,书君带着两百块钱去慰问。铁牛的爹顿时对书君肃然起敬。铁牛康复得很好,那么大的事故一个多月就好了。在铁牛康复以后,他爹带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书君家致谢。

男说: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喜欢一个人?

那次事故书君的小拇指骨折,我多处擦伤。

铁牛把他追女孩子的经验全传授给我,说应该这么表白:

铁牛住院期间我和书君多次探望,并向铁牛表示最真挚的慰问。铁牛表示,自己要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早日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贡献。

陈露这时候是和铁牛一起回家的。铁牛负责一路保护陈露,使她免受高年级同学的欺负。陈露家在铁牛家相反的方向,但是铁牛不畏回家晚了被父亲当鱼一样对待,依然坚持每次把陈露送到离家两百米处。

铁牛出院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建设50”去兜风。我们三人再次将车覆盖,但是这次书君的速度很少超过五十。当车开过我们出事的地方,铁牛说他的右脚隐隐作痛。我们开到很陌生的地方,车子快要没有油了。书君坚信加油站就在那希望的田野上,铁牛的看法是加油站在那遥远的地方,我觉得前面不会有加油站了。后来我们推车步行三十分钟,只看见一个维修摩托车的地方,我们向店主高价买了两升油,重新启动轻骑。不料开了两分钟,前面就赫然一个加油站。

这个行动的搁浅是因为刘班主任在铁牛的作业本上打了一个五角星,使铁牛对班主任产生了好感。

以后这“建设”轻骑就属于了书君。此车原先的车主与人斗殴,被人砍中脖子,当场死亡。那是一场群架,抱着人人参与全民健身的想法,混战的人数超过了五十。最后这一刀是谁砍的没有查明白,于是全民拘留十五天。

在这里我和铁牛产生了分歧,我的主张是把刀扔在河里我们逃,铁牛的主张是要我把刀洗干净了,再去文具店退掉,好歹是一笔钱,可以作为坐火车的经费。当然要退的还有我的新铅笔盒、铁牛的橡皮和自动铅笔。我们坐车到最近的火车站,然后坐火车逃往美国,因为铁牛听说大多数人杀了人以后是会逃到美国去的。

书君面对这天赐的车显得很激动。上次路过那个死去的车主坟前,书君下车去默哀,铁牛说,你还是说几句吧,死人可以听见的。于是书君憋了良久,最后说,谢谢你的车。当时我对此话极其反感,人家都死了你不能说点儿好听的真诚点儿的吗?其实这话是最真诚的,因为人家死了。

然后铁牛估计班长会说,同志们,大家不要管我,为了革命,大家叫啊。然后铁牛一刀杀了班长,这时的位置正好在班级里最胆小的女生宋丹旁边。于是铁牛揪起宋丹,带她出教室,撤退路线迂回曲折,因为陈露上课的班级前几天搬到了楼上,所以要先去楼上让陈露看看,再下楼逃跑。出了学校以后我们在车站等车,并把小刀扔到河里。

我们说点儿光明的东西。我小时候光明的东西。

于是我们热烈讨论杀掉班主任刘老师的方案。铁牛的建议是拿一块石头,搁在门上,等老师推门进来,就给砸死了。然后我负责把老师的尸体拖到讲台后面,铁牛则手持小刀,冲到班长的面前,俘虏班长向门口移动,而且一定不能忘记说,大家不要叫,再叫我就一刀杀了班长。

比如一次我考试得了个一百分,当时我觉得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只美好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姓杨的英语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给我一份一样的卷子说,你再做一遍。我兢兢业业地做完了,可惜的是,这次的成绩只有九十五分。有一个叫future的单词,我忘记了它的拼法。我记得我考试的时候就是蒙出来的,结果在一张一样的试卷上,只不过是兴奋了两个小时,我就忘记了它。杨老师看着我,旁边姓刘的班主任果然是个跨领域的人才,她对杨老师说:凭借我几十年教学育人的经验,这肯定是抄的。她把育人说得特别响,后果是我这次考试不及格。这是在什么年级的事我已经忘记了。我就记得这么一个和光明有关系的事,因为我的英语老师名字叫杨光明。

我和铁牛留级以后在一个班级里念书。我们进去的时候老师教导同学对我们要一视同仁,结果她自己从来没有一视同仁过,上课的时候铁牛的手都要举得不朽了,她只是说,有问题的同学下课以后来老师的办公室问。碰上其他人还没有举手的,就叫起来说,啊,×××同学,有什么问题就问老师吧。铁牛在一次下课后对我说,我要杀了她。

总会有光明的东西的,在未来。

陈露是属于刚开始看言情小说的女孩,在铁牛留级以后更是对铁牛的大无畏精神敬佩有加,天天梦想和铁牛出海,两个人在渔船上看星星。铁牛在暑假里学习了格斗,为了转移陈露对渔船的关注,一有空就找班级里弱小的男生结伴撒尿,在走过陈露的班级时,把别人突然放倒,此刻陈露就在里面注视铁牛。

在三年级结束的时候铁牛的各科考试成绩呈现鲜艳的趋势。当时他除了体育和美术之外,好像没有什么是及格的。

这是比较浪漫的说法。其实铁牛的爹就是每天早上去附近大小河流里电鱼,看见鱼被电得浮起来了,就用网兜把它们捞上来,一兜一个准。渔船倒是有,只是一个大小的问题,如果铁牛他爹平躺在渔船上,后果是把船给遮了,岸上的人会以为他是浮尸。

这个暑假铁牛爹整天操练铁牛,用各种凶器实验。而我在父母的威逼之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暑假有六十天,我无比无聊。

陈露在我的眼里从来只是粮食的代言人,在铁牛眼里就不一样了。铁牛为她学唱小虎队的歌,每天要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个同心圆串一个什么来着。铁牛有自卑的倾向,因为他爹是打鱼的。铁牛对陈露的说法是:我爹是个渔夫,每天一早出海,有艘渔船,看见有鱼浮起来了就一枪刺下去,一刺一个准。

快到七月份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心神荡漾,因为暑假的到来。六月份想,暑假可以打弹子,游泳,看动画,聊天,打游戏,多么快乐。可是到了暑假过去一半的时候我便怀疑起以前的想法,直到下一个六月份的来临。

一个礼拜之后我知道铁牛喜欢的是我们留级以前的班级的一个女生,名字叫陈露。她爹是粮食局的局长,这使我和铁牛很敬畏,我私下常对他说,铁牛,你可要好好地招待陈露啊,否则我们就没有粮食了。

为此我做过研究,结论是,上一个暑假我只是玩过两次弹子,游了一回泳,每天有半个小时的看电视时间,和父母聊天,到朋友家打游戏一次。我开始很纳闷为什么就是这些东西支撑着我暑假的快乐。原因是,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深记两种东西,快乐的和痛苦的。忘记得最快的是无聊的。我的暑假一直是在无聊里度过的,但是觉得比在学校心胸开阔,因为我可以有六十天不用见到我的班主任和其他人。

当时铁牛就有了一个女朋友,这还是我在返校的时候发现的。因为铁牛的脚大,平时穿回力球鞋的时候从来不系鞋带,体育课看得我们心里直痒痒,想这小子什么时候跌倒然后妈的摔个严重的。但是从那个暑假开始,铁牛开始系鞋带,头发用水涂出造型。可惜毕竟是水,持久性不行。于是,铁牛一下课就“噌”地一下蹿向厕所,回来后头发又是丝路清晰,使我们常常怀疑这小子是尿撒在手上然后在头发上擦还是怎么着。

我趴在窗台上,只看见远处一个烟囱,还有无数的树木。无数的知了在上面叫。于是我想起我们的作文还没有完成。因为每年的暑假,学校布置的《暑假见闻》我的第一句话总是:暑假到了,知了在树上叫。这个开头我用到六年级的时候。到了初一的时候我觉得腻了,总得有些丰富多彩的开头吧,于是构思许久。结果,那年暑假我的见闻开头是:知了在树上叫,暑假到了。我都腻了,可是知了却不腻,每年夏天,欢歌不已,乐此不疲。

四年级我和铁牛念了两次,在暑假的时候被我们的父母严厉管教,使我和铁牛上山当和尚的梦想破灭。

铁牛的夏天安排是: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钓浮在水面上的虾,七点回家,继续睡觉,九点起床,看《葫芦兄弟》,十一点吃饭,十二点午睡,下午三点起来,看一个叫《希曼》的动画片,看了以后热血澎湃,找一根木杆子,装一个手柄,跑到弄堂里,把剑举向天空,说,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然后他的梦想就是找一切看不顺眼的人报复。晚上七点吃西瓜,八点睡觉。

小学四年级,我和铁牛双双留级,理由是考试时铁牛看我的试卷。偷看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铁牛偷看的是我的,但是我因为没有及格留级了,所以铁牛也付出了代价。

一个暑假,我和铁牛出去捡废铁卖钱,到了那个大烟囱的所在,看见许多废铁。当时勤劳致富的途径比较狭窄,我看见已经有隔壁班级的小子在捡,于是我们差点儿为了这些被人废弃的东西打起来。我们余下的日子就围绕着如果打起来会怎么样做讨论,生活在幻想之中。

我们当时学一篇课文,说到长江一个急弯的地方有一个小镇,那里有两座镇江的铁牛时,大家和铁牛相视而笑。当时铁牛很豪迈,举手说,报告老师,我以后要去支援长江的建设。那时正开家长会,大家纷纷恭喜铁牛的爹说国家有希望了。铁牛以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上课中无论什么时候,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都会挺身而出支援建设。

到了一定的时候我身边的人纷纷离去,当一个个人熟悉和离去得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以前朝夕相伴的人了。我的哥们之一,铁牛,不知去向,无法寻找。铁牛的第一个女朋友,陈露,在高中的时候怀孕,私自服用堕胎药,导致严重出血,被拖去学校医务室,一周以后开除。一个月以后她去墨尔本留学念高中,在悉尼转机的时候遇见以前的同学,大家看见居然没有打招呼。如果在上海这是可以理解的。然后陈露只身在墨尔本生活,和上海不再有关联。

在某个时候我有一个朋友,号称铁牛,铁牛的特征是看上去像头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