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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催眠术。关于这个题目的书我看过两三本。康奇斯显然对此技术作过职业化的学习。催眠后进行暗示,灌输指令,让实验对象从催眠状态中醒过来,并在其他一切方面恢复正常之后去执行,“是完全可行的,并已多次演示过”。我回顾以往的情况,没有发现在什么时候曾在无意识状态下被迫做出与有意识状态下不同的表现,或者是与我的实际表现不同的表现。当我处于被催眠状态时,无疑“被灌输”过许多东西,但是我的自由意志肯定是占了上风,只有一些十分细小的、无关紧要的枝节属例外。

伊格纳兹·普鲁津斯基,在颇受赞扬的波兰反战电影《黑色的磨难》中扮演凶恶的德国防区司令,在实际生活中却扮演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角色。在敌占时期,他领导着波兰一个地下组织,后来被授予相当于英国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奖励。

双臂高举过关。这是康奇斯从古埃及学来的。初入道者常采用这个表示护卫灵的姿势,来“获取神秘的宇宙力量”。许多坟墓里都有这样的画。它表示:“我是魔力的主人。我有力量,可与他人分享。”另一个埃及的象征是审判室墙壁上画的大头十字架。那是他们的“生命钥匙”。

温梅尔。八月末我走了点运。我的一颗牙齿疼,肯普便打发我去看她的牙医。在候诊室里,我随手拿起一本一月出版的旧电影杂志。翻到一半我偶见温梅尔的照片。他甚至穿着纳粹制服。照片下边有一段说明。

轮徽。“曼荼罗,或称法罗,象征一切存在。”

道格拉斯·内文森

在我腿上扎带子,单肩裸露。来自共济会的仪式,据信是厄琉息斯秘密仪式传承下来的,与入会仪式有关。

你真诚的,

玛丽亚。可能真的是一个农民,尽管她很聪明。她只对我讲过两三个字的法语,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与当时的场合很不协调。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可能是真实的。

如果你到我们这世界的一隅来,我将很高兴地同你谈论过去的时光,并且请你喝酒,如果不是希腊的茴香烈酒的话,就请你喝法国红葡萄酒。

莉莉的银行。我又写了一封信,巴克莱银行的分行经理给我回了信。他的名字不是P.J.费恩。他写信的专用信笺和我以前收到的不一样。

哦,战前的其他“受难者”——有关这事我帮不了你。我从未见过我的前任。我的确认识杰弗里·萨格登,他在我之后在那里待了三年。我从未听他专门提过布拉尼。

她的学校。朱莉·福尔摩斯——不了解。

我原本已忘了布拉尼了。现在我又记起来,而且记得(十分模糊地记得!)那里的主人。我跟他是否有过一场十分激烈的关于拉辛和命定的争论?只是凭直觉记得是有过的。从那时到现在,多少岁月已如桥下的流水逝去了。

米特福德。我写了一张明信片,寄到我前一年得到的诺森伯兰郡的地址,他的母亲给我回了信。她说亚历山大现在是个导游,在西班牙工作。我与他供职的旅游公司取得联系,可是他们说他要到九月才会回来。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谢谢你的来信。它仿佛从遥远的过去飞来,令我很是吃惊!但我很高兴知道学校在战火中幸存下来,也相信你在那里的经历和我的一样愉快。

布拉尼的画。先说勃纳尔的作品。他的第一本作品复制品集我打开看过,里面有一幅姑娘在窗口擦干身子的画。我查了书末作品收藏单位清单,原来在洛杉矶县博物馆。书是一九五〇年出版的。后来我又“发现”了勃纳尔的另一幅画,收藏在波士顿美术馆。这两幅画都是复制品。莫迪利亚尼的画我从未追踪过,但是我怀疑它连复制品都不是,因为那一对眼睛跟康奇斯的很像,好生奇怪。

亲爱的于尔菲先生:

一九五二年一月八日的《标准晚报》。找遍所有版面,根本没有莉莉和罗斯的照片。

大阪大学英语系

阿斯特雷。康奇斯还记得我认为自己与名门望族于尔菲家族沾点儿边吗?阿斯特雷的故事是这样的:女牧羊人阿斯特雷听信了有关牧羊人塞拉顿的谗言,把他从身边赶走。战争爆发,阿斯特雷被俘。塞拉顿设法把她拯救出来,但是她仍不肯宽恕他。直到他把吞食不忠实的情人的狮子和独角兽变成石头雕像后,才赢得了她的芳心。

内文森。这是战前的一任校长,学校图书馆的一本书里记载着他在牛津大学上的是哪一个学院。巴利奥尔的财务处给我寄来一个日本的地址。我给他去了一封信,两星期后收到回复。

夏里亚宾。一九一四年六月在科文特花园剧院参加过《伊戈尔王子》的演出。

审判时的“心理学家”。我到塔维斯托克研究所和美国大使馆去碰运气。我所提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虽然有些机构是存在的。进一步的研究也没有找到有关康奇斯的更多的情况。

“你可能被选中。”我们第一次以奇特的方式见面时,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已经决定用你”。最后,我被选中也还是只有这个意思:“我们已经用过你了。”

当我第一眼看见那张纸牌的时候,我猛地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我仿佛觉得它是专摆在那里让我看的,仿佛我是被监视着的。

莉莉和罗斯。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个都很漂亮,也颇有天分(虽然我对莉莉受过经典教育已经产生怀疑)。如果她们曾在牛津或剑桥学习过,情况一定和当年的朱莱卡·多布森兄弟一样。我无法相信她们上过牛津大学——因为我们上学的时间有时是在一起的。于是我就到“另一所”大学去找。我查遍了学生杂志,遍查各学院和大学历次戏剧演出的剧照,甚至还到女子学院的财务办公室去查阅有关档案……一切全都落了空。据说她上的是格顿学院,但却一点找不到她的踪迹。伦敦大学的情况也一样。

康奇斯在“审判”时的装束。从塞尔尼阿巴斯回来的路上,我在亨格福德吃晚饭,回旅馆的路上经过一家古玩店。橱窗里竖着五张塔罗纸牌。其中一张上面画着一个人,装束和康奇斯的一模一样,连斗篷上的图案也相同。下面写着几个字——魔法师。店已关门,但我记下它的地址,后来通过邮购买了这张牌,“一张很好的十八世纪纸牌。”

我还到伦敦的几家戏剧演出代理公司去调查过。其中有三次他们拿出孪生姐妹的照片给我看,结果三次都令我失望。我又到伯曼等几家戏剧服装制作公司去了解,仍然一无所获。塔维斯托克保留剧目轮演剧团从来没有上演过《吕西斯特拉忒》。皇家戏剧艺术学院也帮不了我的忙。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我不得不为她们编造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由得佩服她们姐妹俩临时编造谎言的高超技巧。

查尔斯——维克托·布鲁纽。不在奎因斯格罗夫。我在皇家音乐学院查访的一个人从没听说过他,更不用说康奇斯了。

杜撰出“朱莉·福尔摩斯”的故事当然有更狡猾的用心。我们往往比较容易轻信与我们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她上过剑桥大学,我上过牛津大学,这一经历可以说是相同的。还有其他一些相似之处。

莉莉的母亲。我驱车到塞尔尼阿巴斯,并不企望能在那里找到安斯蒂农舍或其他任何东西。结果也确实如此。在我就餐的那家小客店里,我告诉老板娘我曾认识塞尔尼阿巴斯的两个女孩——双胞胎,长得很漂亮,但她们的姓氏我已忘了。我这么说令她很忧虑——她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可她实在想不起来我说的会是谁。小学校的“校长”是个女的。显然,那些信件是在弗雷泽斯编造出来的。

《奥赛罗》第一幕第三场。

能得到帮助,我更高兴。康奇斯曾在那儿待过。那儿发生过一些事。这一切不全是杜撰的。

她已经被人污辱,人家把她从我的地方拐走,

能帮助您,我很高兴。

用江湖骗子的符咒药物引诱她堕落;

希尔克内斯市的市长已把您的信交给我来回复。我是小学校长。在巴斯维克达尔有一个叫塞德瓦雷的地方,许多年以前有过一个姓尼加德的家族。非常抱歉,我们不知道那个家族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一个没有残疾、眼睛明亮、理智健全的人,

亲爱的先生:

倘不是中了魔法的蛊惑,

塞德瓦雷。约翰·弗雷德里克森的来信。

绝不会犯这样荒唐的错误。

德康。这个名字在《欧洲王族家谱年鉴》中找不到,在我查阅的其他有可能性的资料中也没有。吉弗黑黎德城堡在法国最大的地名辞典中也找不到。那特殊的蜘蛛品种根本不存在。

另一段写道:

在记录中我全然找不到关于一个叫蒙塔古的上尉的痕迹。通常军官的记录是比较容易找到的。但他或许是从县团里借调来的。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

恐怕正如你自己说的,你的信提出的是不可能实现的请求。参与新沙佩勒村军事行动的部队都是正规军。我觉得路易斯王子的肯辛顿团志愿兵参加那次行动的说法是十分靠不住的——哪怕是置于你所描述的环境条件之下。当然,我们关于那个混乱时期的详细记录少得可怜。故我也只能斗胆提出一点个人意见。

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

亲爱的于尔菲先生:

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

《军事史》。少校亚瑟·李——琼斯的来信。

像她这样的天性,像她这样的年龄,

《福克斯小册子》。在《英国博物馆目录》里找得到。康奇斯的找不到。

竟会不顾国家的畛域,把名誉和一切作为牺牲

有关艾莉森的剪报。同《霍尔本报》不一样。后者可能刊登调查报告。

去跟一个她瞧着都感到害怕的人发生恋爱!

有一段时间它被埋在询问、猜测和信件堆里。我决定不去理会康奇斯和那些女孩们告诉我的关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的话。在许多事情上,我只想发现一点痕迹,哪怕一个指纹:在他们自己的骗术上抓住他们。

神话式妓女伊俄。在古哥特语中,“伊俄”和“吉奥”都是“土地”的意思,如同“艾西”或“艾萨”的意思都是“冰”或处于原始状态的水的意思。这两个字又都是代表大地生产力和营养力之女神的名字。人们认为,印度的迦梨、叙利亚的阿斯塔蒂、埃及的伊西斯和希腊的伊俄,指的都是同一个女神。她有三种颜色(审判室墙壁上画的就是这三种颜色):白、红、黑,既代表月相,也代表女人的不同阶段:处女、母亲、丑老太婆。莉莉显然是白色的女神,处于处女阶段,但同时也可能是黑色的。罗斯代表红色阶段,但是后来艾莉森也是这个角色。

无论多么无力而间接,这种追寻使我保持着面具,钝化了我想见艾莉森的折磨人的渴望。说它折磨人,因为一种新的情感已经播种,且在我里面成长,我想把它连根拔除却做不到。这并不是因为我知道康奇斯播下了这种子,现在又以这人为的静默和隐匿不现来折磨我。我蔑视、反驳、驱赶这日夜缠绕着我的情感,可它还在增长,就像胎儿在不情愿的母亲的腹中成长,愤怒地跃动,在不成熟的时刻又使她快要因……而溶化了,我说不出那个字来。

波利莫斯电影制片厂。起初我没有看见那封明显放错了地方的信,后来看到已经太晚了。

但是在等待中、在这种体验渗入我的生命中时,我得做点什么。因此整个八月的后半个月我都在追踪康奇斯和莉莉在英国的踪迹,也通过这种追寻来找艾莉森。

塔耳塔洛斯。我读得越多,就越是认为布拉尼的整个氛围——起码是最后阶段的气氛——简直和塔耳塔洛斯一般无二。塔耳塔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阴曹地府,由冥王(或康奇斯)统治着,还有带来毁灭的冥后珀耳塞福涅(莉莉)——她“每年有六个月与冥王待在阴间,另外半年则和她的母亲德墨忒尔住在阳界”。塔耳塔洛斯有一个最高法官米诺斯(主持审判会的白胡子“医生”?)。当然还有豺头人身守护冥府入口的三头(三个角色?)黑狗。俄耳甫斯失去欧律狄刻之后,欧律狄刻去的地方就是塔耳塔洛斯。

我以同样的方式想莉莉。有一天我差点撞了车,当时我瞥见沿着一条小街往前走的苗条金发女郎,我狠踩刹车。接着我一个急转弯转到路缘去追她。在看到她的脸之前我就知道她不是莉莉。但我之所以追赶她是因为我想面对莉莉,想质问她,想去理解那不可理解的,而不是因为我渴望她。我可以渴望她的某些方面,但就是这种方面的划分使她成为不可爱的人。因此我几乎可以想着她,想她明亮的那一面,就像一个人以温和、历史的眼光看待生活中富有诗意的时刻。但我仍痛恨她的真实的、黑色的现在。

我知道,在这一切之中,我扮演的是我已决定不扮演的角色——侦探的角色,搜寻者的角色。我有好几次放弃了追寻。可是后来我从研究中得到的一条很不起眼的小线索,却牵出了引人注目的结果来。

一个漫长的八月过去了。其间我有时抑郁得厉害,有时又像冬眠似的冷漠。我就像臭水里的一条鱼,伦敦的灰色令我窒息。我像堕落后的亚当一样回顾过去,我回想起弗雷泽斯亮丽的风景,那儿的盐滩和百里香,回顾在布拉尼发生的事,那不可能发生而又发生了的事。在伦敦疲惫的黄昏,我发现自己不能希冀那些事不能发生,就像我不能原谅康奇斯要我扮演角色。慢慢地我意识到我的两难是在乎一种事后的原谅,宽恕别人对我所做下的事,即便要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很痛苦,我不得不以被动语态的“做”来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