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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裘德于是按响门铃,被让进了房里。

然而他却不能赶在乐师到家以前追上去,这时他产生了疑问,不知此刻去拜访是否方便。但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不管方便不方便他都决定立即进去,因为回家还有那么远的路,他不可能等到下午很晚了才走。这个有着高尚情操的人,将会理解他这种粗鲁无礼的行为。他这颗心本来是为宗教而开放的,可是那世俗的、不法的情感却狡诈地乘虚而入;对于这种情况,乐师或许会给予他最好的忠告。

不一会儿乐师就来到他身边。因为他穿着体面,容貌不错,举止坦然,所以受到了很好的接待。可是要说明他此行的目的,他感到会有些别扭。

裘德赶紧加快了步子,很快便高兴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男人,身穿黑色大衣,头戴耷拉着的黑色毡帽。他步子越跨越大,跟了上去。“一个饥饿的灵魂在追踪着一个饱满的灵魂!”他说。“我一定要和那个人谈一谈!”

“我一直在梅尔彻斯特附近一个小教堂的唱诗班里唱诗。”他说。“这个礼拜我们刚练习了《十字架下》,据说,先生,这首曲子是您写的?”

“从教堂出来直接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不错——大约在一年前写的。”

“从哪条路去的呢?”裘德急忙问。

“我——喜欢它。我觉得它真是太美太美了!”

人们告诉他作曲者住的是一座红砖房,还在前面一点,并说这位先生不到5分钟前刚沿街走过去。

“啊,是呀——别人也这么说过。是的,只要我设法把它拿去发表,就可以赚到钱的。我还有其他的曲子与这一支相配,希望把它们一块印出来,因为我至今还没用任何一支曲子赚到5镑钱呢。那些出版商——他们对于像我这样的无名作者的作品,只付很少钱就想买去版权,那点钱我请人把曲子清誊一遍还不够呢。你说到的那支曲我借给了这儿和梅尔彻斯特的一些朋友,所以才有一些人唱它。可音乐是一个可怜的东西,你是靠不住它的——我正要把它彻底放弃了。如今你要想赚钱就得去做生意。我正想着做酒生意的事。这是我即将发出的货品目录——现在还没发出——不过你可以先拿一份去。”

简而言之,尽管裘德去拜访作曲者在时间和钱上都有困难,但他仍决定(像个天真的小孩)就在下个礼拜天去肯尼特桥。这天他一大早就出发了,因为只有坐火车沿着弯弯曲曲的铁路才可以到达那个市镇。大约中午的时候他就到了,跨过大桥后便进入这个离奇古老的享有特权的自治市镇;然后他便打听那位作曲者的住址。

他递给裘德一份有几页厚的小册子样式的广告单,边缘饰以红线,里面列出了各种不同的红酒、香槟酒、葡萄酒、雪利酒等等,他打算由此开始新的商业冒险。这个有着高尚情操的人也不过如此这般,这可大出裘德的预料,他因此觉得不好开口向乐师倾吐自己的心里话了。

裘德在回家的路上一面哼着这首曲子,一面沉思着它的作者,以及作者为什么要写这首曲子。他一定是个多么富有同情心的人!裘德自己为淑和阿拉贝娜的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深受折磨,为自己复杂的处境良心不安,因此他多么希望认识那个人啊!“在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才理解我的难处。”感情冲动的裘德说。假如世上可以选择一个人作为知己的话,他便会选择这位作曲者,因为他一定受过苦难,有过激动,有过向往。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但显得很勉强,因为这时乐师发现裘德不过是一个穷小子,并非他外表和风度最初给人的假象那样——好像他的地位和工作都不错;因此乐师的态度也就随之改变了。裘德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他的感受,说那支曲子多么令人兴奋,希望向乐师表示祝贺,然后就尴尬地离开了。

“是呀,”风琴手说,“他是当地的人,在位于这儿和基督寺之间的肯尼特桥做职业音乐家。教区牧师认识他。他是在基督寺传统的影响下成长和受教育的,所以他的曲子才具有了这种品质。我想他在那儿的大教堂里演奏吧,还有一个穿白色法衣的唱诗班。他有时来梅尔彻斯特,有一次管风琴手的位置空缺时他还请来了大教堂的管风琴手。这个复活节这首赞美诗正在广泛传播。”

这是一个寒冷的春日,他无论坐在没有炉火的候车室里,还是乘上礼拜天的慢车返回,都在为自己天真无知出来旅行这一趟深感沮丧。他一回到梅尔彻斯特的寓所就发现有一封他的信,那是他早晨刚离开几分钟就到了的。这是一封淑寄来的充满悔悟的短信,她在信中温和谦卑地说,她觉得自己太可怕了,居然对他说不要去看她;说她这人思想太传统,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让他一定在那个礼拜天乘11点45分的火车去她那里,1点半和他们一起用餐。

大家练习完后他便绕着道朝风琴手走去,向他询问。乐谱还是手稿,作者的名字和赞美诗的标题一起放在开头:《十字架下》。

裘德为错过了这封信,不能照信中说的去做,急得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但近来他已很能克制自己了。最后他又感到,他这次异想天开地赶去肯尼特桥,实在好像是天公又一次专门来阻止他,使他免受诱惑。但是他对于宗教信仰越来越没有耐性,他注意到最近已不止一次这样,因此便带着嘲笑对此看法不屑一顾——即上帝会派人去做徒劳无益的傻事。他渴望着见到她,为自己错过见她的机会大动肝火:于是他立即给她去了一封信,说明发生的情况,说他等不到下个礼拜天了,她随便让他哪一天去他都会去的。

他每个礼拜天去这个教区两次,有时在平时去。有一天晚上,大约快到复活节时,唱诗班的人聚在一起练习唱一首新的赞美诗,裘德已听说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个威塞克斯人。他们先试唱后准备下周用。这首曲子充满了奇异的情感,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和声越来越感染着裘德,使他大为感动。

他的信过于热烈了点,淑直到耶稣受难日(1)前的礼拜四才给他回信,这是她的处世方法。她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在那天下午去,她不能再提前请他去作客了,因为她现在已是丈夫学校里的一名助教。裘德因此在大教堂工地处请了假,只被扣除少数工钱,便出发到淑那里去了。

作为一种业余爱好,同时也是为了有助于阅读神学著作,他又进一步提高了他在教堂音乐和通奏低音方面本来不高的技能,到后来他都能相当准确地借着乐谱参与多声部合唱了。在离梅尔彻斯特一两英里的地方有一个修复的乡村教堂,裘德最初还去过那里安装新支柱和柱顶。这样,他便认识了那个教堂的风琴手,并最终作为一名男低音加入唱诗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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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孤注一掷似的,为了做牧师又重新用起功来——他已经认识到,他过去对于自己的奋斗目标是专心致志的,对于这一事业是忠心耿耿的,可是近来已很成问题了。他对淑的感情困扰着他的心灵,而他又似乎本能地感到,花12小时和阿拉贝娜放纵地泡在一起把事情弄得更糟,虽然这是合法的,即使她后来才告诉了他在悉尼还有个丈夫的事。他完全相信自己克服了去酗酒的念头——说实在的,他过去这样做并非因为爱好,而仅仅是为了逃避无法忍受的内心痛苦。然而他十分沮丧地发觉,整体而言,他是一个感情过于丰富的人,不可能成为出色的牧师;在他的生活中,内心经常充满肉与灵的斗争,但愿最后不要总是肉欲取胜——这便是他的最高追求了。

(1) 耶稣受难日,复活节前的星期五。

裘德又回到了梅尔彻斯特,这儿有一个不确定的长处:离淑现在永久的住地只有12英里半。最初他觉得离她这样近,是他根本不去南方的明显理由;而基督寺是一个太令人忧伤的地方,叫他无法忍受。沙斯托与梅尔彻斯特接近,可以使他获得与“敌人”短兵相接并打败“敌人”的光荣——这还是早期教会的僧侣和修女们有意为之的呢,他们认为逃避诱惑是一种耻辱,十分蔑视这种行为,甚至还与敌人安然无恙地同居一室。裘德毫不迟疑地想到了历史学家精练的话语——在这种情况下,“有时违反‘自然’等于是维护了她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