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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啊,淑!”他叫起来,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怎么会这样!你不能写字吗?”

裘德走进门爬上楼去。来到楼梯平台时一个声音把他引了过去——是淑在呼唤他的名字。他走进门口,发现她躺在一间12平方英尺的屋子里的小床上。

“不——不是那么回事!”她回答。“我确实感冒得不轻——但本来是可以写信的,只是我不愿意写!”

“有一点——不是很重的。”

“为什么不愿意写?——看你把我吓成什么样子了!”

“她是不是生病了?”裘德急切地问。

“是呀——我就担心你会这样!但是我已决定不再给你写信了。他们不让我回到学校——所以我不能给你写信。不是我不能写,而是我没理由写!”

一个小姑娘为他打开了门。“布莱德赫小姐在楼上。”她说。“请你到她那里去好吗?”

“是吗?”

他首先自然想到的是她由于在水里浸泡得太久病倒了,但接下来又想到如果是这样,别人也可以替她写封信呀。他一直胡思乱想着,直到随后的礼拜天上午到达沙斯托附近的乡村小学;这天天气晴朗,他到时在11点至12点钟之间,整个教区空旷如一片沙漠,大多数居民都上教堂去了,从那儿不时传来他们齐声诵读的声音。

“他们不但开除了我,而且还给了我临别忠告——”

他发出信后就盼望着第二天上午收到她的回信,可是没有。第三天上午邮递员甚至没停一下就过去了。现在是礼拜六,他心急如火,对她十分担忧,就又简短地写了三行字说他次日去她那里,因为他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的什么?”

过了几天他发现自己竟希望她再写信来,但是什么音信也没有。他万分焦虑,于是又给她去了一封信,说要在某个礼拜天去看望她,因为他去她那儿也不过18英里。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发过誓绝不会告诉你的,裘德——那太卑鄙、太让人痛苦了!”

然而裘德正处在这样的危险之中:过分以为淑一时冲动写下的话中包含了实际并不存在的意思。

“是关于我们的事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以及假如不是因为受到婚姻约束他又会想到怎样——如果他没有婚姻约束,淑也就没必要长期住在一个女性朋友家里了——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的。他感到如果他和菲洛特桑为得到她展开争夺,他一定会取胜的。

“嗯。”

你永远的淑

“可你一定要告诉我!”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你一定会原谅你这个没有心肝的朋友这样冷酷吧?一定不会说你不原谅,让她痛苦吧?

“唉——有人无中生有向学校报告了我们的事,他们说为了我的名誉你和我应该尽快结婚!……瞧——我都对你说了,本不该告诉你的!”

我真想写信告诉你的,亲爱的裘德,是我们分别时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对我太好、太亲切了,当你从我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我就感到自己是个多么忘恩负义的冷酷女人,竟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来——我良心一直受到谴责。假如你想爱我,裘德,你就爱吧:我一点不在乎的,我也永远不会说你绝不能的话了!

“啊,可怜的淑!”

她是礼拜天离开的,这天裘德感到梅尔彻斯特真是一个相当凄凉的地方,那教堂大院也如此令人厌恶,所以他根本没去教堂做礼拜。第二天上午他便收到了她寄来的信,她一到朋友处就写的——她历来做事迅速果断。她说她一路平安,住处也舒适,然后又说道:

“我对你并没有他们那样的想法!他们确实让我这才想到那样看待你,可这之前我根本没那念头。我已经意识到我们的表兄妹关系只是有名无实的,因为我们见面时完全不认识。可是让我嫁给你,亲爱的裘德——唉,当然,如果我想到过嫁给你,就不会经常来找你啦!直到那天晚上以前,我从没料想到你会想着要娶我的事,那时我才觉得你确实有点儿爱我。也许我不该对你这么亲密。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总是我的错!”

裘德的脸上充满了难解的忧郁,因此她从车窗和他告别时,也因为同情脸上现出焦虑的神色。这时火车开动了,她向他挥动着小巧的手,消失在远方。

她的话显得有些不自然,不真实;他们互相对视着,彼此都感到忧伤。

“不能爱我。你可以喜欢我——只能这样了!”

“我一开始就什么也不明白!”她继续说。“我一点也看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唉,你对我太不体谅了——你——把我看做是情人却一个字也不提,让我自己去发现!现在你对我的态度大家都知道了,他们自然也认为我们一直在胡作非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不能什么?”

“是的,淑,”他直率地说,“都该怪我——比你想的还该责怪啦。我完全清楚,你直到我们最后那一两次见面才猜想到了我对你的感情。我承认由于我们见面时素不相识,所以并没有亲戚的那种感觉,而亲戚关系只成了我可以和你见面的某种借口。不过我把对你产生的那些错误的、非常错误的感情隐藏在心底,难道你不认为我应该得到一点谅解吗?因为我也是情不自禁产生那些感情的呀。”

“裘德,”她说,“我知道其中一件。但是你绝不能!”

她疑惑地转过眼睛盯着他,然后又盯向一边去了,好像担心她会宽恕他似的。

“我想对你说件事儿——两件事。”火车开过来时他急忙说。“一件暖,一件冷!”

无论从任何自然法则和两性法则看,适合于这种情调、这种时刻的惟一回答便是接吻;可即使受其影响,淑对他也不会由冷淡变得热情起来,这真是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些男人就会抛弃一切顾忌而冒险去吻她,既不在意淑所宣称的她那不冷不热的感情,也不在意在阿拉贝娜住的那个教区教堂法衣室的箱子里,还放着他和阿拉贝娜的亲笔签名。但是裘德没有这样做。事实上,他来这儿在某种程度上是要告诉她自己不幸的经历。话已经到嘴边了,然而他此时如此烦恼,怎么能说得出呢。他还是宁愿多谈一些他们之间共同认识到的障碍。

他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寓所,裘德送她去车站。当他们沿街离去的时候,从他寓所上边的一扇窗里伸出一个头来,接着又很快缩进去了。淑似乎仍然为她的鲁莽行为过意不去,后悔自己违反了校规;分手时她对他说,一旦她重新被允许回到师范学校她就会告诉他的。他们一块儿站在月台上,十分难过;他显然还想说什么。

“当然——我知道你并不——特别地关心我。”他悲伤地说。“你也不应该这样做,你是对的。你是——菲洛特桑先生的人了。我想他来看过你吧?”

“快就着咖啡少吃点东西吧,”他说,“然后我们就出去。你到了那儿再吃早餐也不晚。”

“嗯。”她简短地说,脸色变了一点儿。“不过我并没有让他来。你当然高兴他来看过我!但要是他不再来了我也不在乎!”

最后他说服她,要为她煮一杯咖啡;他屋里有一个轻便的咖啡机,每天早晨这房里的人还没起床他就用它煮咖啡,喝完之后便去上工。

她的这位情人深感迷惑不解:他这么真心诚意地默许了自己的情敌——假如她不接受他的爱情的话——竟会使她如此生气。他继续谈别的事情。

“哎呀,即使我说过,我也会想怎么就怎么,管他呢!我已经想过怎么办了——去找我师范学校一位同学的姐姐,她曾请我去她那里。她在沙斯托附近有一所学校,离这儿大约18英里——我去那儿呆一段时间,等这件事被人们淡忘以后再回师范学校去。”

“这事会平静下去的,亲爱的淑。”他说。“那所师范学校当然并不就是你的全部。毫无疑问你还可以去另外一所学校念书呀。”

“但是你刚才不是说——”

“我得问问菲洛特桑先生。”她果断地说。

“哦不,你不能去。我才不在乎他呢!他愿怎么想都行——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时淑那位和蔼的女主人从教堂回来了,他们就再没有亲密的谈话了。裘德下午无可奈何、郁郁不乐地离开了她。不过他已见到她,并和她促膝谈心了。像这样的交流他后半生也会感到满足的。既然想做一名教区牧师,他就应该学会克制自己,放弃对她的追求,这是必不可少的正当的一课。

“我会去向他解释——”裘德开口说。

但是次日早晨他醒来时,感到很生她的气,认定她这人相当不通情理,虽不能说反复无常。接着他收到了她的一封短信,这正好证明他在她身上刚觉察到的一个善于弥补过失的优点;这封信一定是他几乎刚一离开她就写下的:

“喔,我一点也不想吃!恐怕我是不该从学校里跑出来的!事情一到了冷清的早晨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了,对吧?我真不知道菲洛特桑先生会说什么!我去学校都是他的意思。他是世界上我惟一有所敬重或惧怕的男人。我希望他会原谅我,不过我想他要把我痛骂一顿的!”

请原谅我昨天的无礼!我知道我让你感到太可怕了,为此我深感难过。你竟没有生我的气,真是太可贵了!裘德,请仍然让我做你的朋友和同伴,尽管我有一身毛病。我会尽力不再对你那样了。

“可是你还没吃早饭呀。”

礼拜六我将回梅尔彻斯特,去师范学校拿我的东西等。我有半小时的工夫可以和你走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现在我可以出去不让人看见吗?”她问。“这个城市还静着呢。”

——你悔悟的淑。

他洗完脸回到屋里时她已经穿好了衣服。

裘德马上就原谅了她,让她来时到大教堂的工地上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