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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雾气里的青春

也许是加班,也许临时有急事一下子脱不开身,我望着屋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猜想着S姑娘所在的充满温泉雾气之地的种种情景,不由地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猛地醒来,S姑娘还没有来,再看时钟已是深夜十点多了。

季节是冬天,我从札幌出发时天就下起了雪,到了登别雪还是不停,旅馆门前二十米处已是积雪皑皑了。我订的旅馆房间是最里面的一间,由于房间里太冷,我大衣都没脱,默默地等着S姑娘,但到了约好的晚上八时,还不见她的影子。

不管工作怎么忙,也不会忙到这么晚的,即使真的脱不开身,也应该来个电话。看这情况,一定是碰到什么紧急事情了。

三个半月后,我再次去登别,照例在车站附近的小巷里找了家便宜的小旅馆,等着S姑娘的到来。然而,那天却发生了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她来,将近十二点了,才感到有些不妙,便到旅馆的服务台去打电话。

翌日,我们迟迟用了早餐,出了旅馆去看电影。那天上演的是成濑已喜男导演的《浮云》,主演是森雅之和高峰秀子。影片描写了一对男女为情爱所迫,最后流落到尾久岛上的故事。影片中一对恋人最后悲惨却又不能自拔的生活,我是有着切身的体会的,非常能引起我的共鸣。电影结束后,我还怔怔地坐在位子上,久久地不愿离去。

但是,单位里、家里都没有人接电话。

那天夜里,我俩虽说重又拥着薄薄的被衾,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但外面不断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汽笛声,使我心里始终有着一种来到遥远偏僻乡下的孤寂情绪,久久不能散去。

这么厚厚的雪帘中,S姑娘到底在哪里啊!

战争时期,警察可以临时检査的名义,突然搜査旅馆或集会场所。可那天又是为了什么呢?是附近发生了盗窃,还是伤人案件?总而言之,我们那天的好事是被彻底地搅了,又莫名其妙地被训了一顿,心里有一股受污辱的窝囊气。

不断地为她担着心,呆呆地看着暖气炉中一窜一窜的火苗,又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走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她终于来了。

大约是深夜十二点了吧,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我们惊醒,慌忙爬起身来,房门已被人敲得震天响,开门一看是两个警察。警察看着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的我们要求出示身份证。于是我只好拿出自己的学生证,S姑娘没带证件只好如实告知在登别的温泉旅馆工作。结果还好,警察只是训了我一顿,说“学生不许再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便去别处检查了。

“对不起……”

暮色朦胧了,S姑娘才匆匆赶来。于是两人顶着呼啸的寒风去附近的小饭店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便早早地钻进被窝里去了。

跑得气喘吁吁的她一进房门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深深低下了头,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我不禁重新仔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只见她除了头发与大衣肩上有些融化了的雪水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记得是个深秋的季节,那天我独自赶到宝兰,在车站附近的小巷中找了家便宜的小旅馆,等着S姑娘的来到。等着等着,不由地有些不耐烦了,便自怨自艾起来:怎么会迷上这么个女人?

“为什么这么晚……”

从登别乘三十分钟左右的长途汽车便可到达宝兰。要说避人耳目,这里是最适合的地方了,可这城里的居民大多是炼钢厂或是海港作业的工人,所以整个城市总飘荡着某种粗鲁野蛮的气氛。

面对焦急地诘问的我,她无声地喝了一口水,喃喃地说道:

与卡露斯温泉一样,还有一个不能忘记的地方便是宝兰。这是登别地区最大的一个城市,当时有十三万人口,有港口及大型钢铁工厂,是一个相当热闹的城市。

“被人家缠住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在那地狱谷深处山峡里的温泉雾气中,与S姑娘度过的那些日子,对我来说是一段遥远而甜蜜的回忆,同时我又一次认识到自己当时对S姑娘是多么贪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我一脸迷惑的表情,她才吞吞吐吐地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今晚下班她刚要走的时候,被旅馆的经理叫住了,硬是拖着一起去了附近宾馆的餐厅里吃晚饭。这经理以前就表示对她有意思,曾好几次邀请她,她都以各种借口谢绝了。可今天,再拒绝怕得罪了这位上司,便勉强地答应了。

原来这里的温泉从古时就传说能治头痛病,所以那些患轻微脑梗塞症的老人和患有脑病的小孩才特意到这里朝头上淋温泉。想想自己刚刚东施效颦地使劲儿朝自己头上浇烫水的情景,真正是羞得入地无门了。又联想到,带女朋友来这种地方浪漫调情,实在不能不说自己的脑子是很有毛病的呢。

“那人,真是太会纠缠了。吃了晚饭又硬拖去酒吧,直到三十分钟前才终于脱身出来。”

于是我便认为,这里洗温泉的习惯,先要用水朝自己头上浇过后才能入浴,于是便学着样也盛了水来朝头上浇,不想那温泉水实在太烫,猛地一浇下,烫得我差点昏过去,但想到这是习惯,便坚持着浇了好几下,洗完澡去账台,闲谈中才得知真相,大大地吃了一惊。

看来她确实穷于应付,搞得筋疲力尽了,以至说话也断断续续,时而不停地低声抽泣。看着她那纤弱可怜的样子,想到她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我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我不由地轻轻吻着她,把她抱到了床上。

卡露斯温泉是个原来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地方,到这里洗温泉的也大抵是为治病而来的老人。那天我与S姑娘租了一间简陋的旅舍,喘了口气后便去洗温泉。进到浴场里,只见许多老人都在浴池前垂着头,用木桶汲水朝自己的头上浇,还有那些带着儿童来的大人也把木桶里的水朝小孩头上浇。

然而,她突然有些扭捏,稍稍地挣扎着说:

这几个地方,我们住的旅馆或宾馆对于恋人来说,应该都不是十分合适的去处。特别令我难忘的是卡露斯温泉,因为在那里我出过一次洋相。

“去洗个澡。”

为此,我们总是避开登别温泉,而赶到登别市内或者离登别温泉八公里之遥的卡露斯温泉,甚至更远的宝兰去过夜。

然后便独自去了旅馆的澡堂。都有一个小时了,还不见她回来,我又担心起来,正想去找她,她却回到屋里来了。

这首先因为我当时还只是个学生,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从札幌去登别,当然要有车费、旅馆费。车费先不去说,因为那里是一流的观光地,旅馆费用都是令人咋舌地昂贵。虽说并不是由我一个人支付,当时有工资收入的她也十分慷慨,但对我们来说,那一流旅馆的费用还是无法承受。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登别温泉就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住在那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两人偷偷摸摸的爱情要掩人耳目,必须去别的地方住宿。

接着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俩习惯的游戏,她也很平常,我也很正常,热烈地拥抱,纵情地激荡,一切都与平时见面时一样,直到两人尽情尽性,心满意足。

然而,现实生活是严峻的,并不似理想中那么轻松。

然而,总有些异样,当我们平静下来后,我总感到今晚的她与平时不一样,抱着她就像抱着另外的姑娘一样。以前的那个扑在我怀里,任我拥抱,任我亲热的S姑娘已不在了。今天的S姑娘是个十分理智、扭捏、多愁的姑娘。

当时,我还有别的女朋友,但与S姑娘相比,在成熟、激情上总显得不尽人意。所以每到周末,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念她,并且尽可能大老远地从札幌赶去登别。

这种异样的感觉,第二天起床后也一直不能拂去。最后我便抱着这种疑惑不解的心情乘上火车与她告别了。

所以坦率地说,那时我不是对她的容貌、身材,而是为她的大胆、放荡的性爱而着迷。

与昨天大雪纷飞的天气相比,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朗好天气,到月台上来送我的她,在列车启动的瞬间,只对我轻轻地点点头,挥挥手,很快地,她那低着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雪中。

那时的我,对异性有一点懵懵懂懂的感性认识,所以每次与她做爱,都会感到十分地刺激且兴奋不已。也许她那种性爱的技巧,都是从那中年男人处学来的吧。

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列车里,眺望着远去的登别街景,突然想起忘了问她一件最重要的事了。

她家在旭川,父亲是旭川市的议会议员,应该说是不缺钱花的,但她却与人做出了“金钱交易”的勾当来。问她理由,她只是怏怏地说道:“家里一点温暖都没有……”我后来才知道,她母亲是继母,她的所作所为也许便是由此产生的吧。

“是不是那位经理对你非礼啦?”

也许她说得不错,用现在的话来说,他们之间的交往可以说是“金钱交易”了。

这句话,昨晚曾好几次想问,但总没能启齿。自己是怎么啦?是怕问了,她承认了,自己便会不知所措,也许正是这种心理作怪才使自己终于没能开口。

“我可是他的小老婆啊!”

“那经理,你也并不是很讨厌吧!”

我与她开始相爱,是在十九岁那年的夏天。随着交往加深,她曾对我坦白过她过去男人的事情。她高中二年级就与一位四十岁的男人有了关系,她说起这事总是透着一种自嘲的语气:

昨晚躺在床上,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是怕这么一问,她便会干脆承认,给我一个难堪。不,不仅仅是难堪,应该说是怕她那身体中蕴藏着的女人的娇艳神秘会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然而,她身上却有着一种其他少女所没有的艳丽气质。特别是与她相好时,她那种妖艳、淫荡总能营造出一种令人激奋不已的氛围。

果然不错,现在坐在行驶在雪原上的列车里,我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S姑娘已在慢慢地离我远去了。

公正地说,那姑娘容貌、身材都并不十分出色,身材瘦小,圆圆的脸蛋,街上随便找个姑娘与她相比,都不会比她逊色。

昨天晚上开始,S姑娘已不是以前的她了,她那奔放的身躯里已经潜入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存在,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拉开来。

我为了那姑娘,曾每月一次地利用周末赶去登别温泉。或许我那时确实是被她迷住了吧。

我默默地想着,想到这已经成为现实的现实,心头不由有些轻松,同时又生出一种迷恋,迷恋着那离我而远去的S姑娘。

当时去登别,必须先从札幌乘两个半小时宝兰本线的快车,再乘三十分钟长途汽车才能到达。

离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已经过了四年,我作为一名医生,又一次去了登别温泉。

当然,我是希望她留在札幌的,可城市里没有合适的工作,她便选择了去登别温泉。

厚生年金登别整形外科医院,这便是我工作的单位。作为大学派出的巡回医生,前后两次,我在那温泉之城里待了五个月左右。

她与我同龄,从札幌的某短期大学毕业后去了登别,在一家颇具规模的温泉旅馆当营养师。

那时,S姑娘已经离开了登别,因为家庭的关系,移居去了遥远的南美洲。

我那时二十二岁,在札幌的一所医科大学医学系上学,正在与一位S姑娘热恋。

另一方面,我自己经过四年岁月的洗涤,当时的幼稚、迷惘、自负、恼恨、耻辱,所有的一切都已忘掉,与S姑娘的往事只成为了一个遥远的亮点。

当时,登别对我来说是个令人激动而又神秘的地方。

可是,当我又一次走进那温泉之乡,除了那人流如潮的繁华和从地狱谷中涌出来硫黄味外,我总是不能不感受到一种激荡心胸的浪漫。

回想起来,那恍惚已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这也许是对S姑娘的浪漫、奔放的迷恋,但同时又是因为这温泉之乡那特有的惹人心气浮动的魅力所致。

这是因为,虽说时间不长,但我年轻时曾与登别有过一段难忘的因缘。

青春时代,只要在这温泉之乡待过的人,哪怕只很短暂的时间,也会终身染上这放荡不羁的温泉气息。

每当听到登别温泉这个地名,我心中那些沉淀了的遥远青春时代的甜美、迷惘就会重新浮起,同时胸口又会漾起一种浪漫、激荡的感觉。

可不是嘛,这种讨人厌的、娇艳放荡的气质,过了四十年也没有从我身上消失,在我的感觉里,它已像一道旧伤痕,深深地嵌在我的身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