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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宿——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的这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不久我升入医学系,四年级时得到消息,冬子已与和我同校的在工学系学习的村田订了婚。

“如此这般,冬子在我一生中,始终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这消息是冬子的朋友告诉我的,但她语调淡淡的,似乎此事早在意料之中,使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与纯子有过那么一段恋情,现在在冬子面前就更难以说出“我爱你”的话来了。这也许是一个原因,但同时,冬子那始终不变的、淡淡的、大方而庄重的态度,在我看来似乎是有意在责备我的过去,所以我就更没勇气向她表白自己的心事了。

既然早就预料到了,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冬子是常见到的,村田在同一所大学也常常见到,为什么他们都不对我说?一种自己自作多情的悲凉情绪油然升上了心头。当然我并不记恨他们两人,我只是悔恨自己的幼稚与反应迟钝,同时心里也暗暗地下决心,冬子的事情是一切都过去了,一切的一切赶快忘记吧。

也许是接触过热情奔放的纯子的缘故吧,冬子文静、内秀的性格更使我心驰神往,然而,与以前一样,我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感情向她表白。

然而,命运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上大学后,我还见到过冬子好几次,当了女职员的冬子比以前更具风采,更加美丽夺目了,但秉性的文静、内秀也还是一点没变。

以优秀成绩毕业,进了关东一家一流电器工厂工作的村田,才过了一年便得了白血病逝世了。当时冬子是怎样的心情,她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一点也不知道。

纯子的死,给人留下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然而冬去春来,我与冬子都高中毕业了,我考入了北海道大学,冬子进了三菱所属的公司工作,至于纯子,只有深深埋在我的心里了。

不过,一年后,冬子只身到了东京,进了原宿的一家叫“帽子沙龙”的制帽学校学习。

天才少女画家的标签,逼着她无时无刻不高度地紧张,拼命地粉饰自己,纯子是太累了,她只想找回原来的自己。她在雪中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临去东京时,她来向我道别,但只字没提村田的事,依然是用淡淡的表情说道:“我们,将暂时不能见面了呀。”

高中三年级秋天,我与纯子的恋爱仅仅一年便结束了,这半年后的冬天,纯子便在茫茫雪原的阿寒山里找到了她自己的归宿。

听了她的话,我一瞬间感到冬子原来对我还是有着一种别样的感情的,然而我还没回过神儿来,她又说了一句:“保重身体呀!”便起身告辞了。

与纯子相好后,我对冬子的思念便迅速地减退,满脑子里只有纯子一个人了。当然冬子对此也很清楚,但她始终避免在我面前谈起此事,我们平时还是常常相见,她也还是文静地给我一个甜甜的笑。

去了东京,她一心一意地扑在了制帽学习上,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很复杂的制帽工作对文静、朴实的冬子来说,也许是十分适合的吧。

关于我与纯子以后的交往,本书第一篇《雪之阿寒》中叙述得很详细了,这里不想再重复。

我时常想念她,给她打电话,也曾给她写过几封信,心里想着像她那样的姑娘,在东京很快会找男朋友吧。

或许青春少年,情感本来就是这么易变、脆弱的吧。那天被纯子约去了咖啡店,夜晚两人走在路上,突然她对我说道:“亲我一下。”于是便有了我平生第一次与异性的亲吻,于是少年的我的感情一下子倾向了纯子姑娘。

可冬子给我的回信或电话里,好像完全没有这么回事。不久,我终于当上了医生,趁着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去东京,曾经找过冬子几回。有一次还去了她原宿附近的住所。她住的是两间房间,一间里尽是熨斗、纸样什么的制帽工具,可以说是她的工作室吧,另一间则是她的寝室。

所以我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冷冷的,但仅仅是一封信,便将我对她的不满一笔勾销了。

那天夜里,我们俩一起吃了晚饭,天开始下起雨来。想到明天还要到新宿去办事,便不知怎么地竟大着胆子对她说想住在她那里。

老实说,不管她有多么天才,我心里对她还是不屑一顾的。只是会画几笔画而已,高中生毕竟是学生,这样无规无矩的太不像话了。

稍稍地犹豫了一下,她马上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窄小的地方,你不嫌弃的话,我没关系的呀。”于是那晚她将寝室让给了我,自己在外面的工作室里过了一夜。

纯子是我同班同学,可当时已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天才少女画家了,她的作品在北海道和东京的画展上都有展出。白白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平时总喜欢穿鲜红的大衣,鲜红的皮靴,头发却是染成茶色的。纯子性格开朗、奔放,时常深更半夜地在咖啡馆、酒吧里与一些画家、记者,所谓的文化人厮混。据说还与这些画家、记者有着暧昧的关系。学校上课老是缺席,有时来也总是早退,老师们也不知是因为她天才少女画家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总是对其放任自流。

那天晚上,我俩谈到很晚,还喝了些威士忌,但各自睡下后都平安无事。翌日一早,冬子为我准备了蔬菜色拉和面包,我吃了后便辞别她出去办事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封信,使我扭扭捏捏地去了咖啡馆“米兰特”,同时也使我们俩终于有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出了冬子家门,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

“给你庆贺生日,下午五时在薄野的‘米兰特’等你。”

昨天夜里,我如果向冬子表白,冬子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不对,我为什么不向她表白呢?扪心自问,感到当时好像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困扰着自己。

她就是我同班同学,加清纯子。

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冬子,然而一直不敢表白,也许正是这么长时间的思念与压抑,使我失去了向她求爱的勇气与动力。

他们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我硬要挤进去是不会有什么胜算的。我这么提醒着自己,不由感到心灰意冷。这时,又一位女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做什么事都讲究机会,恋爱当然也一样,失去了这机会,失去了这时机,即使是炽热似火的恋情也只能停留在平平常常的友情上面了。

这么认为,当然也没什么根据,只是当时一位少年的直觉而已。

当然,还有冬子那始终无所欲求的淡淡的态度,还有她那坦然处之的表情,实在不容人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同时也将我对她的满腔热情,堵塞得一点不敢表露。

村田在班里和我关系不错,我对他也有好感,交上朋友后去他住所玩,便察知他心里喜欢冬子,冬子也对他抱有好感。

好容易两人能有这么纯洁的友情,不能随便亵渎才是,这样两人的友情才能天长地久;冬子是十分重友情的人,这样对我们俩最适合了。想着这些,我当然也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了。

村田裕介,是高二下半学期从别的学校转校过来的,他借住在冬子的家里。冬子的父亲原来在三菱所属的公司工作,后来退职在家,便将自己家里空余的房子出租给以前同一公司人员的孩子住,村田就是其中一人。他高高的个子,长得很神气,成绩也很好。

还有我的脑子里始终拂不去的是村田的影子,他死了,我去夺他的恋人,实在显得不够绅士。而且我还有一种预感,如果强求冬子,她也许会相许,但以后她的感情一定会一泻千里的。

现在回想起来,总有一个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

什么叫一泻千里呢?说起来,这人的感情是一言难尽的。简单说来,至今为止在我面前始终保持着洁身自好、清欲寡念的冬子,如果一旦被我撩开这层面纱,她里面的委屈、痛苦、悲伤、忧愁以及包括她对村田的感情便会一股脑儿地朝我泻放出来。

但是自始至终,我还是没能对她说出那句心里的话,这是为什么呢?

所以从这一点考虑,我与冬子的感情,停留在友情的地步上,便能使她继续保持冷静,能使我俩彼此的青春显得更加光辉,我们的友情也能升华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然而,我心里却始终在寻找着机会,想对她说一声“我爱你”。教室里无人的时候,上学、下课回家的路上,还有图书馆里,有时冬子也会来到我的身旁。她当时称呼我为“阿淳”,这么亲切的称呼可见她对我是有好感的。

我对自己这么解释着,便心平气和了起来。

说心里话,我是十分想与她产生一种关系的。我说一种关系,不是那些男女之间的什么关系,而是一种心心相印的精神关系。有这种想法,实际是我少年期的一种独特的情愫和童贞少年对性的一种不安的表现。

岁月流过了将近三十年,冬子与我的关系始终是那么纯洁无瑕。

究其理由,首先是我自己太幼稚,没有向她靠拢一步的勇气。

冬子以后成了帽子沙龙的教师,有着自己的工作室,现在也还在勤奋地工作着,只是依然孑然一身。

可是,我与她的关系始终亲密不起来,始终没能超出一般同学的关系。

为什么不结婚,这也许不是他人所能臆测的问题,也许冬子的活法,对她的性格是最适宜的了。

表面文静、淡雅,内里刚毅、坚强,这样的冬子真是将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另外,我自己经过了无数的人生遭遇,但对冬子的感情至今还是一点没变的。

冬子平时话不多,女同学们聚在一起,她也不太谈笑,多数时间是默默地听着别人讲话。这么说不是冬子不会说话,该说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主张,话不多,往往只有轻轻的一句,但分量很重且切中要害,每当此时,便会使人从她那文静的外表里感受到一种刚毅、坚强的性格。

这是因为我与冬子的友情是纯洁的,没有让那种男女之情污染的缘故。

说实话,我就是喜欢从侧面看冬子那漠然无视的神情。

不,也许现在再来解释什么缘故显得太没必要了。

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班里的其他男生也都喜欢与冬子交往,想方设法去接近她的大有人在。其中有一位R男生,看上去有点流里流气的,不在我们班里,却时常下课跑到我们教室外隔着窗对冬子大声叫喊:“好漂亮的妞啊!”对方也许是在想方设法讨好冬子,可冬子对他的作为却始终反应淡淡的,脸上的神色也漠然无视的。

重要的是,每当我站在原宿的大街上,看到那高级时装店里陈列着的帽子,便会想起冬子,她那雪白的、淡淡的、令人不敢贸然的侧影,便会闪现在我的眼前。

这也许不错,我自己确是如此,学习十分用功。当然,上课时的目光除了黑板,还时时地朝冬子的方向游移不停。看到她怔怔地看着窗外,便会猜测她在想什么。看到她屈背伏在课桌上记笔记,便会情不自禁对她学生服下露出的白色内衣瞟上几眼。有时还会痴痴地思索,那女性的学生服为什么会这么短呢?这或许是设计者有意想让女学生举手或弯腰时露出里面的内衣吧。当然在我眼里,这么多女生中间,冬子的内衣是最白最白的。

原宿,是很适宜冬子的地方。

据说男女同一教室上课的好处是利用男生的自尊心,使他们为了不被同班的女生看低而拼命地学习。

美丽、洒脱、清澄、才华横溢,而表面上淡雅、庄重,这就是真正的原宿。

也许是天顺人意吧,班级排位子时,冬子排在了我座位的斜对面,又正巧她家住得离我家很近,上学、放学时常会同路。

各种各样的旋律,会唤起人们对过去的回想。站在原宿的街头,也自然而然地会思念起昔日所爱慕过的人。潇洒的原宿车站,山毛榉树茂盛的原宿街道,这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能勾起我对冬子的思念。

这么说倒不是指她的打扮和长相有什么特别。听说她的母亲是秋田人(1),她的脸蛋和身材确实都十分小巧,雪白的肌肤,就像深山里的蟹爪兰,给人一种文静、淡雅的感觉。

啊,原宿,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全班50多名学生,男生女生大约各占一半。在全班的女生中,冬子是出类拔萃的,她的美丽使当时初次体验男女同一教室上课的我感到不敢正视的炫目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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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二年级,我十七岁,冬子一身学生服,童花头,天真烂漫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1) 日本人普遍认为,秋田是出美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