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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今天看了邮箱,里面除了一张“咖喱屋”的菜单外什么都没有,我把菜单藏了起来,免得爸爸不高兴。没有生日礼物,没有贺卡。不过明天才是我的生日。我们离开伦敦前,我买了一张“我们要搬家了”的卡片寄给妈妈。我只是在里面写下了农舍的地址和我的名字,别的不知道还要写什么。她住在那个男人位于汉普斯特德的家中。那人叫奈杰尔,我在伦敦中心的纪念场见过。那家伙长着乱蓬蓬的胡子,鹰钩鼻,抽着烟斗。他是写书的,书的内容也是介绍一些写书的人,我觉得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妻子也是在9月16日的意外中丧生的。也许妈妈会嫁给他。也许他们会生个小孩,取名叫罗丝,然后他们就会把我、贾丝明还有奈杰尔的妻子统统忘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妻子的骸骨碎片。也许他的壁炉上也放着一个骨灰盒,在他们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他说不定还会买花放在骨灰盒旁边。妈妈准会讨厌这样的举动。

不过,事情倒没有怎样折腾。就在我的肚子差点把我活吞了的时候,前门开了。你迟到了,爸爸说,但他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贾丝明笑起来有一丝紧张,她鼻子上的钻石饰钉闪闪发光,粉红色的头发比泡泡糖的颜色还要深。我回之以微笑,这时却听到“嘭”的一声爆炸了,爸爸大声叫着,吓了我一大跳。妈妈哭了,我将腊肠卷塞进嘴里,抓了几个小圆面包,藏在T恤下面。然后又吃了几把薯片、三根香肠、一个三明治,外加六个腊肠卷,最后才被打发出去,派对的食物被扔进了垃圾桶。你把派对给毁了,爸爸冲我大声喊道,我踮着脚尖来到贾丝明的房间,告诉她说东西不是给我拿的。我把外衣下藏着的一个小圆面包给了她。虽然那玩意儿挤坏了,但她还是吃了,我说我喜欢你的头发,结果她哭起来了。女生真奇怪。

罗杰进入我的房间,晚上,它喜欢蜷缩在窗台的垫子上睡觉,因为那里挨着暖气片,真的挺暖和的。它可以在这里到处转悠,花园里有很多动物可以追逐。到这里的第三个早晨,我发现门阶上有个死了的小东西,灰色的。我想应该是只老鼠吧。我不敢用手捡,于是,我拿来一张纸,用一根木棍把它推到纸上,然后扔进垃圾桶里。但我感觉这样做太残忍了,于是,我又把老鼠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埋在树篱下,用草盖上,因为我不想把东西埋在地底下。罗杰喵喵地叫个不停,像是在说它忙活了老半天,我却做出这样的举动。我告诉它,死了的东西让我感到恶心,它用橘黄色的身体蹭了蹭我的右小腿,像是它明白我说的一样。没错,尸体让我感到害怕。看电影的时候我什么都敢看,不过,要是里面有尸体,我就会把电视关掉。这样说是有些过分,但是我很庆幸罗斯被找到的时候成了碎片。如果她真的必须死的话,我宁愿她变成碎片,变得一点儿也不像我的姐姐。要是她埋在地底下,变成冷冰冰、硬邦邦的尸体,看起来跟照片里的女孩一模一样,那就太糟糕了。

贾丝明在她的生日派对上迟到了一个小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我们都在场。妈妈和爸爸坐在桌子的同一边,却看着不同的方向,我在另一边,盯着小圆面包、腊肠卷,肚子咕噜噜直响。妈妈戴着一顶派对帽,但她那双眼睛看起来泪汪汪的,活像马戏团伤心的小丑的眼睛。贾丝明的生日总是叫人伤心,因为那天也是罗丝的生日。桌子上有五个塑料盘,我很生气,因为我知道爸爸会在其中一个盘子里盛上派对的食物,放到壁炉上,给我死去的姐姐吃,这简直就是浪费嘛。

我想我们一家人以前也是幸福的。照片上的人都在开怀大笑,眼睛也都是笑眯眯的,像是有人讲了一个非常好玩的笑话,大伙笑起来的时候脸都皱成了一团。说不定笑话就是贾丝明讲的。她心情不错的时候真的很风趣。在伦敦的时候,爸爸老是盯着这些照片。我们有好几百张,都是9月16日之前拍的,原先都满满当当地堆在五个不同的盒子里。罗丝死后四年,他决定把那些照片按时间顺序清理好,年代最久远的照片放在最下面,最新的放在上面。他买了十个漂亮的相册,都是皮革封面的,上面还有金色的字,在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里,他晚上跟谁都不说话,只知道不停地喝酒喝酒喝酒,把照片粘在适当的位置。只是,每次他的酒喝得越多,就越会把照片贴得歪歪斜斜的。结果,到了第二天,他只得将半数照片重新粘贴。说不定妈妈就是那个时候有了外遇。这个词儿我是听东伦敦的人说的,从没想到爸爸有一天也会大声叫嚷着这个词儿。真是太让人震惊了。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去两次互助会,后来发展到一个星期去三回,再后来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我早该猜得出来,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她会对我撒谎,欺骗爸爸。打死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档子事儿。

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记得这天。这是她离开后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有时候,我醒来的时候,我会忘记她已经离家出走了,等我想起来后,心又沉了下去,那感觉就像踩空了,或者被路边的石头绊倒了。

贾丝明的粉红色头发是最后一根稻草。在那次聚会后,妈妈承认了所有的事情。我和贾丝明在她的房间里听着。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他们在尖叫。贾丝明的眼睛都快哭出来了,但我没有哭,因为我从来不哭。不过我的心感觉像青蛙一样,冷冰冰的,“怦怦”跳个不停。他们吵了好几个小时,我很高兴又可以吃一个小圆面包。我和贾丝明一起吃的,每人就咬了两口而已,不过,吃东西对心情还挺有帮助的。

明天是我的生日,再等一个星期,我就要去新学校布雷思韦特教堂小学念书了。那里离我的农舍大概有三英里,所以爸爸得开车送我去。这里跟伦敦不一样。如果爸爸喝醉酒了,这里没有巴士也没有火车,就没法出门。贾丝明说如果爸爸没法送我,她可以陪我走路去,她的高中比我的学校还要远一英里。她说至少这样可以减肥,我说,女孩子眼里只有减肥这档子事儿。贾丝明不需要减肥,但她吃得跟老鼠一样少,成天盯着食品包装台后面的卡路里。今天,她做了个蛋糕给我当生日礼物,但她说这是健康食品,用的是人造奶油,没有黄油,几乎不含糖,所以味道尝起来可能怪怪的。不过卖相倒是挺好的。我们留着明天吃,到时候由我来切蛋糕,因为是我的大日子。

爸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外遇”这样的字眼,像是他说的次数够多的话,这个词就会被完全理解。妈妈说,你不理解,爸爸说,我想奈杰尔会理解,妈妈回答说,那也比你强,因为你只会成天盯着老照片,从来不对我和孩子们说话。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接下来我只听到妈妈走过门厅,打开贾丝明的门。我以为她会疯狂地大喊大叫,但她很冷静,只是说我要走了,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了。她将好些东西放在行李包里,然后往前门走去。爸爸变得歇斯底里,求她留下来,但妈妈说让开。他又求了几次,答应不去理会那些照片了。他说我失去了罗丝,不想再失去你,但妈妈还是走到了大街上。爸爸大声喊着,我们需要你,妈妈也大声喊,我更需要奈杰尔,然后便离开了,爸爸用拳头猛锤墙面,把手指弄骨折了,在接下来的四个星期零三天的时间里,他一直绑着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