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学生举手。
——北京在什么地方?她问。
——康伟。
她将目光移开,于是雨水飞舞的旧墙重又出现。
康伟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
他的笑容在脸上迅速扩张,他的眼睛望着她,他撕给她看。她看到他的身体颤抖不已。他已经虚弱不堪,不久之后他便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脸上的微笑也随即消失,然后双手撑住床沿,气喘吁吁。
——北京在这里。
“别这样。”她又说。
——还有谁来回答?
他继续撕着衬衣。她感到自己的手掉落下去,她继续举起来,又掉落下去。
没有学生举手。
他转过脸来,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现在来念一遍歌词:我爱北京天安门……
“别这样。”她说。
床摇晃了一下,她看到丈夫站了起来,头将塑料雨布顶了上去。然后他走出了简易棚,走入飞扬的雨中。他的身体挡住了那堵旧墙。他在那里站着。破烂的衬衣在风雨里摇摆,雨水飞舞的情景此刻在他背上呈现。他走开以后那堵旧墙复又出现。
她伸过手去,抓住他的手。
那个清晨,丝丝亮光倒向她目光所去的方向。
她转过脸去,看到丈夫正在撕着衬衣。长久潮湿之后,衬衣正走向糜烂。他将撕下的衣片十分整齐地放在腿上。
父亲说:
——扎一个拖把。他说。
——刘景的鸽子。
丈夫坐在厨房门口,正将一些旧布撕成一条一条。
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向日出的地方,它的羽毛呈现了丝丝朝霞的光彩。
撕裂声来自何处?
旧墙再度被挡住。一个孩子的身体出现在那里。孩子犹犹豫豫地望着她。
——照耀着大地。
孩子说:“我是来告诉物理老师,监测仪一直很正常的。”
——光芒万丈。
她说:“进来吧。”
棚外的风雨之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太阳什么时候才能从课本里出来!
孩子走了进来,他的头碰上了雨布,但是没有顶起来。他的雨衣在流水。
身边有一种哼哼声,丈夫的哼哼声由来已久,犹如雨布上的滴滴答答一样由来已久。
“脱下雨衣。”她说。
——你要是再调皮,我就剪你的毛。
孩子脱下了雨衣。他依然站着。
住在另一扇乳黄色屋门里的母亲喜欢和猫说话:
“坐下吧。”
四天前鼓舞人心的撤离只是昙花一现。地震不会发生的消息从校外传来,体育老师最先离去,然后是她和丈夫。他们的撤离结束在那堵围墙下。那时候她已经望到那扇乳黄色家门了,然而她却开始往回走了。
他在离她最远的床沿上坐下,床又摇晃了一下。现在身边又有人坐着了。傍晚时刻的阳光从窗户外进来,异常温暖。
日出的光芒生长在草尖上,丝丝亮光倒向她目光所去的方向。旧墙此刻在雨中的情景,是在重复多年前那个清晨。
她是否已经告诉他物理老师马上就会回来?
——光芒万丈。
旧墙上的雨水飞飞扬扬。
——光芒万丈。
曾经有一种名叫丁香的小花,在她家的门槛下悄悄开放过。它的色泽并不明艳。
——太阳出来了。同学跟着念。
——这就是丁香。姐姐说。
——太阳出来了。老师念起了课文。
于是她知道丁香并不美丽动人。
物理老师的妻子一直望着对面那堵旧墙,雨水在墙上飞舞倾泻,如光芒般四射。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的情景,此刻依然生机勃勃。旧墙正在接近青草的颜色,雨水在墙上唰唰奔流,丝丝亮光使她重温了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她坐在餐桌旁望着窗外一片风中青草,青草倒向她目光所去的方向。
——没有它的名字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