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真好笑……啊……哈!”
“不了,谢谢您。我离开瑞典就是为了可以告别这个玩意儿……所以不会在这里重操旧业。”
夏尔一阵狂笑。这个蠢货还挺幽默。真是个蠢货……这种人最糟糕了:看起来蔫头蔫脑的,幽默起来又吓人一跳……对方根本没料到,然后啪,来了一个笑话……这一定就是他的法宝。夏尔一直都觉得这是自己的弱点,他没能将他生命里出现的女人逗得足够开怀。想到他的妻子,夏尔甚至怀疑自己的天赋是否就是让她们变得郁郁寡欢。的确,洛朗丝已经两年三个月十七天没有笑过了。他能记得,是因为他把这个记在记事本上,就像人们记录月食一样:“今天,妻笑。”不过,他现在必须停止胡思乱想,必须开口讲话。他到底有什么可害怕的?老板是他。决定饭票金额的是他,这可不是小事。说真的,他得恢复镇定。可要怎么跟这个男人讲话呢?怎么看着他呢?是的,想到他碰过娜塔莉,吻过娜塔莉,夏尔就觉得恶心。这是亵渎,是侵犯!哦,娜塔莉,他一直都爱着娜塔莉,这是明显的。真正的动情永远都不会结束。他本以为忘掉她会是很简单的事。但并不是,这份感情过去在他体内蛰伏,如今则以最愤世嫉俗的方式苏醒了过来。
“来点脆卷面包干吗?”
他想到了一个比调动岗位更彻底的解决办法:开除他。他一定在工作上犯过错。常人都会犯错。当然,他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证据就是,他在和娜塔莉约会。他说不定还是个模范员工,面带微笑地加班加点,从不要求加薪:总之也是最麻烦的那种员工。这个天才甚至也许还没加入工会呢。
夏尔还能这么磨叽好一阵子。他完全没办法开口说话。但好吧,是他叫马库斯来的,他总得说点什么。为了不再浪费时间,他说:
“您说想见我?”马库斯试探地问道,打断了夏尔因惊愕不已而陷入的长久沉默。
他又一次走进了夏尔的办公室。夏尔的嘴巴正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他在努力用脆卷面包干平复心情。人们时常用会惹恼自己的东西来放松自己。他颤抖着、摇晃着,任由面包屑在嘴边直掉。马库斯惊呆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能够驾驭整个公司?但两人中更惊讶的那一位自然是夏尔。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能驾驭娜塔莉的心?惊呆了的两人在当下都愣住了,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马库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夏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太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呢?他这么恶心……完全没有型……他这么蔫,谁都看得出来他蔫……啊,不,这不可能……他还斜眼看人……啊,不,这太恐怖了……这个男人和娜塔莉一点也不配……一点也不配,不,不配……啊,这真让我恶心……他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她身边了……绝对不能……我要把他遣送回瑞典……没错,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人事调整……明天就要把他调走!”
“是……是的……我刚在思考别的事情,现在可以跟您谈了。”
夏尔恍了一下神,就像突然被一阵风穿过了身体。当然是北风。他简直要晕倒了。他让秘书将马库斯再叫来。马库斯屁股刚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又得起来。他琢磨着老板是不是想要戏弄自己。他想,也许老板正被瑞典股东搞得头大,想找个瑞典员工撒撒气。马库斯可不想当个悠悠球。要再这么被戏弄,他可就真的要去投奔二楼的工会干部约翰-皮埃尔那儿投诉了。
他不能一直都这样把马库斯晾在那里。或者也许可以:把他晾个一整天,就为了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但这对马库斯来说一定不成问题。因为现在夏尔回过神来想到:没有什么比面对一个沉默不语的人更让人不舒服的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板。换作任何另外一个员工,都会表现出焦灼,甚至是脸上流几滴冷汗,双手禁不住做小动作,双腿来回交叉开合……可眼前的情形完全不是这样。在这十分钟,甚至是十五分钟里,马库斯都一动不动。绝对的隐忍派真传。真是功夫了得啊,夏尔回想起来不免暗暗称奇。毫无疑问,这个男人一定有着非凡的精神力量。
“他来了。我刚看到他从您的办公室出来。”
其实,此刻的马库斯只是因为不明就里而感觉十分别扭,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老板,如今头次被叫来,老板却一句话也不讲。两人都给对方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而自己却浑然不觉。首先开口的该是夏尔,可他完全开不了口。他的嘴被打上了封条。他继续直视着马库斯的双眼,中了魔法一般。一开始,他想的是打发掉马库斯,但现在,他的心情却发生了变化。心怀敌意的同时,他显然也渐渐被马库斯吸引了。他现在完全不想把马库斯赶走了,而是想看他如何表现。他终于开口:
“没有,他还没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只是喜欢在与人谈话时好好斟酌词句。特别是涉及我接下来要和你谈的事。”
“但您刚叫他走啊。”
“……”
“我前面让一个叫什么马库斯·隆德尔的员工来见我,但他到现在还没来。你能看看是怎么了吗?”
“我听说了你经管一一四号业务的事情。你知道的,这里的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知道。我必须要说,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员工。在瑞典的时候我和他们说过你,他们很骄傲能有你这样能干的同胞。”
夏尔把这位员工打发走了,因为他现在没空接待他。他在等着那位大名鼎鼎的马库斯,完全没想到自己刚刚已经见到了。这个混蛋,不仅虏获了娜塔莉的芳心,还胆敢不准时出现。他该有多难对付?决不能任由他这样。他以为自己是谁?夏尔拨了秘书的电话:
“谢谢……”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我迟点再来。”
“是我要谢谢你。大家都觉得你是公司的一个带头人。另外,我也想亲自给你庆功。我觉得自己和公司里的优秀员工相处时间太少。我很希望能多多了解你。也许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这样行吧?”
“……”
“嗯……行啊。”
“啊,那好吧。”
“啊,太好了,我好开心!再说了,生活中不是只有工作……我们可以谈许多别的话题。我觉得,有时候打破一下老板和员工之间的隔阂挺好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我要见个人。”
“是啊。”
“您好,我是来见您的……因为您叫我……”
“好,那就今晚见了……马库斯!祝你今天愉快……工作万岁!”
他用两根指头敲门,这是他的专属敲门方式。夏尔让他进去。
马库斯走出办公室,一直惊愕莫名,就像太阳碰上了日食。
马库斯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做事不张扬,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保持低调。人生应该像条过道。于是,听到老板要见他,他当然就开始惊惶失措。他是可以做个男人,又幽默又负责,值得被人信赖,但只要一和掌权人物沾上边,他就变得像个小孩。他烦躁不安,满脑子都是问号:“他为什么想见我?我做了什么?我是不是把一一四号业务保险条款的谈判搞砸了?我是不是最近看牙医看得太勤了?”罪恶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大难临头的荒谬感觉在他心中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