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向他解释了……我跟他讲你出车祸了……有个男人昏迷了……”
“然后呢?”
“那他说什么了?”
“打了,当然打了。第二天他和我通过话。他非常不满意。他的未婚妻什么也没收到。”
“我不太记得了……他感到很抱歉……然后他嘀咕了几句……我想他觉得这是个预兆。很不好的预兆。”
“那个男人没再给你打电话吗?”
“你是说……你认为他不会再去向那个女孩求婚了?”
“我当时没空想这事儿了。我马上就去找你了。”
“我不知道。”
“那天我要送的花……你最后送了吗?”
夏洛特被这个插曲弄得心烦意乱。她决定亲自给那个男人打个电话。他确认说他决定推迟求婚。这个消息让她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事情不应该这样。她想着这件事会产生的连锁反应。结婚会被推迟。也许在这之后的很多事情也会发生改变?许多人的人生会因此有所不同,她为此感到十分困扰。她心想:如果我去弥补,一切就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我去弥补,我会重新过上正常生活。
让-米歇尔很担心她的状态,气急败坏地让她回来工作。这也是让她摆脱阴影的一种尝试。这尝试成功了,因为夏洛特抬起头来,说“好的”,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女孩,答应以后要做个乖孩子。自然不是因为她的同事突然发作了一通,她就答应了,而是因为,她心底里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必须继续下去。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夏洛特想,放心吧。但事实并非如此,没有什么会和从前一样。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某样东西被粗暴地打碎了。那个星期天永远都在眼前:星期一看得到它,星期四也看得到,星期五或者星期二,它还是赖着不走。那个星期天永远都不会结束,它已化成了可恶的永恒,笼罩了整个未来。夏洛特在微笑,夏洛特在吃饭,但夏洛特脸上总有一道阴影,连她名字中的某几个字母仿佛也被遮蔽住了。她似乎总被一个想法纠缠着。突然,她问道:
夏洛特走进花店里间,准备了一捧一模一样的花束。然后她搭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她:
这场事故把夏洛特彻底击溃了。一个心理医生尝试让她开口,以便尽快摆脱刺激,避免创伤侵蚀到潜意识里。很快,她就想到:我是不是应该去联系那位寡妇?但后来,她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了,她又能对她说什么呢?说“请原谅”吗?出了这样的情况能够请求原谅吗?也许她还会再补充一句:“您丈夫犯混,他横穿马路瞎跑一气,他也毁了我的生活,您想到这一点了吗?您以为撞死人以后还要继续活下去很容易吗?”也有时候,她会对这个男人、对这个男人的冒失产生一波波恨意。但大多时候,她都保持沉默,心不在焉地坐着。这些沉默的时刻让她和娜塔莉有了某种共通之处。两个女人都游移在万念俱灰的自我麻痹之中。在试图走出阴影的这段时间里,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禁不住去想出事那天她应该送去的鲜花。抛在路边的鲜花,成了流产的时光的写照。她的眼前不断浮现慢镜头重放的车祸画面,撞击的声音一遍遍响起,而那束鲜花一直都在那里,在前景中,干扰着她的视线。那些鲜花成了覆盖她每日生活的裹尸布,花瓣的形状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去参加婚礼吗?”
过了不久,让-米歇尔开了自己的鲜花速递公司,并请夏洛特来一起工作。从此以后,他们的生活就被一束束鲜花填满。出事的那天,让-米歇尔已经准备好了客户订的花束。客户打算向未婚妻求婚。一收到花束,未婚妻就会什么都明白,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鲜花必须要在那个星期日送到,因为那天是他们的相识纪念日。正要出发的时候,让-米歇尔接到他母亲的电话:他的祖父刚刚住院。夏洛特说那就让她来送。她很喜欢开小卡车,更何况只有一笔业务,她可以很从容。她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这对情侣,想着自己在他们故事里扮演的角色:一位至关重要的陌生人。她正想着这一切,也想着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横冲了过来。她踩下刹车,但为时已晚。
“不是。”
让-米歇尔和夏洛特一起度过了一整天,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着飞机撞高楼的画面一遍遍循环播放。共同度过此刻的经历势必让两人从此紧密相连。他们变得形影不离,甚至在一起相处了好几个月,之后才得出结论:他们更适合做朋友,而不是情人。
“生日?”
“请进来……”
“不是。”
“听说什么?”
“……毕业典礼?”
“听说了吗?”
“不是。只是去做我撞死人那天应该做的事情。”
假如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恐怖袭击没有发生,夏洛特一定不会在鲜花速递公司工作。九月十一日是她的生日。她的父亲当时正在中国旅行,请人给她送去了鲜花。上楼送花的让-米歇尔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刚刚天翻地覆。他按了门铃,看到夏洛特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接过花,问道:
司机不再说话,继续开车。夏洛特下了车。把花放在了那个女人的门毯上。她面对这幅景象站了一会儿,然后决定从花束里抽出几朵玫瑰。她带着玫瑰离开了,上了另一辆出租车。从出事那天起,她就一直随身留着弗朗索瓦的地址。她不想去见娜塔莉,这无疑是正确的决定。看到别人的生活被摧毁,会让她更难开始新生活。但此刻,她突然有股冲动。她不想多思考。出租车行驶了一段路,停了下来。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夏洛特又来到一个女人的门口。她将几朵白玫瑰放在了娜塔莉的门前。
夏洛特·巴隆在撞死弗朗索瓦之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