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落泪。
然而,一接触到性的问题,这种魅力就烟消云散了。碧姬在那一天肯定在自控方面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当马库斯想要触摸她的酥胸的时候,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五根指头准确地落在了马库斯惊讶的双颊上。他回头对着一面镜子看了下自己的脸,惊愕地发现白色皮肤上泛起了红印。马库斯永永远远地记住了那片红色,从此看到这个颜色就会联想到拒绝。碧姬试着道歉,说她的动作是一时冲动,但马库斯听出了她没说出口的话。那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的反应:他让她感到恶心。他看着碧姬,哭了起来。每个身体都有表达自己的方式。
他拿到了瑞典的高中毕业文凭,然后决定去法国生活。那个国度的女人不会像碧姬一样。在初恋中受了伤之后,他开始学会自我保护,觉得自己从今往后大概都会与感情世界绝缘。他害怕受到折磨,害怕因为各种原因没人要。他变得脆弱,却不知道脆弱是多么能够感动到一个女人。在三年孤独的城市生活之后,他对爱情感到绝望,决定参加一次速配约会。约会中,他会遇到七个女人,要跟每一位交谈七分钟。这个时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他深信至少需要一个世纪,才能说服一位异性跟他走上自己的人生小道。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与第一位一见面,他就感到了某种契合。女孩名叫爱丽丝(1),在一家药店上班(2),有时会在那里主持美容工作坊的活动(3)。老实说,原因很简单:他们俩实在是被当时的情境弄得尴尬到了极点,反而都放松下来。就这样,他们的相遇十分简单自然。之后,他们频繁约会,将最初那七分钟不断延长。延长到好几天,延长到好几个月。
这样的情意引起议论纷纷。晚上,他们两个并肩离开学校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错愕不已。那时候,马库斯对自我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他知道自己长相并不出众,但不会因此觉得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在一起有什么异乎寻常。一直以来,他都听说:“女人可不像男人那样肤浅,外形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又有学识又风趣。”为此,他学习了很多知识,并且努力展现他的内在才华。可说是小有斩获,这一点必须承认。于是,他脸上的坑坑洼洼也几乎被某种所谓的魅力填平了。
但他们的恋情没有撑过一年。马库斯十分欣赏爱丽丝,但并不爱她。尤其是,他并没有那么想要她。这是个残酷的方程式:好不容易有机会遇到一个不错的,他却完全不来电。难道人们就注定无法与圆满结缘吗?在两人交往的那些日子里,他的恋爱经验大有长进。他发现了自己的长处,和让别人爱上自己的能力。是的,爱丽丝疯狂地爱上了他。对于一个只享有过母爱(现在亦如此)的男人来说,这样的爱会让人产生不安。马库斯身上有一种十分温和动人的气质,交织着让人感觉安全的力量和让人心生爱怜的脆弱。正是这种脆弱让他不断拖延无法避免的事情:离开爱丽丝。但有天早上,他还是这么做了。年轻女孩的痛苦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也许比他自己的痛苦还要深。他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但他知道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他宁愿孤独一人,也不愿看到两颗心之间的沟壑越掘越深。
他们的情意就从这段对话中滋生了。
这是他第二次在女人面前流泪。
“我的脖子会告诉我一切。我的脖子长了眼睛。”
将近两年来,他的生活一片空白。他有时会怀念爱丽丝,特别是在新的几轮速配约会都令他十分失望的时候。有些女孩甚至懒得跟他说话,他感到备受羞辱。于是他决定不再参加了。也许他只是放弃了谈恋爱的念头?他甚至会觉得这件事不再有什么意思。毕竟,世界上的单身汉成千上万,他也可以不需要一个女人。但是,他这么想只是为了宽慰自己,为了不再去想自己的境遇有多糟糕。他多么渴望有个女人对他以身相许。有时候,想到这一切有可能从此都与他无缘,想到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美人的青睐,他简直痛不欲生。
“但是你怎么看得到我呢?我一直坐在教室最后面,而你总是坐在第一排。”
然后,娜塔莉突然吻了他。她是他的上司,又是他显而易见的幻想对象。之后,她向他解释,说这一切根本不存在。那就这样吧,他只能面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却哭了。没错,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对此十分惊讶。那是一滴意料之外的眼泪。他就那么脆弱吗?不,不是这样的。比这艰难得多的情境他也遭遇过。只是这个吻让他尤为心动。自然是因为娜塔莉很美,但更因为她这个行为的疯狂。从来没有人这样吻过他,在没跟他的嘴唇约好的情况下就吻他。这种魔力曾让他感动得几近落泪,然而此刻,竟让他切实落下浸满失望的苦涩泪水。
碧姬属于那类崇尚准确的奇女子。在每一个话题上,她都能够发表头头是道的见解。对待她的外貌也从来没有马虎过:每天早上,她从起床起就容光焕发。她对自己充满自信,永远都坐在第一排,有时还会施展一下魅力,让男老师分心,害得他讲偏了地缘政治的关键所在。只要她踏进一间教室,男生会立刻梦想得到她,女生则会本能地讨厌她。她成了所有性幻想的话题人物,而这最终让她感到十分不快。她突发奇想,想要为这番群情激昂降降温,便决定和最不起眼的男生约会。这样一来,男生们就会惊心,女生们则会放心。马库斯幸运地被选中,却搞不明白为什么世界的中心会突然对他产生兴趣。这就好比美利坚合众国邀请了列支敦士登共进午餐一样。她不吝溢美之词,宣称常常偷偷看他。
(1)名叫爱丽丝却要参加这种活动来遇见男人,这很奇怪。通常,爱丽丝们都能轻而易举地遇到另一半。——原注
第一次流泪要追溯到他在瑞典生活的时光,是为了一位与碧姬这个好听的名字很相称的女孩子。这个名字不怎么像瑞典人名。那又怎样,碧姬·芭铎是没有国界的。碧姬的父亲一辈子都以这位法国女星为幻想对象,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给她女儿取了同样的名字。给自己女儿取名来向自己的性幻想对象致敬,这种行为的心理学风险我们在此略过不提。碧姬的家事对我们来说也无关紧要,对吧?
(2)名叫爱丽丝却在药店里工作,这很奇怪。通常,爱丽丝们都在书店或是旅行社工作。——原注
首先,要排除掉马库斯童年的哭闹,比方说在妈妈或是在学校女老师面前掉的眼泪。这里只讲马库斯在个人感情上流过的泪。说起来,在他竭力在娜塔莉面前忍住的这滴泪之前,他还哭过两次。
(3)到了这一步,我们不禁要问:她真的叫爱丽丝吗?——原注
马库斯泪光里的爱情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