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有这一吻?就是这样的。我们没法控制体内的生物钟,比如服丧期的生物钟。她想过死,她试着呼吸,她成功地开始呼吸,然后开始吃饭。她甚至成功地重新开始工作,开始微笑,表现坚强,表现合群,重展女性魅力,然后,她踉踉跄跄踏上重振旗鼓之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直到她走进那间酒吧的那一天。但她逃跑了,她再也无法承受男女交往暧昧调情那套把戏,确信自己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男人有兴趣,然而第二天,她却如此这般在机织割绒地毯上踱步,这源自一种模糊不清的冲动,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欲望的对象,感觉到自己凹凸有致的曲线,她甚至遗憾不能听到自己高跟鞋的声音,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种感觉、一种光明的力量毫无征兆地破壳而出了。
马库斯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她办公室的。
确实没什么别的要说了。我们的生理时钟就是这么毫无理性。这就像失恋一样: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在最痛苦的时刻,我们会觉得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然后,某个早上,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那种可怕的重量在身上感觉不到了,创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会是这一天?为什么不是晚一天,或是早一天?这是我们的身体独断专行作出的决定。对于那次亲吻的冲动,马库斯不应该去寻找具体的解释。它只不过是在对的时间发生了。其实,大部分的故事往往都可以简单概括为时间对不对的问题。马库斯一生中错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刚刚发现自己还有能力在对的时间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视野之中。
娜塔莉读到了马库斯眼里的绝望。在说完最后一段对话后,他缓缓地离开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本八百页的小说里的一个分号那样悄无声息。她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她对自己这么做感到十分愧疚。此外,她想到,这是个很不错的同事,待大家都很客气,要是真的伤害到他会让自己愈发不安。她又打电话叫马库斯来办公室。他带上了一一四号业务材料,夹在臂下,担心娜塔莉万一是为了公事找他。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一一四号业务。在去见娜塔莉前,他还绕路去了趟洗手间,在脸上扑了点水。他打开门,很好奇娜塔莉会说些什么。
“谢谢你能过来。”
“不用谢。”
“我想说声抱歉。我刚才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坦白地告诉你,我现在更不知道了……”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一定是生理冲动……但我们是同事,我必须说这么做非常不恰当。”
“您说话像个美国人。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笑了。这真是个奇特的回答。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工作以外的事情。她发现了马库斯真实性情的蛛丝马迹。不过她得继续说下去:
“我以一个六人团队负责人的身份在说话,而你正是这个团队的一员。那天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梦境之中,没能把握到那一刻的真实所在。”
“但那是我生活中最真实的一刻。”马库斯不假思索地抗议。这是发自他内心的声音。
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娜塔莉想,最好能结束这次谈话。于是她迅速地这么做了。有些生硬。马库斯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她办公室里站着没动,他想要离开,却没有力气。说实话,十分钟前她叫他来的时候,他还以为也许她又想吻他了。他一直云里雾里做着这个美梦,但现在他刚刚明白,彻彻底底明白,他们之间再不会发生什么了。他是在痴心妄想。她就是吻了他一下而已。这让人很难接受。就像有人给了你幸福,又马上收回去了。他真希望自己从来没尝过娜塔莉双唇的味道。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一刻,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他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从那几秒钟里恢复过来。
他走向门口。娜塔莉惊讶地看到马库斯的眼眶里含着一滴泪。这滴泪还没有流下,等着到走廊上才得以释放。马库斯想要强忍住泪水。尤其不要在娜塔莉面前流泪。这太蠢了,但这滴就要落下的泪确实来得毫无预兆。
这是他第三次在女人面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