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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直到旅行快结束的时候,我们的幸福生活都十分稳定祥和,对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类最精致的作品总是和痛苦紧密相连。关于幸福,一个人有什么好说的?能说的只有幸福的起源和被毁掉的过程,而我刚已经把幸福的开始都告诉了你们。

我父亲在罗马和佛罗伦萨的学术界有不少熟人,我和他们也通过书信的方式交流上了。他们说,如果我要到拉文纳和别的地方进行考察工作,他们就可以给我提供我需要的一切。我心无杂念,只想工作。玛瑟琳也一直对我关爱备至,用这种方式来默默鼓励我的工作。

【注释】

我说过今年冬天要到罗马去——不是去游玩,而是工作……不过计划迅速生变:一封重要邮件早就到达了那不勒斯,正在等我。打开信封后,我得知法兰西学院最近突然空出一个讲席,我的名字被提到了好几次。我只需去代课,又能给未来的诸多事务空出时间来。发信的朋友还指出,如果我感兴趣,去了后只需进行一些简单步骤——他热切希望我能接受这个职位。我先是犹豫,觉得这会成为一种束缚;接着又想,在系列讲堂上讲述我对卡西奥多鲁斯的研究应该会很有趣……而且这也会让玛瑟琳高兴,于是我便下定决心。主意已定,我的眼里就只能看见对我们有利的一面了。

(1)指奥斯特罗哥特国王,称泰奥多里克大王,于公元474年至526年在位。

在去拉文纳之前——我们打算在那儿停留半个月——我们匆匆游览了一下罗马和佛罗伦萨。后来我们没有去威尼斯和维罗纳,而是缩短旅途,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巴黎。和玛瑟琳谈论未来赋予我一种全新的快乐。我们还没想好该怎么度过今年夏天,我们都厌倦了旅行,我又希望在平和安静的环境下开展研究工作。最后,我们都想到了一处位于利西厄与主教桥之间的家产,就在诺曼底草木最葱郁的地区。以前属于我母亲,我小时候去那过了好几个夏天,自她去世后就再也没去过。我父亲把它交给一个照管人,他已经上了年纪,负责收租,并定期寄给我们。那是一座令人愉悦的大房子,我对那里有着轻松美好的回忆,犹记得溪流从中淌过。那处地产名为拉莫里尼埃尔庄园,我觉得去那儿居住十分理想。

(2)卡西奥多鲁斯(约公元480—575),拉丁语作家。

不过我必须坦承,最吸引我的其实还是年轻的国王阿塔拉里克(5)的形象。我常把这孩子想象成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受哥特人暗中怂恿,公然反抗他的母后阿玛拉丝温特,反对拉丁教育,如脱缰野马般摆脱束缚、抛弃文化,摒弃智慧的老卡西奥多鲁斯的社会,选择开化程度不高的哥特社会。在几年时间里,他领着一班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粗野孩子,过着激荡潇洒的生活,腐朽堕落至极,十八岁便去世。在他那追求更加野蛮、更加简单的悲剧式冲动中,我发现了玛瑟琳微笑着称为“我的危机”的元素。我想,既然我在思想上的追求已和身体问题无关,那我通过思想去寻求一种满足也是合理的。而且我竭力劝服自己,在阿塔拉里克猝死事件中,的确有要引以为戒的教训。

(3)阿玛拉丝温特(?—535),泰奥多里克大王之女,继父位称女王;她在儿子阿塔拉里克成年之前一直摄政,后被丈夫泰奥达特谋杀。

可当我开始思考几个潜在的历史课题时,我发现它们的吸引力已远不如从前。我之前跟你们说过:自打患病后,我觉得抽象客观地了解过去已经失去了用处。我以前从事语文学研究——例如,力图定义哥特语对拉丁语变异的影响——我简单地忽视了受人尊敬的泰奥多里克(1)、卡西奥多鲁斯(2)和阿玛拉丝温特(3)等令人赞叹的激情,只一味钻研他们的符号,和生活留下的渣滓。而如今在我看来,那些同样的符号,甚至是整个语文学,不过是一种展开深入研究的方法,以便我揭开蛮族的伟大与高尚。我决定进一步研究那个时期、那段时间,我将把自己的研究范围限定在哥特帝国的末年上,并且趁我们旅行至拉文纳(4)之机,看一看它濒死时的痛苦。

(4)拉文纳,意大利城市。

当我意识到,玛瑟琳只把我们这种悠闲的生活当成临时状态时,我有点吃惊。我对此倒是相当满意,但同时我也发现这生活也太过悠闲。持续一段时间尚可,但日子一久,我又萌生了要工作的念头,决意之强,颇像我当初想要恢复身体健康时一样。我严肃地跟玛瑟琳说我们要回家的事。她喜不自禁,看来她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5)阿塔拉里克,公元526年至534年为东哥特王国国王。

在索伦托,我们过了极为平静的几天,也充满了欢乐。我哪里领略过这样的闲适和幸福?以后还能再尝到同样的滋味吗?我一直陪伴在玛瑟琳左右,对自己的关注少了,照顾她却多了,我觉得和她聊天是一种享受,和我之前从隐默中得到的快乐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