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指着杯子里的牛奶,喝了喝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原来你是一个无知的人呀。
羚角:你别影响她了让她好好吃饭。
水滴站起来要走,我拿腿挡住她:咱们不当无知的人。
你爸是才子来的开什么玩笑。--啊?你居然不知道?
让我走--欧。
反正你写不出来。
东西还没吃完呢姑娘。
好不好吧你就说。
不吃了。
听不懂。
浪费这可是。
不是。我说。你觉好吗?
妈--。
你写的?
你每天这么一回来就惹孩子,孩子都烦了。
诗。我说。
你烦么?
水滴张着嘴看我们俩:什么意思?
水滴一撩长腿从我腿上跨出去,我伸手一把没抓住,挠了五爪空气。
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还活着。我念叨着眼睛不离水滴。
过去只能从下面钻过去,现在一迈就迈过去了。我对羚角说。
她说你现在成仙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们孩子什么个了。将来跟她站在一起你就是个矬子--让你还美。
我说不。
我坐直了脖子喊:别太高了将来没法坐飞机穿衣裳费料子嫁人也成问题。
羚角问我:你吃不吃,稀饭还有。
水滴在她房门口瞪我一眼,进去了。
水滴笑,越过我看一眼她妈,用叉子乱抹流汤儿的蛋黄,说:讨厌。
烦也没大用。这就是你爸,这就是你的命,别人不管我老了你得管我说到哪儿去我都占理儿……
那你怎么这样?我趴在桌子上枕着脸盯着她看。犯多大错误似的。
厅里只剩我一个人。羚角上平台弯着腰看花和养鱼。我又坐了会儿,拿手吃了芽水滴盘子里剩的蛋清边儿,下楼回自己屋。
水滴眼睛也不抬地扭扭身子:你才有事儿呢。
躺在床上,关了窗户和门,盖着满是布味儿和瘦褶儿的薄被,老王问我,什么情况?我说,我在蒸发,要摸脚才在脚上。我说,有点害怕,不知被窝里什么在抖。老王喝斥我,不许哭!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水滴臊眉搭眼地低头吃煎蛋,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也臊眉搭眼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我笑了,摸摸她圆圆的脑袋问:没事儿吧?
要知道,一个人是没法理解他已经死了这件事的,这么想的同时就意味着自己还活着。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躺在这里的是谁?我躺在床上,正是躺在这种荒谬的境地中。我没法去想死这件事,稍微一想全部现实都一齐冲上来反对我。可是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这就像刚刚色香味俱全吃光了一顿饭连盘子都舔了,可这顿饭还色香味俱全地摆在桌上。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是这顿饭不存在还是吃不存在。这当然是跟我的死亡观念有关。原本以为死是闭眼,是一团漆黑,是解体,是消失,没想到是睁眼,是当宇航员,银光灿灿世外有路星星复星星飞了一圈抱着身体又回来了。那我这就不是死。--那我为什么这么难过,看见羚角水滴如看见孤儿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