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自己又在演另一个人。哪里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分明是演出任务更重了。
两个月后海军副班长得了大脑炎,上午下午各一针青霉素躺在卫生队看月亮吃馒头,胖发面又白又暄一口逮下来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优秀状态就崩溃了。
海军上将那是好演的吗?一个国三五人,要演出宁夏武威绥远靖边静海宣化怀柔战战兢兢业业白发巍巍。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赌自己不是他。
吃窝头二米饭咸水泡白菜帮子冻成琥珀的萝卜。光着手和耳垂在寒风里跑操喊一嗓子吞一根冰棍儿假装精神矍铄。睡板床稻草垫子半夜扛着被子大枪沿铁路线狂奔前脚跟绊后丫子听各村狗叫体会鬼子心情。4千人7铤莲蓬头三个月没理发脑袋披了块小方毯见天在操场拔正步撅走筋这根大腿再撅那根。看不见女的缺乏营养肛门皲裂眼睛素得瞧见猪就走不动道。这些我都忍了,为了演好海军上将的青年时代。
作为一个演员,最怕的是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演,认识到这一点,只会更糟糕,演什么都不自信了,进而发现所有角色耷拉百疵和不成立。不相信角色还去演,一是变本加厉像京剧那样摆明了炫耀技术;一是郁闷,演谁都是一张脸,拧巴导演。最难看、也是最徒劳的是这时候还要拼命找动作,忙起来,要求化妆要求服装,加水词儿,小处越饱满眼角儿越空虚,演好了是一条成语:沐猴而冠。这时候其实很简单,承认局限性,人有所不能。这也不过是一个观念包袱,放下了就放下了。《写在墙上的不要脸》的作者说:还不许人犯臭么?牌桌上有一个定律:不愿意屁和的都是在憋大的。
这一列火车经过河北进入山东沿途一望无际收割后枯黄的平原。天地有多大有一度我以为看见了海一车皮新兵都挤在窗口大惊小怪后来发现那是铅堂外的晴空。我们这批兵都是去学操舵,他们说我的未来发展方向是操舵兵--舰长--舰队司令。原来我是一个船长,一生将在海上航行,最大的事儿是和各国进行海战或者封台湾演习登陆访问檀香山到太平洋舰队总部做客和南极企鹅合影什么的。我有点心虚,对自己当然要一贯充分估计但要说台湾归了包齐是我解放的,我还不是太信。那我这辈子还干嘛呀?解放日本,不至于吧。海底两万里,鲁滨逊漂流记,太崴泥克号,我不乐意。
没打过败仗的将军是不打仗的将军。没输过的球员是板凳队员。所谓牌德,点儿背的时候最看人。何况还有一条险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正剧演成傻剧,在笑声中全身而退。
18集到21集我演海军。走的时候很兴奋,和院里一帮孩子连撮几顿大饭还到照相馆拍了合影,以为是关机饭集体留念我们长大了从此白白--都要去过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