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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他笑了,这种健壮强悍的男子汉所特有的爽朗的,肆无忌惮的,甚至毫无害羞的笑,对女人是很有感染力的。“蒋曼,即使你不替他辩护,我也会作出我对他的判断,他未必肯安分,未必肯久居人下。他自负,有才华,智商高,可他缺乏一种魄力,男人的雄心勃勃的敢作敢为的勇气。”

“不,他没有你这样心毒手辣!”

“你有?”

“包括你丈夫,他有时也不能例外,一样要收拾他手下那些小知识分子!”

“不但有,而且多得差一点要把你从他身边夺过来,但我没有这样做,说明我的理智,也说明我的感情。”

熊老板只好对他的情人解释,许多情况下做出许多哪怕是伤天害理的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这一点,你得理解,整人的人,未必存心要把人整死的,但若不这样做的话,他倒有可能被人置之死地。

她相信他不是最坏的坏人,这些年来,中国有太多太多的政治运动,提供过多少次可以整垮对手的合理合法,而且良心不至于太不安的机会,他放过了郎林。同样,她也提醒熊本良:她丈夫在能够把他干掉的时候,并且不止一次整过他,因为他也不永远不走运,偶尔抓到好牌,也曾处于上风,当家人,恶水缸,屁股总有擦不干净的地方。不过,她丈夫心不毒,在关键时刻,放他一马吗!

他能不相信这个女人的话么?他爱她,而且尊敬她,如果不是她,早二十年,他就会把郎林踢走了。贴上八分邮票,把反叛他的人,邮到天涯海角。这事他没少干过,绝对做得干净利落,不露痕迹。这多年来,他对于不驯服的部下,这是比较客气的手段,道不同不相与谋,礼送出境这一招不灵,才会使出更厉害的撒手锏。独有郎总,好好赖赖共事了一辈子,真是令人不解的例外。谁说熊老板无容人之量,郎总没少给他捣乱,不稳如泰山地坐在总工的位置上么?后几年,郎总不愿当做样板,索性跟他闹,甚至意气用事,干脆请调。这时候,熊本良宁可调整关系,也不松口让他离开公司,此刻,倒半点不是蒋曼的缘故了。

“谢谢你,蒋曼,我知道,亏了你爱我!”

造反是勇气,顺民是天赋。她说:“他只知道学问。”

“不,还是要感谢郎林这个人天性良善的一面。”

蒋曼对他说过不止一回,你没有必要如此戒备郎林,这个人即使有野心,也不大。除非借给他胆子,那位总工程师也造不了你熊本良的反。

“难道我不是?”

郎林在弥留之际,提到了戒台寺那次春游,决不是无缘无故的死前谵妄,他显然是在期望,要是允许重新再生活一次,一切从头开始,那么,保持那次春游时的并不一定谁要吃掉谁的关系,谁要忍气吞声慑服于谁的关系,该多好?

“实质上你是很卑鄙的。我知道,但是我爱你。”

到戒台寺来,如果不是忏悔,恐怕也是有些反思。他在想,戒也好,不戒也好,难道不可以换一种生存方式活下来么?该戒的不戒,不该戒的倒戒了,人变成不是自己本来的样子。要是不那么紧张激烈,非得像掰腕子一样,把谁扳倒不可,而平和地,相安无事地生活,又有什么不行呢?一定要剑拔弩张,把弦绷得那样紧,永备不懈么?

他又笑了,笑得她心乱如麻。

无论如何,郎林的死,触动了他。

她说,女人最强大的力量是爱,但女人的致命伤也是爱。爱的代价,就是痛苦。爱的愈深,那么,痛苦也愈甚。

这一次,熊本良是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