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飞得越高,着陆就越困难。到了该跟校园生活做个了断的时候,我向现实的着陆遭遇了失败,摔了个踉跄。我不再去大学上课,而是为前途闷闷不乐,挣扎着寻求一条活路。我也是在那时候明白了邻居在深夜尖叫的心情。父母拿我没辙,我也拿自己没辙。尽管有留恋学生时代的念想,我还是不想重蹈空白一整年的覆辙。我能从漫无目的的四叠半彷徨中脱离出来,是多亏了从天而降的幸运与身边之人的怜悯。
住着住着,宿舍里的居民越来越少。即便房租减到了一万四千日元,还是住不满人。深夜尖叫的邻居被遣送回乡了。在怕麻烦不肯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我已经成了住得最久的住户。
我进了研究生院并确定就职之后,写的小说也出版了。同一时间,原本的宿舍楼确定将改造成某大学的宿舍。容纳了我六年来一切的四叠半公寓简直混沌到了极点,搬家的时候真是发自内心地憎恨“壁橱”这一概念的存在。我学生时代的主战场——让我感到那样广阔无垠的四叠半公寓,在搬走了书本和家具之后,又变回了禁闭室一般的荒凉与窄小。
我其实只要做份兼职就可以搬出去了。家里有给我寄生活费,也并非穷到喘不过气。我纯粹就是怕麻烦。“学生时期该做些什么呢?”听到我这个问题,当时还健在的祖父回答说:“读书吧。”母亲说:“有空打工还不如用功学习。”听了他们的话,我断定无须非得去兼职来扩张四叠半生活,便蛰居在宿舍中。不过我也并没有奋不顾身地读书学习。我取得了毕业所需的学分,可那与学习又是两回事。我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总之是做过许多事情。没有比被自己喜爱的书本包围并营造出一种虚伪的孤高更愉快的事了。
搬家前几天,房东为庆祝我的小说出版,送来了大德屋的红米饭与油豆腐寿司。
大学生协会介绍了这个地方,我与父亲一同前来时,就被它的简陋不堪惊到了。由于我没见过其他住处,心里想着“就这副样子吗”一边答应了下来。房租是两万日元。三十年前曾在京都求学的父亲似乎认为“这没啥好挑剔的”。如今回想起来,我仍旧觉得它对学生来说已经足够了,只有母亲认为“应该找个更干净点的地方”。
“你搬了家就当换个心情,再交个女朋友吧。那样你的胡思乱想也能快活一点。”她温和地劝导我。
由于没有浴室,我去公共澡堂洗澡。洗衣机、煤气灶、厕所都是公用的。房间里有个水槽,我却在那里放了电热器。夏天热得跟地狱似的,冬天就算开了电暖器,席子也永远冰冰凉。在四叠半公寓中摆上三个书架和一台电视机之后,剩下的空间只够勉强塞下一床被褥。当有十个客人来玩的时候,杂物能在书桌上架起高台,所有人都只能正坐,全身不得动弹,面面相觑。公寓中的居民也是各色各样,有只穿一条底裤出来洗衣服的男人,有半夜莫名其妙反复尖叫的男人,二楼的最深处还住着些毕不了业的医学生。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也很多。我明明是住在四叠半这一日本传统房型中,日常耳闻的却净是外语。除了这些居民外,我还得把每晚趴在厕所玻璃窗固定位置的壁虎情侣加上去。
(《朝日新闻》早报 2007年1月4日)
我上学时住了六年的四叠半宿舍“仕伏公寓”位于京都市左京区的北白川。它的东边是栋小楼,院子里有棵大樱花树,是房东的住处。她是个优雅的老奶奶,每个月末去交租金时,她会在账本上盖章,再奖励我一罐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