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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他闭上了嘴唇。但这时候另一个罗马兵一面用投枪刺中了他那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胸膛,一面叫道:

“斯巴达克思,但愿你获得……胜利……”

“可是现在你却应该以你的失败为满足。死吧!”

克里希斯也倒了下去,他浑身布满了可怕的创伤;正当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用短剑刺穿一个砍伤了他背部的罗马兵,但是短剑就这么留在那个兵士的胸中,因为克里希斯已经没有力气拔出他的剑了;一支利箭从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射中了他的前胸,他轻轻地叫道:

“我对灶神和宅神起誓,”一个老兵叫道,“我在苏拉麾下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凶猛的人!……”

克里希斯和他那四个传令官把罗马人冲倒在地上,用他们的马践踏敌人,用他们的短剑砍杀敌人。虽然罗马人有八九十个之多,却很难抵挡他们那冰雹也似的猛烈攻打。罗马人的队伍甚至有些混乱了,而且微微向后退却。但是,由于他们看到新的伙伴两个、四个、十个、成群结队地赶来助战,他们就愈来愈密地把这五个勇士团团围困起来了。他们的五匹战马已经都被罗马人用短剑刺死了,现在这五个骑士正显出无比的勇猛精神徒步厮杀着;罗马人从前面,从两侧,从后面向他们冲刺砍杀,一会儿就用几百下致命的打击结果了他们。

“这样刚强无畏的战士,我跟着马略征讨条顿人和辛布里人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另一个老兵附和道。

“喂,你们这些‘勇敢’的罗马人,当你们用三个人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你们总是大胆的!站好了,我来跟你们拼一下!”

“难道你们没有看见,我对战神马尔斯发誓!”第三个兵士指着克里希斯周围一大堆罗马人的尸体说,“瞧,他杀死了我们多少人啊!但愿地狱吞灭他的灵魂!”

他握住了那把染满了罗马人鲜血的短剑,刺着马,直向整整一中队围住了八九个角斗士在那儿厮杀的罗马步兵冲去。那几个角斗士虽然已经浑身负伤,还是竭力地抵抗着。克里希斯挥舞着短剑用洪亮的声音叫道:

持续三小时的加尔加诺山附近的激战,就这么结束了:罗马人阵亡了一万名,三万名角斗士却全军覆没了。

“弟兄们!现在该轮到我们牺牲了!”

只有八百名身受重伤的角斗士做了罗马人的俘虏。克拉苏命令把他们全部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而那些十字架就竖立在当天晚上罗马人行军的大道两旁。到了午后,克拉苏很快地下令吹集合号,为阵亡的罗马人的尸体举行火葬。他命令部下不用扎营而且警告所有的军事保民官和百夫长,叫他们的军团和大队准备在午夜前出发。

克里希斯把左手举到了眼睛上,坚决地擦去了泪水,用镇定、洪亮的声音对他的传令官们——埃夫提比达已经不在其内,因为战斗一开始她就溜走了——说:

斯巴达克思怀着无法形容的惊恐心情,整整地等待了一天一夜。他等待着克里希斯的传令官,等待着他们带来的关于罗马人的行动消息,但结果却连人影儿也不见;到了拂晓时分,他派他自己的两个传令官,每一个率领一百名骑兵,每队相隔半小时向西蓬特进发。他命令他们火速带回有关敌人和克里希斯的情报。尤其糟糕的是,他部下的战士离开营垒时只带了三天干粮,若是超过了这个期限就没有东西吃了。

“啊,斯巴达克思!你竟不能及时赶到这儿!现在你既不能帮助我们,也不能为我们复仇了!……当你看到三万名英勇的同志惨遭覆灭,你的心会感到多么痛苦啊!”

当斯巴达克思的第一个传令官来到西蓬特附近营垒旁的时候,他感到十分吃惊,因为在那儿看不到一个角斗士。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决定等待第二个传令官来到后一起商量。但是,两个传令官还是非常怀疑,而且犹豫不决。突然,他们看见几个骑士骑着几匹浑身大汗频频喘息的战马向着营垒没命地跑来;这是克里希斯一看到罗马人出现就立刻派到斯巴达克思处来的几个传令官,克里希斯根据埃夫提比达的报告,认为斯巴达克思早已向西蓬特进发了,因此他派人来催促色雷斯人火速前进。

克里希斯以他原有的英勇精神奋战到底,而且到了最后一刹那还希望斯巴达克思的援军到来。当他看到他的大部分同志已经牺牲,他就勒住了战马——(那已是他在当天骑的第三匹马,因为另外两匹早已被敌人刺死了)——并且对他前面那可怕的大屠杀的惨景投去难以形容的痛苦的一瞥;热泪从他的两颊流了下来,他凝视着斯巴达克思可能到来的那个方向,用那由于充满了对他战友的伟大的爱的颤抖声音叫道:

不难想象,当斯巴达克思的几个传令官明白了埃夫提比达的叛逆阴谋以及克里希斯所处的可怕境地,他们是多么的惊惶啊。在这样严重的情势下,他们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竭尽全力飞跑,赶快去警告斯巴达克思。

就这样,不管这三万名角斗士在抵抗八万罗马大军的战斗中显示了怎样奇迹似的勇敢精神,不到三小时,克里希斯的六个军团便在敌人近三倍的优势兵力包围下被消灭了;他们甚至丝毫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只是怀着绝望的英勇心情,在这片广大的战场上光荣地战斗牺牲。

他们就按照这个办法去做;但是,当他们赶到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藏匿的地方,加尔加诺山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克拉苏看到了角斗士第五、第六军团的指挥官梅塞姆布留斯和李维乌斯·格兰德尼乌斯那巧妙的军事行动,知道他那包抄角斗士右翼的计划没有获得成功,便决定加倍利用奥纳齐乌斯那已被斯克罗发很巧妙地利用过的错误,因而,克拉苏不仅派出了其余的骑兵而且把两个后备军团也投入了这一缺口,命令他们从后方猛攻角斗士军队。

“啊,地狱里的神啊!”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个不幸消息,立刻变得脸色惨白,并且明白这一卑鄙的叛变会引起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他哀叫道,“赶快行军,向西蓬特前进!”

在新的战线上也发生了残酷的战斗。

他纵身上马,叫来了格拉尼克,用哽咽的声音对他说:

这时候,克拉苏又派出了两个军团和六千名掷石兵,命令他们包抄克里希斯的右翼;在角斗士后备队隐蔽的那个丘岗后面有一座山峰。这批罗马部队立刻怀着无可形容的旺盛斗志,极迅速地爬到山峰顶上;接着,列成半圆形冲下山来,向角斗士的第五、第六军团猛攻;但是,克里希斯命令右翼在地形许可的范围内向后伸展,形成一道新的战线,这样角斗士军队的两道战线就形成了三角形的两条边,三角形的底边是海岸,它的顶点就是那座丘岗。

“我命令你率领八个军团强行军出发:要让每一个人的脚上都像长出翅膀似的……今天是我们极其不幸的日子……让每一个人的心好像金刚石一般坚硬……你们要飞……要飞过去……克里希斯快要覆灭了!……我们的弟兄已经在成千地死亡……我得立刻去援助他们;我先带着骑兵队出发……为了我们的神圣事业,你们要飞过去,飞过去!……”

由于罗马人用密集队形进攻,克里希斯军队的左翼没有遭到敌人的攻打。所以角斗士第四军团的三千多名战士,虽然在展开了战斗阵势以后急不可耐地想参加战斗,却变成了按兵不动站在那儿的战斗的旁观者。第四军团的指挥官萨谟奈人奥纳齐乌斯一看到这情形,就急匆匆地赶到队伍前面,站在三千名战士前面发出命令:“向右转!”接着就率领他们向罗马人的右翼进攻。这队角斗士对敌人的攻势非常猛烈,他们在敌人的队伍中不断撒播死亡的种子,不久,罗马人最右面的那个军团在对方正面与侧面的夹攻下完全溃散了。但这只是短时间的胜利;罗马军队的右翼司令官斯克罗发度支官,刺着马飞也似的赶到罗马骑兵后备队所在地去,命令骑兵队指挥官格内乌斯·昆提乌斯率领七千骑兵进攻角斗士军队的左翼——由于奥纳齐乌斯的急躁行动,它现在已暴露在罗马人的眼前而且无人防守了。斯克罗发嘱咐昆提乌斯先绕过角斗士的左翼,插到他们的后方去。昆提乌斯立刻纵马疾驰去执行命令。过了一会儿,角斗士第三和第四军团的后方就遭到了罗马骑兵的攻打,这使他们的队伍混乱了,战士们起了恐慌,他们遭到了罗马人可怕的屠杀。

他这样说过以后,就率领了八千名骑兵,倾全力循着通西蓬特的大路飞跑。

一会儿,六个罗马军团用密集队形向角斗士们冲了过来。交战者的狂暴呼喊,无数短剑与盾牌的铿锵碰击声,震破了这一荒凉的林木茂密的海岸的永恒的静寂;回声不断地重复着这一阵阵非常悲惨、阴沉的激战声,从一个岩窟传到另一个岩窟,从一座悬崖传到另一座悬崖。克里希斯骑着马在他的队伍中跑来跑去,克拉苏也一样。两个指挥官都在激励自己部下的士气。战斗是可怕的。不论是罗马人和角斗士都不肯后退一步,他们的冲杀并不是为了求生存而是在决死战。

过了一个半钟头,这队骑士终于骑着浑身大汗而且极其困乏的战马来到了目的地;但是,当斯巴达克思赶到克里希斯不久前扎营的地方,他只看到七八个鲜血淋漓半死不活的角斗士,不知是什么奇迹使他们从可怕的地狱里逃了出来!

但是克里希斯在这一出人意料的攻打下并没有惊惶失措;他以一个英勇统帅的镇静和坚强,把他的六个军团按照高低不平的地势列下了战阵。他把四个军团面对着敌人展开了队伍,但是为了对付敌人,他尽可能地拉长了战线,让他的军队的右翼伸展到原来准备扎营的丘岗边,同时把第五、第六军团留在那儿作为后备军。他又让战线的左翼伸展到一座不可攀援的悬崖附近。海水正在崖脚下轻轻地泼溅着。

“看在复仇之神朱庇特的分上,你们快告诉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斯巴达克思喘息着问。

这就是克拉苏的军团:他们为了攻打克里希斯这支离开斯巴达克思主力足足有七小时路程的三万名战士,早已来到了这儿。

“我们被打垮了……我们被歼灭了……我们的军团只留下了一个番号!”

“罗马人!罗马人!”

“啊,我的不幸的弟兄们啊!……我的心爱的克里希斯啊!……”斯巴达克思哀叫了几声,就用两手掩住脸哭起来了。

过了四小时,他们来到了巍峨的加尔加诺山的山麓。在他们的眼前展开了清澈明朗的亚得里亚海的广阔画幅,沿岸渔民的帆船,正在波涛上慢慢地摇晃着。克里希斯来到了加尔加诺山伸向海滨的最后的一道山坡。正当他选择了一处便于防守的阵地下令建筑营垒的时候,角斗士们突然叫道:

骑兵队的指挥官和传令官们默默地围住了斯巴达克思,与他一起经受那崇高而又神圣的悲痛;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惶惑和惊慌的神色,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他们那位精神和肉体都十分坚强的首领竟然哭泣起来,他们惊惶的程度就更加厉害了。

埃夫提比达在拂晓前两小时骑马来到克里希斯军团的营垒,高卢人立刻下令拔营。在太阳还没有出来以前,他们已静悄悄地向加尔加诺山进发了。

大家沉默了很久,最后,站在斯巴达克思身边的马米利乌斯抑制了激动的感情,用充满热爱和尊敬的声音说:

她来到西蓬特营垒里告诉克里希斯,说斯巴达克思命令他从西蓬特出发到加尔加诺山,竭力在那儿占领一处地势险要的阵地。

“理智一点吧,高贵的斯巴达克思……在不幸的境况中必须坚强……”

埃夫提比达与斯巴达克思告了别,接着,调转马头默默地向西蓬特疾驰。

“啊,我尊敬的克里希斯!……我的可怜的克里希斯啊!……”色雷斯人绝望地叫道,他搂住了马米利乌斯的脖子,把自己的头靠在骑兵队长的肩上又哭起来了。

“那么你现在回去也用全力飞跑。”

他这样地痛哭了几分钟;然后抬起他惨白的、流满了泪水的脸,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眼睛。马米利乌斯对他说:

斯巴达克思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

“鼓起你的勇气来,斯巴达克思!……我们必须考虑,怎样才能挽救留下来的八个军团。”

“你瞧我那匹马的样子呀。”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应当竭力避免可能会使我们全军覆没的厄运,对这个卑劣的复仇女妖用她无耻的叛卖行为造成的后果,我们应当竭力减低它的危害程度。”

“你是用全力飞跑的吗?”

斯巴达克思开始陷入沉思之中,他好久默默地不作一声,他的眼光穿过附近垒墙上的防栅,死死地注视着那一边的大营门。

“两小时不到。”

最后,他清醒过来说:

“你从我们的营垒中跑到这儿需要多少时间?”

“必须撤走!……克拉苏的军队经过这场屠杀我们弟兄的流血战斗,至少得经过八九小时的休息才能从加尔加诺山出发;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改变我们的处境。”

于是色雷斯人用手在前额上面抹了几下,好像想把什么悲惨的念头从头脑中驱除掉似的。接着,他问埃夫提比达:

接着,他回过头来对一个传令官说:

“你回到克里希斯那儿去,告诉他,叫他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要拔营出发;但是,如果克拉苏突然出现开始攻打他时,那么一待战斗开始,叫他每隔一刻钟接连派遣三个传令官到这儿来警告我;这样,不论发生什么变故,至少有一个可以赶到我这儿。真奇怪,克拉苏居然不愿意利用这一好机会先后打垮我和克里希斯,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你得飞也似的跑到格拉尼克那儿,告诉他不要继续前进,叫他赶快率领军队从原路回去。”

他考虑了一会,接着回过头来对埃夫提比达说:

当那个传令官纵马疾驰时,他又对马米利乌斯说:

“我对所有的神发誓,”斯巴达克思叫道,“克拉苏这家伙比我所想象的要聪明和狡猾得多!”

“我们要用一天三十英里的速度,在五六天之内循着山路经过米内尔维乌姆[8]和韦努西亚进入卢卡尼亚省。到了那儿,将有新的奴隶弟兄来投奔我们。那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力量与克拉苏作战,我们可以进入布鲁蒂省,再从那儿渡海到西西里,使那边还没有熄灭的奴隶起义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克拉苏还没有从阿尔皮出发。虽然他把他的探子一直派到西蓬特,可是我们的侦察员报告克里希斯,说罗马军队并不想拔营出发。”

他让那些由于疯狂奔驰疲乏不堪的战马休息了半小时之后,就命令骑兵队带着那八个从加尔加诺山屠场中逃出来、受尽折磨的受伤角斗士,一起回到八个军团在半路上逗留的地方。

“喂,怎么样?”

斯巴达克思叫来了格拉尼克。他把格拉尼克叫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伊利里亚人觉得这个计划很好;斯巴达克思就把执行这一计划的任务交给了他,并且嘱咐他在十二小时之内不停地向海尔多尼乌姆[9]进军,而斯巴达克思本人则决定率领三百名骑兵上加尔加诺山给克里希斯收尸去。

埃夫提比达来到了斯巴达克思跟前。色雷斯人和他的军队正隐藏在从西蓬特直通巴尔莱特的那条大路两旁的森林中。他惊恐地问她:

格拉尼克竭力想说服斯巴达克思,向他指出可能遭到极大的危险;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不顾这一切,但他是起义者的首领,是这一伟大而又神圣的事业的灵魂,他就没有权利冒险。

第二天晚上,正当克拉苏的军队来到离西蓬特四英里远的迦尔冈山的一个林木茂密的峡谷中,肃静无声动也不动地设下了埋伏,埃夫提比达已骑着马倾全力向巴尔莱特飞跑,把克里希斯的命令传递给斯巴达克思。命令中说:敌人已经离开阿尔皮落到陷阱中了,要斯巴达克思赶快回到西蓬特来。

“我相信我不会遭到危险,而且最迟不超过三天就可以在亚平宁山赶上你们。如果我竟然牺牲了,我的英勇刚毅的格拉尼克,你具有足够的经验、智慧和威望,可以继续顽强而又坚决地领导我们这些被压迫的弟兄反抗压迫者的战争。”

事实的发展也确实是这样。

不论格拉尼克怎样劝阻斯巴达克思,角斗士的首领还是不肯改变他的决心。

“就目前的情况看,埃夫提比达的报告是确实的。她没有欺骗我,”这位罗马将军暗自想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斯巴达克思叫来了那队骑兵,拥抱了格拉尼克和阿尔托利克斯,叮嘱年轻的高卢人必须绝对执行勇敢的伊利里亚人的命令。沉默而又凄惶的斯巴达克思并没有跟他的妹妹米尔察告别,只是把她托付给他的战友们,就离开大队人马走了。角斗士的军队就按照他的命令离开了司法官大道,从田野和葡萄园之间穿过去,向海尔多尼乌姆出发。

这样的谣言真的到处传播着,因此那些探子立刻把这情况报告了克拉苏。

当天晚上,斯巴达克思来到西蓬特的郊外。他向加尔加诺山的方向派出一小队骑兵,叫他们去侦察敌人的行动。他在得到确实的令人放心的消息后,就命令他的骑兵们下马。他自己首先拉着马缰,率领他们一起进入由西蓬特经过加尔加诺山直到海滨的那条大路旁的森林中去。他们为了隐伏到密林深处去,不得不用短剑砍掉灌木丛和树木的丫枝。他们缓慢而又艰苦地开辟道路前进,经过两小时的努力,终于来到树林深处一片围绕着橡树与枞树的空地上;那片空地上有几所樵夫的茅屋,住在屋子里的那些樵夫差不多是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座树林中度过的。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也已拔营出发,他率领着八个军团和一队骑兵向巴尔莱特的方向前进。克里希斯和他的六个军团却留在西蓬特。有一种谣言在西蓬特附近的地区传播着,说是由于斯巴达克思和克里希斯意见不合,经过争吵以后,起义大军已经分裂为两部分:一部分想攻打阿尔皮附近的罗马人营垒,另一部分则决定经过贝内文托向罗马挺进。

斯巴达克思首先扣留了所有的樵夫,派卫兵监视他们,使他们不能向罗马人报告角斗士的骑兵已经来到这儿的消息;接着,他向樵夫们说明,他决不会有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举动。他下令熄灭所有的篝火,以免引起敌人的注意,又叫大家保持极度的肃静,倾听极微细的响声。

第二天拂晓,克拉苏下令拔营出发。他派出了五千名骑兵在大军前面出发,吩咐他们在离开大队人马三英里路的地方小心地前进,同时侦察周围的地区,使他们不致遇到出人意料的危险和埋伏;日出后不久,他就向西蓬特进发了。他的军队走得很慢,那也许是因为他害怕落入陷阱,但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使他的军队过分疲劳,以便随时应付敌人的突然袭击。

一切事情正如斯巴达克思所预见那样地发生了。在第一支火炬燃着后一小时,克拉苏就命令他的军队离开战场循着通西蓬特的大路出发;天边刚出现熹微的晨光,被夜寒冻得麻木、但还是在树林深处倾听着司法官大道上动静的角斗士们,突然听到了步兵的脚步声、马蹄的嘚嘚声和千万个人的喧闹和哄响:罗马人的军队并不十分小心地循着大路过来了;罗马的兵士认为他们是胜利者,而且知道敌人已经逃走了,他们相信角斗士的军队已经离开他们很远很远了。

埃夫提比达跳上了马,悄悄地离开了罗马人的营垒。接着,她让那匹烈性子的骏马撒开了大步,直向角斗士的营垒飞跑。

可是,角斗士的骑兵队的战马,因为感到罗马人战马的逐渐接近突然高声嘶叫起来了;幸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罗马人正得意扬扬闹哄哄地行进着,否则他们一定会很快地发现树林里的敌人。

但是,克拉苏认真地考虑了战局,决定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争取胜利。

在加尔加诺山血战中获得全胜的罗马军队,一直走到太阳出来才走完。苍白而又沮丧的斯巴达克思和他的三百名骑兵,终于能够从树林里出来了。他们纵马飞跑,过了两小时才来到那片从加尔加诺山的山麓一直伸展到海滨的战场上。

希腊妓女的脸是惨白的,她的眼睛好像发热病一般地闪耀着,她的嘴唇在颤抖;她用低微而阴沉的声音说出了上面这番话,她的声音里面蕴含着无比的憎恨和渴血的欲望;她的脸扭歪了,她的神态是可怕的;她使克拉苏产生了一种极其憎厌的感觉,一阵痉挛掠过这位将军的身体,好像他也害怕起来了。

斯巴达克思一看到这可怕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收缩了。他觉得他的眼前发黑了:在这片广阔的战场上,不论你怎样纵目远望,到处都布满了三万名角斗士的尸体;一大堆一大堆的篝火还在冒烟,散发出刺鼻的焦肉臭味,这证明了不久之前这儿同样地散布着几千具罗马兵士的尸体。在这片凄惨而又荒寂的战场上,在这片不久前无数生命曾经沸腾和活跃过的地方,现在却已被冷酷而又缄默的死神统治了。可怕的疑虑一下子攫住了斯巴达克思;他是否有权利夺去这么多人的生命,虽然他们的生命是痛苦的,而且被剥夺了人的尊严,但究竟也是生命,他是否有权利把它们投到死神的怀抱里去呢?他有这一权利吗?他过去的行动是否正确呢?

“谁要你们的奖赏?罗马的人民对我又有什么关系!”埃夫提比达对克拉苏恶狠狠而且轻蔑地瞥了一眼,愤怒地叫道;她的两眼迸射着怒火。“我来帮助你取得胜利,并不是为了罗马人,也不是为了你——这只是为了替我自己复仇。你能懂得我由于我那可恨的敌人遭到灾祸而感到的、无可形容的出奇的快乐吗?斯巴达克思的泪水,斯巴达克思的鲜血!这对我是多大的安慰和欢乐啊?但愿我能在堆满了角斗士尸体的战场上,跪在快要死去的斯巴达克思的胸膛上面,倾听他临死的喘息!谁希罕你的赏金!谁要你们元老院的什么奖赏啊!”

当他的同志们沉浸在悲哀和痛苦中时,他的心被这一突然攫住他的残酷的怀疑感觉压榨得发痛,他觉得连气也透不过来了。

“好……我相信你……更正确些说,我愿意相信你。我可以应许你,如果一切都按照你那巧妙而又聪明的想法实现了,我就要重重地赏你,而且我要向元老院报告你为他们和罗马人民立下的大功,元老院就会赐给你更大的奖赏。”

他竭力想从这一痛苦的念头中挣扎出来,就猛烈地用马刺催着他的马向战场上飞跑,直到成堆的尸体使他不能再前进才止。于是他下了马,把马交给身边的一个骑兵。他命令骑兵队中的一半人继续跟随着他,其余一百五十个人留在战场的边沿看守马匹。斯巴达克思怀着绝望的心情在这一悲惨的原野上走,每一步他都看到他所熟识的、但是已经罩上了死白色而且毁伤得不像样子的战友们的脸。他的两眼不禁含满了热泪。

克拉苏又考虑了一会,接着说:

他看到了可怜的费萨洛尼乌斯,这个生气勃勃的忠厚的伊壁鸠鲁派学说的信徒:他的身体被许多创口中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正侧着身子僵卧在那儿,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短剑。

“好吧,听我说。你可以在明天午前两三小时从营垒中出发。为了审慎起见,你可以派一批探子到西蓬特去,那对你有什么危险呢?如果我背叛了你,在最坏的情况下你也不过是碰上了斯巴达克思的全部军队。难道你不愿意和他决战吗?如果我对你说的都是谎话,你没有单独遇到克里希斯而是遇到了他和斯巴达克思,那对你又能算是什么祸害呢?”

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才认出了布雷佐维尔,他的胸前插着八九把短剑,脑袋已被马蹄踏烂了。在另一个地方,色雷斯人碰上了勇敢的萨谟奈人第六军团指挥官李维乌斯·格兰德尼乌斯的尸体,敌人的死尸几乎把他的尸体给盖没了;接着,他看到了奥纳齐乌斯的尸体。再过去些,他发现了浑身负伤的第三军团指挥官卡斯特还活着躺在那儿。卡斯特发出微弱的声音向同伴们求救。角斗士们把他扶了起来,尽可能包扎好他的伤口,然后把他扛到看守马匹的一百五十个同伴那儿去。大家围住了卡斯特,尽心竭力地照顾着他。

“即使是地狱里最可怕的深渊中的恶鬼,也想不出比这更可怕、更精细而且更含有血腥气的计划。可是,我再对你说一遍,我不能相信你,不能信赖你……”

斯巴达克思怀着绝望的心情,在这片铺满了死尸的战场上又徘徊了两个钟头,终于,找到了鲜血淋漓、几乎被剁成肉酱的克里希斯的尸体;只有他的脸没有受到伤害,这张脸虽然毫无生气,却还是保持着他生前那种出类拔萃的高傲而又勇敢的神情。

“这是男人把我造成的,”埃夫提比达激烈地反驳道,但她突然抑制了自己,浮起一阵苦笑,用平静的口气答道,“我们不用谈论这一点,你对我所有的计划和想法怎么说?”

一看到克里希斯的样子,斯巴达克思的心又由于痛苦和热爱而突然收缩了。他猛地扑到地上,发狂一般地吻着他的战友的脸,哽咽地叫道:

“我对众神之王朱庇特起誓,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我的心爱的朋友呀,你做了最卑贱的女叛徒手中的牺牲品!克里希斯,你牺牲了,我竟不能及时赶来救你!你倒下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替你报仇,我的高贵的、心爱的克里希斯呀!……”

克拉苏对这个有名的妓女注视了好久,她的脸颊由于极度的激动已经泛起了红晕。突然,克拉苏叫道:

他不作声了,他把英勇牺牲的高卢角斗士的手压到了自己的胸部上。突然,斯巴达克思发出了一阵诅咒,怒冲冲地把脸涨得通红,高声叫道:

克拉苏惊诧地倾听着这个罪恶的女人向他说的话,她那由巧妙的军事艺术和老练的谋略交织而成的作战计划,要比他本人所能设想的还要完善得多。

“我在这儿对天堂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发誓,我对孚里埃复仇女神和地底下的赫卡忒女神[10]发誓,我的兄弟,我对着你没有呼吸的尸体发誓,我一定要为你的死亡,找到那个万恶的女叛徒复仇,不论她躲进大海的深渊或者钻到地狱的无底洞穴里去,我都要找到她!……我对所有的神灵发誓,请他们替我作证,为了使你的灵魂安息,我要带三百个最有名望、最光荣的罗马人到你的火葬场上来,把他们当作牺牲祭你!……”

“明天拂晓前,你就离开这儿向西蓬特出发;当你到达那儿时斯巴达克思可能已经离开该城十五——二十英里路了。他将等待我去报告关于你的军队行动的情报:你是否已经出发,是否很快就落到他所张设的罗网中去(他把这一重要的任务信托了我);但是,那时候我却要告诉他,你并不想拔营出发。接着,我就回到克里希斯那儿,说斯巴达克思命令他出发上加尔加诺山:如果碰到罗马人攻打他时,他必须竭力防守自己的阵地。只要克里希斯一离开西蓬特接近加尔加诺山,你就突然向他进攻。到了那时候,即使斯巴达克思知道克里希斯将要遭到危险急急赶来增援也来不及了。”

他站了起来,他的两眼充着血,迸射出愤怒的光芒。接着他抬起头来,把两手伸向天空。然后,他抱起克里希斯的尸体,在骑兵们的陪伴下一直走到海滩上;他在同伴们的帮助之下,脱去尸体上血淋淋的衣服和砍得粉碎的铠甲,把尸体浸到海浪中洗净了,然后脱下他披在自己铠甲外面的黑色宽袍,把高卢角斗士的尸体包起来。他命令战士们把尸体扛到正在战场边缘等候他们的、看守马匹的伙伴们那儿去。

“唔,好吧!我该怎么办才能做到这一点?”

卡斯特的伤势非常严重,不可能用马在崎岖的山路上运送,因此斯巴达克思把他托付给西蓬特附近一个贵族别墅的管家。那个管家对角斗士们的事业是极其同情的,他答应竭力照顾卡斯特。接着,角斗士们把仔细包扎好的克里希斯的尸体捆到色雷斯人身边另一匹战马的背上,由斯巴达克思自己拉住了那匹马的马缰。这队骑兵就开始向阿尔皮和海尔多尼乌姆进发。

“如果没有我的警告,克拉苏你得相信我,你一定会落到陷阱里去的。但是你除了避开他们的陷阱之外就不想获得更进一步的成就吗?难道你不要在他们为你张设的罗网中捕捉他们吗?难道你不想先彻底击溃和歼灭克里希斯的三万军队,然后用几乎是双倍的优势力量攻打斯巴达克思吗?”

斯巴达克思来到阿尔皮以后,知道克拉苏已经率领大军向坎尼前进,色雷斯人就立刻急行军向海尔多尼乌姆进发。但是,他离开阿尔皮才一英里路,他前面就展开了一幅可怕的图画:在大路两旁的树上,吊着克拉苏在加尔加诺山战斗中俘获的角斗士的尸体。

“那还得看我是不是肯钻到陷阱里去。”

斯巴达克思的脸,顿时由于极度的愤怒变得惨白而且扭歪了。他用燃烧着怒火的两眼,望着这一新的可耻的屠杀。他终于不得不相信,沿路的每一棵大树上都吊着一具角斗士的尸体:原来克拉苏把八百名俘虏全部吊死了。

“是的。”

斯巴达克思在吊死的人中间认出了他的同乡,英勇的色雷斯人梅塞姆布留斯,他的身体是血淋淋的,而且满是伤痕。斯巴达克思一看到他不禁用手掩住了眼睛,咬着牙发出一阵好像狮子吼叫一般的呻吟,角斗士的首领刺着马想赶快脱离这一可怕的惨象,一面高声叫道:

“啊——啊!”克拉苏叫道,“原来他们有这样的一个计划!……”

“啊,马库斯·克拉苏!你竟吊死俘虏?好啊,马库斯·克拉苏!你不愿意让你的军队在行军时负担额外的辎重!……啊,我对一切神灵发誓,你们罗马人是军事艺术的大师,别人可以向你们学到很多东西,我索性向你们学全……现在我要把你们这一点也学会!……好一个深谋远虑的克拉苏,以后我也要把俘获到的你的兵士全送上十字架钉死!……”

“明天可能有个很大的谣言传来,而且可能很快地传到你这儿:格拉尼克和阿尔托利克斯指挥的两个军(包括八个军团以及骑兵队,一共四万人)在斯巴达克思的统率下离开了西蓬特向巴尔莱特[7]前进,仿佛企图进入皮切尼人的地区,而克里希斯和他的那一个军(包括三万名战士)却留在西蓬特;克里希斯将在附近的居民中间散播谣言,说他与斯巴达克思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互相对立的意见,因此分裂了。当你知道斯巴达克思已经走了,你自然会去攻打克里希斯。但是斯巴达克思和他的军队却藏匿在西蓬特通巴尔莱特大路两旁的森林里;当你开始与克里希斯交战,他就从后方来攻打你,把你这支勇敢的军队彻底击溃……”

他默默地想了一会,接着用轰雷一般的声音叫道:

“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克拉苏半认真半讽刺地说,“他想了些什么诡计呢?不妨让我们听一下。”

“啊,罗马人是不把我们角斗士当作受法律保护的人的!……他把我们当作野兽,当作卑微的爬虫和供人屠宰的畜生!对我们来说,法律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不是人!好啊,我对地狱中吞灭一切的火焰发誓,就这样好了!我们角斗士也要宣布罗马人是不受任何法律保护的人,我们要把他们当作肮脏的畜生!……就这样!以泪还泪,以血还血,以屠杀对付屠杀!”

“谁知道呢?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无论如何,你听我说,马库斯·克拉苏,我刚才已经向你说过,我可以利用斯巴达克思、克里希斯以及别的角斗士首领对我的信任。我知道这该死的色雷斯人从你来到阿尔皮以后准备用来对付你的奸计。”

整整一夜,斯巴达克思毫不怜惜马儿的力气,循着崎岖的山路疾驰。当他们经过海尔多尼乌姆时,知道角斗士的军队已经经过那儿,就毫不停留地向阿普利亚-奥斯库卢姆[11]疾驰,直到第二天正午赶到那儿,他们的马经过十二小时接连不断的飞跑,都变得疲乏不堪了。

埃夫提比达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克拉苏,在她的眼光中含着又像是嘲笑又像是探询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会,说:

角斗士的军队已经在阿普利亚-奥斯库卢姆城外扎了营,他们兴高采烈地出来欢迎他们的首领。

“可是,难道你不认为,”这位西西里的总督兼将军慢腾腾地说,“过分的不相信,要比过分的相信好得多吗?”

但是到了半夜里,四万个角斗士又拔营向米内尔维乌姆出发了。他们到那儿后只休息了四小时,又立刻向韦努西亚出发。在艰困的长途行军之后,角斗士的军队已累得人疲马乏,他们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了那儿。

“我对你的神起誓,克拉苏,你太不相信人了。这是不聪明的。”

第二天,斯巴达克思命令他的战士拔营出发,离开了前一天晚上他们在韦努西亚附近一座形势险要的丘岗上建成的营垒。他率领他们爬到附近山峰的顶上。色雷斯人说,为了不让克拉苏追上和打败他们,他们必须在山上忍受一下寒冷和困苦。

“但也许,这也是一种军事上的狡猾计策?……也许,你对你的生命并不珍惜,你甘愿为这批卑贱奴隶的事业而牺牲呢?”

当角斗士开始行军的时候,罗马将军也随后迅速地赶到阿尔皮,接着又经过坎尼[12]和卡努西[13]到达鲁比[14],在那儿设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在安德里亚[15]留下四个军团、一万名辅助部队和五千名骑兵给度支官斯克罗发。按照克拉苏的计划,斯克罗发必须领兵循着大路向韦努西亚进发,而克拉苏本人则从另一条路向角斗士进军。他派出使者到巴里、布伦迪西和附近别的城市中去征集兵士,至少要用这些兵士再组成一个军团,以便弥补加尔加诺山战斗中阵亡了的一万名兵士。

克拉苏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他又说:

他在他送给元老院的信中报告了他的胜利,大大地夸张了它的重要性。他使元老们相信,角斗士们已经丧了胆,逃到卢卡尼亚去了。他准备在那儿分兵两路包围角斗士的军队,把他们彻底消灭。

“我自己。我把我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这就是我所许诺的一切丝毫不假的保证。”

斯巴达克思让战士们休息了两天,然后派出骑兵探听敌人的消息。过了两天,他得到了确实的情报,就在黑夜里离开了韦努西亚,整天整夜地向东行军,突然出现在鲁比城外。在那儿,他把他的军队严密地隐蔽在树林中,只让战士们休息了六个钟点。他在正午时分突然攻打克拉苏,这时候那位将军还以为斯巴达克思仍旧在韦努西亚呢。色雷斯人猛烈地攻打克拉苏,在三小时的激战中打垮了罗马人的军队,强迫他们乱纷纷地向安德里亚退却。罗马人在这次战斗中阵亡了六千多人,还有三千多人做了角斗士军队的俘虏。

“但也许,你所有的废话并不是别的,只是一个陷阱:你一定是想把我拖到斯巴达克思张设的罗网中去。是不是?美丽的埃夫提比达,你对这一点怎么说呢?谁能够向我担保你说的话和你所表示的心意都是真的呢?”

八小时以后,斯巴达克思到了格拉维纳[16]附近,接着又向梅塔蓬托[17]前进,他下令把鲁比战斗中俘获的两千六百名罗马兵吊死在大路两旁;却让四百个最有名的贵族活了命。

克拉苏极其注意地倾听着埃夫提比达的话,一面用刺探性的目光注视着她。当她说完了话,他就慢腾腾而又冷静地对她说:

他释放了其中的一个贵族,命令他转告克拉苏,说是斯巴达克思已经仿照罗马将军的榜样处置了俘虏,而且保证以后还要这样做。除此之外,斯巴达克思还托这个年轻的贵族向克拉苏提出,说是斯巴达克思愿意用留在角斗士军营中的四百个贵族中的一百个来交换希腊女人埃夫提比达,因为色雷斯人相信她一定躲在罗马人的营垒里。

于是,埃夫提比达对克拉苏有声有色地、热烈地说明了她对斯巴达克思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原因;她又叙述了罗马人在她的帮助下怎样消灭了一万名日耳曼角斗士的经过;她告诉将军,她怎样在那一次战斗以后,在角斗士中间获得了英勇的战士的荣誉,而且现在对她非常信任。最后,她说她深深地相信,这一信任以及她所担任的克里希斯的传令官的职务,都可以用来帮助罗马人消灭现在已分为两部分的角斗士军队,使他们获得光辉的胜利。

过了四天,斯巴达克思来到了梅塔蓬托,又从那儿向图利乌姆城进军,一下子占领了它,在那儿设下了巩固的防务。他在图利乌姆驻扎了一个时期,征集和训练新的奴隶军团。

“你究竟说不说,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克拉苏不耐烦地说,同时仍旧用不信任的眼光注视着她。

一星期还不到,就有一万六千多个奴隶投奔到他的营垒中来。他收受了他们,开始匆匆地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然后,他从八个军团的每一个军团中抽调了两千名战士,成立了四个新的军团,使军团的总数达到十二个;那一万六千名新战士就平均分配到各个军团中去;这样,每一军团就有了四千七百名战士;聚集在斯巴达克思战旗下的全体战士的总数,又上升到五万六千名步兵和八千名骑兵。

“我对奥林波斯山的朱庇特起誓,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给你带来了胜利的希望,反而遭到你这样的款待!谁还会替你们服务呢!……我对所有的神灵起誓,你们获得胜利以后一定也会同样地对待我的!……”

斯巴达克思刚刚这样改编好他的军队,就立刻把他们领出了图利乌姆城。他让他们在城外宽广的山谷中围成一个圆圈,接着下令在圆圈中间架起一个很高的柴堆,把克里希斯擦过香油和香料的尸体放到柴堆上。

埃夫提比达沉默了一会,摇着头,显出嘲讽的笑容仔细地观察着这位罗马将军,接着说:

斯巴达克思下令把三百个罗马贵族领到火葬场上。他们已经改换了装束,一半穿着色雷斯人的衣服,另一半穿着萨谟奈人的衣服;角斗士的首领命令他们在他的前面列成队伍。他的脸色惨白,眼睛闪烁着怒火,嘴唇被怒气激动得发抖。他穿着大元帅的服装,站在火葬克里希斯的柴堆旁的一个高墩上。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快说。”

那批年轻的罗马贵族的脸由于羞惭而变得惨白。他们站在那儿,把头直垂到胸前。其中的大部分都怀着绝望和怨恨的心情默默地哭泣着。

“但这并没有妨碍你也成为一个大傻瓜,可怜的马库斯·克拉苏,”希腊妓女向将军迅速而又恶毒地瞥了一眼,大胆地嘲笑他说,“你是最富的罗马人,”埃夫提比达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无论如何不是最聪明的罗马人。”

“喂,高贵的青年们,”斯巴达克思辛辣地嘲讽道,“你们出身最有名的罗马大族,你们的祖先曾经用他们赫赫有名的掠夺、高贵的叛卖、规模宏大的抢劫、出奇制胜的欺骗、光辉的卑劣手段和崇高的无耻行为,征服别的民族、烧毁城市、抢光一切,使他们自己名闻世界。他们用其他民族的血和泪,用对别人的大规模屠杀,使罗马变成一个伟大而又不朽的城市。而现在,高贵的青年们,你们竟摆脱了你们那荒淫城市的亚细亚式的柔弱风气,用你们光滑润泽的手握起了对你们来说实在太沉重的短剑,出来征讨我们这批卑贱的、在你们的眼中比畜生还不如的角斗士;高贵的青年们,在你们美丽的祖国的圆剧场和斗技场上,你们曾经纵情地欣赏流血的角斗,而被迫参加这些角斗的就是我们角斗士——一群可怜的人形野兽;当盲目的蒙面角斗士用致命的流血角斗娱乐你们时,你们快乐地纵声大笑;当追击角斗士的短剑刺伤了渔网角斗士的时候,你们就高声狂叫,一齐把大拇指向下弯,要求追击角斗士结果渔网角斗士的生命;当一百个色雷斯人和一百个萨谟奈人只是为了满足你们的欲望,像野兽一般残忍地在角斗场上互相角斗流血时,你们就欣赏他们临死前的痉挛,倾听他们痛苦的呻吟,陶醉在这一悲惨的景象之中;现在就让你们来向我们证明你们那赫赫有名的勇敢精神,来娱乐一下这批已经娱乐了你们这许多年的人吧,即使是一次也好:你们互相角斗吧,互相杀戮吧,不愧为罗马人那样地倒毙吧。就在这个可怜、卑微的角斗士的火葬堆旁倒毙吧。他那下贱、可恶的灵魂要求平静与安宁,因此渴望着高贵、纯洁的罗马贵族的鲜血!”

“如果你想来对我撒网,”他严厉地说,“我要警告你:你可就认错人了。我不是克洛狄乌斯,不是瓦里尼乌斯,也不是安菲狄乌斯·奥雷斯特斯……”

斯巴达克思的话变得愈来愈有力量、愈来愈激昂了。他那愤怒的表情是可怕的。他的心中沸腾着复仇的渴望,那仿佛使他的脸罩上了一圈神奇的灵光;似乎,他的两眼正迸射出一股股愤怒的火焰;他在六万个角斗士和几千个被迫参与葬礼的图利乌姆公民的心目中,充分地显露了他那英勇的、高傲的美。

突然,他向后退去,把两手交叉在胸前,显出不信任的眼光注视着埃夫提比达。他那对灰黄色的朦胧的眼睛,突然发出了光芒,好像火焰一般地燃烧着。

斯巴达克思结束了他的演说,六万角斗士的胸中顿时迸发出一阵粗犷、有力的狂暴呼喊;他们的眼睛发出喜悦的光辉。他们这样做虽然是残酷的,但同时也是公正的,因为他们可以用这场角斗替他们以前所遭受的一切侮辱和轻蔑复仇,替他们以前为了娱乐罗马人在斗技场上流血角斗所受到的耻辱和痛苦复仇。

“埃夫提比达!”惊异万分的马库斯·克拉苏叫道,“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埃夫提比达!……你竟在这儿?你从哪儿来?在这样的辰光?穿着这样的铠甲?……”

斯巴达克思的抱负是伟大的:他把奴隶们从他们不应遭受的屈辱地位提升到人的地位,它使被压迫者变成反抗压迫的起义战士,使弱者变成了强者和勇士。他目前这一举动对角斗士们来说也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使他们的刽子手降到野兽的地位,也就是替他们过去被蹂躏的人的尊严复仇:他们可以在一小时之内,以观众的身份来欣赏这些贵族互相残杀的情景,正如那些贵族在以前欣赏他们的角斗一般;但他们之间的位置突然颠倒过来了——奴隶一下子变成了主人,角斗士们可以欣赏这些高傲、骄横的贵族以奴隶的身份互相杀戮,而亲眼欣赏这批发明荒谬而又残忍的娱乐节目的人自相残杀,又是多么痛快啊;让角斗士们亲自坐在由他们自己围成的斗技场里,欣赏这批一向坐在斗技场上看他们角斗的人进行角斗,那又是多么快乐啊;欣赏这些贵族在这场角斗中怎样流泪,欣赏他们怎样流血,倾听他们怎样发出临死的呻吟,怎样发出绝望而又痛苦的惨叫……啊,这一切对可怜的角斗士简直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简直是奇迹……这样痛快的复仇,也许只有万能的神才能办到!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忘掉埃夫提比达的热吻,难道你竟这么快就忘记了?”

角斗士们对斯巴达克思那番演说的反应,就是他们那粗野而又疯狂的呼喊以及他们的鼓掌声,那情景简直是无法形容的。他们那狂喜的程度是空前的,那好似角斗士们在庆贺三年来打垮罗马人的许多次胜仗中最光辉的一次胜仗。

“唔……真的……你的脸我很熟……可是……”将军喃喃地不相连贯地说,一面不断在自己的记忆中发掘,竭力回想许多人的名字,唤起这些人的形象。“可是你并不是小伙子,我对万能的神发誓,你是女人!这可能吗?我对地狱中的维纳斯女神起誓!埃夫提比达!是你吗?……”

三百个罗马人中间,有三十多个是属于元老阶级的贵族,一百多个是普通贵族,其余一百多个是骑士阶级的子弟。他们默默地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看着地面,站在这片野地上,站在这个由人群围成的圆圈中间。

“你不认识我了吗,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她嘲笑地问。

“喂,勇敢些,名门大族的光荣子孙、高贵的后裔,弗拉维乌斯、富里乌斯、杜伊利乌斯、杰努齐乌斯、法乌尼乌斯、李维乌斯、穆奇乌斯和普罗齐利乌斯族的子弟们!”斯巴达克思用轰雷一般的声音叫道,“勇敢些!拿起短剑来角斗啊!……我马上就要把火葬的柴堆点燃了!……快搏斗啊!……我对一切神灵发誓,我们很需要娱乐一番呢!”

这就是埃夫提比达,她特地来见克拉苏,准备出卖她的战友。

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话,就从传令官的手中接过一支火炬,点着了那个柴堆;接着,所有的指挥官、军事保民官和百夫长立刻按照他的样子行动起来。

那个使者的个子并不高,披着一副漂亮的铠甲,戴着一顶放下了护眼甲的头盔。他刚刚看到将军,就拉起了护眼甲,于是克拉苏看到了他那雪白的、女人一般的脸。

当那座用含松脂和干燥木柴架成的火葬柴堆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罗马人还是站在人圈中间不动。他们并不拒绝角斗,但是也不愿意自动地服从这一他们觉得极其耻辱的命令。

克拉苏跳起来了:他是非常警觉的,每天晚上只睡很少时间。他命令传令官把那个角斗士使者领到他跟前。

“啊!”斯巴达克思叫道,“原来你们只愿意欣赏角斗士们的玩意儿,轮到你们自己站在角斗士的位置上就不高兴了吗?嘿,那有什么关系!”斯巴达克思转过头来向角斗士的军团叫道,“让充任打手的同志们出来,强迫他们角斗!”

自从两军对垒以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一天深夜,当罗马人的营垒里静下来的时候,有一个传令官走进了克拉苏的营帐叫醒了他,向他报告,说是从角斗士那儿来了一个使者,要和将军商谈一件极其机密的要事。

九百名用长长的梭镖和烧红了尖刃的长枪武装起来的角斗士,按照斯巴达克思的命令从军团的队伍中出来了。他们向那批罗马人扑去,开始用梭镖去刺他们,用烧红了的枪尖去烙他们。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他们赶过去,赶到一块儿去。

过了十五天,克拉苏将军在达乌尼亚[5]追上了角斗士的军队,他们已经在西蓬特[6]附近扎了营。克拉苏到了那儿想把角斗士的军队压缩到海边去,因此他在阿尔皮和西蓬特之间替自己的军队选择了一处营地,准备等待有利时机攻打斯巴达克思。

不论罗马人怎样不愿意执行这一残杀同胞的可耻角斗,他们在枪刺的驱迫之下还是愈来愈近了;烧红的枪尖强迫他们扑到自家人的身上去,残酷的自相残杀的流血角斗就这么开始了。

斯巴达克思的行动非常迅速,但克拉苏的军队的行军速度也不比角斗士的军队差;因为在什一格杀令执行以后,他们不但甘愿忍受一切困苦,而且渴望着新的战斗。

从四周角斗士队伍中发出来的喊声、笑声和轰雷一般的鼓掌声,交织成一片无法形容的哄闹声。这无比的欢乐就是复仇欲望得到满足的证明。

他下令埋葬九百个死人。第二天就拔营出发,开始去追击斯巴达克思。色雷斯人确信进攻罗马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率领着他的军队迅速地越过坎帕尼亚省和萨谟奈省,重新来到阿普利亚省。他希望把这个将军引得离罗马更远些,因为罗马城每小时都可能给克拉苏增派援军。斯巴达克思打算与克拉苏大战一场,彻底击溃他所有的军团,然后再向台伯河进军。

“冲上去啊,冲上去啊!”

死刑的执行结束了。马库斯·克拉苏重新把武器分发给苏布拉奎战斗中逃跑的两个军团的兵士们。他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训话,希望他们在他们的一生之中再不要有第二次逃跑的行为。

“杀死他!……杀啊!……”

马库斯·克拉苏立刻转过身子,遮掩着从他脸上扑簌簌地滚下来的泪珠。

“砍啊,刺啊,杀啊!”

于是他把光光的脖子伸到扈从的斧头下,那个行刑的扈从就用迅速而又精确的手法,对准它砍了下去;鲜血一下子喷射到地面上,那颗金发的头在六万人恐怖而又惋惜的叫喊声中滚下来了。

“砍得好!……打得有劲!……杀得痛快!……”

“但愿伟大的神保佑罗马!现在我死也是幸福的!”这个厄运临头的青年高叫道。

“杀得好!一个也不留!……杀啊!”

“我们对所有的神发誓!……”六万人同时怒吼道,好像一阵惊天动地的滚动的雷声。

六万四千个人的喊声,六万四千个人的咒骂,交织成一阵阵可怕的怒吼和恐怖的号叫,交织成一阵惊天动地的诅咒声!

“我们发誓!……我们发誓!”

过了半小时,火葬克里希斯的柴堆终于化成了灰烬。三百个出身高贵的罗马青年,有的伤,有的死,有的断手缺腿,有的半死不活,也通通横七竖八地躺在这堆灰烬旁的血泊中了。

“如果你们认为我的死是不公道的,如果我的厄运引起了你们的同情,如果你们愿意使我的灵魂快乐、使我在安静的福地中获得甜蜜的希望和安慰,我对和平女神起誓,我希望你们宁可死,也不要在可恶的角斗士前面转身逃命!”

“啊,我们的复仇是多么的公正啊!”斯巴达克思满意地叫道,他在罗马人流血角斗的时候,没有放过角斗者的一个动作。“这样的复仇,真有说不出的甜蜜和痛快!”

受到什一格杀令酷刑的两个军团的兵士的叹息声,愈来愈大了;别的军团中成千个战士的脸显出怜惜的表情,他们的眼睛含满了泪水;那时候格拉布里翁对他的战友们大声叫道:

[1]什一格杀令,罗马军队用以保证士兵士气和斗志的军令,军令规定,每十个作战不利的士兵,将进行抽签杀死其中一个。

这个曾经在恐慌中逃命的兵士,现在显出了崇高的品质。他那高贵的行动,使大家激动得更厉害了;但是,不管阿塔卢斯和格拉布里翁之间的竞争多么使人感动,不论两个人中间的每一个都要求将军砍下自己的头,克拉苏仍旧铁面无私地不为所动。格拉布里翁还是被押送到扈从那儿去了。

[2]当时的执政官。

“光荣的克拉苏将军,我叫瓦勒里乌斯·阿塔卢斯。我是罗马的公民,也是参加保卫苏布拉奎的战斗溃败的第三军团第三大队的兵士。当时我恰巧在这位极其勇敢的青年的旁边。我亲眼看见,他虽然受了伤还是继续抵抗敌人,直到我们大家一齐转身逃命,使他不由自主地被人潮拥离了战场。既然扈从的利斧只要砍死十个逃兵中的一个,那就砍下我这个逃兵的头,决不能砍他。我对所有罗马的保护神起誓,因为他的行动完全符合真正的罗马战士的刚毅传统。”

[3]穆奇乌斯·斯凯沃拉,公元前509年,罗马人与伊特鲁里亚王波塞纳作战,罗马青年穆奇乌斯自告奋勇前去行刺。他潜入敌人的营帐,但结果并没有刺死波塞纳,只是把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侍从刺死了。波塞纳就下令用酷刑威胁穆奇乌斯,要他供出同谋的人。但穆奇乌斯却自动把右手放到火里,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他的右手烧成焦炭。按照古代传说,穆奇乌斯这种刚毅的精神迫使波塞纳与罗马人缔结了和约。穆奇乌斯的自我牺牲精神使他获得了“斯凯沃拉”(“左撇子英雄”)的称号。

“你死不了,年轻的英雄!”一个兵士从穆米乌斯军团的行列中挺身出来叫道;他向将军前面跑来,流着泪用颤抖的声音高叫道:

[4]卢齐乌斯·尤尼乌斯·布鲁图,罗马古代历史中的传说人物。他号召人民起来推翻伊特鲁里亚暴君“骄横的”卢齐乌斯·塔奎尼乌斯。他在公元前509年当选罗马的第一任执政官后,曾经破获了一批青年贵族扶植国王复位的阴谋。他把参与这一阴谋的几个亲生儿子通通判处了死刑。

“死在战场上敌人的手里,或者死在这儿统帅营扈从的斧头下面,都是一样,因为我的生命属于我的祖国。我很高兴,在这儿大家已经通通知道,住在罗马城里的我的母亲、整个元老院和所有的人民也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懦夫……只要我已经拯救了我的荣誉,死亡是毫不可怕的。”

[5]达乌尼亚,阿普利亚省西北的一个区域。

“我同意你的要求,英勇的埃米利乌斯·格拉布里翁。可惜我们祖先的严酷刑罚不准许我保存你的生命,虽然你是应该获得这一权利的……”

[6]西蓬特,阿普利亚省西北达乌尼亚区的一个海港。临亚得里亚海。其西为阿尔皮,其北为加尔加诺山。

将军周围的人都哭了。克拉苏本人也显得苍白而又激动。他回答那个勇敢的青年说:

[7]巴尔莱特,阿普利亚省的一个都市。

“你所采用的什一格杀令,对共和国不仅必要,而且有益:我们这两个军团在最近这次战斗中做出了可耻的行动,我们是应该获得这一刑罚的。命运之神没有眷顾我,我应当死。但是克拉苏将军,你跟我的战友一样,知道我不是一个懦夫。我并没有逃走,而是英勇顽强地像一个罗马人那么作战。虽然我受了你也看到的这些伤(他说到这儿指着自己那经过包扎的左手以及他外衣里面捆住整个胸部的血痕斑斑的绷带),我还是抵挡了敌人的进攻。因此,你如果承认我的勇敢,我请求你赐恩:不要让扈从鞭打我,只让他们把我的头砍下来!”

[8]米内尔维乌姆,阿普利亚省中部城市,在韦努西亚东北。

这个勇敢的青年在所有人的哭泣声中来到了将军的前面。他的脸变得死一般白,但是他那极其镇静和坚定的神情,简直比得上穆齐乌斯·斯凯沃拉[3]和尤尼乌斯·布鲁图[4]。他大声说:

[9]海尔多尼乌姆,阿普利亚省西北部城市,在阿尔皮之南。

但是这一可怕的刑罚常常会偏偏落到那些曾经英勇地进行战斗,对他的同伴们的溃逃毫无过失的勇士身上,这就使全营垒的罗马人产生了深刻的、极其沉痛的印象。在这一悲惨的、几小时之内就砍下了九百个头的执刑过程中,曾经发生过四五次伤心的插曲。四五个穆米乌斯军团中最勇敢的战士,为了别人的怯懦而献出了生命。这些人在苏布拉奎战斗中的勇敢战斗精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这四五个勇士中,特别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埃米利乌斯·格拉布里翁引起了所有人极度的同情和悲悼。他曾经英勇地抵抗角斗士们的猛攻,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他受了两处伤,却没有离开阵地。但是总崩溃的人潮,把这位受伤的勇士冲了开去,使他远离了战场。这情形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大声为他证明这一点,但是铁面无情的命运之神打击了他——他抽签失败了,必须遭到惨死。

[10]赫卡忒女神,地狱中可怕的三头女神。她的身体是一个女人,三个头是狗、马和野猪的头。

不论营垒中最受人尊敬的军事保民官和许多最有名的参军贵族怎样恳求克拉苏不要采用这一酷刑,克拉苏还是铁面无私地毫不留情。他不但拒绝撤消这一他已采取的严酷决定,而且立刻下令必须在黄昏之前予以执行。九千个人必须进行抽签,每十个人中间有一个人抽到那张注着倒霉命运的签,就得交给扈从。他们先把他鞭打一顿,然后砍掉他的头。

[11]阿普利亚-奥斯库卢姆,阿普利亚省东南部城市。在海尔多尼乌姆东南。由于另外一个奥斯库卢姆是皮切尼省的省会,所以这个奥斯库卢姆就叫作阿普利亚-奥斯库卢姆以示区别。

“我现在要重新恢复我们祖先极少采用的什一格杀令[1],”克拉苏下结论道,“阿庇乌斯·克劳狄乌斯[2]在罗马纪元三百零四年首先在他的军队里采用了这一刑罚。从那时起几乎已有整整两世纪不再采用这一残酷的刑罚了。但是,既然你们犯了这样的罪行,从敌人那儿、特别是从这样卑贱的敌人手中逃走,而且还可耻地抛弃了自己的武器,我对和平女神发誓,我从今天起就要把这一刑罚应用到你们身上。大家听着,我要把这一刑罚应用到这九千名懦夫身上!他们站在大家前面,他们的良心正感受到耻辱的重压!瞧啊,他们的脸已经白了,他们的头惭愧得抬不起了,他们的眼睛里淌下了已经太迟了的悔恨泪水。”

[12]坎尼,在阿普利亚中部近海岸处。在这儿克拉苏的军队从阿尔皮起就沿着海岸向东南方前进。角斗士的军队则是从阿尔皮向南经海尔多尼乌姆、阿普利亚-奥斯库卢姆、米内尔维乌姆直到阿普利亚省与卢卡尼亚省交界处的韦努西亚然后爬上了卢卡尼亚省的高山。

克拉苏宣布,以后决不能再蒙受溃逃的耻辱:创立英勇事业和光辉胜利的时期已经到来了。既然自尊、自重的感觉和罗马人的光荣还不足以消除这一耻辱,那就要用铁的纪律以及在最残酷的刑罚的胁迫下保全生命的恐惧心来取得胜利。

[13]卡努西,阿普利亚省城市。在坎尼之西南。

克拉苏在统帅营聚集了全部军队,把他们列成了方阵。在方阵中间,就站着那批已经解除武装、满面羞惭、垂头丧气的穆米乌斯军团中的逃兵。具有演说天才的克拉苏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责备他们的演说。他激烈而又严厉地斥责逃兵们的怯懦行为,说他们用这种行为玷辱了自己,像一群胆小的婆娘那样从战场上脱逃,抛弃了他们祖先曾经在困难百倍的环境中用来征服全世界的武器。他证明,必须彻底消除这种愚蠢的惊慌心理,正是由于这一点,卑贱的角斗士和奴隶的军队三年来才能自由自在地在意大利全境横行,也正是由于这一点,才使他们获得了不应有的英勇显赫的声名,而罗马军队在过去以它不可战胜的威力争得的荣誉,现在却变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14]鲁比,阿普利亚省城市。在安德里亚东南。

过了几天所有的逃兵都回了营,不难想象,他们是多么的羞惭,而且是多么的沮丧啊。

[15]安德里亚,阿普利亚省城市。在卡努西东,近亚得里亚海。

克拉苏将军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不但穆米乌斯的行动使他大为不满,穆米乌斯手下的两个军团尤其使他感到怒不可遏,因为溃败的兵士竟一直逃到了罗马城下。当这一新的失利消息传到城中时,居民们顿时大起恐慌,慌乱的情形一直继续到克拉苏的使者出现以后才平静下来。那几个使者终于使罗马人相信:苏布拉奎之战并不具有足以引起恐慌的重大意义。他们把战事的实际情况报告了元老院,并且建议元老院火速把所有穆米乌斯军团中的逃兵送回克拉苏将军的营垒。

[16]格拉维纳,阿普利亚省西南部的城市。

不论苏布拉奎之战给罗马人带来了多么惨重的损失,也不论克拉苏暂时无法弥补这一损失,斯巴达克思还是不能从这一次胜仗中获得什么重大的利益。他打垮了罗马人以后,从侦察韦利诺河沿岸回来的马米利乌斯口中知道克拉苏的主力已经在当天渡了河。色雷斯人明白:克拉苏在后面盯着他,在这种情况下向罗马进军是不利的。因此,他立刻在当天晚上离开苏布拉奎,渡过利里河上游向坎帕尼亚省进发。至于克拉苏,他只是在角斗士的军队放弃苏布拉奎的那天晚上才开始出发,而他的度支官遭到惨败的消息直到第二天黄昏他才知道。

[17]梅塔蓬托,卢卡尼亚省东北海港,临塔兰托湾。

从加尔加诺山死战到火葬克里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