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罢,念了一遍,正要放笔,背后有人拍着肩膊道:“你又学宋江在此题反诗么?”蒋敬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却是小遮拦穆春。欢喜不迭,对揖坐下,叫酒保再添酒来。饮了几杯,蒋敬道:“我在家闲不过,往川中贩药材到建康发卖,一个破落户要赖我的货物,幸遇戴院长在府讨批回,对太守说,追还了。要到湖广买米,在这江州三十里处老鹳渚上停泊,被两个艄公劫了五百多两银子去。我跳入江中,逃得性命,打点到揭阳镇寻你,偶在这里吃杯酒消遣,不想恰遇兄弟,绝处逢生了!你近况何如?”穆春叹口气道:“我弟兄两个原在揭阳镇上一霸,不幸哥哥亡过,家业消败,兴复不来,受小人欺侮,孤掌难鸣,因此只在江州城内东混西混。连日又赌得精光,气闷不过,到里赊角酒吃。遇着兄长,心怀开了!”两个吃得杯盘狼藉。穆春道:“船是哪里讨的?艄公姓什么?是哪里人?”蒋敬道:“在龙江关雇的,是只三板船。船家一个姓陆的,绰号癞头鼋;一个姓张的,绰号雪里蛆。不问得名字。阻风在老鹳渚,他两个取笑道:‘若是顺风,今晚到家,你嫂子好受用哩!’想就是这江州人。”穆春道:“三板船通住在柳塘湾,离此不远。趁这酒兴,打着了他,怕银子还未散哩!就和你去。”蒋敬算还酒钱下楼。穆春道:“我不说虚话了,其实身边没有一厘银子。”
浪迹天涯归去,青衫重到江州。千金散去不为仇,恐惹英雄笑口。
两个沿江走了二三里路,穆春道:“这里像是柳塘湾。待我问声看。”篱笆内见个老儿弯着腰在那里锄地,认得他叫做胡撇古,声唤道:“胡老官,这里可是柳塘湾么?”老儿仰起头来,道:“原来是小郎。这里正是。”穆春道:“你一向撑船,为何在此锄园?”胡撇古道:“我这柳塘湾远近闻名,极是老实的。客货丢在船里,再不敢动。就是剩下物件,凭你几时来讨,就送还他。如今世态不同了,新出几个后生,不干的好事。我老了,不去撑船;便是儿子,叫他务农,免后边做出事来,干连受累。小郎,为甚到此?”穆春道:“有个客人要到建康去,来寻癞头鼋,可住在这里?”胡撇古道:“他是没爷娘的祖宗,名唤陆祥,与张德做伙计,三四日前从建康回来。张德这两日不见了。陆祥方才提着筐子买东西去了。小郎为什么定要雇他的船?”穆春道:“是旧主雇。换了陌生的,不识性子。”胡撇古向东指道:“那柳桩上系的不是他的船?缺墙内遮着芦帘的便是张德家里。”胡老儿自摇着头,开了篱门进去了。
万事由来天定,空多神算奇谋。当年管鲍遇山丘,一向豪华消受。
穆春迄逦望东走去,不上一二百步,见一年纪小的妇人,堆着满面粉,乔眉画眼的,穿一领对衿青布袄,束根桃红绉纱汗巾,内系一条沙绿布裙子,脚下高底鞋,提着水桶,到湖边打水。蒋敬、穆春让他走过,揭开芦帘,闪入屋里。是两间房子,后面厨房卧室,并无一人。不多时,那妇人乔模乔样喘吁吁提那桶水进门来,见有人在屋里,吃了一惊。穆春道:“张大哥在家么?”妇人道:“不在。”穆春又问:“陆祥呢?”妇人道:“他到城边买东西去了,恐怕就来。”穆春指着蒋敬道:“这位客人从建康来,雇你们的船,有五百两银子遗失在船里,拿出来还他!”妇人脸上变色说道:“恐没有这事,我不知道。”穆春努个嘴儿,蒋敬会意,便拴上了门。穆春腰边拔出解手刀,把妇人推倒在地,一只脚踏着胸脯,把刀在妇人面上撇了两撇,喝道:“泼妇,你不说出来,性命就在顷刻!”妇人乱抖,求道:“官人饶命!银子在床底下酒坛里。”穆春又喝道:“你丈夫这两日哪里去了?”妇人道:“丈夫……”便住了口。穆春把刀刺近喉咙道:“你快说,快说!”妇人道:“他……”说得一个“他”又住了口。穆春焦躁,扳开胸脯,露出白馥馥嫩松松两乳,就要下手。妇人慌了,急叫道:“不要动手!他也在床底下酒坛里。”穆春道:“怎么也在床底下酒坛里?”妇人道:“他两个带这许多银子回来,烧了神福,陆祥便起心没得分给他,把酒灌醉,就把船里带来的这把刀劈头砍杀,剁做几块,装在坛里,埋在床底下。”穆春道:“张德是你丈夫,被陆祥杀了,怎不叫喊地邻?”妇人道:“陆祥是好杀人的,若是叫喊,也被他杀了。”穆春道:“当夜有刀在手,不敢叫喊;这两日何不通知地方拿他送官?”妇人闭口无言。穆春道:“不消说了,定与他通奸,谋害亲夫了!陆祥如今去买甚东西?”妇人道:“怕这里露眼,烧了神福,今夜要同我到镇江过活。”穆春道:“也是个淫妇!谋杀亲夫,天理王法却饶不得!”把刀向咽喉一勒,那股血直喷出来。妇人把脚挣了两挣,死于地下。两人到床底下翻出酒坛,两袱银子动也不动。果然闻得一阵血腥。铺陈衣服,俱在床上。腰刀挂在壁间,拔出鞘来,尚有血迹模糊。就把铺陈衣服银子分作两处卷好。
到次日,在关上寻访,并无相熟的,闷闷不已。转过江边,见一座大酒楼,挑出酒旗,正是浔阳楼。想道:“是个名胜去处。且上去吃杯酒,消遣消遣。”走到阁子里,开窗一望,庐山晴雪,那五老峰就像五个白头老人一般。酒保搬上酒肴,自斟自饮,渐渐酒上心来。忽然想起宋公明当初在这楼上醉后题了反诗,险些丧了性命,幸得众兄弟救上山寨,隔了许多岁月,经了许多变更,风景依然,良朋何在,不觉凄惨起来。想着宋公明吟的那“西江月”,至今还记得,和他原韵,也题一首,写今日落魄凄凉光景。唤酒保借过笔砚,磨得墨浓,蘸得笔饱。他本是落第举子,不待思索,写在粉壁上道:
只听见敲门响。穆春走到前面,便拔下栓儿,闪在门背后。陆祥筐子内放着鱼肉香纸等物,跨进门来,叫道:“大嫂。”只见妇人死在血泊里,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声张,后面蒋敬走出,喝道:“陆祥,你认得我么?”陆祥转身就走。不防穆春撞进,劈角揪住,骂道:“贼驴!你劫了客人银子,又谋死张德,占了妇人,万剐犹轻!”蒋敬把腰刀砍翻。穆春又将解手刀胸前搠了个窟窿。穆春、蒋敬各背上包裹,跨着腰刀,反拽上门儿走去。胡撇古还在锄地,叫道:“小郎,方才陆祥买东西回来,怎么不雇他船?这行李是一向寄他家里的么?”穆春道:“他不得闲,另雇罢。”
到第三日,衣服方干。蒋敬作别,谢道:“弟子性命幸蒙老师父救得,只是身边没有一些东西可以酬谢,怎处?”老僧道:“贫衲一片平等心,莫说居士是被难的,就是那歹人落水受寒,也要相救。说哪里话!便是这碗素饭也不是贫衲自己耕种的,都是檀越的福田,不消谢得。”用手指道:“出了松林,转上南有座涧,可过了桥,再过东,不上半里,就是大路了。”蒋敬拜别而行。到得大路上,寻思道:“还是重到建康去,讨那些零星账目?还是到江州?或者关上有相熟客伴,借些盘缠再处?”以口问心一会,想道:“此去建康有千里途程,腰间并无一文,怎生去得?且到江州再作进退。”踏着冻,走过三四十里,到了关边,寻个客店安寓。那店家见单身客人,又无行李,不肯相留。蒋敬只得出门,惶惶无定。背后忽有人叫道:“蒋客人。”蒋敬回头看时,却是前日贩药材过关写税单的主人家。相见了,主人问道:“恭喜回来了。可曾得利?带什么货物转来?要写单么?”蒋敬道:“不要说起!利息颇有些,尽被船家所劫。逃得性命,只剩一双空手。思量在关上寻个相认的客伴,借些盘缠。前边那店家见无行李,不容安寓,正在两难。”主人道:“既然如此,且在舍下暂住,等候客伴,何如?”蒋敬道:“如此感极!”一路同走。到了主人家,身边只剩得一个束鸾带的金环,解下来称有二两重,央主人家兑换些银子使用。到晚吃了夜饭,主人家拿出铺盖与他睡了。
两上飞步到主人家,里面点出灯来,买些酒吃了。穆春道:“畅快得紧!只是反与张德报了仇。”蒋敬道:“若没有兄弟,也寻不出他的脚跟。”吃够多时,穆春道:“小弟有句话要与兄长商量。前日要救宋公明,把庄子烧了,田产弃了,同上梁山,谁想弄得家破人亡。回来庄院复不起,身边的财物日逐用完,无家无室。有个西庄并山界田地,被一破落户占住,那厮名唤天狗星姚瑰。这厮刁诈不仁,霸住揭阳镇,几遍和他合嘴,要还我庄房、田地。他说开垦、修理、粮务、当差,费了好些银子,凭着亲邻议处,贴他二百两银子才肯交还。我一时难措,近日又赌输了,哪有银子!不识进退,要借兄长二百两银子赎了回来,方可安身。”蒋敬道:“我弟兄们几时把银子放在心上的?这宗银子多亏兄弟抓得来,又出了一口恶气,要用时只管拿去。”穆春道:“兄长既是慨然,明朝就要兄长同去做个见付。”蒋敬道:“使得。”当日安寝了。
那茅庵有个老僧,五更起来做功课,听得门外有呻吟之声,开门出来,见雪地上有一人倒着。发慈悲之念,用力扶起来,衣服浑身冰水,搀进庵里,泡碗姜汤与蒋敬吃了,叫脱下湿衣,拿件衲袄换了,烤起火来。有一个多时辰,蒋敬方说得话出,谢道:“多亏老师父救了性命!”老僧道:“想是在江中吃人暗算了?”蒋敬道:“被两个艄公将酒劝醉,半夜里拿刀砍来,我无计可施,只得跳在江里。”老僧合掌道:“阿弥陀佛,只愿他长福消灾。”蒋敬倒笑起来。天色已明,老僧备些素饭用过,又替蒋敬把衣服晒起,虽是雪霁天晴,那棉衣急切难干。蒋敬道:“这里还是老鹳渚么?”老僧道:“上面十里路便是。”蒋敬道:“想是那两个贼徒昨夜放下船,到没有人家处下手。尚不晓得老师父法号?”老僧道:“贫僧是西川人,贱号淡然。行脚至此,蒙村中几个檀越布施些斋粮,将就度日,已有十多年了。”
明日穆春抱二百两银子束在腰里,其余行李,都寄在主人家。两个厮赶着到揭阳镇。姚瑰见了穆春,满面春风,请到里面。穆春道:“向日所议二百两银子,蒙这位朋友相助,特来交明。须出房子还我。”就取出银子来,逐封递与姚瑰收进。姚瑰是个笑里藏刀的猾贼,说道:“小郎既有银子,何消说得!少不得备些薄酒,请原议亲邻当面交割。今日晚了,且吃一杯。”一面摆出酒菜,请蒋敬上坐,穆春对面,自己打横,殷勤相劝。姚瑰道:“小郎连日进城得采么?”穆春道:“不知怎么只是输!”姚瑰道:“夜长无事,何不来耍一耍。若是小郎赢了,明日把这原银与房产即便交还,如何?现有这位贵友作证。”穆春有了酒,拍拍胸脯道:“这也使得。只不许胡赖!”姚瑰道:“岂有此理!我与小郎交手几次,难道不晓得我的赌性是极直的!”桌上铺下红毡,明晃晃点上蜡烛,取过色盆,点下筹码。蒋敬见穆春高兴,暗地里阻挡不住。两个掷了一个更次,姚瑰的筹码尽被穆春赢过来,立起身来道:“夜深了,且睡。明日交还我房产、银子。”姚瑰堆着笑容说道:“这不消讲。小郎,东边连着的那一号山是小可的,原价一百两,贴上再掷。若我输了,一并交割。”穆春贪心所使,点过筹码,重复下场。这回风色不顺,丢下去纯是小色。霎时,三百两筹码尽数送过去了。姚瑰立起身道:“夜深了,睡罢。”穆春道:“我赢了你要再掷,你赢了就要歇么?”姚瑰道:“这是贴一号山的,你要再掷,拿银子出来。”变了脸往内便走。穆春一把扯住道:“我拿银子赎房产,怎的哄我赌输了!贴一号山,山在那里?白占我的房产,又恁般局哄,忒煞欺心!”姚瓌道:“你弟兄窝藏强盗,闹了两座军州,自去落草,官府着落地方搜缉,搅得鸡犬不宁!你今日还有宋江么?你自赌输了,如何又来赖人!”穆春大怒,兜的一掌。姚瓌大喊:“强盗杀人!”穆春又兜心一脚踢倒,提起一条板凳乱筑下去。里面赶出男女庄客救助,蒋敬也恼了,飞拳拽脚,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那姚瓌已是颈破脑裂,死于地下。穆春道:“今日才得豁出了心头这口恶气!一不做,二不休!”抢到里面,妇女、庄客都跑出后门去躲避了,到卧房里,见这二百两银子放在床上,打开箱笼,也有百来两银子并金珠首饰,都拴在腰里。寻十来个草把,放起火来,焰腾腾烧着。说道:“哥哥,去罢!”已是四更天气,残月东升,趁着亮光,连夜赶到关边。蒋敬取一两银子谢了主人家,背了行李,大踏步望官道进发。穆春道:“虽然做了两桩爽快的事,如今哪里去好?”蒋敬道:“不打紧,有个好去处。”正是:
却说蒋敬被两个艄公谋财害命,前后砍来,仓皇无计,只得跳下江中。还亏得他是湘江人,从幼识得水性。猛力一跳,沉了下去;到得江底,把脚一撑,重游起来。竭力爬到岸边,却不是泊船的老鹳渚,通是芦苇,寻不出路。况又严寒大雪,身上湿衣服拖住,冻得发颤不止。拨开芦苇,挨步向前。上得高岸,一望茫茫,都是琼瑶碎玉。又踏着雪寻路,忽见松林里隐隐有些灯光,拼命走去,原来是一个小茅庵。不防雪里横着一块大青石,踏着一滑,扑地倒了。吃惊受冻的人,一时挣扎不起。
豹入虎群添羽翼,蛟回龙穴起风云。
世上若无阿堵物,华胥国里可遨游。
不知到何处去,且听下回分解。
贪夫徇利不知休,黑尽心肠白尽头。
[1]粜(tiào)——卖出(粮食)。
约摸有三更天气,朦胧中听得响动,连忙坐起,去摸那腰刀,早不见了。雪光照进,舱中明亮,见癞头鼋就拿那把腰刀,船头上钻入来;雪里蛆拿一把柴斧,后艄爬进。蒋敬心慌,并无器械,势急了,把身子一挺,那扇箬[4]篷掀在半边。癞头鼋劈面把刀砍来,蒋敬一时无措,踊身向那江中一跳,扑通的沉了下去。癞头鼋道:“伙计,斩草不除得根,恐怕有碍。”雪里蛆道:“自古道:‘江无底。’莫说这厮是旱地上蛮子,不识水性,就是识水性的,这般雪天,冻也要冻死!只管放心。但不知他包裹中有多少财物?若不是银子,干做了!”癞头鼋道:“打开来看。”雪里蛆便把被套子一提,抖出两大包,把青布裹着。解开一看,都是大锭纹银,雪色耀着,分外晶莹,约有五百余两。两个欢喜不尽。雪里蛆道:“我和你对分了,你去娶一个嫂子,好做家业。”癞头鼋道:“分什么!左则在你家里,若娶了妻小,反多牵缠。且再商量。”此时雪下得深,风息了,两个驾桨棹船,竟回江州去了。有诗为证:
[2]鼋(yuán)——大鳖。
一路风好,不消十来日,将到江州。还差三十里江面,陡然转了西风,掀天白浪,行不得船。少顷,彤云密布,大雪飘飘,一个伴船也无,只得收了港。是个荒凉去处,艄公认得地名,叫做老鹳渚[3],岸上不过十数家人家。雪里蛆道:“不遇这斗风,此时已到家里了。”癞头鼋笑道:“只是你家嫂子没造化,又要耐着一夜凄凉。”又道,“我们连日扰着客官,今日湾船,弄些酒菜来还个礼。”跳上岸去。蒋敬道:“不消,若要买,我这里有银子。”雪里蛆道:“是小人们一点孝顺,难道客官怕没有银子!”不多时,提了一只大公鸡,十来个鸭子,一段鲟鳇鱼,酒店后生抱了一坛熟白酒送到船里。两个整治得停当,摆在舱里,一同坐下,殷勤相劝。蒋敬因风寒雪冷,一连吃了十多碗,猛然想道:“这般荒僻去处,两个船家口甜貌恶,我是单身,恐不怀好意。”又想道,“梁山泊好汉,怕他怎的!”又吃上几碗。又想道,“当初浪里白条张顺过扬子江,也着了道儿。还是少吃些好。”推辞不饮。癞头鼋把篷推开,叫道:“客官,你看这般大雪,寒冷得紧,还亏得几杯酒,做个里牵绵。虽然无物孝敬,且再开怀畅饮几杯。明日到了江州,若要换船,不消说;若要上湖广,我们就送去。难得客官这般和气,真是老江湖!”只顾斟来。蒋敬又吃两碗,坚辞不饮,晚饭用了。船家收拾已过,蒋敬展开铺盖,腰刀放在头边,不脱衣服,把被浑身卷了自睡。此时也有五六分酒意,容易睡熟。
[3]渚(zhǔ)——水中间的小块陆地。
却说戴宗与蒋敬追还银子,领了批回,自回河北去了。蒋敬讨完帐目,共有五百两本钱,还剩二三十两的零星账尾,一时不得清楚,寻思道:“建康连年亢旱,荒歉无收,米价昂贵;湖广甚是丰熟,若贩米到这里发粜[1],自然多有利息。倘耽迟久了,米船来得多,利钱便轻了。把这账目且丢在这里,后次再来催讨。”算计定了,到龙江关上写了一只江西三板船,把行李装好,烧了神福开船。两个艄子却也小心服侍。蒋敬道:“不曾问得艄公的姓?”一个大头阔脸腿矮身肥的答道:“我姓陆。那个伙计姓张,尊号雪里蛆。”一个眉浓面削的后生笑道:“你的尊号就不说与客官知道!叫做癞头鼋[2]。”玩笑了一会,却好东北风,上湖广是当艄顺,赶着船帮湾歇。
[4]箬(rùo)——箬竹,竹的一种,叶子宽大,可编制器或竹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