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十日谈 > 作者的跋

作者的跋

此外,我想有人会对我说,有些故事太长了。我的回答是,如果人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他们阅读这些故事,就不明智了,即使这些故事很短也不明智。从我开始写这些故事到我现在要结束这一艰苦劳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未忽视这一事实:我是为无所事事的太太、小姐们创作的,而不是为了别人;作为消遣而阅读的人,只要读的东西满足了他的要求,任何东西他也不会嫌太长。简短的文章适合学生阅读,他们努力读书不是为了消磨闲暇时间,而是利用时间来获得最大进步;但对你们就不合适了,因为你们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谈情说爱。另外,既然你们中间谁也不想去雅典、博洛尼亚或巴黎求学,那就有必要把事情详详细细地给你们讲明白,而对那些在学校里使自己的头脑变得敏锐的学者们来说,详细阐释就不必要了。我也毫不怀疑,你们当中有人会对我说,这些故事太爱开玩笑,充满了太多的讽刺话,这不应该出自一个严肃认真地人的手笔。对这些女士们,我应该表示感谢,而且我真的很感激她们,因为她们这样说是出于对我名誉的亲切关心。对于她们的反对意见我要这样回答:我不否认我是一个十分庄重的人,我一生都庄重行事。所以,请允许我对那些认为我不庄重的女士们说并使她们相信:我的确不庄重,我跟一个浮在水面上的软木塞一样轻浮。如果你们考虑一下,神父们在他们谴责世俗罪恶的布道中经常运用讽刺话、玩笑话和蠢话,那么我认为,我在故事中写的这些玩笑话是给来到这些丑陋场所的女士们解闷的,就没什么不妥当的了。假如这些玩笑引起了太多的欢笑,把女士们都笑出病了,那么手边就有现成的良药可医治,如耶利米的哀歌、救世主的受难记和玛利亚·麦大拉的忏悔。

一些太太、小姐们也许会说,把某些故事删去会好得多。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我只是按他们讲述的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我怎么删去,实际上我怎么能删去呢?该由讲故事的人把故事讲得无可指摘,那我就会把故事无懈可击地记录下来。但如果有人认为是我编造了这些故事,我是故事的作者(其实我不是),即使不是每一个故事都很文雅,我也不会道歉,因为毕竟除了天主外,没有一个工匠能把每一件作品都制作得完美无瑕。就以创造了帕拉丁骑士的查理大帝为例:他没能册封足够的骑士以建立一支自己的军队。数量众多必然产生形形色色,多种多样。在一块精耕细作的良田里,在长势良好的庄稼中间总会找到一棵荨麻、荆棘,或杂草。但是,就像你们这些女士的大多数一样,我的读者都是单纯的年轻小姐,如果我费尽心机去寻找文雅的词令、去咬文嚼字地讲一番大道理,那是非常愚蠢的。不论怎样,凡是浏览这些故事的人都可以跳过那些讨厌的故事,而去挑有趣儿的欣赏;为了避免使读者误入歧途,每个故事都有一段描述故事隐含意义的简介。

因为我在故事中的有些地方揭露了某些神父的本来面目,有些女士可能会说我说话刻毒,谁会急着要弄清楚是哪些女士这样说的呢?我们必须宽容说这种话的人,因为她们这样说是出自于非常美好的动机。毕竟,神父们都是好人;他们躲避艰难困苦是出于对天主的爱,在与女人有关的地方,他们控制强烈的情欲,从不提起那件事儿;如果他们身上不散发出微弱的公山羊(1)的臊味,听听他们的谈话肯定会是让人愉快的事情。但是,我的确承认,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中,我说的话也完全是这样。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实际上,涉及我自己的事情时,我总是小心地避开而不做判断;但有一天,我的一位邻居太太对我说,每当我说出话来,我总是说出世界上最美好、最惹人喜爱的语言。事实上,她说这句话时,我的这些故事已经几乎快写完了。对于那些出于恶意攻击我的女士们来说,我想我的答复就到此为止了,不再多说了。

很明显,这些故事不是在教堂里讲的,因为在那里所有的讲话都必须符合心灵的圣洁和语言的圣洁;尽管如此,在那些神圣的场合,你会听到很多比我写的更加庸俗下流的故事。这些故事也不是在哲学经院里讲的,哲学经院同其他地方一样也要求文雅;听讲这些下流故事的人既不是教士也不是哲学家。这些故事是在花园里、在游乐场所里讲的,虽然参加者都是年轻人,但他们都已成熟,不会轻易受故事的影响;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连最受尊敬的人为了防止染上瘟疫,也在头上蒙着一条大裤衩,在大街上东奔西走,这对别人来说也没什么冒犯的。这些故事不论真伪(实际上与人们描述的其他事情一样),它们对人是有益还是有害,完全取决于听者。我们知道,酒对健康的体格来说是非常有益的,我们是根据酒神巴克斯与其养父西莱纳斯先生的权威观点说的,但对发烧的人来说则是有害的。难道我们只因为酒对患疟疾的人有害,就要谴责它吗?火是不能否认的好东西,实际上它对人的生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难道我们仅仅因为火能烧毁房屋、村庄和整个城市,就要谴责它吗?还有,武器能保护那些希望和平生活的人们,但武器也经常杀人,这不是因为武器本身不好,而是因为使用武器的人邪恶。对于堕落的人来说,没有纯洁的东西。就像堕落者不能从有道德的谈话中得到益处一样,有道德的人也不会一接触淫乱的东西就变坏,同样,太阳的光线或天空的美丽不会被污泥或地球上的肮脏所玷污而失去光彩。什么书籍,什么语言,什么文字比《圣经》更神圣、更卓越、更尊贵呢?然而,许多人曲解了《圣经》,使他们自己和他人被罚下地狱。任何东西在特定的结构中都有其固有的价值,但如果它被滥用,那它就会在许多方面都是有害的,我写的这些故事也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读了我的故事产生了坏念头或决意干坏事,那么故事本身无法阻止他这样做,因为他在故事中只能看到邪恶的东西,经他曲解,故事就变成有害的了;如果一个人想从故事中寻找到有益的东西,那么这些故事一定会满足他;这些故事正是为这样的读者写的,当读者想要吸取有益的东西阅读这些故事时,那么这些故事就会被认为是有益无害的了。那些需要念《玫瑰经》、做黑布丁或烤糕饼孝敬忏悔神父的太太们,都不必读这些故事,她们也不会跟在别人后面想借读这些故事,尽管她们不谈,但她们这些假正经的女人也偶尔会说出这种话或干出这种事儿来!

因此,到了我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了,请你们这些太太、小姐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愿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虔诚地感谢天主,是他帮助我经过如此长年累月的艰苦劳动后,终于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亲爱的女士们,愿天主的仁慈与你们的安宁同在,如果你们当中有谁从我写的这些故事中得到哪怕最小的收益,希望您能牢牢地记住我。

另外,我的这支笔应该被给予与画家的笔同样的许可。即使画家随心所欲地画圣米凯勒用剑或矛刺蛇,圣乔治袭击龙体的不同部位,更有甚者,即使画家把基督画成一个男人、把夏娃画成一个女人,即使画家在画以自己的死来拯救人类的基督时,有时画在基督的双脚上钉一只钉子,有时钉两只钉子,把他固定在十字架上,他也没招来任何批评,没招来任何证明有道理的批评。

《十日谈》(又称《加列奥托王子》)一书的第十天,也是最后一天,到此结束。

你们小姐中的某些人会说我在写这些故事时有点儿过于放肆,偶尔让小姐们说出并且经常让她们听到那些正派女人不该说或听的事情。我否认这一点,因为在一个文雅的人群中,只要人们使用文雅的语言,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讲的,我认为我找到了一种很适合的气氛。但就算你们说得对吧,我不想与你们争论,这样你们就会胜利。我完全能概括出很多理由为我的做法辩解。首先,假如在一些故事中有些下流的东西,那是因为故事的性质要求有这样的表现,任何通情达理的、客观看问题的人都会痛快地承认,如果我不想扭曲主题,而是要揭示事物的本来面目,那我只能以那样的方式叙述,别无他法。如果有一些细微的下流语言的暗示,即对你们中间那些彻头彻尾的假正经的女人来说可能有一些不合适的、古怪的小字眼儿,那怎么办呢?因为那种女人把语言看得比行为更重要,竭力在外表上显得比实际更道德一些。我仍然认为我写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因为男男女女们整天都在说“洞眼”“木钉”“杵”和“臼”等暗示那种事儿的字眼儿。

————————————————————

我确信,我已经全部完成了我在这部书的开头所许诺完成的任务;为了安慰你们这些高贵的小姐们,我才承担了这一艰巨的工作,我认为我是在天主的帮助下才完成了这个任务,还多亏了你们这些高贵小姐们的祈祷所给予我的鼓励,而不是由于我自己的功劳。所以,我首先感谢天主,然后感谢你们这些小姐们。现在,放下笔,让我疲劳的手休息的时刻到了。但在我放下笔歇手之前,我要简单地回答几个小问题,可以说是没有提出来的问题,你们小姐中的某些人或其他什么人可能想提而没提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认为这些问题值得特别突出一下,尽管我的确想起在第四天开始时我根本没提出这些问题。

(1) 间接地暗示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