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巴比伦有个苏丹,名叫贝米内达布,他总是万事如意。他有很多儿女,其中一个女儿名叫阿拉蒂耶尔,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当苏丹遭到阿拉伯人袭击时,非洲国王向他提供了大力援助,帮助他狠狠地打击敌人,取得了胜利;因此当非洲国王要娶阿拉蒂耶尔作为他特别宠爱的王妃时,苏丹同意了他的请求。他派了一艘装备坚固的大船,船上备有大量食品,女儿在众多男女随从非常体面的陪伴下登上了船,并带有豪华丰厚的嫁妆。他把女儿送上了去当非洲王后的旅程,祝女儿一路平安。
很难知道什么事情对我们最有益。我的意思是,人们每隔多久能看到最有益的事情发生一次?人们以为,只要他们有钱,他们就能过上平安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所以他们祈祷天主,赐给他们财富,他们四处奔波,不避风险,不遗余力去获取财富。他们一旦达到了目的,他们就会发现与他们一起追求财富的某人,为了贪图他们的财富要谋杀他们,这个人在他们发财之前还曾拼死拼活地去保护他们的性命!另有一些人,他们出身卑微,但经过成百上千次的殊死战斗,踏着兄弟和朋友们流出的鲜血,登上了国王的宝座,以为他们会在这个位置上找到终极的幸福,结果却发现那里潜伏着无数的忧虑和恐惧,直到临死时才意识到,他们在国王餐桌上的黄色酒杯中喝到的是毒酒。还有许多人,他们渴望得到强健的体魄和美丽的容貌,或外在的华丽服饰,因为他们爱这些胜过爱一切;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抱负放错了地方,正是他们所追求的那些目标给他们招来长期的苦难,甚至杀身之祸。我并不想详细探讨我们人类的每一个欲望,但请允许我这样指出:每一个活着的人所蓄意追求的欲望都不能保证有一个快乐的结局。如果我们想要正确地做各种事情,我们就必须愿意接受和珍爱天主赐给我们的一切,因为只有天主才知道并且能够满足我们的要求。恰如我们男人受欲望的驱使误入各种歧途,你们漂亮的小姐们也犯一个你们特有的错误:你们渴求美貌。你们不满足于天赋的容颜,想尽各种巧妙的办法来增添自己的姿色。因此,我想给你们讲一位萨拉逊小姐的不幸:她的美貌在四年之中九次把她送上了婚床。
水手们见天气很好,升起帆,从亚历山大港启航,一连几天,航行顺利。但船一过撒丁尼亚岛,他们以为航程就要结束了,不料那天四面八方狂风骤起,大船遭到猛烈冲击,阿拉蒂耶尔和水手们都不止一次地认定没有活的希望了。尽管水手们受到惊涛骇浪的折磨,但他们用尽力气,与之顽强搏斗,支持了两天两夜,这些富有经验的水手们努力地使大船漂浮在海面上。但第三天晚上,风暴更加猛烈,天空乌云密布,一片漆黑,人们不知道他们目前在哪里,因为水手们无法凭借视力或者航位推测法来确定船的方位。当他们接近马略尔卡岛时,突然觉得船体崩裂。因为他们不知道还能为挽救这种危急形势做些什么,于是只能每人自己顾自己了,他们把小船放了下去,大船上的官员们本应该在大船下沉时留在船上,现在都率先跳了下去,指望小船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所有大船上的人们也跟着他们一个个相继跳入小船,不顾先跳进小船的人怎样用尖刀阻止他们。他们以为会在小船上得以逃命,殊不知他们是在错误地直奔死亡。这只小船怎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很快在汹涌的波涛中沉没了,小船上的人全都丧了命。
如果艾米莉亚的故事再长一点儿,贝里托拉的不幸就会使富于同情心的小姐们掉下泪来。她的故事讲完后,女王高兴地吩咐潘菲洛接着讲故事;潘菲洛立即遵命,开始了下面这个故事:
同时,那艘大船仍被凶猛的风暴冲击着,它已多处破裂,船舱里满满的水,船上只剩下公主和她的几个宫女(宫女们都俯卧在甲板上,因风暴和恐惧失去了知觉)。破船被狂风急速卷走,最后被猛烈地抛在马略尔卡岛海滩的岸边。由于风力太大,破船几乎整个地被抛在离海岸约有一箭地的沙滩上,牢牢地陷在这里,被波浪撞击着,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夜,因为风再也不能将它卷走。
巴比伦苏丹送他美丽纯洁的女儿去做非洲国王的新娘;她花了四年时间,历经许多波折,几经男人之手,才到达非洲国王那里;当她到达目的地时,已不再是处女了。
次日黎明,风暴有点儿平息了,公主苏醒过来,抬起了头。她浑身无力,与死人无异,用微弱的声音呼唤她的男仆,把他们的名字都叫了一遍,也没有人答应——她召唤的人离她太远了。她没有得到回答,也没见他们一个人影,觉得十分奇怪,也感到害怕起来。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看见她的宫女和女仆们个个都俯卧在甲板上;她开始一个个地呼唤她们、晃动她们,但发现只有几个人还活着,许多人经不起风浪颠簸、严重呕吐和极度的惊恐,早已断气了。这使公主更加恐慌。她发现自己孤单一人,急需找人商量个办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她不断地晃动那些还活着的女人,直到她们站起身来。这些女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都去哪去了。她发现船已经搁浅了,船舱里满满的水,她和宫女们只好极度伤心地哭泣起来。下午中段时间,她们望望岸边,希望能看到沙滩上或其他地方有人走来,能怜悯她们、帮助她们。
快三点钟时,一个名叫佩里科内·达·维萨尔戈的绅士骑着马,带着随从,恰巧从他的一个庄园归来经过这里。他看见了那艘搁浅的船,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吩咐一个仆人尽快爬上船去看看情况,回来向他报告。那仆人很艰难地登上了船,发现一位年轻的小姐和她的几个伙伴胆怯地藏在艏尖舱里。她们看见那仆人,满含眼泪地求他怜悯,但马上意识到他听不懂她们的话,她们也听不懂他的话,便用手势向他讲述她们的困境。佩里科内的仆人尽最大努力把一切情况都弄清楚了,回去详细报告给主人。佩里科内迅速派人将那几个女人救上岸来,并把船上能搬得动的贵重物品也都搬了下来。然后,他带着她们回到自己的领地,请她们吃东西,安排她们休息,让她们尽快恢复健康。佩里科内根据豪华的行李判断,他碰巧搭救的那位小姐一定是一位高贵的小姐和这些物品的主人,他再根据其他女人对她的特别恭敬,就更容易地确认了她的身份。尽管风暴使她面色苍白,衣衫不整,但佩里科内仍然发现她非常美丽,他当即决定如果她尚未嫁人就娶她为妻——如果不能娶她为妻,也要使她成为自己的情妇。
库拉多对女婿和亲朋好友的盛情款待持续了好几天;当贝里托拉、朱斯弗雷迪以及其他人认为该告辞的时候,宴席才结束,他们带着斯皮娜,登上平底小船,与库拉多、库拉多夫人和瓜斯帕里诺挥泪告别。他们一帆风顺,很快就到了西西里,阿里格托在巴勒莫欢迎他的儿子、妻子与儿媳时的快乐又是语言难以描述的。他们从此以后就一直在那里幸福地生活,深深地感谢友好的天主,因为是天主赐给了他们一切。
佩里科内是一个身体健壮、相貌威严的汉子,他勤勉而周到地照顾小姐,几天后,她就从磨难中完全恢复过来。他见小姐的确是难以置信地美丽,但他听不懂小姐的话、小姐也听不懂他的话,这令他非常苦恼,因为他无法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他已被小姐的美貌深深地迷住了,因此他努力表现得令人愉快,实际上是在千方百计地讨她喜欢,来克服她的抵制,使她顺从自己的心愿。但这样做并不奏效:她始终对他的主动表示不做任何反应,而他的热情却变得更加强烈了。阿拉蒂耶尔注意到了这一点。在这里住了几天后,她根据当地的习俗意识到,她是生活在基督教徒中间。在这个地方,即使她能够说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自己,对她是不利的。尽管她知道佩里科内迟早会用暴力或引诱手段使她满足他的欲望,但她并非一个普通女人,她决心不屈服于不幸的命运。她吩咐三个活下来的宫女:永远也不要把她们的身份告诉任何人,直到发现有希望得到帮助并从而恢复自由的机会时为止。她接着极力劝告她们要保持贞操,宣称自己的决心是:除了她的丈夫,任何其他男人都永远休想在她身上得到快乐。她们都称赞她的想法,并表示将不惜任何代价按她的吩咐去做。
这位信使受到热烈欢迎,大家愉快地听他讲话。库拉多立刻带着几位朋友去海边迎接前来接贝里托拉和朱斯弗雷迪回西西里的那几位绅士,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把他们带到婚宴上,宴席还没有吃到一半。贝里托拉和朱斯弗雷迪以及所有其他人见到他们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快乐;这几位绅士在就座之前向各位转达了阿里格托的问候,代表阿里格托最衷心地感谢库拉多和他的夫人对他的妻儿的关心与照顾;阿里格托通过他的信使们表示,他将尽一切力量为他们效劳。然后他们转身对瓜斯帕里诺说,他们原来不知道他对全家团聚的幸福所做的贡献,一旦阿里格托得知他为斯卡恰托所做出的一切,他会表示同样的感谢。然后,他们以最快乐的心情,与两对新郎新娘一起进餐。
佩里科内眼看着他欲望的目标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这使他的欲火烧得一天比一天更旺;虽然他意识到劝诱打不动她的心,但他仍然依靠智谋,把暴力留作最后一招。他几次注意到小姐喜欢喝点葡萄酒,因为她那儿的法律禁酒,她以前从未喝过酒,于是他计上心来,可以用酒来勾引她,用酒作为爱情女神维纳斯的帮手。于是,如果她回避他,他假装毫不在意;一天晚上,他假借一次重要的庆祝仪式,安排了一场盛大宴会,小姐也在应邀的客人之中。这场宴会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一个节日活动,佩里科内命令伺候小姐的男仆给她端上一杯用各种葡萄酒混合调制的美酒——那仆人极好地完成了这个命令。毫不提防的阿拉蒂耶尔受到如此美酒的诱惑,喝了一口又一口,失去了美德的节制,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变得异常兴奋;她看到一些女人正在跳马略尔卡地方舞,她也禁不住跳起了一支亚历山大港地方舞。佩里科内见此情景,感到接近目标了;他使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不断给客人们上菜上酒。最后,其他客人们都告辞了,只剩下佩里科内自己把阿拉蒂耶尔送回卧室。阿拉蒂耶尔此时酒性发作,忘记了严肃的操守,脸上泛着红晕,当着佩里科内的面毫无羞耻地脱下衣服,钻进被窝,仿佛佩里科内是她的一个宫女。佩里科内毫不迟疑跟着她赶快脱衣,熄灭所有的灯,从床的另一侧快速钻进被窝,躺到她的身边,用胳膊搂着她,开始做爱——对此她毫不抗拒。她一旦体会到了做爱的快乐(因为她以前不知道男人用什么器官打开和进入的),就很后悔她以前没有响应佩里科内的诱导;从那以后,她不等佩里科内再次求她,常常主动邀请佩里科内到她那儿去共度良宵,不是用语言,因为语言表达不了她的意思,而是用手势和动作。
我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母亲又看到儿子时对儿子的欢迎、兄弟两人之间的相互欢迎和母子三人对忠实的奶妈的热烈欢迎;我也无法描述所有在场的人对瓜斯帕里诺和他女儿的欢迎,还有所有人——包括库拉多、他的妻子、孩子和朋友——所感到的快乐,所以小姐们,我只好把这些留给你们去想象吧。为了使他们的快乐圆满,最慷慨的施主——天主,选择在这一时刻送来了关于阿里格托·卡佩切的消息:他还活着而且身体健康。正当盛大的婚宴达到高潮,正当男女宾客们坐在餐桌旁用第一道菜时,被派往西西里的使者赶了回来。他带回了关于阿里格托的消息:当岛国人民起义反对君主查理国王时,阿里格托还被查理国王关在卡塔尼亚监狱里,人群愤怒地冲进监狱,杀死看守,把他救了出来;因为他是查理国王的大敌,所以人民选他做领袖,在他的率领下追杀和驱逐法国人(9)。他深得彼得罗国王的器重,国王恢复了他的全部头衔和财产,所以他的情况很好。他接着说,阿里格托给了他最令人愉快的接待,由于他自从关进监狱一直不知道妻儿的下落,一听到他们的消息他喜出望外。他派出了几位绅士,乘平底小船来迎接他们回去,他们正在途中,随后就到。
命运之神并不满足于把一个王后变成了乡绅的情妇,在阿拉蒂耶尔与佩里科内相互从对方得到快乐之后,又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几乎不能忍受的姻缘。佩里科内有个弟弟,二十五岁,是一个漂亮、精神的小伙子,名叫马拉托。他对阿拉蒂耶尔一见钟情,从她的神情举动判断,他认为阿拉蒂耶尔也喜欢他,所以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与阿拉蒂耶尔之间的爱情。但佩里科内对她看得很紧,使他们无法接近。因此,他想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措施,他立刻卑鄙地付诸实施。一艘船恰好停泊在港口,装满了货,准备开往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基亚棱察;这艘船由两个年轻的热那亚兄弟指挥航行,帆已经升起来了,只等风向一变,马上起航。马拉托与这两兄弟商量妥当,两兄弟同意他当天夜里带一位小姐搭乘他们的船。他确定了行动的计划后,夜幕降临时,带了一帮他请来参与这次行动的可信赖的朋友,悄悄地进入了佩里科内的房子里;佩里科内没料到在这样的住所里会有什么威胁,就这样马拉托按计划隐藏在这座房子里。到了半夜,马拉托让他的朋友们进来;他们直接奔去佩里科内与阿拉蒂耶尔睡觉的房间,开了门,杀了睡梦中的男人,将那醒来哭泣的女人带走。他们威胁她,如果她喊叫就杀了她。他们抢劫了佩里科内的大部分财产,离开他的房子直奔海港,没人听见一点声音。马拉托和阿拉蒂耶尔片刻不误地上了船,他的朋友们各自回家,水手们乘凉爽的顺风起航了。
说完话,他吩咐仆人好好招待这位贵客,暗中把奶妈叫过来,细心地盘问这件事。因为奶妈也听说了西西里起义和阿里格托还活着的消息,所以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并说明了她为什么一直隐瞒真相的原因。瓜斯帕里诺发现奶妈讲的和库拉多使者讲的完全吻合,于是有些相信这件事了。但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又从各个角度调查这件事,获得了其他有关事实,最后他不得不完全相信此事是真的了。他知道了那孩子的父亲阿里格托是什么人后,为自己曾以令人憎恶的方式对待孩子而感到惭愧,为了赔罪,他把自己十一岁的漂亮女儿许配给那孩子为妻,还给了女儿一大笔嫁妆。瓜斯帕里诺为他们隆重地举行了订婚仪式后,带着女儿、女婿、奶妈和库拉多的使者一行人,登上一艘装备完善的平底小船,驶往莱里奇。他在莱里奇受到库拉多的迎接,然后这一行人来到库拉多在附近的一个城堡。那里,豪华的婚礼庆祝活动已经准备就绪。
公主为她先前的不幸和这次新的灾难而痛哭流涕;但马拉托用天主赐予他的那个有用的、能产生奇效的宝贝,给了她极大安慰,使她很快安静下来,高兴地与他同居,把佩里科内忘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她刚刚恢复了情绪,命运之神因为不满足于她以往的不幸,又给了她一次打击。我们已经多次说过,她是一个令人陶醉的绝色美女,一举一动风姿绰约,那两个年轻的船长也非常疯狂地爱上了她,除了她,他们什么都不去想了;他们专心致志地向她献殷勤,讨她的欢心,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让马拉托看穿他们的动机。两兄弟都意识到彼此都为阿拉蒂耶尔神魂颠倒,因此他们私下商定,共同努力把她弄到手,然后轮流分享,仿佛爱情也是可以持股的,像来自贸易的商品或利润一样可以平分。但马拉托紧紧地盯着她,这使他们的打算无法实现。有一天,船满帆航行,速度很快,马拉托毫无戒心地站在船尾,眺望着大海,两兄弟像一个人一样悄悄地走过去,从后面将他抱住,扔进大海。等有人注意到马拉托掉进海里时,船早已驶过一英里了。当阿拉蒂耶尔听到这个消息时,明白拯救他已是不可能了,又在船上痛哭起来。那两个有情人急忙来到她跟前,努力用温柔的话语、慷慨的许诺来安慰她,但她听不懂他们的话。她哭得更厉害了,不是出于对葬身大海的马拉托,而是出于自我怜悯。
这消息使瓜斯帕里诺非常吃惊,他说:“相信我,我愿尽一切力量让库拉多满意。我确实把你要的那小伙子和他的奶妈留在我家里有十四年;我将高兴地送他们去库拉多家。不过请把我的话转告他,不要过于相信贾诺托说的话,如你所说他现在称呼自己朱斯弗雷迪了,这个小伙子实际上要比库拉多想象的狡猾得多了。”
兄弟两人轮流用好言好语不停地抚慰她,直到使她恢复了好心情;于是他们退到一边开始争论究竟谁该第一个和她睡觉的问题。他们两人都坚持占先,不肯相让,开始出言不逊,争吵的火气越来越大,愤怒中拔出刀来,相互猛刺。其他水手们无法将他们分开,眼看着他们相互乱砍了几个回合;一个当场倒地而死,另一个虽浑身重伤,却留得性命。见此情景,公主更加悲伤了:(如她自己所见)她孤身一人,没有人可寻求帮助或是讨个主意,她更是害怕那两个船长的亲戚、朋友们会把她当成替罪羊要她抵命。他们很快到达了基亚棱察,多亏那个受伤幸存者替她求情,使她免除了一场死亡的劫难。她和那个受伤的青年一起在这里下了船,住进了一家旅馆。转眼之间,关于她是绝代美人的说法传遍了全城。当时恰巧住在那里的莫雷阿亲王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要见她;亲王一看到她,就觉得她比人们传说的还要美,立刻非常强烈地爱上了她,除了这位美人,他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听说了她来到这里的经过后,认为他应该不难把她弄到手。当那个受伤青年的亲戚们得知亲王正想办法得到她时,立刻把她给送来了,亲王非常高兴,小姐也很高兴,因为这似乎使她摆脱了一个更大的危险。
库拉多同意朱斯弗雷迪的请求,立即派最谨慎的人去热那亚和西西里。去热那亚的使者找到了瓜斯帕里诺,向他严肃地转达了库拉多关于归还斯卡恰托和奶妈的要求,并且向他详细讲述了库拉多为朱斯弗雷迪和他母亲所做的事情。
亲王注意到,她不仅看上去美丽,而且暴露出公主的风范;虽然他无法进一步得知她的身份,但断定她一定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因此对她加倍宠爱。亲王对她彬彬有礼,不像对待一个情妇,而像对待自己的妻子。因此,阿拉蒂耶尔感到,她现在生活优裕,养尊处优,特别是与她先前的灾难相比,她完全恢复了自信,精神焕发,更使她格外妖艳。结果,整个儿伯罗奔尼撒地区都在谈论她的美色,雅典公爵听说后,也想见一见她。公爵是一个漂亮的年轻豪侠,是亲王的朋友和亲戚。他借口拜访亲戚——像他平时经常的拜访一样——带着一批精干、勇武的随从,来到基亚棱察,受到亲王的热烈欢迎和隆重接待。几天后,当话题转向小姐的美貌时,公爵问亲王她是否真的如人们传说的那样美丽。
他们又三四次这样表达他们那难以形容的快乐,令在场的人也感到无限欣慰。母子俩相互详细述说了各自的遭遇。库拉多已经向所有的朋友们宣告了他缔结的新联姻,大家都很高兴,他还要举办一场盛大婚宴庆祝喜事。因此,朱斯弗雷迪对他说:“库拉多,承蒙您为我创造了幸福,多年来,您又给了我母亲热情关怀与照顾。现在,为了使您为我们做的事情完美无缺,我想请您设法让我的弟弟也来到这里,使我和母亲得到圆满的幸福,使婚礼得到圆满的快乐。我弟弟现在仍被扣押在瓜斯帕里诺·多里亚家做奴仆,我以前跟您说过,我们兄弟俩在一次海盗袭击中被掳去。同时,您能否也派人去西西里详细了解一下那里的局势,打听我父亲阿里格托的情况,弄清楚他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还活着,他现在情况怎样。派去的人把一切情况都了解清楚后,回来向我们报告。”
“比传说的还要美得多,”亲王说,“不过别以我的话为准,用你自己的眼睛见证一下吧。”
于是库拉多把两位夫人请来,她们都向新娘表示最热烈的祝贺,但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库拉多如此仁慈地把女儿嫁给贾诺托。贝里托拉想起来库拉多对她说过的话,便仔细打量这个小伙子,一种神秘的力量唤起了她对儿子小时相貌的回忆。不用再等其他的证明了,她张开双臂,搂住儿子的脖子;强烈的母爱和巨大的幸福使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对她的震惊实在太大了,她晕倒在儿子的怀里。朱斯弗雷迪也感到非常惊讶。他回想起以前就在这个家中见过这位夫人许多次,竟然一次也没认出她来,但现在他凭直觉就知道这位夫人就是他的母亲,并责怪自己一直没留心。他抱着母亲,眼泪流入怀中,亲切地吻她。库拉多夫人和女儿同情地过来扶着贝里托拉,用凉水或其他办法使她苏醒过来后,贝里托拉又把儿子紧紧抱住,流下了许多眼泪,说了许多亲切的话。她洋溢着母爱,不停地亲吻儿子,儿子也极孝顺地、尊敬地回应母亲。
公爵要求他履行诺言,于是他们一起去见她。阿拉蒂耶尔预先得到了通知,向他们表示了愉快且非常有礼貌的欢迎。他们让她坐在两人中间,却得不到与她交流的乐趣,因为他们的语言她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他们只能盯着她看就像看一种幻景似的,尤其是公爵,他简直不能使自己相信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自己未能意识到他的眼睛正在痛饮着爱情的毒液,他以为他只不过是看看她一饱眼福,但实际上他已强烈地爱上了她,不幸地被她迷惑住了。他与亲王向她告辞后,空闲时他暗暗思量,觉得亲王有这样一个美人唯他命是从,真是世界上最有艳福的人。他思来想去,终于让强烈的欲望压倒了廉耻之心,决心不顾一切,从亲王手里夺过这个尤物供自己享乐。他将公理和正义的考虑抛在一边,决定趁热打铁,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背信弃义上。一天,他按照他那邪恶的计划,暗中准备好行李和马匹准备出发;他的行动是在亲王高度信任的名叫丘里亚奇的贴身男仆的帮助下进行的。
“我不敢相信她遭受了那么多不幸和悲哀,还会活在人世上。但如果她还活着,那么什么也没有比这个更让我高兴的了。有了她的指点,我应该更有信心经过艰苦的努力,恢复我在西西里的财产和地位。”
那天夜里,丘里亚奇悄悄地把他领进亲王的卧室,他带着一个助手,两人都手持武器;他注意到,小姐睡着了,亲王赤身裸体站在窗口——那是一个很热的夜晚——面对大海,享受着从海面吹来的一股微风。他已经指示了他的助手如何行动,他本人悄悄地穿过房间,走到窗边,抽出匕首,从背后刺进亲王腰部,刺了个透穿,然后抱起亲王尸体,扔出窗外。亲王的宫殿建在海边一个高高的悬崖上,亲王刚才看海站的那个窗户下面,有几间被海潮冲塌的房屋,很少有人走近那里——这一点公爵已事先考虑到了。所以,亲王的尸体落下,未被任何人发现,因为没人听到声音。公爵的助手见事情已经了结,假装要和丘里亚奇拥抱,却迅速将一根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带着这根绳索正是为了这个目的——用力拉紧,使他连一声都没能喊出来;公爵走过来,他们将丘里亚奇勒死,将他的尸体紧随亲王之后扔出窗外。公爵很清楚,他们干完这件事之后,阿拉蒂耶尔和任何人都未听到一点声音;于是他拿着一盏灯,来到床前,轻轻地揭开被子,只见那姑娘赤裸着身体,睡得正香;他仔细看遍她的全身,不禁赞叹不已:如果说她穿着衣服时他就已经对她神魂颠倒,那么现在她一丝不挂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岂不更加难以自制!此时他的情欲之火升腾起来,早已把他刚刚犯下的杀人罪行抛到九霄云外,手上还沾着血,就爬上床去,躺在她的身边,占有了她;她在睡意蒙眬中还以为他是亲王。
“很好,我希望在一两天后让你们两位夫人都成为幸福的人。”他看到两个年轻人已恢复了健康时,就给他们穿上了与他们的丰满体态和娇艳容貌般配的华丽服饰,然后问朱斯弗雷迪:“你现在感到非常幸福了,如果你发现你母亲也在这儿,你会不会觉得那是福上加福呢?”
公爵与她睡了一会儿,得到了一种巨大的快乐,从床上爬起来,叫进几个侍从,吩咐他们把这姑娘抓住,别让她出一点声音,把她从他刚才进来时的那个暗门带出去;他把姑娘放在马背上,带着全体随从尽可能地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返回雅典。但公爵已经有了妻子,因此他不能把阿拉蒂耶尔安置在雅典,而是把她藏在城外一个俯瞰大海的别墅里;那姑娘非常伤心,但公爵吩咐侍从们恭恭敬敬地对待她,满足她的所有需要,公爵就这样让她过着隐居的生活。
“别说他是一位绅士——即使他是一个流浪乞丐,只要你喜欢,那我也喜欢。”
第二天,亲王的朝臣们等待主人起床,一直等到下午中段时间;他们从他的住处听不到一点声音,便推开门(那门未上锁),见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就以为亲王带着他的美丽小姐偷偷地去了什么地方玩几天,所以,都没有在意。这样又过了一天,一个疯子游逛到了躺着亲王和丘里亚奇尸体的那片房屋废墟里,抓着那仆人脖子上的绞索把他的尸体拖了出来。他拖着那尸体到处走,许多看见尸体的人都很吃惊;他们哄着那疯子,让他领着来到他发现尸体的地方。他们在这儿发现了亲王的尸体,于是全城哀悼,为亲王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当他们调查是谁犯下这起滔天罪行时,发现雅典公爵没有露面,不辞而别,于是完全正确地断定,一定是他杀了亲王,抢走了那位美丽小姐。市民们立刻拥立亲王的一个弟弟继承王位,力劝他尽一切努力为死去的亲王报仇。新亲王根据各种其他迹象发现,他们的怀疑是正确的,于是召集四面八方的朋友、亲戚和随从,组成了一只规模浩大的军队,他亲身率军去讨伐雅典公爵。
然后,库拉多又对妻子说:“那么你,我的夫人,如果我送给你这样一个女婿,你会怎么想呢?”
公爵听到消息,立即集结部队,准备自卫;许多勋爵前来援助公爵,其中有君士坦丁堡皇帝派太子康斯坦齐奥和侄儿马诺维洛率大军前来助战。公爵给予他们以王侯般的欢迎,公爵夫人更是热情,因为她是他们的姐姐和表姐。战事日趋逼近,公爵夫人找了个机会,把两个弟弟找到自己的卧室,流着泪,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她解释了战事的起因,讲了公爵为了另一个偷藏在外面的女人而怠慢她的情况。她一边为这些事儿悲伤不已,一边恳求他们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办好:既能保住公爵的好名声,又能消除她心中的气恼。这两个年轻人清楚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尽全力安慰她,让她感到很有希望;他们从她那儿打听出那位小姐的住处,就告辞了。
“我真的是无话可说,”“山羊夫人”回答说,“但这句话我要说:我现在已经非常感激您了,如果您要还给我比我自己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么我就更加对您感恩戴德了。如果您把它按您说的方式还给我,您就又重新唤起了我早已失去的希望。”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哭泣起来。
由于经常听到人们赞赏小姐的无比美貌,他们也很想一睹芳容,就请公爵让他们看一看她。公爵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完全忘记了亲王向自己炫耀小姐美貌的结果,什么样的灾难降到了亲王头上。第二天上午,他在阿拉蒂耶尔住处美丽的花园里准备了一席盛宴,带着他们两人和几个朋友前去与她共进午餐。康斯坦齐奥坐在她身边,敬畏地望着她,心中想,自己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他认为,很显然,如果公爵或任何其他什么人为了把这样的美人弄到手,以致堕落到背信弃义或干出其他坏事,都是应该得到原谅的。他越看她,就越是赞羡不已,直到发生在公爵身上的同样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告辞时,他已迷恋上了她,于是把打仗的事儿完全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考虑他怎么能把她从公爵手里夺过来。同时,他对任何人也没有丝毫流露出他对那美人的爱慕之心。
库拉多没有透露一点消息,在几天内就为这一对新人准备好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并让他们满意,这才觉得是时候了,该通知两位母亲享受这个快乐的时刻了。于是,他把妻子和“山羊夫人”找来,这样对“山羊夫人”说:“夫人,如果我把您的长子作为我女儿的丈夫还给您,您觉得怎么样?”
正当康斯坦齐奥在情欲之火中忍受煎熬时,新亲王正率军逼近公爵领地,因此与新亲王作战的时刻到了;于是按照计划,公爵和康斯坦齐奥率领全部人马离开雅典欲与新亲王决战在边境,拒敌于领地之外。他们在边境驻守几天了,康斯坦齐奥的心思仍然全在小姐身上。他想现在公爵不在她身边,正是实现自己心愿的良机;他以身体严重不适需要医治为借口要求返回雅典。公爵准了他的假,于是他把兵权交给马诺维洛,回雅典他姐姐那儿去了。几天后,与姐姐谈话中,他又把话题引到她因公爵在外养情妇的行为而深感痛苦的事儿上来。“您就发命令吧,”他告诉姐姐,“我肯定帮您的忙,让我把那女人弄走。”公爵夫人以为他愿意做这件事是为了她,不是出于对阿拉蒂耶尔的爱,于是告诉他,若能如此她是再高兴不过了,但要求弟弟事后永远也不要让公爵知道是她指使的。康斯坦齐奥许下诺言一定把此事办好,公爵夫人同意他立即行动,见机行事。康斯坦齐奥暗中装备好一只小船,一天晚上他吩咐把船开到小姐住处的花园附近并停泊在那儿。他对船上一伙高大健壮的人做了指示后,带上另外几个人来到公主的住处。他在这里受到小姐及其仆人们的热情接待;然后,小姐和他一起(这正是他希望的)在各自随从的陪伴下,来到了花园里。
库拉多听完他这番话,非常惊讶,感觉到了贾诺托崇高的思想感情,确信他对爱情的炽热和专一。因此他更加喜欢这个小伙子了。他站起身来,拥抱他,亲吻他,然后立即吩咐把斯皮娜悄悄地带到他这里来。斯皮娜在狱中已变得瘦弱苍白,就像贾诺托一样,看上去判若两人。他们在库拉多面前,按照我们遵循的习俗,相互表示同意,结为夫妻。
他假装要向她转达公爵的话,他把她一人领向通向大海的一个门边。门已被他的一个人打开了,到达门边时,他向小船发出约好的信号。转眼之间,他已吩咐人把小姐抢到了船上,他转回身对小姐的随从说:“你们谁也不许动一动,喊一声,除非你们想死;我的目的不是来抢公爵的这位小姐,而是来平复他给我姐姐造成的伤害。”
一年的监禁虽然使年轻人的肉体受到折磨,但未能削弱他那贵族教养赋予他的崇高气质或减少他对小姐的纯真爱情。不论他怎样强烈地渴望得到库拉多所建议他的东西——他知道,这是一种可实现的建议——但他仍然在他贵族气质的激励下,无所畏惧地回答说:“库拉多,我从未背信弃义,从未阴谋陷害你或企图得到你的财产,我从未被权欲或对利益的贪婪或其他动机所驱使。我过去爱你的女儿,现在还爱她,我将永远爱她,因为我认为她值得我爱。如果说我以世俗观念认为不正派的方式陪伴她,那么我就犯下了一种永远与年轻人连结在一起的罪恶;要想消灭这种罪恶,那就一定要消灭年轻人;如果中年以上的人愿意回想一下,他们也曾年轻过,犯过错误,把别人的错误跟自己的比一比,然后再把自己的错误跟别人的比一比,那么这一罪恶就不会像你和许多其他人看得那么严重了。我是作为朋友,而不是作为敌人,犯下这一罪恶的。你建议的事情是我一直盼望的,如果我早相信你会答应的话,我早就向你请求了。当我对此事已不抱有任何希望时,你的建议对我来说就更加珍贵了。如果你说的并非你的本意,请不要用空洞的希望来哄骗我;请把我送回监狱,尽情地折磨我吧,因为我永远爱斯皮娜,为了她我也同样爱你,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都一如既往地尊敬你。”
那些随从听了他的话,谁也不敢做声。康斯坦齐奥与他的心腹上了船,坐在哭哭啼啼的阿拉蒂耶尔身边,命令开船。小船飞一般行驶,他们在第二天黎明时到达了埃吉纳岛。他们在这里上岸休息,小姐不停地悲叹给自己招致不幸的美貌,康斯坦齐奥则乘机与小姐快活了一番。休息后,他们又回到船上,几天后到达了希俄斯岛。康斯坦齐奥害怕父亲谴责,担心抢来的小姐又被从他手里夺走,觉得这个地方像是个安全的避难所,于是决定在希俄斯岛住下。美丽的阿拉蒂耶尔为自己的不幸命运哭了好几天,但最后康斯坦齐奥还是安慰好了她,于是她又像前几次那样,开始从命运为她做好的安排中得到一些快乐。
库拉多一听就明白了,贾诺托就是她的大儿子,于是他立刻想到,他可以通过把女儿嫁给他而做到一举两得:一方面完成一件大大的善事,另一方面又可以洗刷女儿和他自己的耻辱。他把贾诺托秘密叫来,详细地询问他以前的生活经历。他找到了清楚、足够的证据,贾诺托的确就是朱斯弗雷迪——阿里格托·卡佩切的儿子,于是他对小伙子说:“贾诺托,你很清楚你所犯罪过的性质和程度,你很清楚你通过我的女儿对我所做出的伤害有多大。我对你不薄,而你作为我的仆人,你的职责是忠诚地关心和爱护我的名誉、我的财产。如果换了别人,你这样对待他们,早把你处死了,而且让你耻辱地死去。但我一直不能狠下心来,做到这一步。现在听你说,你是贵族出身的绅士和夫人的儿子,我的意思是,我愿意按照你的愿望,结束你的痛苦,把你从痛苦的监禁中释放出来,立刻恢复你的名誉和我自家的名声。虽然这个罪过你们双方都有责任,但你是斯皮娜的情人。你知道,她是个寡妇,有一大笔丰厚的嫁妆。她的人品、门第,你也都清楚。对于你自己的现状,我不想说什么。那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让她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不再是你不体面的情妇;你可以像我的独生子一样,住在我家,跟斯皮娜和我生活在一起,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正在这时,与君士坦丁堡皇帝连年进行战争的土耳其国王奥斯贝克偶然来到斯麦尔那。他在这里听说康斯坦齐奥与一个掳来的女人在希俄斯岛过着放荡的生活,而且全无戒备。一天晚上,奥斯贝克率领几只小船偷袭希俄斯岛,带着他的人悄悄登陆;康斯坦齐奥的许多家人还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登陆,就在睡梦中当了俘虏,少数几个被惊醒去拿武器企图抵抗的人全被杀死;希俄斯岛遭到土耳其军队的洗劫和焚烧;他们把战利品和俘虏带上船后,驶回斯麦尔那。奥斯贝克是个年轻人,他回到斯麦尔那检查俘虏时,看到了这个美人儿,真是高兴极了;他知道她是在床上与康斯坦齐奥睡在一起时被抓获的。他立刻举行婚礼娶她为妻,与她非常快乐地同住了好几个月。
那忠于职守的看守不再追问,一有机会就把贾诺托说的话全部报告给了库拉多。库拉多听了看守的报告,对他谈的情况表现出不屑理睬的样子;但他去找了贝里托拉,亲切地问她是否跟阿里格托有个儿子叫朱斯弗雷迪。她一边哭泣,一边回答说,她有两个儿子,那就是她大儿子的名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二十二岁了。
在这些事件发生以前,君士坦丁堡皇帝曾与卡帕西亚国王巴萨诺谈判,请国王率兵袭击奥斯贝克,皇帝自己则从另一面进攻,形成夹击之势。巴萨诺提出一些条款,皇帝认为难以接受,不愿履行,以致谈判没有达成协议;当皇帝听说儿子出了事,悲痛万分,立即满足了国王的条件,然后催促他全力进攻奥斯贝克,自己同时做好进攻的准备。奥斯贝克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集结部队,把他美丽的妻子留在斯麦尔那,托付给一位可信赖的朋友和仆人照顾,为避免陷入腹背受敌的局势,他先行攻打卡帕多西亚国王。不久,他与卡帕多西亚国王在战场上交战,被杀,他的部队被击溃。巴萨诺国王乘胜向斯麦尔那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人们纷纷向他这个胜利者投降。
“我父亲?好啦,我现在可以说出他的名字了,我以前可不敢说出这个秘密,怕招来危险;我看现在那种危险不存在了。他的名字是阿里格托·卡佩切。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这就是他的名字。我的名字不是贾诺托,而是朱斯弗雷迪。我相信,如果我能恢复自由回到西西里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奥斯贝克的亲信安蒂奥科受奥斯贝克托付,照看阿拉蒂耶尔,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见她如此迷人就不顾他应对主人与朋友履行的忠诚职责,也爱上了她。安蒂奥科懂得她的语言,这可使她高兴极了。几年来,因为她听不懂任何人的话,也没人听得懂她的话,所以她一直像个聋哑人一样生活着。安蒂奥科受情欲的驱使,仅在几天内就和她混得非常亲密,他们的关系很快从友谊发展成情人;他们把在外作战的主人忘得干干净净,只顾在床上相互给予极妙的快乐。当他们听说奥斯贝克战败身亡,巴萨诺所到之处,抢劫一空时,他们商定不能等着做巴萨诺的俘虏,于是带着奥斯贝克的大部分宝贵财产秘密逃往罗得岛。但到罗得岛不久,安蒂奥科就身患重病。恰好一个他最喜欢的亲密朋友,是塞浦路斯商人,也与他一起住在罗得岛;安蒂奥科感到自己危在旦夕,决定把自己大部分珍爱的财产和他心爱的情妇赠给这位朋友。
“你父亲?他是谁?”
临终时,安蒂奥科把他们两人叫来,对他们说:“毫无疑问,我将不久于人世了,我为此感到非常遗憾,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像最近生活得这么快乐。但有一件事使我死得幸福,那就是,在我要死的时候,我可以看着自己死在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的怀抱里:你,我最亲爱的朋友,和这位小姐,自从我认识了她,我就爱她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使我忧虑重重的是,我死以后,剩下她一人,身在异乡,有事无人帮助,遇事无人商量;如果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会像你关照我一样,并且为了我,好好关照她,那我就更加放心不下了。所以,我最诚恳地求你,请允许我把我的财产和这位小姐托付给你,我死以后,你可以以最能告慰我灵魂的方式,支配我的财产和安排这位小姐。你,我最亲爱的姑娘,我死以后求你别把我忘了,让我在阴间也为我在人世曾被一位天主创造的最美丽的女人爱过而自豪。如果你们答应我这两件事,我就肯定死而瞑目了。”
贾诺托说:“一想起我父亲与西西里的关系,我就非常伤心。我逃出西西里时还是个孩子,但我仍记得在曼弗雷迪国王当政时,是我父亲管理着那个岛国。”
他的商人朋友和小姐一边听着一边流泪;等他说完,他们安慰他并向他忠诚地许诺,如果他真的死了,他们一定按他的要求去做。不久,他果然死去,他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你说什么?”那看守问,“国王们之间玩弄诡计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西西里又有什么关系?”
几天后,那位塞浦路斯商人办完了他在罗得岛的事务,打算搭乘一艘停泊在港口的卡塔卢尼亚货船回塞浦路斯去,于是他问阿拉蒂耶尔,因为他要回塞浦路斯,她打算怎么办。她的回答是,如果他不介意,她将高兴地陪伴他,但希望他看在安蒂奥科的面上尊敬她、像妹妹一样地对待她。那位商人回答说他将高兴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为了在去往塞浦路斯的途中更好地保护她,免遭任何可能发生的威胁,他对别人说她是他的妻子。他们上了船,被安排住在船尾的一间小舱里;为了避免言行不符,既然说是夫妻,那位商人只好与她同睡在一张最窄的床铺上。结果发生了他们离开罗得岛时谁也没打算做的事情:船舱的黑暗、床铺的温暖和舒适,其中哪一个因素都不能低估,使他们忘记了对死去的安蒂奥科所做的爱与友谊的承诺,在同样的冲动下,他们开始相互爱抚。这样,到达那位商人欢呼的巴法之前,他们已经如胶似漆了。在巴法,阿拉蒂耶尔与那位商人同居了很长时间。
贾诺托从一个看守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真可惜呀!”他说,“我一直四处漂泊,艰难地活下去,我苦苦等待着的不是别的,就是这一天:可是这一天来到了,而我却命该如此被关在监狱里,直到死也别指望出去了,我是注定没有机会了!”
这时,一位名叫安提戈诺的绅士碰巧来到巴法办事;他年事已高,智慧过人,但钱财不多;他担任塞浦路斯国王的代理商,办理过许多事务,但总是时运不济。一天,他从阿拉蒂耶尔居住的房子门口经过,当时那位塞浦路斯商人到亚美尼亚经商去了,他偶然注意到那位小姐正站在窗口;他开始盯着她看,她的美貌使他想起他在以前的某个地方见过她,但究竟在什么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被命运捉弄了这么久的阿拉蒂耶尔,快到了天主安排的厄运的尽头:她一见到安提戈诺,就立即想起她在亚历山大父亲宫廷见过他,他为父亲办事,地位不低。因此,她心中顿时产生了希望:她也许能在他的帮助下回到她的皇家宫廷。她乘商人不在家的机会,赶紧把安提戈诺请进家里来。安提戈诺来后,她羞怯地问他是否就是法马古斯塔的安提戈诺。
请大家想象一下他们在监狱中的生活吧:他们不停地流泪,长期有损健康地忍饥挨饿。贾诺托和斯皮娜就这样在监狱中凄惨度日,整整一年过去了,库拉多还没有想出其他处治他们的办法。此时恰巧阿拉贡的彼得罗(7)国王与詹·迪·普罗奇达签订盟约,在西西里发动了一场起义,从查理手中夺取了西西里王国。库拉多原是个皇帝党成员(8),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高兴。
“是的,我就是安提戈诺。”安提戈诺说,然后接着说:“小姐,虽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但我认为我认识您;如果您不介意,请提醒我您是谁,好吗?”
贾诺托在库拉多家做工时,库拉多的女儿斯皮娜嫁给尼科洛·达·格里尼亚诺,丈夫死后又回到了父亲家里。她是个非常漂亮、迷人的姑娘,刚满十六岁。有一天,她偶然瞧了一眼贾诺托,贾诺托也偶然看了看她,于是两人一见钟情,强烈地相爱了,不久就使他们的爱情达到极致——发生了关系。好几个月过去了,没人发现他们的私通关系,于是他们变得大胆起来,不那么小心谨慎了,忘记了私通应该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有一天,当斯皮娜和贾诺托走在一片美丽而茂密的树林中游玩时,他们离开一同游玩的其他人,径直往前走,直到以为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就拐进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那儿花草茂盛,绿树环绕,两人便躺在草地上做起爱来。他们虽然男欢女爱了很长时间,但这种快乐却使他们以为只过了一会儿工夫,结果他们就在做爱时被当场捉住,先是被那姑娘的母亲发现,然后被库拉多发现。这一情景伤透了库拉多的心,他不容分说,吩咐三个仆人将他们两人捆绑起来押回他的城堡。他异常气愤,激动不已,决定让他们可耻地死去。那姑娘的母亲虽然也愤怒已极,认为她女儿的罪过应受各种严酷的刑罚,但当她从丈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丈夫打算怎样惩治这一对罪犯时,她又忍受不了丈夫的做法。于是,她急忙赶上走在前面的愤怒的丈夫,恳求他别在他的晚年轻率地将女儿处死,别让一个青年侍从的血玷污了自己的双手,让他想个别的办法来消除怒气,如把他们监禁起来,让他们在监狱中因渴望自由而苦恼、焦虑,从而悔过。这位圣洁的女人再三劝告,直到他表示重新考虑要处死他们的决定。他下令把他们分别监禁在不同的地方,严密看守,不给他们吃饱,不让他们舒服,直到他想出其他处治他们的办法时为止——手下人遵命而行。
一听说他真是安提戈诺,阿拉蒂耶尔大哭起来,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非常吃惊,过了一会儿,她问他是否在亚历山大见过她。安提戈诺听她这么一问,立刻认出她是苏丹的女儿——阿拉蒂耶尔,人们都以为她葬身大海了。他要向她行礼,但她坚决不受——她请安提戈诺与她一起坐一会儿。安提戈诺坐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问她怎么来到这里,什么时候到的,从哪儿来的,因为全埃及的人都以为她几年前在海里淹死了。
贾诺托十六岁时,就有了一个奴隶所不应有的崇高志气,他唾弃被奴役的低贱地位,不再服侍瓜斯帕里诺,在一个小海湾登上了一艘开往亚历山大的船。他四处漂泊,但始终未能得到发展自己的机会。离开瓜斯帕里诺家三四年后,对改变命运已经绝望的贾诺托,在流浪途中来到了卢尼贾纳地区,碰巧在库拉多·德·马勒斯皮尼家做仆人。他谨小慎微地服侍主人,令主人完全满意。他如今已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了。他原以为父亲已经死了,但后来得到了关于他父亲的消息,大意是他还活着,被查理国王关在监狱里。他母亲经常与库拉多夫人在一起,他虽然不时地看见她,但他未能认出母亲,母亲也未能认出他来,因为他们自分手以来已多年没有相见,两人的容貌已随着年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如果真的淹死就好了,”她说,“就不用过我现在这种生活了。我相信,如果我父亲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也一定希望我淹死的好。”说完,她就伤心地哭起来,于是安提戈诺说:“小姐,也许您不至于那样,请不要丧失信心。如果情况许可的话,请告诉我您的遭遇,告诉我您一直过的什么生活:事情还没到不能补救的程度。”
那些海盗在彭扎岛劫掠了贝里托拉搭乘的船之后,不经意把她一人抛在了荒岛上,带着所有其余的人来到热那亚。船东们在这里分了掠夺来的财物,贝里托拉的两个孩子连同他们的奶妈分给了一个名叫瓜斯帕里诺·多里亚的人。他把奶妈和孩子送回家中,作为家奴使用。奶妈为失去了女主人、为她自己和委托给她抚养的两个孩子的悲惨命运而伤心,哭了很久。但她知道眼泪于事无补,她和孩子们同处被奴役的地位,于是尽力振作起来。她虽然出身贫寒,但深明事理,处事谨慎。她弄清楚了他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意识到万一热那亚人与查理·安茹一世联盟,这两个孩子一旦被人知道来历,他们就会很容易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此外,她盼望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只要他们活着,就有可能恢复他们失去的地位;所以,她想,不到她认为必要的时候绝不向任何人暴露他们的身份。不论谁问,她总是回答说那两个男孩是她的。她称呼大孩子为贾诺托·迪·普罗奇达,而不是朱斯弗雷迪,但她没有费事去更改二孩子的名字。她十分耐心地向朱斯弗雷迪解释为什么给他更改姓名,他如果被人认出来,他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这件事她不止一次地,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大孩子很聪明,认真地按照谨慎的奶妈的教导去做。就这样,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奶妈在瓜斯帕里诺家小心地忍耐了好几年,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和鞋子,干着各种最粗重的体力活儿。
“安提戈诺,我一看见您,”她说,“就好像看见了我的亲生父亲,虽然我可以始终隐瞒我的身份,但我出于对父亲的敬爱,还是向您透露了我的身份。在所有我可能偶尔见到的人当中,能使我像见到您、认出您那样快乐的人很少。虽然我一直把不幸命运带给我的遭遇埋藏在我自己的心里,但我要把一切都告诉您,就像说给自己的父亲一样。当您听完我的经历,如果您能想出恢复我从前地位的办法,我求您帮帮我;如果您想不出办法,请您不要对任何人说您见过我,或者听说过我。”
天气转好之后,贝里托拉与库拉多和他的妻子,带着那只母山羊和它的孩子一起上了船。船上的人还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称她为“山羊夫人”。他们一帆风顺,很快就驶入了马格拉河河口,在这里上了岸,来到库拉多的庄园里。贝里托拉身穿寡妇的丧服,以库拉多夫人女仆的身份住在那里,为人善良、谦卑、恭顺,同时继续精心照料她那几只山羊。
说完这番话后,她就一边流着泪,一边给他描述从马略尔卡岛船失事到这时为止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安提戈诺也同情地流下了眼泪,但他考虑了一会儿后说:“小姐,既然您在所有的遭遇中一直隐瞒着身份,我就能把您送还给您父亲,他会比以前更加疼爱您;然后,您再与非洲国王完婚。”
几个月过去了,这位夫人就这样过着野人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只从比萨驶来的小船,也像她一样,被风暴驱赶到她早些时候上岸的那个海湾,躲避风浪。那只船也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船上有一位名叫库拉多·德·马切西·马勒斯皮尼的绅士和他的妻子,一个善良、圣洁的女人。他们是在那不勒斯王国朝拜了所有著名圣地后的归家途中。有一天,为了振作精神,库拉多与妻子,带着几个仆人和几条猎狗,在岛上走一走;离贝里托拉住的地方不远,那几条猎狗嗅到了那两只正在吃草的小山羊的踪迹。那两只已长大了一点儿的小山羊在那几条猎狗的追赶下,逃进了贝里托拉住的山洞里。她看见猎狗追过来,站起身,拿起一根木棍,把狗打跑了。跟在猎狗后面的库拉多和他的妻子这时出现了,看见了她大吃一惊: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消瘦、披头散发的女人。然而,贝里托拉看见了他们更是吃惊。库拉多应她的要求把猎狗叫开;由于库拉多再三询问,她才告诉他们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她向他们详细讲述了她的身世、她的不幸遭遇和她的不屈不挠的决定。库拉多与阿里格托彼此很熟,因此听了她的不幸遭遇后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他努力劝说她放弃她那固执的决定,离开荒岛,并表示要护送她回家或者把她带回家当成自己姐姐一样关照——她可以在他家里一直待到天主赐予她幸福的时刻。贝里托拉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库拉多只好把她交给妻子,说他要去弄些吃的送来,看她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要从他妻子的衣服中挑一些给她穿,又吩咐妻子尽最大努力带着贝里托拉跟他们走。于是,夫人留下来陪伴贝里托拉,为她的不幸遭遇与她一起流了许多眼泪;然后,等食品和衣服送来后,夫人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服了她换了衣服,吃些东西。虽然贝里托拉坚持说她将永远也不去她会被人认出来的地方,但最后,经过库拉多夫妇再三恳求,贝里托拉才同意带着那几只山羊,跟他们一起去他们在卢尼贾纳的家里。与此同时,母山羊也回来了,它对贝里托拉表现出的那种亲热劲,令这位比萨来的善良夫人惊讶不已。
她问他怎么去办,他就把他们今后该怎么做详细地告诉她。而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安提戈诺立刻回到法马古斯塔去见国王。“陛下,我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报,”他对国王说,“它可以使您大大提高您的荣誉,同时给我带来很大好处,我虽为您效劳,却是十分贫困。做这件事,您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
那一夜她在恐惧与悲哀的痛苦中度过,新的一天破晓了。前一天晚上她什么也没吃,到了上午的中段时间,她觉得饥饿难忍,于是去找些野菜草根充饥。吃了东西后,想到未来渺茫,就又哭泣起来。正在她忧思万缕的时候,只见一只山羊走过来,进入附近的一个山洞,不一会儿又从那个山洞里出来,消失在树林里。贝里托拉站起身来走进刚才那只母山羊离开的山洞,看见里边有两只小羊羔,可能就是那天刚生下的,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最可爱的小东西。她分娩不久,还有乳汁,就温柔地抱起小羊羔,用自己的奶喂它们。小羊羔也不拒绝,就像吃它们自己妈妈的奶一样吮吸着她的乳汁;从那以后,它们也不分辨是吃贝里托拉的奶还是吃它们母亲的奶。现在,这位夫人认为她在这荒凉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可爱的伴侣,于是她决定在这荒岛上生活下去,最后死在这里,饿了吃野菜,渴了喝清泉,什么时候想起丈夫、孩子和她过去的生活,就痛哭一场。她与那只母山羊和她的两只小羊羔一样友好。
国王请他解释清楚怎么回事,安提戈诺接着说:“苏丹的年轻美丽的女儿到达了巴法,就是那个人们一直认为淹死了的公主。她为了保持贞洁,历尽千辛万苦,她现在生活艰难,盼望回到她父王那里去。如果陛下您同意让我送她回去,您的荣誉自然大增,我也会得到很多好处。我相信苏丹永远不会忘记您的贡献。”
可事与愿违:虽然船是开往那不勒斯的,但一阵狂风把它吹到了彭扎岛。他们进入了一个小海湾里,等待风平浪静后再启程。贝里托拉与其他人一起上了岸,为自己找到一个隐蔽偏僻的地方,孤身独处,为她的阿里格托哭泣。以后,她每天都这样为丈夫哭一次。有一天,当她正这样独自悲伤时,水手或乘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艘海盗船来到了小岛,把所有的人都掳到了那艘海盗船上,然后就消失了。当贝里托拉完成了对丈夫每日一哭,像往常一样回到海边,去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时,她发现海边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她感到很奇怪,但她立刻怀疑是出事了,她向海面远望,看见那艘海盗船还没有驶得太远,后面拖着她乘坐的那只小船。她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她不仅失去了丈夫,而且失去了孩子。她明白目前的处境:她一无所有,孤苦伶仃,被抛在这个荒凉的小岛上,不知道她今生还能否找到他们,于是呼唤着丈夫和孩子们的名字,然后昏倒在海滩上了。在这荒岛上,根本没有人会来用凉水或别的方法把她救醒,因此,她的灵魂跟随着幻觉,自由自在地游荡。当抛弃了她的气力伴随着叹息和眼泪,又回到她那虚弱的身体时,她又不停地呼唤孩子们的名字,找遍了所有的山洞,直到最后她才明白了: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夜晚降临了,但她不放弃希望,尽管不完全知道为什么,开始考虑自己的生存,便离开海滩,回到她常去发泄痛苦的山洞里。
国王以其特有的皇家的宽宏大量,立刻表示同意,并派人去接阿拉蒂耶尔,体面地陪伴她来到法马古斯塔,国王与王后给予她十分亲切、隆重的欢迎。当国王与王后问起她的不幸遭遇时,那位姑娘按照安提戈诺教给她的话做了详细叙述。几天后,国王应她的请求,派了许多男女侍从组织一支漂亮、体面的护送队伍,由安提戈诺负责,把她送回苏丹那里去。至于苏丹怎样欢天喜地地欢迎女儿、欢迎安提戈诺和随从,就不必细说了。她休息了几天后,苏丹想知道她怎样活了下来,这些年女儿没给他一点消息,她一直都在哪儿。
你们一定知道,腓特烈二世逝世后,曼弗雷迪被立为西西里国王。他的大臣中,有一位那不勒斯绅士,名叫阿里格托·卡佩切,享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娶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为妻。妻子像他一样,也是一个贵族出身的那不勒斯人,名叫贝里托拉·卡拉乔拉。岛国的政府控制在阿里格托的手里,但当他听说曼弗雷迪在贝内文托(5)被查理·安茹一世国王战胜并杀死,整个王国将转而忠于查理一世时,阿里格托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他不相信西西里人的短暂忠诚,又不愿臣服于主人的仇敌。但西西里人发觉了他想出逃的计划,将他和曼弗雷迪国王的许多朋友和仆人抓起来,把他们作为俘虏连同岛国的所有权,一起交给了查理国王。由于命运走向不幸的一面,贝里托拉不知道丈夫阿里格托的情况怎样,心中充满无尽的忧虑与担心。她担心自己会遭到敌人的侮辱,便抛弃了所有财产,也不顾自己已有身孕而且身无分文,带着当时年仅八岁的儿子朱斯弗雷迪,乘一只小船逃到了利帕里岛,她在这里生下第二个儿子,取名为斯卡恰托(6)。她雇了个奶妈,带着两个孩子搭乘一只小船准备回她在那不勒斯的家。
这位年轻姑娘已把安提戈诺教给她的话背得很熟了,于是,这样回答她的父亲:“大约在我离开你们二十天后,我们的船受到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的袭击,船发生了漏缝,一天夜里被抛在西方一个叫阿瓜·莫尔塔的地方附近的海岸上。船上的那些男人情况怎样,我不知道,以后也没听说过。我只记得第二天早晨,我好像死而复生,当地的人发现那破船后,从四面八方跑来抢东西。我带着两个女仆刚一上岸,几个小伙子就把我们抢走了,跑向不同的方向。她们的情况怎样,我一直不知道;不管我怎样反抗,怎样哭喊,两个小伙子抓住我,拉着我的头发;当他们一路拖着我,想把我拉进一片大树林时,恰巧此刻有四个骑马的男人从那里经过,那两个年轻人看见他们,放开了我,撒腿就逃走了。那四个骑马的男人,看上去都是大官儿,见此情景,就向我站着的地方打马奔了过来,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也对他们说了很多话,但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他们商量了很久,让我骑在一匹马上,把我送到了一个按他们的宗教建立的女子修道院。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被这里所有的女人友善地收留下来,一直受到了很尊敬的对待,于是我跟她们一起最虔诚地崇拜幽谷的圣奥哥门塔,当地的妇女都很信仰这位圣徒。
命运的捉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实际上那是一种折磨。但因为我们的头脑总是不知不觉地幻想幸福,我们越是关注这个问题,命运的捉弄就越是活跃,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经常听一听关于命运的故事,不论它们是幸运的还是悲惨的,因为我们可以从幸运的故事中学到经验,从悲惨的故事中得到安慰。所以,尽管就这个话题已经讲了好几个故事了,但我还是想讲一个关于命运的故事,它既真实又令人心碎。虽然故事的结局很美满,但它承受着长期经历的痛苦,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悲惨的故事还能有所缓和并快乐地结束。
“我跟她们住在一起不久,学会了一点儿她们的语言后,她们就问我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但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所以担心,如果我讲了真情,她们会把我当成她们宗教的敌人赶出去,因此,我告诉她们,我是塞浦路斯一个贵族的女儿,父亲送我去克里特岛成亲,但我们被一场暴风雨打坏船只,冲到这里。我时时刻刻遵守她们的风俗,担心惹出麻烦。后来,那些女人们的上司,她们叫她院长,问我是否想回塞浦路斯去,我说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儿。但她很关心我的贞操,总也不愿轻易把我托付给去塞浦路斯的人,直到两个月前,有几位诚实的法国绅士与他们的妻子到了那里。其中一人是那位院长的亲戚,当她听说他们要去耶路撒冷朝拜圣墓,就是埋葬他们奉为天主而被犹太人杀害的那个人的地方时,她把我委托给他们,请他们把我带回塞浦路斯交给我父亲。如果要告诉您这些法国绅士如何友好地对待我,他们及其夫人怎样热情地欢迎我,那要花很长时间。
菲亚美塔关于安德雷乌乔的历险故事逗得小伙子们哈哈大笑,小姐们也是乐不可支。艾米莉亚听菲亚美塔的故事讲完了,于是遵照女王的吩咐,开始了她的故事:
“我们上了船,很多天后才到达巴法。也许天主见我在巴法人地两生,不知道怎样向那几位准备按照尊敬的院长嘱托把我交给父亲的绅士说明自己的情况,很怜悯我,我们刚一上岸天主就和安提戈诺在码头区等着我。我赶紧叫住安提戈诺,我用我们自己的语言与他说话,目的是不让那几位绅士和他们的夫人听懂,请他把我当作他的女儿,他是来迎接我的。他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给了我最愉快的欢迎;他尽管境况很差,还是尽他的最大财力来款待那些绅士及其夫人们。他带我去见塞浦路斯国王,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国王给予我的热情欢迎和他怎样把我送还给您。如果还有什么没说到的,那就由安提戈诺来补充吧,因为我的遭遇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命运剥夺了贝里托拉的丈夫和孩子,使他们沦落天涯海角,把她放逐到一个孤岛上,与三只山羊为伴。但是,她的命运却逐渐地变得更好了。
于是,安提戈诺转过身来对苏丹说:“陛下,她刚才告诉您的,已经是非常详细的叙述了,与她对我多遍讲述的,与带她回来的那些绅士及其夫人讲的是一致的。只有一个地方她没讲,我想那是因为她不便说出来:我指的是,带她回来的那些绅士及其夫人们对我说过,她在修道院与那些修女们一起过着纯洁朴素的生活,严守贞操,行为端正,令人称赞。当那些绅士们、夫人们把她委托给我后与阿拉蒂耶尔告别时,他们哭得多么悲伤啊!如果要我给您详细叙述他们告诉我的一切,我不仅需要今天白天剩下的时间,而且需要整个夜晚。只要这么说就够了:根据他们所说的和我观察到的,您可以为有这样一个女儿而自豪,因为她在当今君王女儿中是最美丽、最贞洁、最不屈不挠的。”
苏丹听了这些话,高兴极了,不住口地祈祷天主,让他能够好好报答那些关心、照顾过他女儿的人,特别是如此隆重地把女儿送回给他的塞浦路斯国王。几天后,苏丹送给了安提戈诺最最丰厚的礼品,并准许他返回塞浦路斯;他又派了专使携国书拜见塞浦路斯国王,代表他的女儿为国王所做的一切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这情景使安德雷乌乔喜出望外,他跳出坟墓,顺原路离开教堂。这时天快亮了,他手指上戴着那枚戒指,慌不择路,一直跑到滨海区,才找到了路,回到旅馆。他发现,他的同伴和旅馆老板一整夜都在为他担心。安德雷乌乔给他们讲了自己的全部遭遇,根据旅馆老板的劝告,他们都认为他应该立刻离开那不勒斯。于是,他迅速地回到了佩鲁贾。就这样,他本来是带着钱出去买马的,结果马没有买成,却把自己的钱换来了一枚戒指带回家中。
然后,苏丹希望使他已开始的事情有个结果,即把他的女儿嫁给非洲国王为妻,于是给非洲国王写了一封信,信中详细叙述了女儿所发生的一切,并说,如果他还愿意娶她为妻,他应派人来接她。非洲国王接到信后非常高兴,派了一支豪华的护卫队前去迎娶,然后热烈地欢迎她。就这样,这位已与八个男人睡了一千多次的姑娘,竟然仍以一个处女的身份躺在非洲国王的身旁,而且能使他信以为真。她作为王后,与国王一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由此而有了这样一句俗语:
他试了好几次,想移动墓盖儿,用头顶,用肩扛,都无济于事。他感到一阵绝望,晕倒在大主教的尸体上——谁见了他们都难以分辨哪个是死人,是大主教还是安德雷乌乔。他苏醒过来后,大声痛哭,因为他看得很清楚,他的故事只有两个可能的结局:或者没有人来打开墓盖儿,他就会在墓里死于饥饿和爬满蛆虫的腐尸发出的恶臭;或者有人来,发现他在墓里,在这种情况下他会被当作盗贼绞死。正当他这样思考、悲伤时,听到许多人在教堂里走动和谈话的声音;他立刻想到这些人一定是来干他和他的伙伴刚才干过的勾当的——这使他更加惊慌。当他们打开坟墓,将墓盖儿支撑好后,就为谁进去的问题争吵起来,因为他们谁也不想进去。长时间争执之后,一位神父说:“你们怕什么?你们以为他会吃掉你们?死人不吃活人。我亲自进去吧。”说完,他把胸部靠在墓的边沿上,身子旋转一圈,头朝外,把两条腿伸进墓里,这样他可以落到里面。安德雷乌乔见此情形,站起身来,抓住神父的一条腿,装作要把他拖进去的样子。那个神父感觉到了,大叫一声,跳出坟墓就跑了——这可把其他人吓坏了,他们顾不得盖好墓盖儿,好像背后有一百个魔鬼追来似的,个个拔腿就跑,仓皇逃窜。
被多人吻过的朱唇,并不失去风韵;就像一轮渐圆的月亮,有亏还有盈。
安德雷乌乔进去了,浑身颤抖着,一边往墓里钻一边想:“他们让我进来,是设计欺骗我:一旦我把所有的东西递出去给他们,自己拼命从墓里往外爬时,他们就会悄悄溜走,剩下我一无所获。”所以,他决定第一步先把自己的那一份拿到手,他想起了听他们提到的那枚宝贵的戒指,就把它从大主教的手指上捋下来,戴到自己手指上,然后才把大主教的权杖、教冠、手套递了出去,剥下大主教的衣服,只给他剩下一件衬衫;他把衣服一件一件递给他们后说,所有的东西都拿上去了。那两个盗贼坚持说那枚戒指一定在大主教身上,让他仔细找,但他回答说他找不到,让他们在外面老等着,而他在墓里假装在找。可是,那两个人跟他一样狡猾。“继续找。”他们一边催着他,一边看是时候了,就撤掉了支撑墓盖儿的物件儿,扬长而去,把他扔在了封闭的坟墓里。当安德雷乌乔意识到他被关在墓里时,感觉如何,请你们去想象吧。
“什么?你不干?”那两个人反驳说,“进去!否则,老天在上,我们就用撬棍敲碎你的脑袋,让你就死在这儿。”
安特卫普伯爵因遭到诬陷,由贵族变成了贱民,去英国寻求庇护;但命运之神从未将他和他的孩子们完全抛弃。
“不,我不干。”安德雷乌乔说。
落到那位美丽女人身上的种种不幸令小姐们叹息不已,但谁知道她们是因为她上了这么多次的婚床而深感同情呢还是因为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但女王现在并不考虑这一话题,知道潘菲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最后那几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便转向爱丽莎,吩咐她接着讲:
“我也不进去,”那第一个人说,“安德雷乌乔能进去。”
我们今天涉猎的这个领域有多么广大啊!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地讲上十二个故事,也讲不完这个话题,因为命运之神以她奇怪而不幸的方式频繁地干预人们的生活、捉弄人的事例实在太多了,因此,让我从这成千上万的事例中拣出一个讲讲吧。
“我不进去。”另一个人说。
罗马帝国的权力从法国人向德国人手里的移交(10)引起了两个民族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攻击敌人,法兰西国王和他的儿子全力以赴,从全国的老百姓和他们的亲友中征兵,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向德国人发起进攻。出征前,他们考虑到,国家不能无人治理,于是任命安特卫普伯爵沃尔特为代理总督和摄政者,全权负责法兰西王国政务。很多人告诉他们,沃尔特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对他们忠心耿耿,他不仅善于吟诗作赋,而且深谙韬略,但他们认为他更胜任于内政而不是战场。完成这项任命后,他们率领大军出发了。于是沃尔特开始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有条不紊地履行他的职责,凡事都与王后和王子妃商议——虽然王后与王子妃都被交托给他关照和约束,但他总是以对国王的尊敬来对待她们。伯爵年近四十岁,长得相貌堂堂,举止文雅,令人喜爱,此外,他还是外表优美的典范,他的服饰总是十分整洁。
一切准备妥当,其中一人问:“谁进去?”
伯爵的妻子已经去世,给他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碰巧这时法兰西国王和他的儿子在外作战,伯爵主持宫廷政务,经常进宫与王后和王子妃商量国家大事,王子妃渐渐对他产生了兴趣,她受到伯爵英俊外表和优雅风度的强烈吸引,暗暗地爱上了他。她想自己是一个年轻姑娘,像花儿一样美丽,而他现在没有女人,她认为她会毫不费事地让伯爵满足自己的欲望;她想,唯一的障碍就是自己的羞耻感,不好意思开口,但她决定,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决,那就是向他摊牌——向他表白爱心。有一天,只有她一人在宫里,认为这是个合适的机会,于是找个借口,说要商议其他事情,请伯爵过来。伯爵立即来见她,心中没有一点儿与她类似的想法。她在卧室里,吩咐他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坐在她的身旁,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伯爵又一次问她,召他进宫有什么事情商议,她没有回答,但最后,在情欲的驱使下,她红着脸,用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一边哭泣一边说:
那两个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哈哈大笑起来,告诉了他,他们为什么逃走,是谁把他从井里拉了上来。这时已是半夜了,于是他们不再说话,直奔大教堂。他们没费事地进入了大教堂,来到大主教的巨大的大理石坟墓前。他们用工具将巨大、沉重的墓盖儿撬起一道缝,可容一人进去,然后,用东西撑住墓盖儿。
“伯爵,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您是一个聪明的人,您一定明白,男人和女人都很脆弱,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女人可能比另一个女人更加脆弱。所以,一位公正的法官,对于犯有同样罪过的不同人,并不判以同样的刑罚。如果一个必须靠每天艰苦劳动才能有饭吃的穷男人或穷女人也像一个有钱的、无所事事的、随心所欲的贵夫人那样,去响应情欲的诱惑,是太应该受到谴责了,谁会否认这一点呢?我相信,谁也不会否认。所以我认为,如果一个贵夫人为情欲所动,但她能给出一个对她有利的借口,那么她就完全可以免受谴责了;至于其他情况,如果她爱上的是一个聪明而且真正优秀的男人,那她就绝对不受谴责了。我相信,这两种因素在我身上都有,还有另外两种因素:我年轻,丈夫在外,这两种情况一起迫使我去爱;如果我强烈地爱上了您,这些因素就可以用来为我辩护了。如果这些借口的确如人们所指出的,在聪明人心里是有分量的,那么我求您帮帮我,就我要问您的问题给我出出主意吧。因为我丈夫在外,我抵挡不住肉欲的冲动和爱情的力量,坚强的男人都天天被这种力量所压倒,更不用说脆弱的女人了;我得承认,如您所见,我养尊处优,无所事事,我听任自己卷入爱情的波峰浪谷之中。我承认,如果这种事儿让人知道了,那是可耻的,而没人知道它时,在任何真正意义上你都不应该视它为坏事。您看,爱神对我太好了,他不仅保护我不让我去不加区别地选择情人,而且把您指给了我作为值得我这样的女人爱的对象。如果我没有看错,您是整个法兰西王国中最勇敢、最漂亮、最可爱、最聪明的骑士。而且,既然我可以声称我现在没有丈夫,那么您现在同样没有妻子。所以,我求您,看在我非常爱您的份上,不要阻止您对我的爱,可怜、可怜我的青春吧,它正在像冰遇到了火一样为您而融化。”
他爬出井来,看见了那些武器,更加感到奇怪了,因为他知道他的伙伴没带武器。他对这一切感到困惑,悲叹自己运气不好;他什么都没碰,尽管不知道去哪儿,他还是决定离开这井边。事情竟是这样,他又碰上了那两个伙伴,他们正赶回来把他从井里拉上来。他们看到他感到非常惊讶,问他是谁把他从井里拉上来的。安德雷乌乔说他不知道,但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和他在井边看到了什么。
王子妃本来打算继续她的恳求,但此刻被潮水般的眼泪所打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完全被情欲所征服,垂下了头,把身子倒在了伯爵的怀里。伯爵是一个杰出的正人君子,未等她伸过手来搂住自己的脖子,就断然将她推开,极其严厉地斥责她这种不理智的爱情。“以我的名誉担保,”他说,“我宁肯粉身碎骨,也绝不允许我自己或他人干出有损于国王的事情来。”
但他们把他放下井里后,有人来了,不是别人,竟是几名巡警,由于天气热,又因为他们刚刚追捕过什么人而口渴,来井边喝水。那两个人一看见巡警,立刻逃之夭夭,没被发现。雷乌乔在井下洗好后,晃动了一下井绳。那些口渴的巡警们放下了圆盾和武器,脱下紧身短上衣,拉着绳子往上提,期待着最后提上来的是满满的一桶水。安德雷乌乔快到井口时,解开井绳,伸出手抓住井沿,纵身跳了上去。巡警们看到上来一个人,大吃一惊,放下井绳,一句话不说,撒腿就跑。安德雷乌乔也吓了一跳,如果他不是紧紧抓住井沿儿,肯定会掉进井底,后果非常可怕,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王子妃听了这些话,立刻把情欲忘得一干二净,反而恼羞成怒。“你这可鄙的骑士,我的一片情意就这样被你如此轻蔑地拒绝吗?既然你打算让我去死,如果天主愿意,我先把你赶出去,看你去死!”说完,她用手将头发扯乱,将胸前的衣服撕开,尖声叫喊:“救命啊!救命啊!伯爵要强奸我!”
他们来到井边,发现井绳在,而水桶没了;他们决定把他系在井绳上,放下井去;他可以在井下洗,一洗干净,他就晃动一下井绳,他们再把他拉上来。
沃尔特见此情景,不敢凭借自己良心的纯洁而方寸不乱,他考虑更多的是朝臣们的嫉妒,担心王子妃的怨恨会使他们相信她的诬陷之词,而不相信他的无辜,于是,他撒腿就跑,迅速逃出那个房间,逃出内宫。他回到家,毫不迟疑地抱起孩子骑上马,迅速向加来逃去。
“能,”另一人说,“这儿附近有一口井,总有一个辘轳和一个大水桶。我们去那儿给他快点儿洗一洗。”
宫中的人听见王子妃的尖叫,都跑来了。他们见王子妃那副模样,又听她解释了喊叫的原因,不仅相信她的话,而且一致认为,伯爵习惯的豪侠和无瑕的举止是为达到这一目的而长期形成的策略。他们情绪激昂地跑到伯爵家里去逮捕伯爵,不料扑了个空,就把伯爵家里的财产洗劫一空,最后把他的房屋夷为平地。消息传到战场上的国王和他的儿子耳中,那消息把伯爵形容到了十恶不赦的程度。他们为此大发雷霆,判决伯爵和他的子女永远流放,并通报全国,谁能把伯爵抓捕归案不论死活,将得重赏。
在去大教堂的路上,因为安德雷乌乔身发臭气,其中一人说:“我们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在什么地方洗一洗,免得他这么臭气熏天的?”
不幸的伯爵知道他的逃跑损害了自己的无辜,到加来后没有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人认出他来,然后,渡海来到英国。他把自己打扮成穷人模样,带着孩子,前往伦敦。到达伦敦之前,他嘱咐了孩子很多事情,但主要有两点:第一,他们必须耐心忍受命运带给他们的贫困,尽管他们没有过错;第二,如果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必须极端谨慎,永远也不告诉任何人他们从哪儿来,他们是谁的孩子。男孩儿名叫路易吉,约九岁;女孩名叫维奥兰特,约七岁。虽然他们都很年幼似乎还不能完全领会父亲的意思,但他们完全听懂了父亲的告诫,并且表示严格地按父亲的话去做。为了便于隐瞒身份,他决定给孩子们改名:他给男孩儿改名为佩德罗,女孩儿为贾妮塔。他们身穿破衣烂衫来到伦敦,像法国流浪乞丐那样到处乞讨。
原来那个白天,人们为那不勒斯大主教菲利浦·未努托洛举行了豪华的葬礼:他们给他穿上整齐的法衣,给他的手指戴上一枚价值五百个金币以上的红宝石戒指;那两个人正要去盗取大主教的这些东西。他们把这个意图告诉了安德雷乌乔,而安德雷乌乔此时已利令智昏,跟着他们去了。
一天早晨,他们正站在一座教堂外面乞讨时,一位贵夫人恰巧从里面出来;是英国国王的一位将军的夫人。她见伯爵和他的两个孩子在乞讨,停住脚步问他是哪里人,那两个孩子是否是他的。伯爵告诉她,他是皮卡第人,由于他堕落的长子所犯下的一桩罪行,他不得不带着另外两个孩子离乡出走。她是一位有同情心的夫人,见那个小女孩漂亮可爱,举止文雅,就非常喜欢她。“先生,”她说,“如果您愿意把您的小女儿留给我照顾,我会很高兴地接受她;因为我喜欢她的漂亮模样;如果她将来长成一个好姑娘,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她找一个般配的对象。”
安德雷乌乔正身处绝境,走投无路,于是说他愿意。
这个请求使伯爵很高兴,他欣然同意;他含着眼泪把小女儿委托给将军夫人抚养。把女儿托付给了他放心的人之后,他决定不继续在伦敦逗留,带着儿子佩德罗出发了,横穿英格兰岛,一路乞讨,来到威尔士,因为他不习惯于这样的长途步行,所以感到十分疲惫。这里住着英国国王的另一位将军,他有一座巨大的庄园,雇用了为数众多的随从。伯爵和他的儿子经常到这个大院子来乞讨食物。佩德罗在这里经常参加将军的儿子们及其侍从的孩子们玩的游戏;他们比赛跑、比跳高,佩德罗表现得一点儿不比他们差——实际上,他经常得第一。将军有时看着孩子们玩,他很喜欢佩德罗这个彬彬有礼、令人愉快的孩子。他问这孩子是谁家的,侍从们说这个男孩儿是一个有时进院子来乞讨的乞丐的孩子。将军派人把伯爵找来,提出要收养这个孩子,对伯爵来说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慷慨地把儿子交给将军,但又为失去儿子感到十分难过。就这样,公爵把他的两个孩子都安排好后,决定不再留在英格兰,于是尽其最大努力,渡海去了爱尔兰。他来到斯坦福,给一位当地伯爵的陪臣当仆人,干着家务仆人或马童等干的各种各样的杂活儿。他在这里隐姓埋名,受苦受累地生活了很多年。
他们又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后,回头对他说:“喂,我们很同情你。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去干一件事,我们完全相信,你应得的一份将大大超过你遭受的损失。”
如今叫作贾妮塔的维奥兰特,在伦敦的贵夫人家里长大成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身材高了,也更漂亮了;她深得将军夫妇全家人和凡是见过她的人的喜爱,因为她实在美丽得惊人。凡注意到她行为举止的人,无不认为她会出落得更好。将军夫人认为现在应该是考虑把这姑娘嫁出去的时候了。将军夫人从她父亲手里接过这姑娘时,听了她父亲对自己情况的介绍以后,再从未了解她的身世;现在她只能按照她自己想象的有关姑娘的家庭地位,给她找个体面的人家。但是,公正评价一个人功过的天主,知道她是一个替别人受过的、无过错的女贵族,所以对她另有妥善安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使她没有落到出身卑微的人手中,这毫无疑问是仁慈天主的安排。
其中一人转过身来对安德雷乌乔说:“不错,你丢了钱,但你得感谢天主,你掉了下去,不能再走进那屋子。你听着,如果你不是摔了下去,等你一睡着,他们就会杀了你;那样,你就连钱带命一起丢了。唉,牛奶洒了,哭也没有用——那不会给你弄回一个便士的,那就跟你哭天上的月亮一样。你要知道,如果那个家伙听到你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你还是得死。”
收养贾妮塔的将军夫妇有一个独生子,夫妇俩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不仅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而且因为他值得他们的爱,他是一个绅士,漂亮、勇敢、有天赋。他比贾妮塔大六岁。贾妮塔在他的心目中,那么温柔、那么漂亮,因此他深深地爱上了她,而且他只看中她一人。因为他以为贾妮塔是一个最下层社会的女人,所以不敢向父母提出要娶贾妮塔的请求,实际上他怕父母责怪他不顾身份去爱低贱的女人,因此尽最大努力把那份爱藏在心里。如此压抑爱情只能使爱情更加令人痛苦,作为这种心痛的结果,他得了重病。好几位医生被请到他的病床边,他们看到了各种症状,却确定不了病因,哪一位医生都医治不了他的病。从来没有过这么极度伤心的父母。他们不断地令人怜悯地问他生病的原因,而他唯一的回答就是叹一口气,或者只是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
他们谈着谈着,其中一人说:“什么味儿?我从未闻过这么臭的味儿。”他把灯笼举起一点儿,发现了可怜的安德雷乌乔。“你是谁?”他们惊异地问他。安德雷乌乔没吭声,但他们提着灯笼走到他身旁,问他在这干了什么弄得浑身恶臭。安德雷乌乔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他们料想到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地点,相互说道:“这事儿一定是出在黑帮头布达弗斯科家里。”
一天,一位非常年轻但医术精湛的医生坐在病床边为病人把脉,恰巧这时贾妮塔因事走进这间病室,她出于对这位母亲的尊敬,时常来关心、伺候她的儿子。小伙子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可是一见到她,他感到心中爱情的火焰燃烧起来,因此脉搏开始跳动得快起来了;这使医生感到奇怪,他静静地观察着这种强烈脉动能持续多久。贾妮塔一离开房间,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又恢复原样了。医生感到他就要发现这位小伙子的病因了。过了一会儿,医生借口要问贾妮塔一些事情,派人把她找来,而他却始终按着病人的脉搏。她应医生的召唤立刻来到,她刚一走进房间,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加快了,她一离开,小伙子的脉搏跳动就又慢下来了。
安德雷乌乔被那个大胡子的声音和相貌吓坏了,接受了邻居们的好心相劝,走了。他心里非常痛苦,对要回自己的钱已经绝望,虽然不知道他是在往哪儿走,但还是走对了方向,沿着前一天那个女仆领他来的路,朝旅馆走去。但因受不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他想去海边洗一洗,却向左拐,朝通往城里的鲁加·卡塔拉大街走去。在他去往城里的路上,碰巧看见两个提着灯笼的人朝他走来。他担心他们可能是巡警或是其他干坏事儿的人,为了躲避他们,他赶紧悄悄地溜进附近的一间小屋里。可是,那两个人也进了那间小屋,好像那小屋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其中一个从脖子上取下好几件带来的工具,他们两人开始一边检查这些工具,一边谈论着他们的事情。
医生不需要进一步证明了;他站起身来,把小伙子的父母领到一边。“对你们儿子的健康恢复,”他告诉他们,“医生是无能为力了。他的健康把握在贾妮塔手里。我已经很清楚地看出了迹象,你们的儿子强烈地爱上了她,但我的印象是她并没有觉察到。所以,如果你们珍惜他的生命,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有几个邻居知道那个人的禀性,温和地劝安德雷乌乔:“老兄,看在天主面上,快走吧,否则你就是在这儿找死了。为你自己好,快走吧。”
小伙子的父母听了医生的话,非常高兴,因为他的话提供了恢复小伙子健康的办法。但是,他们担心,对他们来说,让贾妮塔成为他们儿媳的办法将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但那个人不等他说完,用比以前更加粗暴的声音向他咆哮:“好,你就在那儿等着,我下去痛打你一顿,直打得你小命差点儿玩完——你这个讨厌的喝醉了的蠢驴!难道你今晚不能让大家睡觉了吗?”他说完缩回头,把窗子砰地关上。
医生告辞后,将军夫妇来到儿子的床边,夫人对儿子说:“孩子,我从未想到,你会向我隐瞒你的想法,特别是我看着你因不能实现心中的愿望而虚弱成这个样子。你应该知道,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事情都能为你办。即使那件事使你不很体面,我也要为你办,仿佛那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说出你的想法,积郁成疾,但碰巧天主比你自己更爱惜你,告诉了我们你的病因,以免你就这样死去;你的病因只不过是对某个年轻姑娘过分强烈的爱,如我们所发现的那位姑娘。事实上,你不应该为说出你在恋爱而害羞。在你这种年龄,你应该恋爱了,如果你没有恋爱,我倒觉得你没出息了。所以,孩子,不要再瞒着我了,把你的愿望都告诉我吧。消除那些使你生病的郁闷和忧愁吧,振作起来。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向我提出要求,而且是我力所能及的,为了让你满意,任何事情我都为你办,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不要害怕,不要害羞,告诉我,我能为你的爱情做什么,看我是否为你竭尽全力,如果你发现我没有竭尽全力,那么你就把我看作世界上生过孩子的最残忍的母亲吧。”
安德雷乌乔抬头向那声音的方向望去,根据他所能分辨出的模糊形象,那个男人很像是一个有权势的人,脸上长着浓密的黑胡子——又很像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或刚刚从沉睡中醒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安德雷乌乔有点惊惶地告诉他:“我是那间屋子里夫人的弟弟。”
母亲的话起初使小伙子觉得害羞,但经过考虑后,他意识到谁也不能比母亲更好地满足自己的愿望,于是他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母亲,如果说有一件事儿,迫使我把爱情隐藏在心里的话,那就是我看到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愿回顾他们都曾经年轻的时代。但无论如何,您是理解我的,我不否认您已发现的都是事实;假如您能尽您的力量履行诺言,我甚至要告诉您我爱的这个人是谁,只要那样做了,您就会治好我的病。”
一个安德雷乌乔以前从未见过的男人,也许是受到邻居们这些话的鼓励,来到那位夫人房子的窗前;他是为那个女人拉皮条的人,用隆隆声粗鲁地说:“谁在下面那儿胡闹?”
母亲完全相信,她不必按照她原先担心的计划去履行诺言,便欣然请他说出心里话,并表示立即照办,让他如愿以偿。
这使安德雷乌乔完全确信了他的损失。如果说他刚才是痛苦和生气的话,那么他现在则是暴怒了,他打算用武力来达到用语言达不到的目的;于是他捡起一块大石头,比以前更加猛烈地敲门。许多邻居都醒了,从床上爬起来;他们把他当成一个愚蠢的讨厌鬼,来这里无理取闹,骚扰那位夫人,所以他们被他的敲门声激怒,都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就像邻里的一群狗朝着一个外来的迷路的家畜狂吠那样,向他大声呵斥:“半夜三更跑到一位夫人门外胡说八道,那是绝对不可以的!请你像一个好小伙子那样,快走吧,让我们睡个安稳觉。如果你真有事儿找那位夫人,明天再来吧,今天夜里都这个时候了,别再打扰我们了。”
“母亲,”小伙子说,“我们家的贾妮塔长得这么美丽,这么迷人,可是我不能向她表白我对她的感情,更不用说得到她的爱情;我一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爱她。就是这件事儿使我病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您不以某种方式履行您对我发出的诺言,您可以肯定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不长了。”
“好心人,”她有点嘲弄地回答说,“你是在做梦吧。”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缩回头,砰地把窗关上。
母亲微微一笑;她认为,这不是规劝的时候,只能安慰。“唉,孩子,就是那件事儿你病成这个样儿吗?”她大声说,“振作起来,把这事交给我吧,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什么?你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你当然懂!但如果西西里人就这样对待亲戚,把他们很快忘掉,那么至少让我拿回我留在你们房间里的衣服,然后我会高兴地走开。”
那青年受到很大鼓舞,很快表现出明显的恢复健康迹象。母亲很高兴,开始考虑如何实践她的诺言。一天,她把贾妮塔叫来,用亲切的、开玩笑的口吻问她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有人爱上你吗?”
“好心人,你要是喝多了,就快回家睡觉去吧,有事你可以明天早晨再来。我不认识什么安德雷乌乔,也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快走吧,让我们睡个安稳觉吧,行行好吧。”
“夫人,我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儿,无家可归,”贾妮塔红着脸儿回答说,“我住在这里当您的侍女。对我来说,甚至想爱上某人都是很不合适的。”
“哎,”安德雷乌乔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安德雷乌乔,你女主人费奥尔达梨索夫人的弟弟呀。”
“好啦,如果你还没有情人,我们打算给你找一个。他会让你幸福的,你会以你的美貌生活得非常快乐;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果没有个情人,那是说不过去的。”
他大声责骂,胡言乱语。又回去猛烈地敲门。他就这样不停地大喊着,敲着门,直到几家邻居受不了他的吵闹,从睡梦中醒来,起了床。那女人的一个女仆也来到窗前,假装还没睡醒,刻薄地说:“谁在下面那样地敲门哪?”
“夫人,”贾妮塔说,“您从我父亲手里收留了我这个小乞丐,又把我像您亲生女儿一样养大,我应该事事都按您的意愿去做。但是在这件事上,不论您认为它的本意如何良好,我不能同意您的意愿。如果您高兴给我找个丈夫,我会爱他的,但不是情人。我从我的家族只继承下来这一件东西:我的贞操。我要终生维护它。”
安德雷乌乔没得到那小男孩的回答,就更大声地喊叫,但那也没用。他开始起了疑心,终于意识到他上当了。他爬上封堵这条小巷的矮墙,跳了下去,来到大街上,来到他很容易就认出来的那栋房子的门前;他不停地徒劳地喊叫,砰砰地敲,非常猛烈地摇着大门。当意识到这场灾难有多大时,他大哭起来。“呵!哎呀!”他说,“一眨眼我就丢了五百个金币和一个姐姐啊!”
这个回答完全挫败了夫人履行她对独生子诺言而制订的计划,但是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正派女人,心中完全赞赏贾妮塔的这个态度。“什么?贾妮塔,”她大声说,“如果像当今国王这样的一个有骑士风度的年轻人想要调戏一个像你这样美丽的年轻姑娘,你也会拒绝吗?”
安德雷乌乔发现自己跌入这个小巷,感觉很伤心,大声呼叫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一听见他掉了下去,就跑去告诉那个年轻女人;她急忙跑进自己的卧室,迅速地查看安德雷乌乔的衣服是否留在房间里。她找到了他的衣服和衣袋里的钱,因为安德雷乌乔很谨慎,怕钱被人偷,却愚蠢地把钱带在身边。那个来自巴勒莫、设下圈套、假装自己是一个佩鲁贾青年的姐姐的女人,一旦把他的钱弄到手,就不再关心他的死活,急忙去把那扇他走出房间突然掉下去的门关上。
“他可以强迫我,但我永远不会自愿地同意做不名誉的事情。”
那天夜里天气很热,安德雷乌乔一看,只剩他自己了,就脱下马甲和紧身裤,放在床头。然后,他觉得肚子里有多余的东西要排除,就问那小男孩什么地方可以方便一下。小男孩指着房间墙角的一扇门说:“进那里边去。”安德雷乌乔毫不戒备地推门走了进去,不料一脚踏在一块另一端没有固定在下面托梁上的木板上,结果那木板另一端翘起,连人带木板一起掉了下去。多亏天主爱他,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没有摔伤。但他发现自己沾了一身落在地上的粪便。为了使各位明白我说的是怎么回事以及后来的情形会怎样,我要向大家交代一下这个地方:那是一条人们常见的两栋房子之间的窄窄的小巷,在两对面墙壁上安装两根托梁,上边放着几块木板,带有一个什么东西可以坐着,这就是那个行方便的地方了。安德雷乌乔就是随着其中的一块木板掉了下去。
夫人明白了她的立场,没再就此多说,但决定再试她一次。夫人对儿子说,等他身体复原以后,她把他和贾妮塔弄到一个房间里,让他自己设法引诱贾妮塔,因为她觉得为他扮演一个拉皮条的女人并向姑娘施压是不体面的。小伙子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计划,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了。夫人与贾妮塔重提这个问题,即做她儿子的情人,但发现贾妮塔坚决不同意之后,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丈夫。尽管他们两人很不情愿,但都同意贾妮塔做他们儿子的新娘,他们宁愿让儿子娶一个出身低微的媳妇而健康地活着,也不愿看着儿子因没娶到心爱的人而死去。他们又再三商量,最后就那样做了。贾妮塔非常高兴,虔诚地感谢天主没有抛弃她。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始终说自己是一个贫穷的皮卡第人的女儿。年轻人恢复了健康,他们幸福地结了婚,小伙子终于安下心来欣赏他的妻子。
安德雷乌乔回答说他今晚不想把他的伙伴们请来,但他愿意听她的吩咐留下来。于是,她假装派人给旅馆送去口信不要等安德雷乌乔吃晚饭了;他们又一起谈了很久之后,才坐下来吃晚饭,端上来很多道菜,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那年轻女人故意把晚餐一直拖到深夜。当他们吃完饭离开餐桌时,安德雷乌乔告辞,但她告诉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不勒斯不是一个在夜晚可以闲逛的地方,尤其是一个陌生人,夜行更不安全。而且,她说她在派人去旅馆通知他不回去吃晚饭时,也告诉了旅馆的人他也不回去过夜了。对她的话,他深信不疑,于是留了下来,因为他的确喜欢和她在一起,完全中了她的奸计。晚饭后,他们继续天南地北地聊,直到深夜;然后她让安德雷乌乔睡在她的卧室里,留下一个小男孩伺候他,而她去了另一个房间与女仆们一起睡。
同时,佩德罗在威尔士英王的另一位将军的家里长大成人,深得将军的喜爱;他长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与岛上任何一个男人一样勇敢,在比武、竞赛和其他武功上,无人能敌。被叫作皮卡第来的佩德罗远近闻名。天主不仅没有抛弃他妹妹,也一直在关照着这个小伙子。一场致命的瘟疫蹂躏了这一地区,夺去了近一半人的生命,而大多数幸存者十分恐慌地逃往他乡,整个地区一片凄凉。将军夫妇、他们的儿子兼继承人、其他几个儿子、侄子和亲戚们全都死于瘟疫;只有一个正当出嫁年龄的女儿和包括佩德罗在内的几个仆人幸存下来。瘟疫过后,将军的女儿选择佩德罗做她的丈夫,因为他是一个勇敢、优秀的年轻人,很少几个幸存下来的邻居都衷心赞成她的选择。于是,她使佩德罗成为她继承的全部财产的主人。不久,国王听说他的将军病故,又听说皮卡第来的佩德罗非常英勇,就任命他为将军,接替已故将军的职务。简而言之,这就是安特卫普伯爵的一对无辜儿女与他分别后的经历。
“啊,天哪,我可以派人送去口信,告诉他们别等你吃晚饭了。但你如果能派人邀请你的朋友们来这里,一起吃晚饭,那你就既尽了朋友的义务又帮了我的大忙;晚饭后,如果你还想要回去,那你可以跟他们一起走。”
自从安特卫普伯爵逃离巴黎,十八年过去了,在爱尔兰,他一直勉强维持生存,忍受了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如今意识到自己已经年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去看看孩子们生活得怎么样。他的相貌已变得谁也认不出来了,他很清楚,那当年表现他作为一个有闲阶级年轻人特点的强壮体格,在他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中丧失了。安特卫普伯爵告辞了收留他多年的那个人,离开爱尔兰,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似的渡过海峡来到英格兰,去了当初他扔下佩德罗的地方。他发现,儿子已成为一位大贵族、英国国王的将军,一个相貌英俊、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认得出他的儿子。尽管他看到儿子生活很好极为高兴,但他在了解到贾妮塔的情况之前不想向儿子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又上了路,到了伦敦,他小心地打听当初他委托照看女儿的那位将军夫人的消息,了解女儿的生活情况。他发现,贾妮塔嫁给了那家的儿子。他的两个孩子都活着,而且生活得都很幸福,他为此感到非常欣慰,过去他所遭受的各种折磨都算不了什么了。他很想见一见女儿,就经常到她家门前去乞讨,直到有一天,贾妮塔的丈夫(名叫贾克托·拉密斯)注意到了他,见他是一个贫穷的老人,就很同情他,于是,他让一个仆人看在天主的面上,把他领进来,给他东西吃,那个仆人很高兴地照办了。
对此,安德雷乌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回答说:“我喜欢您就跟喜欢自己的亲姐姐一样,但是,如果我不走,他们就会整个晚上等我吃晚饭,那样我就不礼貌了。”
贾妮塔给贾克托生了七个孩子,最大的八岁,他们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他们见伯爵坐下吃饭,都快乐地跑过来,围着他与他亲亲热热的,仿佛某种神秘的力量教给他们,这个人是他们的外祖父。至于他,他知道这些孩子是他的外孙,自然对他们分外爱抚,孩子们就更不愿离开他了,不管他们的家庭教师怎样一遍又一遍呼唤他们。贾妮塔听见了,离开自己的房间,走进伯爵吃饭的房间,吓唬孩子们说,如果他们不听老师的话,就要狠打他们。孩子们哭了,说他们想跟这位和蔼的老人待在一起,因为他比他们的老师对他们更友爱。他们的妈妈和伯爵都笑了。伯爵不是以她父亲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乞丐,出于对他女儿兼这家夫人的礼貌,站起身来。看见了女儿,伯爵心里觉得莫大的安慰。但是,女儿不仅现在就是后来也没认出父亲,因为他的相貌变得太厉害了:他如今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大胡子老人,又瘦又黑,他与她对父亲的记忆相去甚远。她见孩子们不愿意离开那位老人,一让他们出去,他们就哭,就只好请他们的老师让他们再与老人一起玩一会儿。
因天气很热,他们又谈了很久,所以她叫人送来希腊白葡萄酒和点心,给安德雷乌乔端上一杯。安德雷乌乔吃过、喝过后,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因此想要告辞,但她不同意,而且看上去非常生气。她搂住安德雷乌乔说:“啊,亲爱的,很明显,你不喜欢我!想一想吧,你跟你以前从未见过面的姐姐在一起,你是在她自己的家;你来到那不勒斯本应该住在这里,而你现在要离开这里,回你的旅馆吃晚饭!你必须跟我一起吃晚饭。我知道,我丈夫不在家,这很遗憾,但我仍然能以女主人的身份好好款待你。”
就这样,孩子们继续围在老人的身边。这时,贾克托的父亲走进来,并且从家庭教师那儿得知了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不喜欢贾妮塔,便说:“由他们去吧,天主会让他们倒霉的!他们像他们的妈妈,他们的妈妈是乞丐的后代,那么她的孩子喜欢与乞丐一起玩就不奇怪了。”这些话全都进了伯爵的耳朵里,使他心里很难受,但是他已经忍受了太多的侮辱,于是一耸肩,把这次侮辱与以往的侮辱一起扔在一边。贾克托听说孩子们与那位和蔼的老人(即伯爵)玩得很快乐,对孩子们的行为也不是很高兴;但他特别喜爱孩子,不愿看到他们哭,所以他叫人去跟伯爵说,如果他愿意当一个仆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他就可以留在这个家里。“我愿意,”伯爵说,“但我只会照看马,我照看了一辈子马了。”于是,他们分配给他一匹马照看。每当他喂完了马,就回去和孩子们一起玩。
接着,她开始一个个点着名字询问安德雷乌乔每一家亲戚的情况,安德雷乌乔也一个个做了介绍——虽然他本该持怀疑态度,但他认为这位年轻女人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当命运之神按照既定的方式安排安特卫普伯爵及其子女的生活时,法国国王与德国人签订了一系列停战协定后,就死了,王冠传到了他的儿子头上,就是他的王妃陷害伯爵,使伯爵流放的。最新停战协定期满后,新国王又恢复了与德国人激烈的战斗。最近娶了一位法国皇家新娘的英国国王,派来强大的增援军队支持法国国王,军队的统帅是将军佩德罗和另一位将军的儿子贾克托·拉密斯。那位和蔼的老人(即伯爵)与他一起来到法国,一直留在军队里当马夫,没人认出他来。他立下了很大功绩,他的建议和努力远远超出了马夫的职责。
“今天早晨,一个常来我这儿的贫穷老太太告诉我的;她说,她同我们的父亲在巴勒莫和佩鲁贾一起待过很长时间。我觉得你到这儿就跟在家一样,所以欢迎你到这儿比我去别人家里拜访你更合适,要不我早就去看你了。”
战争期间,法国王后生了重病,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向公认的最圣洁的鲁昂大主教做了虔诚的忏悔,交代了她所有的罪过,其中之一就是她对安特卫普伯爵的严重诬陷。她并不安心于、满足于对大主教的忏悔,而且向一大群有名望的人详细讲述那件事。“请说服国王,”她恳求他们,“如果伯爵仍然健在,恢复他的地位和财产;如果不在,由其子女继承。”此后不久,她就逝世了,得到了隆重的安葬。
安德雷乌乔听完了她实际上一边讲一边添加细节、从不支吾、从不缺乏灵感、编得滴水不漏的故事,把她的话当成了《福音书》真理:他想起来了,他父亲真的在巴勒莫住过,而且根据自己的经历,他理解年轻人是多么容易地彼此相爱;此外,还有那些温柔的眼泪、那些紧紧的拥抱和纯洁的亲吻。等她说完了话,安德雷乌乔说:“您能理解,我对此事大为惊奇。事实上,无论我父亲怎样对待过您母亲,可他一直只字未提过您或她;或者,假如他提过你们,但我从未听到过,因此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您——就好像您从未存在过。我只身来到这里,从未想到过会在这里找到了您——我的姐姐,我真是高兴极了。而且,我认为,任何一个男人,不论他的地位有多高,他都会热爱您,就不用说像我这样的小商贩了。不过,有一件事,请您告诉我: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王后的忏悔被转达给了国王,国王的心为优秀的伯爵遭到如此不公正的迫害而痛苦万分。他心情激动地向全军、全国、城乡各地发出通告:凡了解并报告安特卫普伯爵及其子女(与父离散)下落,帮助国家找到他们每一个人者,国王给予重赏,因为根据王后的忏悔,国王认为伯爵是无辜的,他被流放的指控不成立;国王打算恢复伯爵的原来地位,还要加官晋爵。
“他把我遗弃在巴勒莫时,我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我就在巴勒莫长到差不多像我现在这个模样儿。那时,我有钱的母亲把我嫁给一个来自戈尔蒂的男人。他是一个出身高贵、为人正直的人,为我和我母亲的原因来巴勒莫定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教皇党支持者,而且与我们的国王查理有秘密联系。在他们的计谋未成之前,腓特烈国王就听到了风声,因此我们不得不逃离西西里岛,当时我本有希望成为西西岛前所未有的、高于所有贵族的男爵夫人。我们只携带了一点儿(我说一点儿是与我们所有的财富比)可以带走的东西,抛弃了我们的华丽住宅和庄园,逃到这里来避难,查理国王非常感激我们,部分补偿了我们为他而遭受的损失:他赐给了我们房屋和土地,现在仍然给我丈夫(你姐夫)提供一份可观的补贴,这你以后会看到。我就是这样来到了这里,多亏了天主,而不是多亏了你,我亲爱的弟弟,我终于见到了你。”说完了上面这番话,她又拥抱了他,一边哭泣着,一边亲切地吻他的前额。
在军中充当马夫的伯爵,听到通告并确认可靠后,直接来见贾克托,请求贾克托与他一起立刻去见佩德罗,因为他想告诉他们国王要寻找的人。当他们三人聚到一起时,伯爵已经在犹豫不决是否公开自己的身份:“佩德罗,贾克托娶了你的妹妹,却未得到陪嫁,所以我打算让贾克托,不是让其他人,去领国王许诺的与你有关的那笔重赏。让他去向国王报告,你就是安特卫普伯爵的儿子,维奥兰特是你的妹妹和贾克托的妻子,并且报告我就是你们的父亲安特卫普伯爵。”
“我相信你知道,你我的父亲皮埃特罗在巴勒莫住了很长时间,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最善良、最令人愉快的人,因此都十分爱戴他——他们今天依然如此。但是没有人比我母亲更爱他,我母亲当时是一位寡居的贵妇人;她不顾父兄的反对、不惜丧失名誉,与皮埃特罗交往甚密,结果生下了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我!此后,皮埃特罗不得不离开巴勒莫,回到了佩鲁贾,撇下了我和妈妈——我当时还只是个小得可怜的孩子。据我所知,他再从未想起过我母亲或我。如果他不是我的生父,我就要为此而强烈谴责他——他对我母亲是多么的忘恩负义,且不说对我如何,他本应该把我作为他的女儿来爱:我毕竟不是侍女或妓女所生!我母亲并不十分了解他,就把她自己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这就是我母亲对他的爱与忠诚。当一个人犯了错误,而且那错误是发生在过去,谴责那个人很容易,而要纠正错误却是十分艰难的了。事情就是那样了。
佩德罗听他这么说,就仔细打量伯爵,立刻认出了父亲。佩德罗哭了,跪在他面前,拥抱着他说:“哎呀,欢迎您,爸爸,热烈地欢迎您!”
“安德雷乌乔,我深信,我对你的钟爱和热情一定使你感到非常惊讶,因为你不认识我,也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我。而你将要听到的可能令你更加惊讶:我是你的姐姐。相信我的话,既然天主帮助我,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我的一位弟弟,尽管我多么想见到我所有的兄弟,假如我现在真的死了,我也死得高高兴兴了。现在,如果这是你第一次听说你有一个姐姐的话,那么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故事吧。
贾克托听了伯爵的话,又见佩德罗对伯爵的话所做出的反应,感到很惊奇,同时又感到非常高兴,他完全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他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想起自己过去对给他当马夫的伯爵呼来喝去的侮辱,感到惭愧极了,也哭了,跪在伯爵的膝下,谦卑地请求伯爵原谅他以前的种种无礼。伯爵扶他起来,愉快地原谅了他。他们述说着父子三人每个人的遭遇,他们为此有时欢乐,有时流泪。然后,佩德罗和贾克托决定请伯爵换上新衣服。伯爵不同意换新衣服,因为他让贾克托去报告他的下落,领回重赏,然后就把穿着这身马夫破衣服的他引见给国王,使国王更加为自己感到害臊。
她拉着安德雷乌乔的手,把他领进客厅,什么也没说,又把他从客厅领进卧室。夫人的卧室里充满着玫瑰花和橘花的香味以及其他各种香味,摆着一张最漂亮的有四根帐杆的卧床,按当地风俗,床架杆上悬挂着很多华丽的饰物;安德雷乌乔看到了这一切,并注意到了她衣柜的壮观和豪华,便把她当成了贵夫人——因为他还涉世不深,单纯得很。他们肩并肩地坐在床边的一个柜子上,夫人对他这样说:
贾克托带着伯爵和佩德罗一起来到国王面前,对国王说,如果他能按通告所说领到重赏,他就把伯爵及其子女引见给他。国王立即下令把奖金端到他们三人面前,并吩咐说,如果他真能如他所许诺的找到伯爵及其子女,他就可把奖金拿去。贾克托见那奖金果然令人眼花缭乱,便转过身来,将这位马夫和佩德罗推到国王面前,说:“这就是伯爵父子。伯爵的女儿是我的妻子;她现在不在这里,但天主会让您不久将见到她。”国王听了这些话,便开始打量伯爵;尽管他变化很大,国王仔细看他一会儿就认出了他。国王眼含热泪,将跪着的伯爵扶起,吻他,拥抱他。他衷心地欢迎佩德罗,然后下令立即给伯爵提供衣服、侍从、马匹,以及适合他地位的一切装饰品。国王也向贾克托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请他详细报告伯爵及其子女流放时的种种遭遇。
“夫人,很高兴见到您。”他说。
贾克托因报告伯爵及其子女下落领到极丰厚的赏赐后,伯爵对他说:“收下陛下恩赐你的礼品吧;它们会提醒你告诉你的父亲、你的孩子——他的孙子、我的外孙——不是乞丐的女儿生养的。”贾克托领了赏赐,派人去把妻子和母亲接来。佩德罗的妻子也来到了巴黎。他们在巴黎与伯爵欢乐地团聚在一起。国王不仅恢复而且大大提升了伯爵的地位,增加了他的财产。然后,他的子女们一个个与他告别,各回自己的家去,而伯爵自己留在巴黎,享受着比以前更大的荣华富贵,直至去世。
这种亲切使安德雷乌乔非常惊讶。
那姑娘正值青春妙龄,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她穿戴的衣服和珠宝表明,她很有教养。当安德雷乌乔快走近她时,她张开双臂,走下三级台阶,去迎接他;她搂住他的脖子,这样停下一会儿,好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她流着眼泪吻他的前额,断断续续地说:“啊,我的安德雷乌乔!衷心地欢迎你!”
贝尔纳博受安布罗焦洛蒙蔽,认为其妻与人通奸,便派人去杀害妻子。妻子幸免于难,并成功地将欺骗她丈夫的人送上了法庭。
那女仆领着他去了那年轻姑娘的家。她住的那个区名叫恶窝,这个地方恰如其名称所暗示的,狭小、阴暗、肮脏,来到这样一个不卫生的地方,安德雷乌乔却毫不觉察、毫不怀疑,只以为去拜访一位住在城里最漂亮地方的尊贵夫人,毫无疑虑地跟女仆走进那姑娘的家。在女仆大声通报女主人说“安德雷乌乔到了”之后,他跟着女仆,爬上楼梯,在楼梯顶端看见那位夫人正等待着他。
在爱丽莎以她讲述的动人故事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女王菲洛美娜(一个双眼闪闪发光、面容娇媚动人、身材亭亭玉立的美人)集中一下自己的思想,然后对大家说:“我们应该遵守与迪奥内奥达成的协议,所以,既然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还没有讲故事,那我就先讲,而他则按他自己的请求,讲最后一个故事。”说完,她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故事:
“太好了。请你前面带路,我跟你去。”这小伙子性急地说,跟旅店里的人连个话儿都没留。
有一句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谚语:“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请别要求我来向你们证明这一点,你们只要看看自己的周围便知。亲爱的小姐们,按照我们规定的话题,我要讲的故事将向你们表明这句谚语是何等的正确。而且,这肯定是一个你们喜欢听的故事:它会教你们如何对付骗子。
“任何适合您的时间,她在家里等着您。”
有几个意大利大商人,来到巴黎各办各的事务,但习惯地一起住在巴黎的一家旅馆里。有一天晚上,他们愉快地吃完丰盛的晚餐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天南地北地聊起天来,最后谈起了他们各自留在家里的妻子。
听了女仆的话,安德雷乌乔把自己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断定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那位夫人一定是爱上了他,仿佛在那不勒斯再也找不出其他漂亮小伙子了。“我很乐意,”他立刻说,“她在哪儿?她想在什么时候见我?”
其中一人开玩笑地说:“我不知道我的妻子一个人在家时怎么做;但我知道,如果我碰上一个使我喜爱的小妞儿,嘿,我可不让对妻子的爱妨碍我,我一定要在身边的姑娘身上乐个够。”
完全弄清楚了安德雷乌乔的亲属关系及其姓名后,那姑娘根据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制定了一个阴谋,企图略施小计,达到她的目的。她回到家后,给那老太太安排了很多事情做,让她忙了一整天,从而阻止了老太太回到安德雷乌乔那儿去。黄昏时,她叫来一个专门训练出来干这种差使的女仆,派她去安德雷乌乔住的旅馆。当那个女仆到达那儿时,她碰巧在门口遇上了安德雷乌乔本人,因此,她一问就问到了他本人。“我就是。”他说,那女仆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本城有一位夫人很想和您谈谈。”
“我就是那样干的,”另一个人说,“假如我相信,我妻子晒草要趁太阳好:她趁我不在家的机会,自寻欢乐。我不相信又会怎样呢?她还是自寻欢乐。适用于甲也适用于乙,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听说从前在佩鲁贾有一个名叫安德雷乌乔·迪·皮埃特罗的年轻人。他的职业是一个马贩子。虽然他以前从未走出自己的城市,但当他一听说在那不勒斯有一个良种马集市(4)时,他就将五百金币装进钱包,与其他几位商人一块起程去了那里。他在礼拜日晚上到达那不勒斯,从旅馆老板那得到一些指教,第二天早晨就去了市场。他看了几十匹马,因为有很多匹马他都喜欢,所以他与很多人进行了谈判,但他一次也没能成交。为了表现他是一个认真的买者,他不时地掏出装满金币的钱包——他真是个年轻、不谨慎的乡下佬——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炫耀他有钱。正当他争论不休并且炫耀他的钱包时,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俊俏的西西里姑娘(为一点小费愿意满足任何男人的女子之一)与他擦肩而过,发现了他的钱包。她心里想:“如果那些钱是我的,谁还会比我过得更舒服?”她边想边走开了。跟她结伴同行的是一个老太太,这位老太太也是西西里人;当她看见安德雷乌乔时,她让那姑娘先走,然后跑过来充满深情地拥抱他,而那姑娘此时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安德雷乌乔转过身来,认出了老太太,看到她感到非常高兴;她答应到他住的旅馆去看望他,但她没有耽搁他很长时间,谈了几句话就和他分手了,而安德雷乌乔又回到马市上与人讨价还价,但那天上午他一匹马也没买成。同时,那个先注意到安德雷乌乔钱包、然后看到老太太与他亲热交谈的年轻姑娘,开始谨慎地向她打听一些情况,试图找到办法把安德雷乌乔的钱全部或部分地弄到手里:那个小伙子是谁?她问。他从哪里来?他在这里干什么?她是怎么认识她的?老太太非常详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很像安德雷乌乔本人在回答有关他自己身世的问题,因为她很久以前在西西里、后来在佩鲁贾就认识他的父亲。她还告诉那姑娘,安德雷乌乔将回到何处,到这儿来干什么。
第三个人说的差不多是同一回事,总之,他们都似乎一致认为,如果你把女人一个人留在家里,她会不失时机、抓紧时间行动的。
兰多尔弗得到的宝石使我想起一个故事,它与劳蕾塔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惊险;区别在于,她的故事历时几年,而我这个故事,你们将会听到,却发生在一夜之间。
只有一个人反对这种意见,他是热那亚人贝尔纳博·洛梅林。他说,他感谢天主赐给他的特殊恩惠,他的妻子不仅具有一个女人应有的全部美德,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一位骑士或一个乡绅的全部美德,像她这样的女人在意大利没有第二个。她是个令人陶醉的美人,她年轻、聪明、身体强健,在描鸾绣凤、缝纫剪裁等表现女人能力的技能上,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她。此外,他说,在服侍大人物就餐方面,没有哪一位绅士的侍从或青年随从能赶上她的一半,因为她是礼貌、能干、谨慎的典范,他还赞美妻子精通骑马、狩猎、读书、写作,而且,连记账都比商人记得好。他就这样附带地赞扬了一番自己妻子后,才回到大家谈论的话题上,发誓地断言,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像他妻子那样贤惠和贞洁。他深信,即使他十年在外或永远不归,他妻子也不会和别的男人玩起不轨的小把戏来。在一起聊天的商人中有一个来自皮亚琴察的年轻人,名叫安布罗焦洛,听见贝尔纳博赞美自己的妻子是最贤惠、最贞洁的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这是不是皇帝唯独赏识他而授予他的特权。贝尔纳博有点儿生气地回答说,赐给这份恩惠的是天主而不是国王,因为天主的权力大于国王的权力。
菲亚美塔开始了她的故事,因为轮到她了:
于是,安布罗焦洛说:“贝尔纳博,我认为你自以为你说的都是真实的,但我觉得你并没有看到事物真实的一面。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就会清楚地看到有关我们本质的事物,这种本质使你谈起这类事物来就不大自信了。我们这些人刚才无所顾忌地谈论我们妻子的名声,但你不要以为我们的妻子与你的妻子不一样,我们只不过是根据生活经验的本质这样谈论而已;我想就这个问题和你探讨一下。我经常听人说,天主创造的所有生物中男人是最高贵的,其次是女人;人们普遍认为,男人更加完美,而且他的行为也清楚地表明这一点。既然他是更加完美的,那么他一定是更加坚定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因为世上的女人都是反复无常的,这可以引用很多关于本质的观点来证明,但我现在不打算就此多说。即使男人是更加坚定的,但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一个他们喜欢的女人,更不用说向他们主动进攻的女人了;不仅仅是想亲近,而是不顾一切地要占有这个女人——不只是一月一次,而是一个昼夜的所有时刻。想想看,一个易受感动的女人怎能对付得了一个追求她的聪明男人的哀求、奉承、送礼和他运用的上千种其他方法呢?老实说,你相信她能无动于衷吗?不管你怎样坚持说她能,我就是不相信你真的会那样想。你自己也承认,你妻子像其他女人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既然如此,她一定具有其他女人同样的冲动,同样的抑制性欲的能力。她可能是一个正派的女人,但她也可能会像她的姐妹们那样做,因此,你不应该断然否认这种可能性,你也不应该如此坚持相反的意见。”
佩鲁贾的安德雷乌乔去那不勒斯买马。他一夜间竟三次遇险,但这并非是一次无益的旅行。
“我是一个商人,不是哲学家,”贝尔纳博回答说,“我只能以商人的见解来回答。我承认,你说的那种事儿的确可能发生在那些轻浮的、无羞耻心的女人身上。但是,一个明智的女人非常关心自己的名誉——这一点男人往往不大注意——为了保护她的名誉,她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强大。我妻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实际上,”安布罗焦洛说,“如果女人每跟别的男人勾搭一次,她们的额头上就生出一只角证明她们干了这种事,那么我相信就不会有很多女人去干这种事儿了。但是,她们的头上不但不长角,而且精于此道的女人会干得一点不留痕迹,身后连一个最小的脚印都没有留下——如果那种事儿不暴露,嘿,根本就没有羞耻的问题,名誉依旧清清白白。因此,能悄悄干的女人一定会干的;如果不干,那她就不是聪明的女人。你听着:只有从来不被追求的女人,或者追男人但被男人拒绝的女人,才是贞洁的女人。我知道我是对的,因为这种观点合乎情理,我只不过是根据事物的本性才这么说的;即使这样,如果我没有多次和许多女人验证我的观点,我也不会说得这么绝对。跟你说吧,如果我能在什么地方接近你那尽善尽美的贞洁妻子,我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想在哪儿得到她就在哪儿得到她,就像我和她的姐妹们一样。”
一到家,他终于感到安全了,再次感谢天主把他送回了家。然后,他打开袋子,把这些宝石比第一次更仔细地再检查一遍。他发现,他得到的是大量而珍贵的珠宝,如果能把它们卖上合适的价格,或再低一点儿的价格,他的财产就会比第一次出门时多一倍。嘿,他真的成功地出售了这些珠宝;他给那位在科弗岛把他从海水中救出来的善良女人寄去一大笔钱,感谢她的帮助,也给在特拉尼送他衣服的人寄去钱表示感谢。其余的钱他留着自己享用,他再也不想经商了,从此荣华富贵地度过了他的余生。
“我们这样继续争论一整夜,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贝尔纳博怒气冲冲地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们只是在兜圈子。但既然你认为女人们都容易到手,你能随意摆布她们,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妻子是贞洁的、无可指责的,如果你能成功地引诱她,我愿意把头砍下来;如果你失败了,那你给我一千金币就算了。”
她高兴地给了他一个袋子,留下了木箱;衷心地谢过那个女人对他的救命之恩,兰多尔弗背上那个袋子,辞别了那女人,登上一条开往布林迪西的船。然后,他从一个港口来到了另一个港口,在特拉尼见到了几位当布商的同乡。他向他们讲述了他所遭遇的不幸(对木箱一事,只字未提),他们听了非常同情,出于神圣的慈善之心,送给他一套衣服,借给他一匹马,还派人送他回到他一心要回的家乡——拉维洛。
安布罗焦洛被彻底地激起来了。“贝尔纳博,我真不知道如果我赢了,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他回答。“如果你真想证实我说的话,那你就押下五千金币吧,这比你的头更好出让些,来和我的一千金币赌。如果你不限制时间,我就现在动身去热那亚,从我今天离开这里算起,三个月内我就能征服你妻子;我将会带一些她最珍爱的东西作为证据,加上其他物证,使你承认我告诉你的是真事儿。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以你的名誉向我保证,在这个期限内你不能回热那亚,也不能给她写信谈这件事。”
兰多尔弗已完全忘记了那只木箱,但当那个善良的女人把木箱还给他时,他还是收下了,心里想那个木箱一定值几个钱,够他一两天花费的——虽然他并不对它抱有多大指望,因为它的分量很轻。等那个女人不在家时,他用力打开了箱子,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发现箱子里面全是宝石,有的散着,有的串在一起。他对宝石是有鉴别力的,一看便知这些宝石价值连城,于是他赞美天主,因为天主没有抛弃他,反而使他精神振奋。但因为命运之箭已经两次将他射穿,他不想再遭受第三次打击,所以,他决定十分小心地把这些宝石带回家。于是,他匆忙用一些破布将宝石包好,告诉那个女人他不再需要那个木箱了,问她能否给他一条袋子?至于那个木箱,她可以留下。
“好极了!”贝尔纳博大声说。尽管在场的其他商人尽力阻止这场赌博,知道这不会有好结果,但这两位争论者已经失去自制力,不顾别人的劝告,当场亲笔写下一张清清楚楚的文书,确保他们的合同生效。
第二天,兰多尔弗已变得像一团真正的海绵,似一个遭水淹的人捞救命稻草一样,用两手紧紧抓住那只木箱的边缘;不知是天意还是借助风力,他发现自己被冲到了科弗岛的岸边。这时一个贫穷的女人恰巧在岸边刷洗锅盘,用沙子和盐水把它们擦得亮锃锃。当那女人看见他时,因没看清他的形体,惊恐地后退,大叫起来。兰多尔弗这时既说不出话,又看不清楚,因此对她什么也没说;但当海水把他冲到岸上后,那女人才看出来那只木箱,再仔细看,才发现有两只手紧紧抓在箱子两侧和木箱上面的一张脸,这才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了。这时海面已风平浪静,那女人由于可怜他,蹚进海水几步,抓住兰多尔弗的头发,连人带木箱一起拖上岸来。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的手指从箱子上松开,然后像抱个小孩一样把他抱到干地上,同时让她的一个小女儿把木箱顶在头上搬回家中。她把兰多尔弗放进一个浴盆里,摩擦他的全身,用热水给他洗澡,直到他的身体回暖,恢复生机。当她认为他已经苏醒过来时,就把他扶出浴盆,给他喝了点葡萄酒,吃了点东西,以增强体力。就这样她尽最大努力照料了他几天,使他恢复了体力,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那女人觉得是时候了,她应该把从海水中捞出的木箱还给他,让他继续赶路——于是,她这样做了。
双方就这样承诺后,贝尔纳博留在巴黎,而安布罗焦洛立刻动身,前往热那亚。他在那里住了一两天,谨慎地打听贝尔纳博妻子居住的街道名称,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得到的信息完全证实了贝尔纳博的话,而且她比贝尔纳博说的还要好。他觉得,接受这个挑战简直是疯了!但是,他结识了一个经常去贝尔纳博夫人家的贫穷女人,夫人把她当成好朋友对待。安布罗焦洛见无法进一步密切与那贫穷女人的关系,就用金钱贿赂她,设法让那贫穷女人不仅把他偷偷带进了夫人的房子里,而且还带进了夫人的卧室,藏进一只为此目的特制的箱子里。按照安布罗焦洛的吩咐,那位受夫人厚待的穷女人借口说有事儿要出门,把那个箱子委托夫人给照看一两天。那只箱子就这样进了夫人的卧室;深夜,安布罗焦洛估计夫人已经睡熟,用钥匙把箱子打开,悄悄地出现在卧室里。卧室里恰巧点着一盏灯,这样,他借着灯光看清了房间的布置、墙上的图画和一切值得注意的东西,把一切牢记在心。然后,他走近床边,听得出她睡得很香,看到还有一个小女孩儿与她睡在一起,就慢慢地掀开被单,发现她赤身裸体就跟她穿着衣服一样美丽,但看不到任何可报告的特殊记号,只有左边乳房下有一个黑痣,周围长着几根金黄色茸毛。尽管他发现贝尔纳博夫人如此美丽,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诱惑,很想冒着生命危险,躺到她的身边去,但他看清楚她的身体之后,又轻轻地把被单给她盖上。他听人说,夫人对男女放荡之事冷若冰霜,所以就没有冒这个险,但他只是那一夜大部分时间逗留在卧室里;从夫人的衣柜里拿出一个钱包、一件束腰短袖外衣、一两个戒指和几条腰带,(11)把这些东西都放进自己的箱子里,然后爬进去,像以前那样把自己锁在箱子里。他就这样在卧室里度过两个夜晚,贝尔纳博夫人什么也未发现。第三天,那位干瘪的皱皮老太婆回来了,按安布罗焦洛的吩咐,去取回她的箱子,把它搬回原处。安布罗焦洛从箱子里出来,按事先答应的给了那贫穷女人酬金,在期限未到之前,带着偷来的物件,尽快地返回了巴黎。
天亮后,他向四周看了看,除了乌云、大海和漂浮在波浪中的一只木箱,什么也没有。但那只木箱离他越近,他就越担心那只木箱会撞他,将他撞伤。每当木箱漂近他时,虽然他已经很虚弱了,他还是尽力用手推开它。但是,他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海面上突起一阵风暴,巨浪将木箱狠狠地撞在兰多尔弗的木板上;木板被打翻了,兰多尔弗被抖落水中,沉入浪底。他是在恐惧而不是在力气的帮助下,游出水面,可是眼见那块木板漂远了,害怕将永远也够不着它了,于是,向漂在附近的木箱游去,爬上木箱,趴在木箱盖子上,用手划水,使木箱保持直立状态。他被波浪摇过来、晃过去,没有一点吃的东西,肚子里倒是灌饱了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除了茫茫大海,什么也看不见——他就这样忍耐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把那天争论和打赌时在场的商人全都请来,当着贝尔纳博的面,声称他们之间的打赌他赢了,因为他完成了夸口能办到的事情。为了证实他真的办到了,他概略地叙述了贝尔纳博夫人卧室的布置和墙上的图画,然后展示了他从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宣称这都是夫人送给她的。贝尔纳博承认,那个房间是像他描述的那样,这些东西也的确是他妻子的;但是,他说,他家的仆人非常可能给他描述了房间里的情况,同样可能给了他这些东西;所以,如果他再拿不出别的证据,仅这些材料不足以说明安布罗焦洛赌赢了。
第二天,风向转了,那两艘商船向西驶去。整个白天那两艘商船航行得很顺利,但黄昏时分,风暴骤起,掀起了惊涛骇浪,将两艘大船分开了。那艘关押可怜的兰多尔弗的大船砰的一声被抛到了一个暗礁上,就像一个玻璃杯撞在墙上一样,碰得粉碎。这场灾难发生在凯法伦尼岛。像往常发生船只失事时一样,海面上漂满了各种货物、木箱和木板。漆黑的夜晚降临了,海面上波涛汹涌,不幸的水手们——会游泳的落海者——拼命抓住任何碰巧漂到他们身边的东西,以免沉没。前一天,可怜的兰多尔弗还几次祈求一死,因为他觉得死要比他这样凄惨地回到家里好些;可是现在他看到死亡近在手边,又害怕地逃避它,像其他人一样,也抓住一块漂到他身边的木板,免于淹没,盼望天主设法让他活下去。他骑在那块木板上,任凭风吹浪打,尽力保持漂浮在海面,直到天亮。
“喂,那些证据应该说是足够了,”安布罗焦洛说,“如果你坚持让我再拿出别的证据来,那我就再拿出一点儿:你的夫人齐内弗拉左乳房下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痣,周围长了六七根金黄色的茸毛。”
当他到达爱琴海时,正是黄昏时分,忽然迎头刮起了一阵猛烈的东南风,顿时波涛汹涌,他的小船支撑不住了。于是,他将船驶进靠近一个小岛的海湾里躲避大风,希望在这里安然渡过这场风暴。他的小船进入海湾不久,两艘热那亚人的大商船也艰难地驶了进来,他们来自君士坦丁堡方向,也是寻求躲避风暴的。热那亚人看见了这条小船,发现船主是个有钱人,于是就用他们的大船拦住了小船的逃路;这是一群贪得无厌、掠夺成性的家伙,他们做好了抢劫他的各种准备。他们先派一队全副武装的弓弩手登上岸,用武力阻止任何人离开小船逃跑,否则就将被箭射得粉身碎骨。然后,热那亚人乘小艇,借助风浪,很快靠近兰多尔弗的小船,船上的人一个也没能逃出,而热那亚人自己未受一点儿损失。他们将小船劫掠一空,将其凿沉,然后把兰多尔弗押到一艘大商船上,只给这位俘虏留下了身上穿的一件衬衫。
贝尔纳博听了这话,好像被一把刀子刺进了心脏,痛苦极了,脸都变了形。他一句话都不用说了,他的表情已经明显地说明安布罗焦洛说的是真的。过了一会儿,他说:“先生们,安布罗焦洛说的是真的。所以,他赢了;请他随便什么时候到我那儿去,我把钱给他。”第二天,安布罗焦洛如数拿到了他赌赢的那五千金币。
他干海盗这一行要比经商顺利得多。不到一年,他劫掠了很多土耳其船只,不仅补偿了经商的损失,而且使他的财产翻了一番。他因为受到第一次损失的惨痛教训,而且确信已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为了避免再一次损失,说服自己满足于已有的财富,洗手不干了,所以决定带着他掠夺来的钱财回家。他没有用这些钱财再做任何投资,因为他已经害怕做生意了,干脆乘着这条使他发了财的快船向家乡疾驶。
贝尔纳博怀着对妻子的恶毒想法离开巴黎,赶回热那亚。当他快到热那亚城时,决定不进城,而是停下,住在他离城不到二十英里的别墅里。他派了一个心腹仆人带着两匹马和信件去热那亚见他妻子。他在信中通知妻子,他已返回,让妻子在那位仆人的护送下来别墅和他相见。他密令那个仆人,在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毫不手软地杀死那个女人,然后回来见他。仆人来到热那亚,交了信件、传达了贝尔纳博对夫人的问候,夫人张开双臂向他表示热烈的欢迎。第二天早晨,她骑马与仆人一起赶往别墅。
他像商人们通常做的那样,算了算成本之后,买了一艘大船,装满用他自己的许多钱购来的各种货物,向塞浦路斯驶去。他到达那里后发现,很多其他船只也载着完全同类的货物,已先他到达,因此他不得不将货物廉价卖掉,实际上是不得不将它们白白送了人。这样,他就几乎破产了。事情的变化使他非常沮丧,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自己从极其富有变得一贫如洗。他想,他绝不能出来时是个大富翁,而回去时却是个穷光蛋。于是,他决定通过掠夺来弥补损失,否则就得在这次财产翻一番的尝试中死去。他找到了买主,卖掉大船,用这笔收入加上卖货的钱,买了一条做海盗用的快船,按海盗船的用途做了最好的装备,开始抢劫他人货物,他通常掠夺土耳其人。
他们一边骑马赶路,一边说这说那地聊天,直到走进一个陡峭的深谷,这个地方非常隐蔽,周围是高耸的悬崖和参天大树。仆人认为这正是他安全地执行主人命令的好地方,于是他抽出匕首,抓住夫人的胳膊,说:“夫人,向天主祈祷吧,因为您就要死了,不必再往前走了。”
雷焦与加埃塔之间的这段海岸被人们普遍认为是意大利最令人愉快的地方。这儿有一个地段,离萨莱诺很近,在当地以阿马尔菲海岸著称,有很多小城镇、花园、喷泉,住在这些小城镇的都是非凡的热情经商的有钱人。其中一个小镇叫拉维洛,那里的人甚至在今天仍以他们中间一些极有钱的人而自豪。从前,拉维洛是有极大财富的人兰多尔弗·鲁弗洛的家乡。兰多尔弗因不满足于自己已有的财产,想将其财产再翻一番,但在尝试的过程中差点倾家荡产,连命都搭进去。
齐内弗拉见到匕首,听到仆人的话,十分惊慌地大声说:“哎呀!看在天主面上!在你杀我之前,请告诉我,我对你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使你要来杀我。”
依我看,命运的力量再大也莫过于使潘比妮亚故事中的阿列山德罗这个地位最卑下的人一下子具有了王子般的地位。我们今天话题范围内的任何下一个故事,都不可能达到潘比妮亚故事的结局,所以,我也不必为我要讲的故事道歉。这个故事讲的不幸遭遇更加悲惨,但其结局并不那样辉煌。当然我知道,听了潘比妮亚的故事,你们可能不会那样专心听我的故事。但我讲不出更好的故事来,所以,请大家原谅。
“夫人,您没对我做什么,也没有得罪我,我不知道您做了什么得罪了您丈夫的事情,他吩咐我在途中毫不手软地杀了你。如果我不杀你,他威胁说要把我绞死。您知道,我得绝对服从他的命令,我不能拒绝他吩咐干的任何事情。天主知道,我是同情您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呀。”
当潘比妮亚的故事到了圆满的结局,坐在她身边的劳蕾塔不等女王命令,就开始了她的故事:
“哎呀,看在天主面上,”齐内弗拉哭着说,“请不要只为服从另一个人的命令,就杀死一个从未伤害过你的人。无所不知的天主知道,我从未做过任何错事,值得我丈夫这样惩罚我。可说这也没用。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举三得,既帮了天主的忙,帮了你主人的忙,也帮了我的忙。把你的紧身上衣和头巾给我,扒下我的衣服,把我的衣服带回给你的主人——我的丈夫,告诉他,你已经杀了我。我以你将给我留下的这条命发誓,我将消失在异乡,你、他或这个地区的任何人将永远也听不到我的消息。”
商人兰多尔弗·鲁弗洛由一个大富翁变成了个穷光蛋,除了身上穿的衬衫,一无所有,后又遇船只失事,却得到命运女神的垂青。
那个仆人本来就不愿意杀死她,因此听了夫人的恳求,很快就动了怜悯之心;他拿了她的衣服,把自己的大紧身上衣和头巾给了她,把她随身带的钱给她留下,恳求她尽快远远消失。仆人让夫人在深谷里下了马徒步走去,自己继续赶路回到主人那里。“我已经完成了您的命令,”他告诉主人,“我把她的尸体扔给几条狼吃了。”贝尔纳博稍晚一些时候才回到热那亚,他杀妻之事传开后,受到人们的严厉谴责。
神情沮丧、孤单凄苦的齐内弗拉尽可能把自己假扮起来,待天黑时,走进附近的一个村庄里,从一个老太太那里弄到她需要的东西:她将那仆人的紧身上衣按自己的身材改短、用她的女式无袖衬衫改成一条男式紧身裤、剪短头发、把自己完全打扮成一个水手模样。然后,她离开村庄,向海边走去,恰巧碰见一位西班牙卡塔卢尼亚绅士,名叫塞格纳·恩·卡拉奇。他的船停泊在附近,他自己在阿尔本加上岸,到一处清泉那梳洗一番。齐内弗拉与这位绅士攀谈起来,绅士雇佣她做他的私人随从,她改名为西库拉诺,说自己是菲纳勒人,跟着绅士上了船。在船上,西库拉诺换上了一身仆人穿的好衣服,成为一个考虑周到的优秀随从,卡塔卢尼亚绅士非常喜欢她。
阿列山德罗和新娘离开罗马时,商定旅行到佛罗伦萨去。他们结婚的消息早就在佛罗伦萨传开了,因此,他们备受人们的尊敬和欢迎。公主为那兄弟三人,即阿列山德罗的叔叔们,偿清了债务,使他们获得了自由,又为那兄弟三人和他们的妻子们赎回了家产。阿列山德罗和公主接受了大家的美好祝愿,带着阿戈兰特同行回英国。途经巴黎时,法国国王也对他们表示了隆重的欢迎。那两位骑士从法国先行回到英国,劝得国王原谅了女儿,并兴高采烈地欢迎女儿和女婿的归来。不久,国王授予阿列山德罗爵士头衔,封他为康沃尔伯爵。现在,阿列山德罗用自己的聪明和才智,恢复了国王与王子之间的和平,这给全国人民带来了巨大幸福,因此,阿列山德罗受到了全国人民的爱戴和感激。阿戈兰特在阿列山德罗封他为爵士之后,全部收回了他们的贷款,满载而归地回到佛罗伦萨,过上了比以前更富裕的生活。伯爵与其夫人从此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据说,后来他凭着自己的才智和勇敢,又在岳父的帮助下,征服了苏格兰,成为苏格兰国王。
此后不久,这位卡塔卢尼亚人的船偶然载着一船货物驶入亚历山大港。他将带来的几只猎鹰作为礼物献给苏丹。苏丹几次设宴款待他,并注意到西库拉诺总是殷勤地伺候主人;他非常喜欢那个仆人的举止,就请求这位卡塔卢尼亚人把那个仆人送给他。尽管这位卡塔卢尼亚人觉得那是一个很大的损失,他也只好把西库拉诺留给了苏丹。不久,西库拉诺以其殷勤周到的服务赢得了苏丹的恩宠和喜爱,其程度不亚于那位卡塔卢尼亚人。
阿列山德罗听说自己的新娘是英国国王的女儿,感到十分惊奇;这个消息又使他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妙而神秘的快乐。但那两个骑士却大为震惊,非常气愤,如果在其他场合而不是在教皇面前,他们会对阿列山德罗动武,小姐可能也要遭到他们的毒手。教皇本人对小姐女扮男装,自选丈夫的行为也很吃惊;但见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只好同意满足小姐的愿望。他知道两位骑士非常愤怒,便首先劝解他们,努力促成这两位骑士与那对小夫妻之间的和解。然后,教皇着手婚礼的必要准备。到了指定的日子,教皇举行了最豪华的宴会,请来了所有的红衣主教和城里最重要的人物,然后请出小姐与这些贵宾相见。小姐一身公主打扮,光艳照人,魅力四射,赢得大家一片喝彩;阿列山德罗也身着盛服出现,风度翩翩,一派王子气概,根本不像一个靠放高利贷谋生的小伙子了,连那两个骑士也对他肃然起敬。这一对年轻人的订婚仪式在这里重新庄严地举行,然后才举行结婚典礼;在这美好、隆重的婚礼上,教皇当众为新郎、新娘一一祝福。
在每一年的某个时期,阿克里港都要举行盛大集市,许多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商人聚集在这里参加贸易活动。阿克里是苏丹的采邑。为了保证商人及其货物的安全,苏丹总是要派王国政府官员和宫廷高级官员及其随从去维持治安。举行集市的时间到了,苏丹决定派西库拉诺去执行这个任务,因为她已经能非常流利地讲当地的语言了。于是,西库拉诺以保护商人及其货物的卫队队长的身份来到阿克里;她勤奋办事,恪尽职守,十分胜任;她经常巡视,因而接触到许多来自西西里、比萨、热那亚、威尼斯和意大利其他地方的商人,出于对自己家乡的怀念,她很喜欢陪伴他们。有一天,西库拉诺在几个威尼斯商人的货栈里停下看一看,发现在各种各样的珠宝中有一个钱包和一条腰带,立刻认出那是她的东西。这使她很惊讶,但她不露声色,只是漫不经心地询问这两件东西是谁的,是否出售。
在罗马休息了几天后,院长只带两位骑士和阿列山德罗去觐见教皇。她按教规向教皇行了屈膝礼之后,对教皇说:“陛下,无论谁想过一种纯洁、正直的生活,他都必须尽最大努力去避开一切引诱他背道而驰的事物,这个道理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追求纯洁、正直的生活;为了能实现这一目标,陛下看到,我女扮男装,带着我父亲的很大一部分金银财宝逃跑。我父亲是英国的国王,他打算把我作为新娘送给苏格兰国王,那是一位很年老的绅士,而我,陛下能看得出,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因此,我离开王宫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请您为我的婚姻大事做主。我逃婚的原因并非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嫌弃苏格兰国王年老,而是担心:如果我嫁给了他,我年轻,意志薄弱,经不起诱惑,会做出违反教规和有损父亲皇家血统名誉的事情来。只有天主最清楚一个人的需求是什么,我深信天主慈悲,发现了我的处境,把一位能做我丈夫的男人送到了我的眼前,就是这位年轻人(她指着阿列山德罗)。陛下看到,他就站在我的身边。尽管他出身可能低于皇家血统的人,但他的豪侠举止使他配得上任何尊贵的小姐。所以,不论我父亲或其他任何人怎样看这件事,我选中了他,我要他做我的丈夫,我将永远不会接受另一个男人。这样,我离开父王的主要目的就改变了。但我仍想进行这个旅行,一是为了瞻仰这座城里的诸多圣地,觐见教皇陛下,二是为了当着陛下和众人的面宣布我和阿列山德罗私下订立、但有天主做证的婚约。因此,我恳请陛下接受他,我想天主和我都合意的,也一定合您的意愿;我请求您为我们的婚姻祝福,因为您是天主在世间的代表;有了您的祝福,我们就会为了天主和陛下的光荣,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安布罗焦洛也带着很多货物,搭乘一艘威尼斯商船,从皮亚琴察来到这里。他听见卫队队长问那两件东西是谁的,便走上前来,轻声笑着说:“先生,那是我的,不出售。如果您喜欢,我将高兴地将那两件东西作为礼物送给您。”
阿列山德罗虽然对她的身世还不了解,但从她带着那么多随从看,断定她一定有钱且出身高贵;她长得极其美丽,这是他自己能看得出来的。所以,无须再多想,他回答她说,如果她愿意嫁给他,那他更愿意娶她为妻。她一听到这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天主的圣像前面,将一枚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与她订了婚。然后,她把他搂在怀里,相互给予对方无限的快乐,他们就这样恩恩爱爱地度过了那一夜。第二天早晨阿列山德罗起床时,他们已经商定了实行计划的办法。他像昨天晚上进来时那样,悄悄地离开院长卧室,这样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儿过的夜。幸福极了的阿列山德罗与院长和他们的随从又上路了,几天后到达了罗马。
西库拉诺见那个人咧开嘴笑着,怀疑自己是否某个姿势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他,但她依然十分镇静地问:“你是因为像我这样一个军人竟问起这些女人的东西而觉得好笑吧?”
小伙子把手放在院长的胸膛上,摸到两个娇嫩的小乳房,圆圆的,坚实的——像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阿列山德罗明白了,他的同床是个女人;他不等对方进一步邀请,就立刻把她搂在怀里;他正要和她亲吻,她忽然说:“在你和我亲热之前,先听我告诉你些事情。现在你已明白了,我是个女子,不是男人。我离开家时是个处女,现在正是要去见教皇,请他为我证婚。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那天我一看见你,就着迷地爱上了你——世上没有第二个女人会像我这样爱上一个男人。我已经决定,你就是我要嫁给的男人。如果你不愿娶我为妻,那么请你立即下床,回到你自己的床上去。”
“先生,我不是笑那个,”安布罗焦洛回答,“我是笑我当初怎么把那两件东西弄到手的。”
院长把一只手放在阿列山德罗的胸膛上,开始像恋爱中的少女抚摸她的情人那样抚摸他。这使小伙子大吃一惊,怀疑院长这种急切抚摸他的方式预示着一种不正常的爱情。院长很快明白了阿列山德罗心中的疑虑,也许是他猜到的,也许是小伙子自己泄露的。他微笑着,迅速脱下衬衫,抓住阿列山德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说:“阿列山德罗,别胡思乱想了,摸摸这儿,你就明白了我这儿藏着什么东西。”
“那么请说下去,如果那个故事不是不可告人的,让我们也听一听你是怎么得到那两件东西的吧。”
阿列山德罗觉得这样做不会打扰院长,就同意了,尽可能轻轻地躺下来睡觉了。院长没有睡着,因为他心里燃烧着炽烈的欲火。他听到了阿列山德罗与主人的谈话,也能听得出那小伙子在哪儿躺下了。他非常高兴,心里说:“这是天主赐给我满足欲望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院长下定决心,抓住这一机会。这时房子里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他轻声叫着阿列山德罗的名字,吩咐他过来,叫他躺在自己身边。阿列山德罗找了各种借口,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脱了衣服,上了院长的床。
“一天晚上我和一位热那亚夫人睡觉后,她给了我那两件东西和其他各种东西。她是贝尔纳博·洛梅林的妻子,名叫齐内弗拉,她求我留下那些东西作为纪念。使我发笑的是我想起贝尔纳博是多么的愚蠢,他竟然押下五千金币与我的一千金币打赌,说我绝不会引诱上他的妻子。结果我引诱上了他妻子,赢了那次赌。他离开巴黎,回到热那亚,后来我听说,他派人把他妻子杀了。听着,他不应该因为他妻子干了所有女人都干的事儿而惩罚她,而是他自己应该为当这样的一头蠢驴而受到惩罚。”
“嗨,事情已经这样了,”主人说,“只要你愿意,睡在柜子上面也一样很舒服的。院长已睡熟了,床帘已经放下来了。我轻轻地给你铺上一个床垫,你就在那儿睡吧。”
西库拉诺(即齐内弗拉)听了这番话,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贝尔纳博痛恨她,要置她于死地;很清楚,就是这个人使她受尽了折磨,她下定决心绝不让他逃脱惩罚。所以,西库拉诺假装很喜欢这个故事,故意与安布罗焦洛建立一种很亲密的友谊。当集市结束时,西库拉诺哄劝安布罗焦洛带着货物跟着他回到亚历山大,西库拉诺在那里为他建起了一个货栈,还往他手里塞了一大笔钱。安布罗焦洛见在亚历山大很有好处,因而就非常高兴地留了下来。西库拉诺急切地想向贝尔纳博证明自己的清白,时刻都在想办法、找机会,她编了一个借口,在当时正住在亚历山大的一些热那亚大商人的帮助下,把贝尔纳博弄到了那里。贝尔纳博此时已是穷困潦倒,西库拉诺暗中请朋友照顾他,等待时机成熟再来执行她的计划。
“我怎么可以睡在院长的房间里?”阿列山德罗问,“你知道那个房间很小,所以他的修士一个也没在那儿睡。如果我早知道情况是这样,我就会要求院长在他尚未放下床帘休息时,安排修士们睡在那些柜子上,我就可以睡在修士们现在睡的地方了。”
西库拉诺已经让安布罗焦洛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了苏丹,博得了君主一笑;现在她见贝尔纳博在这儿,决定此事不必再拖延了,于是在适当的时刻请求苏丹许可,传讯安布罗焦洛和贝尔纳博。他要当着贝尔纳博的面从安布罗焦洛的口中挖出他夸口的他与贝尔纳博妻子睡觉一事背后的真实情况,如果他抗拒不说实情,就动用刑罚。于是,安布罗焦洛和贝尔纳博被召进宫来,声色俱厉的苏丹当着众人的面,命令安布罗焦洛如实交代他是怎样从贝尔纳博手里赢得五千金币的。安布罗焦洛最信任的西库拉诺在场,但她却满面怒容,并威胁安布罗焦洛说,如果他不如实交代,就对他用严刑。安布罗焦洛受到苏丹和西库拉诺的双重压力,又惧怕不如实交代的后果,只好当着贝尔纳博和其他人的面,详细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以为最严重的惩罚也就是交回那五千金币和其他物品。
“哎呀,亲爱的,”主人说,“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睡在哪儿。你看,我的房子全住满了;你看我和我的家人都睡在长板凳上。不过,院长的房间里有几个粮柜子,我可以带你去那儿,用一个粮柜子给你搭个铺,如果你愿意,今晚你就在那儿将就着睡一夜吧。”
安布罗焦洛讲完后,西库拉诺仿佛代表苏丹,转身问贝尔纳博:“那么你,由于他的诺言,你对你妻子做了什么?”
从见到阿列山德罗的那一时刻起,院长的心情就陷入一种非同寻常的混乱之中。就这样,他们继续赶了几天路,来到一个村子,这里显然没有旅店。既然院长要在这儿过夜,阿列山德罗就扶着院长在他的一个老朋友的房子前下了马,他的这位老朋友是一个共和党人;他请老朋友在他房子里收拾好一个最舒适的房间给客人住。阿列山德罗以他干练的办事能力,俨然成了院长的管家,他尽最大努力在全村为所有随行人员找到了住处。院长吃过晚饭后,夜晚已经降临。直到大家都上床睡觉了,阿列山德罗才问主人他可以睡在什么地方。
“我以为是我妻子使我输了钱,丢了脸面,我一怒之下让我的仆人把她杀了。据仆人报告,一群狼很快就把她的尸体吃光了。”
那位新任院长骑着马,带着随从,有时走在队伍前面,有时走在队伍后面,就像贵族们出门时那样。因此,他看见了不远处同行的阿列山德罗,发现这是一位颇有风度、非常俊秀的年轻小伙子,而且彬彬有礼,举止大方,非常吸引人。院长一看见他,就觉得特别喜欢他,于是把这小伙子叫到身边,非常愉快地和他攀谈起来,问他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阿列山德罗有问必答,诚实地告诉他有关自己的一切,还表示愿意为院长效劳,无论怎样卑贱的差使,他都可以去干。阿列山德罗富有魅力,他朴实的话语令院长大喜。院长见他举止端庄,心中断定,即使这小伙子干着卑贱的职业,他也必定出身高贵,因此感到越发喜欢他。院长对小伙子的痛苦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并给予他最亲切的安慰,告诉他振作起来,只要为人正直,品行端正,天主就会帮他挽回财产损失,甚至使他的情况比以前更好。“既然你是去托斯卡纳,”院长说,“就请与我结伴同行吧,因为我也要去那个地方。”阿列山德罗谢过院长对他的安慰,并再次表示:“我完全听您的吩咐。”
这件事的全部经过都在苏丹和众人面前述说得详详细细,苏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明白西库拉诺为什么要求并安排这次审讯。西库拉诺转身对他说:“陛下,您可以自己判断那个无辜的女人是否有理由因她有这样的情人和丈夫而自己庆幸。她的情人一举两得,既夺走了她的好名声又毁了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轻信别人的谎言而不相信在长期的生活经历中所了解到的妻子的忠贞,并派人杀了妻子喂狼。她的情人和丈夫多年来对她如此地恩爱有加,此刻和她待在一起竟然都认不出她来。为了使陛下完全清楚他们各自该当何罪,请陛下给我一个特殊的恩惠,惩罚那个骗子,宽恕那个受骗者,我马上就把那位夫人带到您和大家的面前。”
阿列山德罗留在英国好几年,等待着恢复太平。但他一直没有看到一点儿太平的迹象,感到继续住在那里不仅不会有结果,而且实际上是在拿他的生命冒险,因此决定回意大利,便独自一人踏上了归途。当他离开布吕赫市时,碰巧看见一位身穿白色的本笃会教派衣服的院长也正在出城,由几位修士和大队随从及行李车陪同。随行人员中还有两位年长的骑士,他们是国王的亲戚;阿列山德罗认识他们,便过去同他们打招呼,他们欢迎他结伴同行。在他们一起赶路时,阿列山德罗小声地问他们,骑马走在前面的、带着大队随从的那几位修士是谁,他们要到哪里去。一位骑士告诉他:“骑马走在我们前面的,是我们的一个年轻亲戚。他刚刚被任命为英国一家最大的修道院院长。但根据规章,他因为太年轻,还不能胜任这么重要的职位,因此,我们陪他去罗马,请求教皇特许、不拘年龄批准他担任这个职位。但这件事你一定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在这件事上,苏丹对西库拉诺言听计从,因此立即表示同意,要求把那位夫人带上来。贝尔纳博深信自己的妻子已死,因此感到十分震惊。至于安布罗焦洛,他已经模糊地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担心只退钱还不能了结此事;如果那位夫人被带上来,他不知道希望什么,尤其不知道害怕什么,只是困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兄弟三人就这样继续挥霍,钱花光了就借债,他们的希望全寄托在英国方面的接济上。谁也不曾料到,在英国国王与王子(3)之间暴发了战争;战争使国家一分为二,有的效忠国王,有的支持王子。结果,阿列山德罗被剥夺了作为贷款抵押的贵族城堡,他的其他收入来源也中断了。阿列山德罗始终盼望着国王父子有朝一日达成协议,他就能收回全部资产,包括本金和利息,所以他坚持留在英国。同时,佛罗伦萨的兄弟三人丝毫不削减他们的巨额开支,因此日益陷入更深的债务之中。几年过去了,阿列山德罗眼看着希望还没有实现;这兄弟三人已信誉扫地,更糟糕的是,债主们要求当局逮捕他们,又因为他们仅有的剩余资产已不够抵债,他们被以拖欠债务罪关进监狱。他们的妻子儿女,四处流浪,靠乞讨为生,除了在赤贫中死去,别无出路。
西库拉诺的请求得到了苏丹的准许后,立即跪在苏丹的面前;齐内弗拉不再继续扮演男人的角色,不再使用男人的声音,突然大哭起来,并大声说:“陛下,我就是那个可怜的、不幸的齐内弗拉。由于遭到这个邪恶的骗子安布罗焦洛的诬陷,被残忍的恶棍丈夫交给仆人杀死喂狼,我女扮男装,四处漂泊了六年了!”她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乳房,让苏丹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这个事实:她是一个女人。然后,她转身严厉地质问安布罗焦洛,他什么时候像他夸口说的那样跟她睡过觉。安布罗焦洛立刻认出她来,羞愧得说不出话来,没有回答。
有一天,兰贝尔托把两位兄弟叫了过来,指出他们的父亲在世时在社会上享有何等崇高名望,而他们却落得这等地步;过去他们家是多么的有钱,而现在由于他们的奢侈浪费、挥霍无度而变得何等的贫穷。他竭力说服两个兄弟,在赤贫到来之前,把所剩无几的家产全都变卖掉,然后跟他到别的地方去生活。兄弟三人就这样做了。他们既不声张也不与邻居们告别,情愿离开了佛罗伦萨,一路上马不停蹄,直接来到英国。他们在伦敦租了间小房子住下,削减经费,刻苦度日,干起了贪婪的放债者行当。他们在伦敦时来运转,仅几年时间,就攒下了大量财产。兄弟三人轮流带着钱回佛罗伦萨,把过去的大部分财产都赎回来,又添置了很多新的家产。他们在佛罗伦萨结了婚、成了家,但他们在英国的放债业务仍在进行,派去一个名叫阿列山德罗的年轻侄儿照看。这时,兄弟三人完全忘记了过去挥霍无度的下场,旧病复发,又大量挥霍起来,比以前更加糟糕——根本不考虑他们现在都有了妻子儿女需要养活——凭着他们的信誉,全城所有的商号都无限地给他们赊账。他们的支出连续好几年都是靠阿列山德罗寄回来的钱解决的。阿列山德罗贷款给贵族,贵族则以城堡和其他收入做抵押——这给了他相当可观的收入。
苏丹一直把她当作一个男人,现在他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事情使他感到极为惊讶,他只能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当他镇定下来并意识到这是真人真事时,他高度赞扬齐内弗拉(即不久前的西库拉诺),赞扬她的生活作风、她的坚贞、她的品质和美德,送给她适于最高地位夫人穿的衣服,派宫女伺候她;然后,按照齐内弗拉的请求赦免了贝尔纳博应得的死罪。贝尔纳博认出了妻子,抽泣着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原谅;尽管他不值得原谅,齐内弗拉还是宽厚仁慈地原谅了他,把他扶起来,温柔地、妻子般地拥抱了他。
从前我们这座城里有一位骑士,名叫特巴尔多。有人说他是兰贝尔蒂家族的后裔,而其他人则仅凭他儿子们所从事的职业——阿戈兰蒂家族的传统职业,就认为他是阿戈兰蒂家族的后裔。但别管他实际上是这两个家族中哪一个的后裔,我只想说特巴尔多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位拥有巨大财富的骑士。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兰贝尔托,二儿子叫小特巴尔多,三儿子叫阿戈兰特,个个都是英俊的年轻豪侠。但是在大儿子还不满十八岁时,他们有钱的父亲就去世了。他的三个儿子作为他的合法继承人,得到了他的全部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他们一旦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多财富、现金和不动产,就开始了一种随心所欲、奢侈浪费的生活方式。他们雇了很多仆人,养了十几匹良种马,成群的猎鹰、猎狗。他们还敞开房门,大宴宾朋;慷慨馈赠,人人有份;竞技比武,立标设奖。总之,他们表现得跟贵族似的,不,比贵族更甚:沉迷于年轻人所特有的任何一种和每一种想入非非的怪念头。这种豪华的生活没过多久,父亲留下来的金钱就被他们挥霍光了。因为入不敷出,他们开始典当和变卖家产,今天一件,明天一件,不知不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过去是财富蒙蔽了他们的双眼,现在是贫困使他们睁大了眼睛。
接着,苏丹命令,立即将安布罗焦洛抓起来,绑在城里高处的柱子上,浑身涂上蜂蜜,把他扔在那儿在阳光下暴晒,直到他倒下;又命令,将安布罗焦洛的价值一万多金币的财产移交给这位夫人;然后,他又吩咐准备盛大宴会,款待齐内弗拉的丈夫贝尔纳博和最优秀的女人齐内弗拉夫人,赏赐她金银珠宝、器皿和现金,其价值远远超过一万金币。苏丹已经为他们准备了一条船,宴会之后准许他们在他们想回去的时候返回热那亚。就这样,他们带着许多金钱、非常幸福地回到热那亚,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特别是齐内弗拉,因为大家都以为她死了。齐内弗拉被认为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夫人,一生都受到人们的尊敬。至于安布罗焦洛,那天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上被涂满蜂蜜,让他遭受当地盛产的虻、黄蜂和绿头大苍蝇叮咬的痛苦,他不仅被咬死,而且被吃得只剩下骨头。他的骨头留在那儿很多年没人动,都变白了,由筋连在一起,对于看到他的遗骸的人来说,那就是他邪恶的见证。
如果你们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关于命运捉弄人的话题,我们说得越多,有待去说的事情就越多。如果你们对这一说法稍加考虑,就不觉得它奇怪了,因为我们愚蠢地以为一切尽在我们自己的掌握之中,实际上一切尽在命运之神的掌握之中,她以难以捉摸的智慧,以我们看来完全任意的方式,不断地改变着人们的境遇。我知道,这一点以其最明显的方式,日复一日地变得不言自明,而且已经在前面的一些故事中得到证明;尽管如此,既然这是我们女王喜欢并指定的话题,那我就再献上一个这样的故事。我认为这个故事一定会使我的听众快乐——甚至可能给大家带来教益。
这个故事充分证明:“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
几位小姐和男青年一边听着里纳尔多的历险故事,一边感叹不已,并对里纳尔多的虔诚表示称赞;他们感谢天主和圣朱利安在里纳尔多的危急时刻帮助了他。他们对那位寡妇接受送上门来的机会的行为,不仅没有谴责,反而认为她在最充分地享用天主送给她的好运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完美、非常理智。当他们还在继续玩笑般地谈论着那位夫人度过那个快活的夜晚时,坐在菲洛斯特拉托旁边的潘比妮亚,知道下面轮到她了(她没有弄错),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她该讲个什么故事。一听到女王吩咐,她就愉快而自信地开始了她的故事:
三个有钱的兄弟挥霍无度,最后倾家荡产。他们的侄子与英国公主喜结良缘,为他们赎回了家产。
里恰尔多老年时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妻子却被海盗帕加尼诺劫走。当他去摩纳哥为她付赎金时,他清楚地发现他带来的钱已经没用了。
女王讲的故事受到这群正派的小姐和先生们的热烈称赞,其中迪奥内奥最赞不绝口。今天只剩下他还没讲故事了。赞扬了女王的故事之后,迪奥内奥开始了:
天一大亮,城门打开时,他就像刚从远处来的人一样进入城堡,找到了他的仆人。他从旅行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正要跨上仆人的马背时,忽然,几乎奇迹般地,那三个在昨晚抢劫他的强盗被押进城堡:他们是在刚刚犯下另一桩重罪之后被抓住的。在他们交代后,里纳尔多的马匹、衣服和钱都归还给了他,只失去了一副吊袜带,那几个强盗已记不清他们用它干什么了。于是,里纳尔多谢过天主和圣朱利安,骑上他的骏马,一路平安地回到家中,而那三个强盗却就在第二天都摇摇晃晃地悬尸在绞刑架上了。
我本来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们听,但女王故事中的某种东西使我改变了主意,转向一个不同的故事。我指的是贝尔纳博的愚蠢(虽然他最后竟幸运地由此得福)和所有那些男人的荒诞,他们愿意相信,他们自己在外游荡,喜欢有时跟这个女人嬉戏,有时跟那个女人勾搭,而他们的妻子会大拇指塞在腰带里,规规矩矩地坐在家里。我们是女人生的,女人养大的,我们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她们渴望的是什么呢?我的故事将向小姐们表明,这个世界中贝尔纳博之流的男人们是多么的愚蠢,并且进一步证明,那些认为女人能够抑制七情六欲,通过牵强的证明认为女人具有大于自己本性的力量的男人更加愚蠢。他们实际上是强迫女人按自己的模式行事,而不争的事实是:女人们都是按自己的本性做人。
到了这一步,别的话就不用说了。夫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燃烧着的熊熊欲火,扑向里纳尔多怀中,紧紧拥抱他,吻了他有一千遍。她也得到了里纳尔多的一千遍回吻和紧紧拥抱。然后,他们进入卧室,迅速宽衣上床;他们充分地、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们的激情,痛痛快快地玩到天亮。天刚放亮,夫人决定起床,避免有人生疑。她给了他几件破旧衣服穿上;把他的钱包塞满了钱,请求他别把昨夜的事儿讲出去,指点了他怎样进城堡,怎样找回他的仆人的路径之后,引领他从他昨晚进来的那道后门出去。
从前,比萨有个名叫里恰尔多·迪·金齐卡的法官。他虽然不是男人中最强壮的,却非常聪明。他很可能以为他用在法律研究上的才能足够满足一个妻子,于是这个同时又很有钱的法官,千方百计地要找个年轻美丽的新娘。但是,假如他能像给别人出主意一样,从他自己的建议中受益,年轻和美丽正是他选择妻子时应回避的两个特点。他果然心想事成,洛托·圭兰迪把他的女儿巴尔托洛梅娅许配给了他,她是比萨城里最漂亮、最迷人的女人之一。比萨城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面黄肌瘦,常被人们形容为像吃虫子的壁虎。
里纳尔多不是一个不懂风情的笨蛋,听了她的话,看到她脉脉含情的目光,向她张开双臂,说:“我一直在想,夫人,多亏了您,我才仍然活着;我将牢记,是您把我从风雪中救出来,如果我不尽力做一切事情满足您,那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了。所以,来吧,请您搂住我,吻个够吧,我也要以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意愿拥抱您、亲吻您。”
法官把这位美女隆重地迎娶回家,又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新婚之夜,当婚礼达到顶点时,他只向他的女王进攻、与其交欢一次,就精疲力竭,不得不处于对峙状态。第二天早晨,干瘦、枯萎、矮小的法官仍萎靡不振,只好靠喝点儿弗尔纳西亚白葡萄酒,吃点美味佳肴和诸如此类的营养品来增强自己的体力。现在这位法官可比过去更清楚自己的能力了,开始教妻子学习历书,他使用的是一本教儿童认字的历书。这本历书可能是在拉文纳编印的,其宗教年含有格外多的圣日。他向妻子指出,在每一个圣日里都要纪念一个圣徒,有时几个圣徒,在这样的圣日里,因为各种原因,为了尊敬圣徒,男女应该避免房事。除此之外,在斋戒日、在四季小斋期间、十二圣徒斋戒日、许多其他圣徒斋戒日、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整个四旬斋期、月亮的圆缺,以及在许多其他禁忌日子里,男女也应该禁行房事。毫无疑问,这都是他的观点,就像他在节假日不上法庭一样,他在节假日也不上妻子的床。他这种生活模式可苦了他妻子,因为他每月才勉强与妻子做一次爱,敷衍一下,但把妻子看得很严,防止有人像他教妻子如何遵守节日一样教她遵守工作日。
女仆清楚地知道女主人的心事,因此极力怂恿她去满足自己的欲望。于是,夫人回到刚才她扔下里纳尔多自己烤火的火炉旁,开始向他投去含情脉脉的目光。“喂,里纳尔多,”她说,“你为什么这样闷闷不乐呀?您失去了一匹马和几件衣服,难道您以为您就永远也不会从损失中恢复过来了吗?鼓起勇气,振作起来,在这里就跟在您自己家里一样。我能跟您说句心里话吗?看您穿着我已故丈夫的衣服,我几乎把您当成他了,天知道今夜有多少次我感觉到一种冲动,很想搂住您的脖子,吻您。说真的,要不是怕您不高兴,我早就那么干了。”
碰巧在一年夏季的三伏天里,里恰尔多想去蒙特内罗附近的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做一次短时间休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并且把他的漂亮妻子也带上。在这次休养期间,有一天为了给妻子提供消遣,他安排了一次钓鱼活动。他和那些渔民们在一条船上,巴尔托洛梅娅与夫人、小姐们在另一条船上看男人们捕鱼。他们在这次短途旅行中玩得非常高兴,不知不觉地离开海岸向大海中行驶有好几英里了。当他们正全神贯注于捕鱼和观赏时,海面上一条平底小船突然驶入视线,发现了这两条渔船,向他们飞速冲过来。这条平底小船是当时臭名昭著的海盗帕加尼诺·达·马雷的一艘快船。帕加尼诺追上了那条还未来得及逃跑的女人们乘坐的渔船,见船上有一位美丽的夫人,那是他唯一要捕捉的猎物,就放过其他女人,单把她掳到快船上去。里恰尔多此时也逃到岸上,眼睁睁地看着海盗劫掳了他的妻子,扬长而去。法官平时就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就连空气他都怀疑,不必问他见此情景有多么痛苦了。他去比萨和其他地方控告海盗的胡作非为,但都无结果,因为他不知道抢走他妻子的海盗是谁,也不知道那海盗把他妻子带去了哪里。
里纳尔多走进这间烧着旺火的客厅。他见夫人像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便向她尊敬地请安,最衷心地感谢夫人对他的慈善之举。根据他的举止言谈,夫人觉得女仆对他的看法不错;她亲切地欢迎他,不拘礼节地邀请他坐在自己身边烤火,关心地询问使他来到这里的不幸遭遇,里纳尔多就把整个经历原原本本向她述说了一遍。里纳尔多的男仆到达城堡后,夫人已经听到一些关于里纳尔多遭到抢劫的传闻,因此她完全相信他讲述的一切;她向里纳尔多保证,第二天早晨他会很容易地找到他的男仆,并告诉了他有关他男仆的消息。晚餐准备好了,他们洗了手,里纳尔多应邀与夫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吃饭。里纳尔多三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大,面容俊秀,举止文雅。夫人不断地盯着客人看——她对这个男人颇感兴趣,主要因为侯爵本应在今夜来这里与夫人一起过夜,激起了她的春情。晚饭后,收拾完了餐桌,夫人与女仆商议,既然侯爵说来却没来,玩弄了她的感情,让她空欢喜一场,她是否可以享用命运送给她的好机会——用这位美男子来填补这个空缺。
至于帕加尼诺,见这位夫人长得如此美丽,别提多高兴了。他是一个单身汉,决定把这女人留在身边,因此见她不停地哭泣,就非常亲切地安慰她。到了晚上,他早把历书丢在一边,不再区分节日和工作日,感到白天说了那么多劝慰的话语都没有效果,于是就用更实用的方法来安慰她。这个方法非常有效,他们还没到摩纳哥,夫人早就把她的法官丈夫及其清规戒律忘得干干净净,与帕加尼诺生活得非常快乐。帕加尼诺把她带回家后,不仅继续白天黑夜地给她以安慰,而且像对妻子一样地尊重她。
“那么,去把他叫来吧。让他到这儿来烤火,在这儿吃晚饭,恐怕他还没吃晚饭吧。”
后来,里恰尔多听说了他妻子现在的下落。他认为没有人完全清楚如何去办好这件重要的事情,因此亲自乘船,驶向摩纳哥;他强烈地希望找回妻子,准备不惜任何代价把妻子赎回来。在摩纳哥,他看见了妻子,妻子也见到了他。那夫人当天晚上就把白天见到丈夫的事儿告诉了帕加尼诺,并跟他谈了自己在这件事儿上的打算。
“夫人,他已穿好了衣服,看上去是个漂亮男人;我应该说,也很有风度。”
第二天早晨,里恰尔多见到了帕加尼诺,跟他谈上了话;他很快就与帕加尼诺建立了一种很亲密的友谊,而帕加尼诺是假装认识他,等待着看他往下怎么说。里恰尔多在他认为合适的时刻,尽力以非常令人愉快的方式告知帕加尼诺他来访的目的,请求他接受一笔令他满意的赎金,把妻子还给他。
女仆连声称赞女主人心地善良,去开了门,把里纳尔多领了进来。那寡妇见他几乎冻僵了,便对他说:“朋友,快进去洗个澡吧,水还热着呢。”里纳尔多不用女主人再次邀请,高兴地跳进浴盆里洗澡了。温暖的水使他非常振奋,他感到他又回到了活人中间。那寡妇拿出她过世不久的丈夫的衣服给他穿,他穿上非常合身,好像这衣服就是照他的身材制作的。他一边等待着那位夫人的进一步吩咐,一边在心里感谢天主和圣朱利安,果然像他期待的那样,把他从那可怕的夜里拯救出来,送进这个他已体会到的舒适的住所。夫人休息了片刻,然后吩咐把客厅壁炉里的火生旺。她去了客厅,问女仆那诚实的人衣服穿好了没有。
帕加尼诺微笑着回答:“先生,非常欢迎您!让我用几句话来回答您:我家里的确有一个年轻女人,但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妻子还是别人的妻子。我毕竟不认识您,也不认识她,她只是和我同居了短短一段时间。我看您是一位令人愉快的绅士,如果像您说的那样您是她的丈夫,我相信她一定认识您。如果她承认您说的属实,并且愿意跟您回去,看在您善良品质的份上,无论您愿意给我多少赎金我都满意。如果事情不是那样,您试图把她从我身边夺走,那您就是非常卑鄙的了。我是一个年轻人,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有一个女人,特别是这个女人,我曾见过的最可爱的女人?”
洗澡间靠近通向墙外的后门,可怜的里纳尔多正在门外,蜷缩在那里躲避风雪。因此,那寡妇洗澡时听见了里纳尔多哭泣和浑身发抖的声音,很像一只鹳嘴里发出来的啪嗒声。于是,她唤女仆进来,吩咐她说:“上楼去,往墙外瞧瞧,看是谁在这道门外;弄清楚他是谁,他在那儿干什么。”女仆来到楼上,在清朗的夜空下,她看见里纳尔多坐在那儿,我们刚才说过,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和一双袜子,冻得浑身颤抖。女仆问她是谁。里纳尔多抖得很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尽可能简单地告诉了女仆他是谁,他如何来到这里。然后他可怜巴巴地恳求女仆:她不会把他扔在外面活活冻死吧?女仆可怜他,回去把这一切报告给了女主人,女主人也很同情他,想起来她有那道门的钥匙,那是侯爵偶尔来暗访时使用的。“去,放他悄悄进来,”她对女仆说,“反正这里放着一桌饭菜没人吃,我们有足够的地方让他住一夜的。”
“她当然是我的妻子。请带我去见她,你很快就会看到:她会立刻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因此,我只请求你按你的建议办吧。”
城堡里住着一位寡妇,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人,阿佐侯爵宠爱她就像珍爱自己的生命,他把这女人安置在这里供自己享用。那寡妇正巧居住在里纳尔多在其檐下躲避风雪的那幢房子里。那天白天,侯爵恰巧来到圭利埃尔莫城堡,打算那天夜里与她同床共枕,并且悄悄地吩咐在她自己的房子里为他准备好一盆热水和一席奢侈的晚餐。当她把一切准备妥当,专等侯爵来到时,侯爵门口出现一个小听差,交给他一份紧急公文,侯爵不得不立即上马起程离开这里。于是,侯爵派人给那位寡妇送个口信,告诉她不必等候了,然后他就离去了。那位夫人颇感扫兴,不知所措;她决定自己跳进为侯爵准备好的热水浴盆里洗个澡,然后吃饭、睡觉。于是,她进入了洗澡间。
“好吧,”帕加尼诺说,“咱们走吧。”
里纳尔多的仆人见主人遭到袭击,不仅不上前援助,反而掉转马头逃跑。这个胆小鬼一口气跑到圭利埃尔莫城堡。他进了城堡,见天色已晚,便找了个旅店住下,不再为其他任何事情烦恼。天气极冷,还下着暴风雪。被扔在城堡外的里纳尔多,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和一双袜子,茫然不知所措。黑夜降临,他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环视四周,想找个住所过夜,以免冻死在雪地里。可是这个地区刚刚遭到一场战祸,一切都被烧光了,根本看不见任何住所。他被寒冷所迫,一路小跑奔向圭利埃尔莫城堡(他不知道他的仆人是否逃去了那里);他想,如果他能进入城堡,天主一定会给予他某种帮助的。当他跑到离城堡还有一英里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所以,当他来到城堡下面时已经太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吊桥已经拉起,他已无法进城了。他痛哭流涕,十分悲伤,向四周张望,看看有没有一个能躲避风雪的地方。他幸运地发现有一幢房子建在城墙顶部,向墙外凸出一些。因此,他决定在那房檐下避避风雪,等到天亮再说。他来到那幢房子跟前,发现这是一幢用翅托支撑的房子,檐下的墙上有一道门;门是锁着的,但附近有一些切碎的稻草。于是,他捡了一些干草放在门口,闷闷不乐地安顿下来,嘴里不停地抱怨圣朱利安:“这就是你报答我对你信仰的好方式!”但圣朱利安的确把他挂在心中,很快为他安排了舒适的住所。
于是,他们来到帕加尼诺家,帕加尼诺派人叫里恰尔多妻子来客厅跟他们会面;她从卧室来到客厅里,一副陪客人的打扮,但她对里恰尔多说的几句话跟她与帕加尼诺带回家的其他陌生人说的话完全一样。法官见此情景非常惊讶,他原以为妻子会张开双臂欢迎他呢。“难道说,”他郁闷地沉思,“自从我失去她以后,我忍受的极度沮丧和无尽痛苦使我的容貌变化很大,以至于她认不出我了?”
他们和里纳尔多一边聊天,一边赶路,并等待适当的时间和地点来实施他们的罪恶计划。黄昏时分,他们恰巧来到离圭利埃尔莫城堡不远的一个渡口,这三个恶棍见时间已是很晚,地点非常僻静,于是向里纳尔多突然袭击,抢劫了他所有财物和马匹,只给他留下了一件身上穿的衬衫。“再见了!”他们说,“让我们看看你的圣朱利安今晚会不会给你安排个好旅店——我们的圣徒可给我们找了好住处啦!”他们这样道别后,徒步过河,扬长而去。
所以,他说:“亲爱的,那天带你出去看捕鱼使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自从失去了你,我一直忍受着无比的痛苦;你跟我说话如此一本正经,任何人都会以为你没有认出我来。难道你看不出我是你的里恰尔多吗?我是来给这位好心绅士付赎金的,我要在他的家里把你赎回来并把你领走。无论他要多少赎金我都给他,但他已经很友好地说我可以赎回你,随便我给他多少钱。”
问话的那个强盗很清楚事情将会怎样进展,心里想:“但愿你的祈祷会对你有很大好处。如果我们的计划不出差错,我想你今晚就不会有舒适的住处了。”然后,他对里纳尔多说:“我也经常旅行,但我从不做那种祈祷——尽管我听到许多人赞扬它——可我总是睡得舒舒服服。也许今天晚上您就能看到谁会睡得更舒服,是做过祈祷的您呢,还是未做过祈祷的我。但我念另外一种祈祷文,如Dirupisti或Intemerata或De Profundis(2)。我祖母过去经常告诉我,这些祈祷文才是非常重要的。”
巴尔托洛梅娅向他转过身来,面带一个短暂的微笑说:“先生,您是在跟我说话吗?您可能认错人了吧?我可不记得以前曾经在哪儿见过您。”
“当然祈祷了。”
“你想想你在说些什么呀。仔细看看我,会唤起你的记忆,你会认得出我是你的丈夫里恰尔多·迪·金齐卡呀。”
“那么您今天早晨也向他祈祷了吗?”那个强盗又问。
“先生。请您原谅,”她说,“您知道,就我而言,盯着您看那是不合礼仪的。但我已经看得很清楚,我以前从未见过您。”
“说真的,”里纳尔多回答说:“说起这类事来,我是一个俗人,不太懂祈祷,实际上我很守旧,不习惯于对事物做琐细的分析。但在外旅行时,我习惯这样:早晨离开旅店时,我为朱利安父母(被朱利安成为旅行者保护神之前所误杀)的在天之灵念一遍《我父在天》和《圣母颂》,然后向天主和圣朱利安祈祷,请求他们保佑,我在当天晚上会有舒适的安歇之处。许多次我在旅途中遇上很大危险,但我总是幸免于难,还在晚上找到了安全的住宿。因此,我深信,因为我向圣朱利安祈祷,他就为我求得天主的这一恩典。如果哪天早晨我未向他祈祷,那个白天赶路就一定不顺利,那天晚上也不会有舒适的住处。”
里恰尔多想,她这样说是因为害怕帕加尼诺,不愿当着这个海盗的面承认认识他。所以,过了一会儿,他请求帕加尼诺能否友好地让他单独在她的卧室里与她谈一谈。帕加尼诺表示同意,但有个条件,他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强行亲吻她;然后帕加尼诺让巴尔托洛梅娅跟里恰尔多去卧室,听他有什么话要说,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回答他的问题。
一共有三个强盗,其中之一对里纳尔多说:“尊敬的先生,那么您呢?您旅行时,一般做哪种祈祷啊?”
于是,巴尔托洛梅娅和里恰尔多来到卧室,坐了下来。然后,里恰尔多开始说话了:“啊,我的心肝儿、我的灵魂,啊,我的宝贝儿,难道你不认得你的爱你胜过爱一切的里恰尔多了吗?怎么会是这样啊?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吗?喂,亲爱的,你再好好看看我。”
在阿佐侯爵统治费拉拉时期,有个名叫里纳尔多·德斯蒂的商人。有一次他去博洛尼亚办事儿,事儿办完后就动身回家。在他刚刚骑马离开费拉拉境地,正赶往维罗纳的时候,碰上了几个人,他们貌似商人,而实际上是一伙无恶不作的土匪和强盗。里纳尔多很不谨慎,与他们搭上了话,并与他们结伴同行。这些强盗看出他是个商人,估计他身上一定带着很多钱,就决定看准时机抢劫他。他们为了解除他的警惕性,竭力在他面前按他们所知的君子模样,表现得温文尔雅,颇像令人尊敬、有良好教养的人,与他谈论着诚实经商和有关道德的话题。因此,里纳尔多觉得碰上这些人很幸运,因为独自一人带着仆人骑马赶路实在太寂寞。他们一边赶路,一边聊天,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最后讨论起人们向天主祈祷的话题。
巴尔托洛梅娅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话说:“我当然认识您,您是里恰尔多·迪·金齐卡,我的丈夫,我不至于那样健忘!我与您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令人悲哀的是您似乎并不了解我。如果您当时聪明的话,或者您现在聪明的话——您喜欢被认为是一个聪明人——您应该足够清醒地注意到,我是一个健壮的年轻女人,而且应该懂得年轻女人除了吃穿还需要什么,那是她们因羞怯而不便明说的事情。唉,您很清楚您是怎样对付那个事儿的!如果您觉得跟您的法律书在一起比跟您的妻子在一起更幸福,那您就根本不该娶妻子。事实上依我看,您从来就不像是一个法官,您给我的印象倒更像是一个圣日、斋戒日和祈祷日的宣扬者,您对那些节日真是了如指掌。听着!如果您也把那么多的节日强加给耕种您庄园的大片土地的农夫们去遵守,像您耕种我这小块田地一样,那你就连一粒粮食也收不着了。感谢仁慈的天主关怀我的青春,让我遇上这个男人;我们同住在这个房间里,不受节日的限制,我指的是那些您遵守的节日,您只一心一意为天主服务,而丝毫不考虑女人的需求。您在礼拜五或礼拜六从未跨过我卧室的门槛,您在祈祷日或四季小斋日或四旬斋期也从未进入我这个房间。天啊,四旬斋期可真长啊!这里没有您的那些节日,我们日夜都在耕耘,在床上做爱;我们的床毯破得特别快,因此梳棉机上总是不缺羊毛;我们每天夜里做爱都通宵达旦,直到宣告一夜结束的晨祷钟声响起,我们一旦开始耕耘做爱,就要进行十二次,这我知道得很清楚。所以,趁我年轻,我要和他在一起耕耘;等我老了的时候再去遵守那些圣日、赦罪日和斋戒日吧。至于您,请您赶快走吧。您喜欢遵守每一个节日您就遵守吧,只是饶了我吧。”
美丽的小姐们,我打算给你们讲一个与宗教信仰、不幸遭遇、爱情,以及所有与这些有关的故事,我敢说,你们听了这个故事后,会感到大受裨益的。它特别适用于那些已踏上征途,试图走过危险的爱情王国的人。没有向维纳斯——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向圣朱利安(1)——做祷告习惯的旅行者,可能会找到一张尚可的床,但还是睡不好觉的。
里恰尔多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受极了,等巴尔托洛梅娅说完,他对她说:“喂,我的心肝,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你考虑过你的家和你自己的名誉没有?难道你愿意在这儿做他的姘妇,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而不愿意回比萨做我的妻子吗?当他厌倦你时,他会把你扔出房门,那对你将是一个多么大的耻辱啊?而我,我会永远疼爱你。你,不管愿不愿意,将永远是我家的女主人。难道你只为这种荒淫无耻的肉欲就抛弃自己的荣誉、抛弃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生命的我吗?喂,我心爱的人,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快跟我回去吧。既然我知道了你的要求,我一定做出真正的努力去满足你,所以,宝贝儿,回心转意吧,跟我回去吧。自从你被人从我身边抢走,我就一直在痛苦中煎熬。”
内菲勒关于马尔特利诺遭遇不幸的故事,逗得小姐们阵阵大笑,那三个青年也是乐得前仰后合,特别是菲洛斯特拉托笑得最厉害。因为他就坐在内菲勒的身边,女王就命令他接着讲故事,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开始了下面这个故事:
“我的名誉,我不需要任何人比我自己更关心,”她回答说,“因为那太晚了。看在天主的面上,如果当初我的父母把我许配给你时,多考虑考虑我的名誉,那该多好啊!既然他们当时不考虑我的名誉,我为什么现在要费心考虑他们的名誉?既然我生活在罪过之中,谁在乎您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当他成功进入我的入口时,尽可称这为不可饶恕的罪恶吧,那是我的问题,不是您的问题!让我告诉您吧,在这儿,我感觉是帕加尼诺的妻子,而在比萨我感觉是您的妓女。在那儿,我们能否交欢要取决于月相和对我们这两颗行星会合的几何计算。在这儿,帕加尼诺整夜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吻我、啃我;其他具体细节,让天主替我给您描述吧。您说您要做出真正的努力去满足我。用什么满足我?第三次掷骰子?第三次甩钓鱼线,然后把它拉起来看看您是否钓上来什么东西?当然,自从我上次见到您,您变成了一位健壮的骑士了!去吧,努力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您这个骨瘦如柴、发育不全的小东西。在我看来,您已是风烛残年。另外:假如帕加尼诺抛弃我(只要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我认为他不会),我也不会回到您那儿去的。即使把您放进压榨机里全部榨干,也榨不出一匙量的汁液来。那一点是我吃了苦头才知道的,因为我试过了!我要另寻生路了。所以,我再次告诉您:我们这里没有节日或祈祷日,我打算留在这里。那么,请您走吧,越快越好,否则我要喊了,说您要强奸我。”
里纳尔多·德斯蒂遭到抢劫后,来到了圭利埃尔莫城堡,得到了一位寡妇的救助——那寡妇将他安全地送上了返乡之路。
里恰尔多见自己在这场辩论中落得惨败,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初娶了个年轻妻子,自己又不能满足她,是多么愚蠢啊!他难过地离开了巴尔托洛梅娅的卧室;他又和帕加尼诺谈了很多,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他只好辞别巴尔托洛梅娅,一无所获地回到比萨。他由于悲哀而神经错乱了,无论谁在大街上和他打招呼或询问什么事情,他只跟人家说这样一句话:“忍受不了节日,不是吗?那个烂洞!”不久他就死了。帕加尼诺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那女人非常爱他,就娶她为合法妻子。他们从不考虑什么节日、祈祷日或四旬礼仪,只要他们的腿还能动弹,就不停地耕耘他们那块田地。
亲爱的小姐们,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贝尔纳博在与安布罗焦洛争论时,他连屁股和胳膊肘都分不清楚,一点儿常识不懂。
马尔凯斯和斯特基见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又听说法官对马尔特利诺大发雷霆,对他用了吊坠酷刑,大为恐慌,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把事情弄遭了,”他们沮丧地自言自语。“我们把他救出油锅,却又把他推下了火坑。”于是,他们想尽办法营救马尔特利诺,回去找到旅店老板,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旅店老板听了咧嘴大笑,但他还是带他们去见一个名叫桑德罗·阿戈兰蒂的人。这是一位住在特雷维索的佛罗伦萨人,对当地的统治者颇有影响。旅店老板和他们二人把事情的经过又向他讲了一遍,并恳求他关心马尔特利诺的困境。桑德罗哈哈大笑,但他去见了总督,请求派人去把马尔特利诺带到总督这里。总督立刻派人前往。被派去带马尔特利诺的人看见他仍在法官面前受审,神色慌张,不知所措,因为法官拒绝听他对自己的辩护,实际上,那位法官恰巧有些怀恨佛罗伦萨人,打定主意要绞死他,甚至很不愿意把他交给总督,直到最后迫于命令,才很不情愿地把人交出来。马尔特利诺被带到总督面前,把事情的经过又如实讲了一遍,恳求总督大发慈悲,让他离开这里,因为除非回到佛罗伦萨,否则他总觉得脖子上套着一根绞索。总督听了他的不幸遭遇觉得特别好笑,赠送他们每人一件长袍。就这样,他们三人出人意料地摆脱了困境,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这个故事逗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大家的颌骨都痛了。小姐们一致认为,迪奥内奥的看法是正确的,贝尔纳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先生,他们都在撒大谎,”马尔特利诺听到他们这样说后,大声说,“我向您证明我说的是真话:我刚刚来到这座城市,以前从未来过,而且但愿我至今也从未来过这里!我一到这儿,就不幸去瞻仰了圣体,如您所看到的,遭到了一顿毒打。你们负责外国人入境登记的官员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话,翻开他的登记簿,一切就都清楚了;我们的旅店老板也会证明的。这里的这些恶棍想让您折磨我,并判处我死刑;但如果您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果然如我所说,我恳求您不要听那些恶棍的话。”
故事讲完了,笑声也结束了,女王注意到天色已晚,大家都讲了故事,她的统治权也到此结束。所以,她按照已确立的做法,摘下花冠,把它戴在内菲勒头上,微笑着说:“亲爱的朋友,现在让这个小王国归你主管吧。”然后,她就座了下来。内菲勒因为被授予这一荣誉,面色微红,真像四月天黎明时绽放的一朵新鲜的玫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在低垂的眼睑下闪闪发光——很像那颗明亮的晨星。大家纷纷表示愿意接受她这位新女王的统治;欢乐的喧闹声平静下来后,她也恢复了镇静,身子坐得比平时更直一些,对大家说:“既然我是你们的女王了,我想简单说明一下我的意见,如果能得到大家同意,我们就按这个意见办。我将继续延用我的前任女王所采用的做法,因为大家都遵守了那些做法,支持了她们的统治。大家知道,明天是礼拜五,后天是礼拜六,大多数人都因为这两天的贫乏饮食而厌烦这两天。礼拜五是耶稣为拯救我们而受难的日子,值得纪念,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在这一天向天主祈祷,停止讲故事,以此向天主表示敬意。在第二天礼拜六,女人们通常洗头,把一礼拜积累的灰尘、垃圾清扫干净,同时为纪念圣子的童贞母亲而举行斋戒,停止一切工作以此纪念接着而来的安息日。因为我们在礼拜六那天也不能完全实行正常的日程,所以我认为,最好也停止讲故事。另外,我们在这里就要住满四天了,如果我们想避免陌生人来打扰我们,我认为不妨换个住处。我已经想好了地方,并且做了安排。下个礼拜日午睡后,我们再聚会讲故事时,就像我们今天有一个很大的讲故事范围一样,你们也将有充分的时间去想出一个故事。此外,因为限制讲故事范围只能有好处,所以我建议:每一个故事都将涉及命运捉弄人的某一个方面,具体地讲,表现一个人如何运用智慧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或重新获得他失去的东西。请每个人都根据这个话题准备一个有益于大家或无论如何能使大家快乐的故事。迪奥内奥永远除外,因为他有这个特权。”
法官同意他的请求,传进来几位原告:一个人说马尔特利诺一个星期前割了他的钱包,另一个人说是六天以前,第三个人说是四天以前,而其他人则说是在今天。
女王的建议赢得了一致赞同,大家决定按照她的计划去做。然后,女王把总管叫来,就今晚在什么地方摆放餐桌和她当政期间需要注意的其他事情做了详细指示。然后,她和大家一起站起身来,允许大家散开,自寻乐趣。
当他又一次被从吊坠刑架上放下来时,法官问他对他的指控是否属实。马尔特利诺知道否认也没用,就说:“先生,我愿意承认那是属实的。但请每一位指控我的人说明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割了他的钱包,然后我再告诉您我干了什么和没干什么。”
于是,所有这些男男女女向一个小花园走去,在那儿愉快地玩了一会儿,直到吃晚饭。晚饭成了一个最欢乐的场合。饭后,他们离开餐桌,艾米莉娅领舞——这使女王很高兴——潘比妮亚唱下面这支歌,其他小姐们合唱这支歌的副歌:
那位中尉听他这么说,立刻派了十二个警察向不幸的马尔特利诺正在遭受痛打的地方冲去。他们费力地挤进人群,把他从众人手中抢了出来;马尔特利诺被打得头破血流,浑身青肿,警察们把他拖走,押到了主要行政官那里。众人听说他是被当成小偷抓走的,于是许多认为受了他侮辱的人都跟着他来到那里,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使他受到责罚,就都声称他也割了他们的钱包。主要行政官手下的地方法官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听说马尔特利诺是个小偷,就立刻把他带到一边,开始审问。但马尔特利诺并未把逮捕当回事儿,只是一味地揶揄地方法官。地方法官大怒,使他受到吊坠刑的惩罚,几次将他吊起和坠下,企图迫使他承认对他的指控,这样,他就可以判处他绞刑。
请听我唱一支我幸福的歌因为我的愿望已得到实现。
他们听了这话,不需要再问什么了,一拥而上,大声喊叫:“抓住那个坏蛋!他竟然取笑天主和他的圣徒!他假装麻痹,装扮成残疾人,来这里嘲笑我们和我们的圣徒!”他们一边这样喊着,一边抓住他,把他从圣体上拖下来,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衣服撕成碎片,对他拳打脚踢。马尔特利诺只见人们个个踊跃地上来揍他,急得大喊饶命,尽力保护自己,但全都没用——挤上来揍他的人越来越多。斯特基和马尔凯斯看着马尔特利诺挨打,感到事情弄糟了;他们怕自己也挨打,所以不敢上前去救马尔特利诺——实际上,他们跟着其他人一起高喊打死他,但同时也在仔细想办法把他从愤怒的人群中救出来,如果不是马尔凯斯想出一个紧急办法,这群人一定早把他打死了。主要行政官的大批警卫队早已集合在教堂外面。马尔凯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中尉跟前,大叫道:“请帮助我!那个流氓割开了我的钱包,里面足有一百个金币呀。恳请您将他抓起来,帮我把钱弄回来吧!”
来吧,亲爱的爱神,和我一起唱吧,你是我快乐的源泉;亲爱的爱神,我们不再因悲伤而叹息,我们将避免一切烦恼与忧愁。亲爱的爱神,因为我心中充满幸福,我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亲爱的爱神,我的精神振奋,我来了,祝福你神圣的名字。
“天哪,不!”那位佛罗伦萨人说,“他的身体跟我一样柔软健康,但你们都看到了,他有表演的天赋,能逼真地随心所欲地装扮成各种角色。”
亲爱的爱神,在我的心开始燃烧的那一天,你使我的眼前出现一位青年,亲爱的爱神,他每看我一眼,都点燃我炽热的欲望。亲爱的爱神,啊。勇敢豪侠的小伙子,他是男青年中最优秀的一个!亲爱的爱神,我的心向他飞了出来,得到你的恩典无比高兴。
几个特雷维索人听见了他说的话,立即问他:“你说什么?难道他不是个残疾人吗?”
亲爱的爱神,假如我因快乐而高呼,狂喜的原因就在这里:亲爱的爱神,感谢你的恩典,因为我赢得了他的心。亲爱的爱神,我的生命之杯已经装满,既然我的忠贞已得到保证,亲爱的爱神,我的信仰也将得到回报,让我们进入伊甸乐园吧。
“哈哈,我真该死!”他大声说,“看他进来时的那副模样,谁都会断言他真是一个残疾人!”
他们唱完这支歌后,又唱了很多其他歌曲,又跳了许多支舞曲,演奏了各种曲调,直到女王认为该睡觉的时候;于是,他们在仆人火把的引领下,回各自的房间休息。以后两天,他们一边从事着女王早些时候说的各种活动,一边急切地盼望着礼拜天的到来。
有一位原本认识马尔特利诺的佛罗伦萨人那天恰巧站在他附近,当马尔特利诺装成全身残疾模样被搀扶进来时,他并未认出他来。现在马尔特利诺挺直了全身,那位佛罗伦萨人立刻认出他来,不禁大笑起来。
————————————————————
马尔凯斯和斯特基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们三人立即离开旅店,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马尔特利诺将自己的手和手指、胳膊和腿都扭曲成畸形,更不必说他的嘴歪眼斜了,整个一张脸看上去十分可怕。凡是看见他这副模样的人都会肯定地说,他是一个全身残疾的人。马尔凯斯和斯特基搀扶着他,直奔大教堂,个个看上去都十分虔诚,低声下气地请求挡住他们去路的人群行行好,让出一条路来。他们的请求很容易地得到了人们的同意,大家不仅满足他们的要求而且高喊着:“让开点儿,让开点儿!”就这样,他们很快来到了停放圣阿里戈遗体的地方。马尔特利诺被站在遗体旁的几位绅士迅速抬起,放在遗体上面,好让他借助圣体的神力恢复健康。所有的人都注视着他,看他的病体会发生什么变化。一两分钟之后,优秀的化装表演者马尔特利诺先伸直一根手指,然后伸直一只手、一只胳膊,最后逐渐伸直了全身。看到马尔特利诺恢复了健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称赞圣阿里戈的声音震天动地,就是响雷的声音也会被这赞美声淹没的。
(1) 旅行者保护神朱利安,传统上人们祈求他保佑旅行安全、住店安全。
“告诉你吧:我假装是一个麻痹病人。你与斯特基一边一个搀扶着我,仿佛我自己不能行走,你们假装是在费力地把我搀扶到圣体前,去求得医治。看到我们这种情景,人人都会给我们让路,让我们进去的。”
(2) Dirupisti … De Profundis:对真正拉丁语祈祷文稍有窜改的译文。这里,这些词可能被用作犯罪俚语,分别指毒打、威胁和谋杀。
“什么办法?”马尔凯斯问。
(3) 可能是指享利二世(1154—1189)儿子们的反叛。
虽然如此,马尔特利诺还是想去看一看,并说:“那挡不住我们。我会想出个办法,让我们到圣体跟前。”
(4) 作为查理一世防御策略的一部分,他促进了马繁殖的值得注意的改良。
他们把行李寄放在一家旅店里后,马尔凯斯说:“我们想去瞻仰这位圣徒。但恐怕很难实现这个愿望,因为我听说,广场上挤满了日耳曼人和许多当地领主派来维持秩序的士兵。而且,大教堂里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我们根本不可能挤进去。”
(5) 一场决定性的战役(1266年),决定了教皇党的支配地位,使安茹人登上了那不勒斯的王位。
正当特雷维索人都正在非常激动地跑来跑去时,三位佛罗伦萨人出现了,他们的名字是:斯特基、马尔特利诺、马尔凯斯。他们打算去拜访王侯的宫廷,搞化装表演和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各样的人,来取悦这些王公贵族。以前他们从未来过这里,看见人们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觉得很奇怪。他们弄清楚了混乱的原因后,也都急切地要去看看热闹。
(6) 意大利语的意思是“被驱逐者”。
不久以前,特雷维索城中有一个名叫阿里戈的人。他来自博尔扎诺(那里的人讲德语),为了谋生,他干着挑夫的行当。人们都认为他是一个为人非常正直、品行非常圣洁的人,所以他死时特雷维索大教堂的所有丧钟没人拉绳敲打,竟都自己鸣响起来——此事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但特雷维索人都这么说。大家认为这是个奇迹,都说阿里戈是个圣徒。全城的人都涌进停放他尸体的房子里,把他的尸体当作圣徒的遗体,抬到大教堂里。他们又去把那些瘸腿的、麻痹的、瞎眼的以及其他身患各种疾病和身体残疾的人找来,好像他们只要碰一碰圣洁的尸体,就一定会恢复健康似的。
(7) 彼得罗三世,曾抓住西西里晚祷(1282年)的机会,成为西西里的统治者。
常有这样的事儿:那些企图取笑别人的人结果以愚蠢可笑、自讨苦吃而告终——这种事儿也常与宗教感情有关。现在,我奉女王之命,以我的故事来开始我们已选定的话题,给大家讲述一位佛罗伦萨同乡的遭遇:他开始很不幸,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地转危为安。
(8) 由皇帝统治意大利主张的支持者(与教皇党对立)。
马尔特利诺假装瘫痪,被特雷维索的圣阿里戈治愈。当特雷维索人发现了他的欺骗行为并要严厉惩罚他时,他的朋友们前来援救,先把他救出了油锅,然后又把他推下了火坑。
(9) 西西里起义者的团结口号是“让法国人死”。
(10) 中世纪一段时间,罗马帝国皇帝的称号一直由法兰西王国查理大帝的后裔继承。公元962年,神圣罗马帝国被转交给了奥托·撒克森,即德意志国王奥托一世被罗马教皇加冕为罗马帝国皇帝。
朝阳的光辉洒满了大地,小鸟在嫩绿的枝头唱着美妙的歌曲,仿佛在用它们响亮的歌喉证明:新的一天开始了;小姐们和三位男青年也都起了床,来到了花园里。他们在露珠晶莹的草地上漫步,为自己编织美丽的花冠,快快乐乐,优哉游哉。他们今天的日程与前一天一样:在户外吃午饭,饭后跳了一会儿舞,午睡到三点钟左右,起床,在凉爽的草地上集合,按女王的命令,围着她坐成一圈儿。女王菲罗美娜的确美丽动人,脸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头上戴着桂枝王冠。她稍停片刻,先用目光向大家一一致意,然后吩咐内菲勒以她的故事为今天的故事会开个头。内菲勒并不推辞,愉快地开始了下面这个故事。
(11) 戒指和腰带经常被用作爱情信物。
《十日谈》第一天到此结束,第二天由此开始;大家在菲罗美娜主持下,讲述一个饱受噩运打击的人如何最后获得意想不到的圆满结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