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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爵士乐唱片店(1986)

亨利回想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的缺席。是的,他这一生,从孩童到成人,一直都是这里的常客。“我的唱盘坏了。”确实是这样,不是撒谎。不然,我该怎么开口,告诉他,我的妻子在六个月前过世了——可没必要把“巴德爵士乐唱片店”变成“巴德忧伤蓝调唱片店”。

巴德调低了音乐声:“你没到这儿来,如果你来了,我就会见到你了。”店里播放的是时髦的音乐,听着钢琴声里深深的忧郁,亨利猜想,也许是欧文顿·贝瑞。

“你听说巴拿马旅馆了吗?”老商人问道。

如果现在世上还存在着一张那样的唱片,它的主人一定会把它丢了,或拿来以旧换新。他不会知道,那张布满尘灰的老唱片对于像亨利这样的热切收藏者来说意味着什么。说到底,谁是奥斯卡?

亨利点点头,仍在架子上一点一点翻看。这家唱片店位于地下室里,总有很多灰尘,搞得他的鼻子很痒。“他们把那些东西搬上来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

“我一直在城里。”亨利一边说,一边在一个78转老唱片的架子上翻找,希望能找到奥斯卡·霍尔登的作品——西雅图爵士乐唱片的“圣杯”。据传,他曾在20世纪30年代录过一张78转的经典,是黑胶唱片,不是蜡质的。可是传闻中发行的三百张,竟没有一张留存下来。也没有人知道其中任何一张的下落。而且,如今也几乎没有人知道奥斯卡·霍尔登是谁了。而雷·查尔斯和昆西·琼斯这样的西雅图杰出人士却继续发展,赢得了声誉和财富。不过,亨利还是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找到一张那样的黑胶唱片。如今,CD的销量已经超过了唱片,巴德唱片店装黑胶唱片的箱子里,每天都满当当地塞着新增加的旧唱片。

“是吗?”巴德摸摸他黑色的光秃秃的头顶,“我知道你一直在这儿找什么。唉,我是放弃寻找奥斯卡了。但这确实令人充满好奇,不是吗?我是说,他们是从什么时候来着,大概1950年起就用木板封起了那一整栋楼?然后新主人买下了它,进去检视,于是发现了那些尘封这么多年的东西。报纸上说那里没有什么值钱的。没有金条或别的什么。但就是让人好奇……”

“亨利,好久不见了。”

亨利在看到他们抬上来第一个扁皮箱后,就没有停止过好奇。从旅馆主人撑开那把日本阳伞起。

在亨利迄今的记忆中,这家店一直位于南杰克逊街上,靠近旧的先锋广场。当然,这里的主人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巴德·龙。新主人头发斑白,长着一张哭丧的脸,有点像缩小版的迪齐·吉莱斯皮,待人态度十分可亲。他照管着唱片柜台,在被人唤作巴德时,他会很乐意地应声。

亨利抽出一张西雅图爵士乐鼓手韦布·科尔曼的黑胶唱片,放到柜台上:“我就要这个。”

他真想让自己的日子继续向前,却发现不知从何处开始。于是,他去了一个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让他心有所感的地方——在那里他总是能找到一点点慰藉。他抓起帽子和外套,不久,就来到了巴德爵士乐唱片店满是灰尘的通道里。

巴德把那张老唱片放进一个用过的宇和岛屋商店购物袋里,递了回去。“这张送给你,亨利——关于你妻子,我很难过。”巴德的眼里仿佛装进了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数不清的苦难,“埃塞尔是个好女人。我知道,你对得住她了。”

这张照片是她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照的,但因为化疗,她的大部分头发都掉了。那些头发并不是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一下子全部掉光。掉头发的区域并不均匀,有的地方严重一些,有的地方又好一些。她曾叫亨利用剪刀把她的头发全部剪掉,亨利照办了,虽然他并不情愿。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许多重要人生时刻中的第一个。他的人生放了一个漫长的假,在这个假期里,他日复一日地护理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所有能够做的,他都做了。他对她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过像是掌控着一架飞机,让它尽量轻柔地撞向山崖。撞毁在所难免,撞毁前的这一段路却十分重要。

亨利勉强微笑一下,谢过他。有的人每天都会读讣闻,即便是在西雅图这个巨大的“翡翠城”里也是如此——但国际区只不过是一个小地方。人们知道每个人的每一件事。而且,和在其他小地方一样,有的人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亨利合上膝头的纪念册,把它放到雕刻着花纹的樱桃木咖啡桌上。旁边是他和埃塞尔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照片的相架。在亨利眼中,她那张微笑的脸庞有些偏瘦,优雅的仪态下隐隐含着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