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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次单独旅行

此时,唱《万福玛利亚》的合唱团与马戏团乐队违和地相遇了。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坚持要求马戏团乐队待在耶稣会圣殿外面,但是奇迹那铜管及鼓乐版本的《拉雷多的街道》是难以阻止的,他们的改动让这支牛仔的挽歌充满了哀乐和安魂曲的气息,而且声音很大,甚至连卢佩本人都能听见。

退场的音乐是《万福玛利亚》,不幸的是,这首歌选择了一支糟糕的儿童合唱团来演唱。他们也和加略山之女一样是雇来的。那是一群穿着制服的小孩子,来自一所名声显赫的音乐学校。在神职人员和合唱团离场的过程中,他们的父母一直在旁边拍快照。

音乐学校的孩子们扯着嗓子,努力让他们的《万福玛利亚》被听到,却依然比不上马戏团乐队喧嚷的吹奏和敲鼓声。你能够在索卡洛广场听见奇迹演奏那首悲痛的《拉雷多的街道》。弗洛尔的朋友们——那些在萨梅加宾馆工作的妓女——说那首关于一个牛仔的戏剧性死亡的歌曲已经从远处的耶稣会圣殿传到了萨拉戈萨大街。

好奇的游客们和其他观光者已经看过开放式棺材中的狮子女孩,他们在退场前就粗鲁地离开了圣殿。显然,由于没有看到狮子的袭击在卢佩没有生命的身体上留下的痕迹,他们很失望。(伊格纳西奥的尸体不会在开放式棺材中展示。瓦格斯医生见过驯狮官的残骸,他完全明白这一点。)

“也许撒落灰烬的过程会简单一些。”在他们离开卢佩的葬礼现场时,佩佩神父满怀希望地对胡安·迭戈说。这种不合时宜的仪式,这种天主教式的荒诞不经,正是卢佩想要的。

在那之后,胡安·迭戈和垃圾场老板也不想去看开放式棺材中一身白色的卢佩。他们希望自己关于卢佩活着的记忆,和平常见到她时是一样的。他们一动不动地待在座位上,在瓦格斯旁边,想着那些垃圾场的孩子和垃圾场老板会关心的事情:哪些东西可以烧掉,以及把灰烬撒落在怪物玛利亚的脚下——正如卢佩对他们说的“只是撒落就好,不要扔”——“也许不是全部的骨灰,只在她的脚下!”卢佩曾如此明确地说道。

“是的,也许更有精神意义。”爱德华·邦肖插话道。他一开始并不理解“加略山之女”的英文翻译。尽管爱德华多查阅了自己的随身词典,但他找到的是“加略山”这个词的非正式含义,它也具有“一系列灾难”的意思。

“我知道卢佩是什么样子,我见过她了。”瓦格斯只是回答。

爱德华·邦肖的生命中充斥着一系列灾难,他错误地以为那些被雇佣来哭泣的修女们被称作“一系列灾难的女儿”。想想那些被丢在流浪儿童的孤儿,想想卢佩死去时的可怕场景。好吧,你会认同鹦鹉男对于“加略山之女”的误解的。

“你不看吗?”亚丽杭德拉问瓦格斯。

人们会同情弗洛尔,她对于鹦鹉男的欣赏程度正在削弱。也许这样说不太合适,但是弗洛尔一直等待着鹦鹉男拿定主意,要么就滚蛋。当爱德华多先生把“加略山之女”当作一群制造一系列灾难的修女,并为此而困惑时,好吧,弗洛尔只是翻了个白眼。如果可以的话,爱德华·邦肖什么时候才能有胆量向两位老牧师坦白他对她的爱呢?

胡安·迭戈和里维拉忍不住想要偷听他们的对话。

“重要的事情在于宽容,对吧?”当他们准备离开耶稣会圣殿,并经过圣·依纳爵的画像时,爱德华多先生说。那个圣徒忽略了他们,只是在望着天堂寻求指引。睡衣男正在圣水喷泉中洗脸,索莱达和年轻女杂技演员们在胡安·迭戈一瘸一拐地走过时低下了头。

瓦格斯是和亚丽杭德拉一起来参加卢佩的葬礼的。这些日子,她似乎不仅担任着晚宴女友,而且亚丽杭德拉曾经很喜欢卢佩,但是瓦格斯不会和他的女友一同去看开放式棺材中卢佩的遗体。

帕科和啤酒肚站在圣殿外面,那里可以听见马戏团的铜管鼓乐队最大声的演奏。

瓦格斯医生前来参加卢佩的葬礼,他的目光几乎没有从那尊不可信赖的圣母玛利亚雕像身上移开过,他也没有加入那些涌向耶稣会圣殿前方,想要看一眼开放式棺材中的狮子女孩的哀悼者们(还有好奇的游客和其他观光者)。在瓦哈卡及周边地区,人们称呼卢佩为“狮子女孩”。

“我真难过!”啤酒肚见到胡安·迭戈时嚷道。

“圣母!现在及永远,你是我的向导。”但是即使对于这反复的恳求,以及其他全部——加略山之女的哭泣、萦绕着怪物玛利亚巨大身躯的焚香——这个肤色更深、长着拳击手般的鼻子的圣母玛利亚都没有任何反应。(在升腾的神圣烟雾之间,胡安·迭戈无法清楚地看见她。)

“是啊,是啊。卢佩的哥哥——真难过,真难过。”帕科重复着,他给了胡安·迭戈一个拥抱。

“圣母!现在及永远。”孩子们跟在格洛丽亚修女身后重复着。

此时,伴随着安魂曲版本的《拉雷多的街道》,并不是爱德华多先生向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坦白他对弗洛尔的爱的好时机,无论爱荷华人是否有胆量开始这场惊人的坦白。

佩佩神父称她们为“职业哭丧者”,这似乎很多余。其实只要格洛丽亚修女带着幼儿园的孤儿们反复吟诵他们惯常的祈祷就够了。

德洛丽丝劝胡安·迭戈从主帐篷顶端爬下来时,奇迹小姐本人说:“我确信你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很有胆量。”但那是在何时呢?在哪些其他的事情上呢?胡安·迭戈想,而马戏团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演奏。这首挽歌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他们都被“加略山之女”吓到了,那群被雇佣来的修女大声哭喊着。

《拉雷多的街道》反复回荡在耳边,特鲁亚诺和弗洛雷斯·马贡大街的转角处始终在震颤。里维拉或许觉得在这里叫嚷很安全,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喊声。可他错了,即使铜管鼓乐版本的牛仔挽歌也无法掩盖住他的声音。

“我会留意死去的小狗,会找到一只的。”垃圾场老板回答。

垃圾场老板转过身,面向耶稣会圣殿的入口,背对着弗洛雷斯·马贡大街,他朝着怪物玛利亚的方向挥了挥拳头,他很生气。“我们会回来的,给你带更多的灰!”酋长喊道。

“不要担心,我们之后会按照她说的烧掉一些东西。”胡安·迭戈对酋长耳语道。

“你指的是撒落那些灰烬吧,我猜。”佩佩神父对垃圾场老板说,他仿佛在提及什么阴谋。

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坚持使用开放式棺材。卢佩穿着一件白裙子,在脖子的伤口处围着一条白围巾,这样就不会有咬伤或肿胀的痕迹露在外面。(你只能去想象她的脖颈背面是什么样子。)圣殿中熏香摇曳,摔坏鼻子的圣母玛利亚那陌生的面孔被刺鼻的烟雾笼罩着。里维拉很担心这些烟,仿佛卢佩如她曾经所愿,被垃圾场的地狱之火吞噬了。

“啊,是的——撒灰。”瓦格斯医生加入了谈话。“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错过。”他对里维拉说。

卢佩曾要求过“全部的服务”,耶稣会圣殿也没有打折扣。佩佩神父尽己所能,他试图说服两个老神父让仪式简单一些,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限制他们。无辜者的死亡是教堂的核心生计,不能因为死去的是孩子而有所简化。卢佩将获得所有服务,任何流程都不会省略。

“还有东西要烧。有些事情还没决定。”垃圾场老板嘟哝道。

胡安·迭戈希望自己不要看到穿着夏威夷衬衫的战俘鬼魂,但是他们住在维干城外那家老旅店的第一晚,他根本没有见到那些曾在“隐秘之地”度假,但早已死去的士兵们的魂灵。他在自己那些爱争辩的鬼魂的陪伴下入睡。胡安·迭戈在做梦,这一次是一个很吵嚷的梦。(难怪胡安·迭戈没有听见桃乐茜和那些猫说话,或是向那个鬼魂道歉。)

“我们不想要太多的灰。这一次正好就行。”胡安·迭戈补充说。

桃乐茜还会告诉胡安·迭戈,那些在北越南死去的美国战俘并不总是穿着灰色的狱服,有些年轻的穿着劳役服装。“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选择自己穿什么。我见过他们穿运动装、夏威夷衬衫或者类似的鬼东西。”桃乐茜是这样对胡安·迭戈描述的,“没有人知道鬼魂的规则。”

“而且只撒在圣母玛利亚的脚下!”鹦鹉男提醒他们。

“我只是想要告诉他们,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或者被迫做了什么,都已经得到了原谅。”桃乐茜是这样对胡安·迭戈说的,“但是这些年轻的鬼魂有他们自己的时空。他们不会听我们说话,根本就不会和我们交流。”

“好,好。这些事还需要时间。”酋长告诉大家。

胡安·迭戈没有听见桃乐茜对那个迅速消失的战俘道歉,他只是其中一个鬼魂客人。那个消瘦的年轻人长着灰色的皮肤,穿着灰色的狱服,他是北越南饱受折磨的战俘之一。他的神色困扰而愧疚——这是桃乐茜后来对胡安·迭戈说的——她推测他是其中一个在折磨下垮掉的士兵。也许这个年轻的战俘在痛苦中屈服了。也许他签署了某些声称他做了自己并未做过的事情的文件。有些美国士兵录制了广播,在里面念诵共产主义的宣言。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自责,桃乐茜始终想要告诉“隐秘之地”的鬼魂客人们,但是他们没等你开口说话就会消失。

但不是在梦中。有时梦境进展很快。梦里的时间可以被压缩。

“抱歉,我不是在说你,我说的是那些猫。”桃乐茜对他说,但那个年轻的鬼魂消失了。

在现实生活中,德洛丽丝几天后才会出现在红十字会医院,让瓦格斯得知她患上了致命的腹膜感染。(在梦中,胡安·迭戈会跳过这个部分。)

“滚开,去死吧。”桃乐茜厉声对那两只猫说,它们停止了嚎叫。她对自己看见的鬼魂语气更轻柔些,那个鬼魂站在户外浴室中,仿佛水正在流淌,然而并没有,仿佛赤身裸体,而他其实穿着衣服。

在现实生活中,亲爱的鹦鹉男需要花上几天寻找对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坦白的勇气,而胡安·迭戈会发现正如他僵在八十英尺的高空时德洛丽丝所说的,他确实在“其他很多事情”上很有胆量。(在他的梦中,胡安·迭戈自然也跳过了那些他和爱荷华人发现自己胆量的日子。)

“当我死了,不要烧掉我。给我举行全部的仪式。”卢佩曾经直视着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说。这是胡安·迭戈在睡梦中听到的,卢佩正在向所有人说明。胡安·迭戈没有听到打鸣的公鸡和吠叫的狗,他也没有听到两只猫在户外浴室的茅草屋顶上打架或做爱(可能两者兼有)。胡安·迭戈没有听见桃乐茜在夜里醒来,不是去小便,而是打开了通往户外浴室的门,并啪的一声点亮了浴室的灯。

在现实生活中,佩佩神父用若干天进行了必要的调查——和法定监护人有关的规则,(主要是)关于孤儿的部分;关于教会在为流浪儿童的孩子任命或推荐法定监护人时能够担任及已经担任的角色。佩佩很擅长研究这类文件,通过历史解释基督教的观点是他非常理解的流程。

“好吧。”胡安·迭戈本想这样回答,但他没有说出口。仿佛在桃乐茜的指令下,睡眠占据了他的身体。

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总是在说“我们是有规则的教会”,佩佩神父对此习以为常,然而他发现两位老牧师从未说过他们可以或者愿意打破规则。值得注意的是,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一直在频繁打破规则——有些孤儿不适合收养,并不是每个潜在的监护人都无可争议。毫不惊讶,(考虑到胡安·迭戈的艰难境况)关于为何爱德华·邦肖和弗洛尔是拾荒读书人最理想的监护人,佩佩神父做了充分的准备和精彩的演说。好吧,你应该能够理解这些学术化的争论并不是梦境的合适素材。(在梦中,胡安·迭戈也会跳过佩佩那充满基督教色彩的论争。)

“睡觉吧,亲爱的。”胡安·迭戈听见桃乐茜说,她的语气和米里亚姆称呼他“亲爱的”时几乎一样。年轻女子的手准确地伸向并找到他的阴茎,并开始时断时续地按压着。

最后提及但依然重要的是,在现实生活中,里维拉和胡安·迭戈花了几天时间计划焚烧的事情。不仅是在垃圾场的火堆中放什么,还有燃烧多久以及取出多少灰烬。这一次,装灰烬的容器很小,不是咖啡罐,而只是一个咖啡杯。那是卢佩喜欢用来喝热巧克力的杯子,她把杯子留在了格雷罗的棚屋,让酋长帮忙保管。

胡安·迭戈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想着那个母亲和她的女儿,他在追溯自己是如何遇见她们的,他在思考自己会变得有多么依赖她们。

重要的是,卢佩最后的请求还有第二个部分——撒落灰烬,但是这些有趣的灰的准备工序也没有出现在胡安·迭戈的梦中。(梦境不仅能够快进,还有一定的选择性。)

“真是惊喜啊,妈妈。”他听到桃乐茜在黑暗中用讽刺的语气说。随后是一段漫长的停顿,只能听见公鸡打鸣和狗狂吠的声音,后来桃乐茜说了许多遍“啊哈”,又说了一两次“好的”。这时胡安·迭戈听见她说,“你在开玩笑,对吧?”在这些桃乐茜惯用的语句之后,这位女儿以并不算尽责的方式结束了谈话。胡安·迭戈听见桃乐茜对米里亚姆说:“你不会想知道我梦见什么的。相信我,妈妈。”

在“隐秘之地”的第一夜,胡安·迭戈起床小便。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依然在梦中。他坐下来小便,因为这样可以尿得更安静,他不想吵醒桃乐茜,但他坐下还有第二个原因。他看见了自己的手机,它被放在厕所旁边的台面上。

什么样的人会待在“隐秘之地”?胡安·迭戈有些好奇。这里会让他想到逃亡者或革命者,而非游客的聚集地。但是胡安·迭戈快睡着了,当桃乐茜的手机(震动模式)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时,他已经处于半睡状态。

由于依然在做梦,胡安·迭戈可能不记得浴室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给手机充电的地方。卧室的床头柜旁边只有一个插座,桃乐茜已经抢先了一步。她是一个在科技方面很敏感的年轻女子。

“当地的沙滩连着渔村和一所小学,但是你只能远远地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孩子嘛,从远处听见倒是没关系。”桃乐茜说,此时他们正要上床睡觉。“渔村里的狗对沙滩很有领地意识,但如果你走在湿沙子上就是安全的,只要离水近一些。”桃乐茜建议道。

胡安·迭戈则对此毫不敏感。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的手机是如何运作的,也不知道如何打开那些处于(或不处于)他那恼人的手机菜单上的东西。其他人总是认为这些事情很容易,而且会因为看手机而入迷。胡安·迭戈并不觉得他的手机多有趣,达不到别人认为的那个程度。在他爱荷华市的常规生活中,并没有更年轻的人教他如何使用那神秘的手机。(他的手机是一款已经过时的翻盖式。)

这儿没有空调,但是桃乐茜说夜晚很凉快,并不需要。而且他们的房间里有一台吊扇,吊扇会发出哗啦的声音,可是相比打鸣的斗鸡和吠叫的狗,这又算得上什么呢?“隐秘之地”不是那种你会称之为度假场所的地方。

他很恼火——虽然半睡半醒而且依然在做梦,同时又坐在马桶上撒尿——他依然无法找到那张由一个中国小伙子在九龙地下车站拍的照片。

“这儿有一个小游泳池。我猜你会把它叫作儿童池。”桃乐茜说。“你要小心别在夜里掉进池中,因为那里没有点灯。”她提醒道。

他们都听见了火车的声音——男孩需要抓紧时间。照片中意外地抓拍到了胡安·迭戈、米里亚姆和桃乐茜。那对中国情侣似乎觉得这张照片不够好,也许失焦了吧,但是随后火车就来了。是米里亚姆从那对情侣手中拿走了手机,桃乐茜更迅速地从她妈妈那里夺了过去。当桃乐茜把手机还给他时,它已经不再处于拍照模式。

这对不般配的恋人待在海边,微风徐徐。胡安·迭戈和桃乐茜没有进入维干,或者其他城镇,但是他们能看见来自维干的灯光,而且有两三艘货船停在岸边。他们也可以看见货船上的灯火,当风向正确的时候,还能偶尔听见船上的广播。

“我们不大上相。”米里亚姆只是这样对那对中国情侣说,他们因为这件事情非常困扰。(也许他们平时拍的照片都要更好些。)

胡安·迭戈猜想,蝙蝠们也整晚醒着,既不打鸣也不吠叫,只是静静地杀死其他的生物。胡安·迭戈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了鬼魂的存在,或者他如此认为。

此时,胡安·迭戈坐在“隐秘之地”旅店自己浴室的马桶上,他完全意外地发现——也许因为他半睡半醒着,而且还在做梦——有一种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找到在九龙车站拍的照片。胡安·迭戈甚至不会记得他是如何发现了那个中国小伙子拍摄的照片。他无意中触到了手机侧面的一个按钮,屏幕上忽然显示“开启相机”。胡安·迭戈本可能会拍一张自己光着的膝盖从马桶的座位上延伸出来的照片,但是他一定看到了“我的图片”选项。他就是这样找到了那张在九龙站拍摄的照片,虽然他不会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

“可能是蝙蝠或者鬼魂。”桃乐茜冷漠地回答。

事实上,到了早晨,胡安·迭戈会觉得他只是梦见了那张照片,因为他坐在马桶上看到的——在那张实际的照片中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或者他认为如此。

“是什么杀死了蚊子?”胡安·迭戈问她。

在胡安·迭戈看到的照片中,他一个人站在九龙站的站台上。正如米里亚姆所说,她和桃乐茜真的不“上相”。难怪米里亚姆说她和桃乐茜无法接受她们在照片中的样子,她们根本就没有在照片中出现!难怪那对年轻的中国情侣看过照片后会显得如此困扰。

旅店被称作“隐秘之地”。他们尝试过,夜晚十点之后,很难辨别出这是什么地方。其他的客人(如果有的话)已经上床睡觉。餐厅位于室外,头顶是一座茅草屋檐,但它是开放的,暴露在自然环境中,尽管桃乐茜向他保证那里没有蚊子。

但是胡安·迭戈在那一瞬间并没有醒着,他正身处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梦境和记忆中——撒落骨灰的部分。另外胡安·迭戈不可能接受(目前还不行)米里亚姆和桃乐茜没有出现在九龙车站的照片中,那张照片原本意外地抓拍到了他们三个。

“听起来非常安静。”胡安·迭戈说。旅店是由一系列建筑组成的,它们都很老。西班牙式的建筑风格很明显,也许这家旅店曾经是一个布道场所,胡安·迭戈想,在六间小旅馆之间有一座教堂。

当胡安·迭戈在“隐秘之地”尽可能安静地给浴室的马桶冲水时,他没有看到那个忧虑地站在户外淋浴喷头下的年轻鬼魂。他和桃乐茜看到的不是一个,这个鬼魂穿着杂役服,他看起来非常年轻,还没有开始刮脸。(桃乐茜一定没有关掉浴室灯。)

“由于公鸡在夜里打鸣,狗的叫声也不会停下。”桃乐茜告诉他。

在那个年轻的鬼魂消失,并且永远失散前的一瞬间,胡安·迭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卧室。他对于看到自己独自站在九龙车站的站台上并无印象。胡安·迭戈知道自己当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所以他相信他只是梦见了那场没有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的旅行。

“应该有人杀了那只公鸡。”那晚在魅力酒店,米里亚姆用她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随后,当那只狂乱的公鸡第三次打鸣的时候,它的声音被中途切断了,米里亚姆说:“好啦,现在不会再有虚假的黎明和不诚实的信使了。”

当胡安·迭戈躺在桃乐茜身边时——至少他认为桃乐茜真的在那里——也许“旅行”这个词会让他在回归睡眠,完全重返过去之前想起什么。他把那张前往九龙车站的往返车票放在哪里了?他知道自己出于某些原因留下了它。他用随身钢笔在票上写了些什么,也许是未来一篇小说的标题?一次单独旅行——是这个吧?

胡安·迭戈想,至少他收到了提醒:维干附近的旅店可能整夜都有斗鸡在打鸣。胡安·迭戈很想知道桃乐茜对此会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但是他的思绪(和他的梦境一样)零散,他很难集中精力。也许这一晚桃乐茜给他吃了两片贝他阻断剂。这一晚他们没有做爱,也就是说,他在用这样的夜晚补上自己曾经错过的贝他阻断剂?如果如此——如果他服用了两粒药——那么假如胡安·迭戈看见了那个忧虑地站在户外淋浴喷头下的年轻鬼魂,他会在意吗?他会相信自己只是在梦中看到了士兵的魂灵吗?

好吧,胡安·迭戈想,这或许可以解释在魅力酒店的新年之夜,那只精神错乱的公鸡为何会在黎明前就开始打鸣,但是随后它的尖叫和突然发生、听起来像是遭遇暴力的死亡却与此无关。仿佛米里亚姆只是希望那只恼人的公鸡死掉,这件事便发生了。

一次单独旅行,这听起来就像是一篇他已经写过的小说,胡安·迭戈在重新睡着,更深沉地陷入那毕生延续的梦境时想道。他觉得“单独”可能意味着没有他人的陪伴,也就是取其“一个人”或“独自”的意思,但这个词也意味着没有类似的经历(也就是取“独一无二”的意思,胡安·迭戈设想。)

“斗鸡在这里是合法的,而且非常流行。”桃乐茜说,“那些精神病公鸡整晚醒着,还会打鸣。愚蠢又好斗的家伙们在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然而,当胡安·迭戈起身回到床上后,他便不再想这些了。他又一次回到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