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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鼻子

“警察们什么都不会做。”里维拉对他说,“他们甚至不会承认嬉皮士是被打死的,会说是酒精中毒。”

“这孩子唱的是哪国话?”尸检员问里维拉。

尸检员耸了耸肩。“对,他们已经在这样说了。”他说,“我告诉他们这个文身的小子被打了,但警察们却让我保密。”

“他的灵魂需要飞回家。”卢佩坚持说。“‘当我走在拉雷多的街道上,’”她忽然唱了起来,“‘当我有一天来到拉雷多……’”

“是酒精中毒,他们肯定会这样处理。”里维拉说道。

这个美国逃兵是一起犯罪案件调查的一部分。萨梅加宾馆有人报警说嬉皮士死于酒精中毒,一个妓女声称那孩子“就死在”她身上。但是尸检员查到了另外的情况。好外国佬是被打死的。他确实喝醉了,但酒精并没有杀死他。

“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好外国佬的灵魂。”卢佩坚持说。胡安·迭戈决定替她翻译这一句。

里维拉正在说服尸检员把埃斯佩兰萨的尸体还给自己和孩子们,但当胡安·迭戈翻译了卢佩想带走嬉皮士的尸体的请求时,法医大发雷霆。

“如果他妈妈想要他的尸体呢?”胡安·迭戈补充道,他已经把卢佩说的关于灵魂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卢佩永远不会忘记她妈妈和好外国佬在解剖室的圆形空间中展现出的美丽形体,他们看起来都比活着时好很多。“我们把好外国佬也带走吧,你答应我会烧掉他的。”卢佩对胡安·迭戈说,“我们把他和妈妈一起烧掉。”

“他妈妈想要他的骨灰。我们通常不会这样做,尤其是对外国人。”法医说,“我们不会把尸体在垃圾场烧掉。”

好外国佬身上的验尸疤痕还很新,才刚刚缝好,他的头上也被切了一刀,伤口要比被荆棘刺到更严重。他的战役结束了。卢佩和胡安·迭戈看见嬉皮士男孩那被丢在一边的尸体时都很震惊。他那酷似基督的脸神色很平静,虽然这个英俊的少年苍白躯体上文着的基督遭受了法医的无情破坏。

里维拉耸了耸肩。“我们会给你一些骨灰。”他对法医说。

里维拉尽量让埃斯佩兰萨的尸体在卢佩面前显得好看一些,那道被缝合的尸检疤痕(从脖子延伸到腹部),直接切在了胸骨上。但卢佩对那些正在等待检验的其他尸体,或者说对好外国佬那被剖开的躯体毫无准备。他那双白色的胳膊伸了出来(仿佛他曾被钉在十字架上,刚被取下),就好像面对其他的棕色皮肤尸体忽然如释重负一般。

“一共有两具尸体,我们自己会留一半。”胡安·迭戈说道。

里维拉知道停尸房的载物台在哪里,他也认识那个尸检员,也就是在解剖室中切割尸体的法医。孩子们觉得,他们没有必要为埃斯佩兰萨进行尸检。是圣母玛利亚把她吓死的,而且更过分的是怪物玛利亚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们会把骨灰带去墨西哥城,把它们撒在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撒在我们的圣女脚下。”卢佩说。“我们不会让这些骨灰靠近没有鼻子的坏玛利亚!”她嚷道。

对梦境来说,它们是一样的:菲律宾航空公司177号航班降落的引擎声和里维拉倒车的声音。至于瓦哈卡停尸房那污浊的味道是怎么在胡安·迭戈从马尼拉到保和的短途旅行中渗入梦境的,好吧,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

“这女孩说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尸检员说。但胡安·迭戈没有替她翻译那疯狂的想法:她想把好外国佬和埃斯佩兰萨的骨灰撒在墨西哥城的瓜达卢佩圣母雕像脚下。

然而里维拉卡车的声音,他倒车时那特殊的倒挡声,悄然出现在胡安·迭戈的梦境中,无疑是在他的航班即将到达保和,开始降落的时候。梦境总是这样:它们和罗马天主教会一样到处搜罗东西,还会把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内容据为己有。

也许是因为有小女孩在场的关系,里维拉坚持要把埃斯佩兰萨和好外国佬分装在不同的裹尸袋中。胡安·迭戈和里维拉帮助法医一起完成了这件事。在这段悲伤的时间里,卢佩看着其他那些尸体,有的被解剖过,有的还在等待解剖,也就是说,她并不在意它们。胡安·迭戈能听到破坏神在里维拉的卡车后座上咆哮吠叫,它能感觉到停尸房附近的空气很污浊,有一股冻肉的气味。

很多高尔夫球手在一杆进洞时死亡。德国足球队竞争世界杯时,心脏病突发死去的德国人数量超出想象。许多刚刚丧妻一两天的男人;许多失去丈夫的女性,并不一定是丈夫死去;还有和自己孩子生死永别的父母,他们都在短时间内死于悲伤。这些可能会导致心律失常的例子在胡安·迭戈的梦境中是缺失的。

“他妈妈为什么没有先提出要他的尸体呢?怎么可能有只想要儿子骨灰的妈妈?”卢佩问。她并不期待什么答案,毕竟,她是相信火葬的。

“这个没有记载。”信奉科学的人神秘地回答。

埃斯佩兰萨可能并不想被烧掉,但是孩子们一定会这样做。出于对天主教的热情(埃斯佩兰萨曾经热爱忏悔),她可能不会选择垃圾场的柴堆作为自己的坟墓,但是如果死者没有事先说明(埃斯佩兰萨就没有),对尸体的处置方式就应由孩子们来决定。

“那用鞭子抽自己呢?”佩佩用他那一半天真,一半故作玩笑的口气说。

“天主教不相信火葬,真是疯子。”卢佩嘟囔道,“没有比垃圾场更适合烧东西的地方了。黑烟可以蔓延到很远,还有秃鹰在空中盘旋。”卢佩在解剖室的圆形空间中闭上了眼睛,把隐秘的土地女神科亚特利库埃放在她那还没有明显发育的胸部上。“你那个鼻子还在吧?”卢佩睁开眼睛问她的哥哥。

“任何强烈的情感,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高兴或悲伤都会导致心律失常。”瓦格斯对男孩说,但这个答案没有出现在胡安·迭戈的梦里。“有人会在性交时死去。”瓦格斯告诉他。然后他转向爱德华·邦肖:“在宗教活动中也有可能。”

“当然还在。”胡安·迭戈说,他的口袋还鼓胀着。

胡安·迭戈还问这个信仰科学的男子,其他的情绪是否也有危险。除了恐惧,还有什么会引发心律失常吗?如果你的心脏不好,还有哪些情况会造成心律的致命变化?

“得把鼻子也烧掉,只是为了确保。”卢佩说。

瓦格斯医生并没有隐瞒什么,他告诉了胡安·迭戈更多和肾上腺素有关的事情,但是他说的话并没有全部进入胡安·迭戈的梦境。瓦格斯说,忽然的恐惧会释放出大量的肾上腺素,这是有害的。

“确保什么?”胡安·迭戈问,“为什么要烧掉鼻子?”

梦境会自行修改,而且在细节方面总是很残忍。梦里的故事并不遵循常识,或者常识根本不存在。一段两分钟的梦似乎永远都做不完。

“以防骗子玛利亚还有什么力量,所以要确保安全。”卢佩说。

胡安·迭戈什么都没在想,他用手紧握着圣母玛利亚的鼻子,仿佛不想让它溜走。

“鼻子?”里维拉问。他那对宽大的肩膀两侧各背着一个裹尸袋。“什么鼻子?”

一个宣扬奇迹的人,佩佩神父边看着爱德华多先生边想。如果我见过什么宣扬奇迹的人,那就是他了!

“不要说玛利亚鼻子的事。里维拉太迷信,所以让他自己发现吧。他下一次参加弥撒,或是为自己的罪恶忏悔的时候,就会发现怪物玛利亚没有鼻子了。我一直和他说,可他不听,他的胡子就是一种罪恶。”卢佩念叨着。她看见里维拉正在认真地听她说话。“鼻子”吸引了酋长的注意,他想知道孩子们口中谈论的“鼻子”究竟是什么。

“坏玛利亚!”格洛丽亚修女重复道。所有人都看向没有鼻子的圣女,仿佛在等待着更多的损坏不知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但是佩佩神父注意到爱德华·邦肖身上的一些异样:只有爱荷华人正望着圣母玛利亚的眼睛,只有她的眼睛。

“‘去找六个快乐的牛仔,让他们抬着我的棺材。’”卢佩唱了起来。

“是坏玛利亚干的。这是我知道的全部。”卢佩说。胡安·迭戈觉得卢佩这次说的是实话,所以他把关于坏玛利亚的事翻译了出来。

“‘再找六个漂亮女仆也和他们一起。’”这是唱这首牛仔挽歌的好时机——里维拉正把两个袋子放在卡车上。“‘在我的棺木上插满玫瑰,’”卢佩接着唱道,“‘土块落下来它们便会枯萎。’”

“她是被吓死的。你们从尸检中只能看出这个。”胡安·迭戈边捏着圣母那坏掉的鼻子边说道。

“这女孩是个奇迹。”法医对垃圾场老板说,“她会成为摇滚明星。”

“你想用尸检来证明奇迹?”佩佩神父问,他的口气既天真,又有些故作玩笑。

“她怎么可能当摇滚明星?”里维拉问,“除了她哥哥,谁也听不懂她的话!”

“好,瓦格斯可以安排尸检。”奥克塔维奥神父说道。

“也没人能听懂摇滚明星在唱什么啊。谁知道歌词讲的是啥?”医生反问。

“我们把那个笃信科学的人叫来吧。”阿方索神父有些嘲讽地说。

“这个蠢尸检员一辈子都和死人待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卢佩嘟哝着。但摇滚明星的话题让里维拉忘记了鼻子的事。酋长把裹尸袋放在了卡车的平板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拿到上面。破坏神开始嗅这些尸体。

“这确实是个奇迹。”爱荷华人语气很确凿。

“不要让破坏神扑到尸体上面。”里维拉叮嘱胡安·迭戈,他和孩子们都知道狗很喜欢扑咬死去的东西。胡安·迭戈会和埃斯佩兰萨、好外国佬,当然还有破坏神一起坐在卡车平板上回到垃圾场。

胡安·迭戈把手挤进他那塞满的口袋,当他和大家说起圣女愤怒的目光时,手里拿着圣母玛利亚的鼻子。他说到圣女的双眼环顾四周,随后又回到了埃斯佩兰萨的乳沟上。

卢佩和里维拉一起坐在车厢里。

“告诉他啊!坏玛利亚的眼睛动了,她朝四周看了一圈!”卢佩叫嚷着。

“你知道,耶稣会的教士们会来这里的。”法医对垃圾场老板说,“他们会来接他们的信徒,比如埃斯佩兰萨。”

“我猜是他想说的事吧。你想说什么,胡安·迭戈?”爱德华·邦肖问道。

“孩子们会负责他们的妈妈,告诉那些教士孩子们是埃斯佩兰萨的信徒。”里维拉对尸检员说。

“我们不会相信什么?”佩佩神父问胡安·迭戈。

“那个小姑娘可以去马戏团,你知道。”法医指着卡车里的卢佩说。

“鹦鹉男会相信的。”卢佩指着爱德华多先生说,“他想相信更多的事情。他什么都会相信。”

“去做什么?”里维拉问他。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卢佩。”胡安·迭戈告诉他妹妹。

“人们会花钱听她说话!”尸检员回答,“她甚至不需要唱歌。”

“坏玛利亚的眼睛动了,她好像活了过来。”卢佩说道。

这个戴着胶皮手套,浑身散发着死亡和解剖气息的法医,竟在瓦哈卡的停尸房中提起了马戏团,这件事情后来会反复萦绕在胡安·迭戈的脑海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胡安·迭戈回答。

“开车吧!”胡安·迭戈对里维拉嚷道。他敲打着卡车的车厢,于是里维拉驶离了载物台。那天万里无云,天空蔚蓝而晴朗。“不许扑它们——不要!”胡安·迭戈对破坏神吼道,但他只是呆坐在卡车平板上看着这里唯一活着的男孩,甚至没去嗅那些尸体。

“你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鼻子的事吧?”佩佩神父问胡安·迭戈。

很快,风就吹干了胡安·迭戈脸上的泪水,但是也让他无法听见车厢里卢佩正在对里维拉说些什么。他只能听见她的声音,而非话语,她一直在讲话。胡安·迭戈觉得,她唠叨的内容和破烂白有关。里维拉把这只小狗送给了格雷罗的一户人家,可这老鼠般的小家伙总会跑回酋长的棚屋——显然是在寻找卢佩。

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都蹲下身来,他们并没有再祈祷,而是开始在第一排跪垫下寻找怪物圣女那消失的鼻子。

现在破烂白失踪了。卢佩正在无情地训斥里维拉。她说她知道破烂白会去哪里——她的意思是这只小狗会死掉。(她把这称作“小狗家园”。)

“怎么会没关系呢,佩佩?”爱荷华人反问,“圣母玛利亚的鼻子怎么能消失呢?”

从卡车的平板上,胡安·迭戈只能听到垃圾场老板零碎的话语。“如果你这样说,”酋长一次次打断卢佩的话,或者说:“我已经都说清楚了,卢佩。”去格雷罗的一路上,胡安·迭戈始终能看到那里飘着的缕缕黑烟,不远处的垃圾场已经有几个火堆正在燃烧。

“只是个鼻子,爱德华多。”佩佩神父对狂热的信徒说,“没关系的,可能只是掉在某个地方了。”

无意间听到卢佩和里维拉之间不成对话的话语,让胡安·迭戈想到了自己在流浪儿童的一间隔音图书馆里和爱德华·邦肖学习文学的事情。爱德华·邦肖眼中的“学习文学”是一个大声朗读的过程:爱荷华人会先给胡安·迭戈阅读一段所谓的“成长小说”。用这样的方式,他们一起来判断这本书是否适合男孩的年龄。对于这个问题,他们自然会有一些看法上的分歧。

但是爱德华·邦肖听不懂卢佩的话,他只是无法把目光从受损的玛利亚身上移开。

“如果我特别喜欢这本书呢?如果我知道只要让我读它,我就停不下来呢?”胡安·迭戈问。

“卢佩,讲实话。”胡安·迭戈说。

“这和这本书是否适合你是两码事。”爱德华·邦肖这样回答十四岁的男孩。或者爱德华多先生会在朗读中停下来,提示胡安·迭戈自己会跳过某些关于性的内容。

“不见了!在一缕烟中消失了!”卢佩乱吼着,“看好坏玛利亚吧,她身上别的部位也会消失。”

“你在审核那些关于性的场景。”男孩会说。

“玛利亚的鼻子呢?”爱德华·邦肖指着失去鼻子的巨型圣女问道。

“我不确定这是否合适。”爱荷华人回答。

“她摔下来之前就被打死了!”卢佩嘟哝着,但是胡安·迭戈并没有替她翻译那不可思议的“被打死”。目光是无法杀人的,除非你被吓死。

他们两个读到了格雷厄姆·格林,爱德华·邦肖最先想到的是信仰和怀疑的问题,虽然这或许不是他用鞭子抽打自己的唯一动力。而胡安·迭戈喜欢格林的性描写,虽然他倾向于将性爱置于背景中,或是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呈现。

“埃斯佩兰萨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爱德华。”奥克塔维奥神父告诉爱荷华人。

他们学习的方式是,爱德华·邦肖会大声为胡安·迭戈朗读一段格林的小说,然后胡安·迭戈自己阅读剩下的部分。最后,两人会讨论这个故事。在讨论中,爱德华多先生很热衷于引用其中的某些段落,并询问胡安·迭戈作者格雷厄姆·格林的寓意是什么。

“是奇迹!”卢佩叫道。爱德华多先生听懂了这个词。

他们曾就《权力与荣耀》中一句话的意思展开了漫长而持续的讨论。这对师生对这个句子的看法不同。“童年中总有这样的一瞬,那扇门在你的面前打开,于是未来闯了进来。”

“你刚刚提到了‘奇迹’?”爱德华·邦肖问奥克塔维奥神父。

“你觉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胡安·迭戈?”爱德华·邦肖问男孩,“格雷厄姆是说我们的未来始于童年,我们应该留意……”

阿方索神父刚刚为埃斯佩兰萨做完祈祷,那是在为她身上的罪恶祈求宽恕。

“未来当然始于童年,还能始于哪里?”胡安·迭戈反问爱荷华人,“但我觉得说‘通往未来的大门在一瞬间打开’是胡扯。为什么不能有很多个瞬间?而且格林是说只有一扇门吗?他说‘那扇门’,应该是只有一扇。”

“不要对我提起‘奇迹’这个词,修女。”奥克塔维奥神父说道。

“格雷厄姆·格林没在胡扯,胡安·迭戈!”爱德华多先生叫道,他手里攥着什么小东西。

“接下来,她会把这次事故称为奇迹。”格洛丽亚修女对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我认识你那块麻将牌,不用再拿给我看了。”胡安·迭戈告诉学者,“我知道,我知道,你摔倒了,这个象牙和竹子做成的小麻将牌割破了你的脸。你开始流血,碧翠丝去舔你的脸,她就是这么死的,被用枪打死了。我知道,我知道!但这是你想要成为牧师的瞬间吗?难道毕生杜绝性关系的大门是因为碧翠丝被打死才在你面前打开的吗?你的童年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瞬间,你可能还打开了其他的门。你现在还能打开另一扇门,不是吗?这个麻将牌不能代表你的童年和未来!”

“是坏玛利亚干的!”卢佩对爱德华多先生嚷道。“你的大圣女杀死了我们的妈妈!坏玛利亚把我们的妈妈吓死了!”胡安·迭戈毫不犹豫地翻译了她的话。

胡安·迭在爱德华·邦肖的脸上看到了顺从。这位教师似乎顺应了自己的命运:独身、自我鞭笞、成为牧师。这一切都起源于他小手里那块麻将牌吗?由于他挚爱的狗被残忍地开枪打死,他就要选择鞭打自己、杜绝性关系的人生吗?

猜猜是谁发现了这件事?他沿着通往圣坛的走道跑来,并没有停下跪拜。他那夏威夷衬衫没有掖好,上面的猴子和热带鸟类仿佛刚刚从一片被闪电击中的雨林中逃出来。

胡安·迭戈此时从里维拉的脸上也看到了顺从,他正在格雷罗那栋被他们视为家的棚屋前倒车。胡安·迭戈知道和卢佩进行一场算不上对话的交谈是什么感觉。你只要听她讲,无论能否听懂。

孩子们只是站在一旁,不知道牧师们或是佩佩神父或是格洛丽亚修女,要多久才会发现怪物圣母的大鼻子不见了。他们许久都没有注意到。

卢佩总是比你知道得多。虽然大多数时候,她的话都无法让人明白,但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是个小孩,但总是像大人一样争论。她会说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懂的话,还说她并不清楚它们的意思,而这些字句只是“出现”在她脑子里。

至于圣母玛利亚的鼻子,好吧,胡安·迭戈找到了它。它躺在第二排长凳的跪垫旁边。把那个大鼻子装进口袋还有些困难。卢佩的尖叫声让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跑来了耶稣会圣殿。在巫婆格洛丽亚修女出现时,阿方索已经在为埃斯佩兰萨祈祷。佩佩神父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那个永远不满意的修女身后不远处,而修女似乎正因埃斯佩兰萨的死引起的注意而恼怒。不必说,即使已经死去,这位清洁女工依然袒露着让巨型圣母强烈谴责的乳沟。

烧掉好外国佬和妈妈的尸体,把圣母玛利亚的鼻子也一起烧掉,就这样做吧。把他们的骨灰撒在墨西哥城,就这样做吧。

“就是他那个叫心脏的地方‘永远’坏掉了。”里维拉只对孩子们讲了这些。

而狂热的爱德华·邦肖还在喋喋不休地为格雷厄姆·格林辩护(他也是天主教徒,显然被信仰和怀疑所折磨),他坚称只有一个瞬间那扇门——也只有一扇该死的门!——会打开,让愚蠢的未来闯进来。

“心脏病,是吗?”胡安·迭戈问酋长,埃斯佩兰萨就是这样告诉孩子们,以及其他所有人的。

“耶稣基督。”胡安·迭戈从里维拉的卡车平板上爬下来时自语道。(卢佩和垃圾场老板都认为他没有在祈祷。)

胡安·迭戈对卢佩的话无法作出更多的解释。里维拉告诉过孩子们,那个“最有可能”是胡安·迭戈父亲的人死于心脏病。

“就等一分钟。”卢佩对他们说。她故意远离了他们,消失在那栋曾被他们称为家的棚屋后面。胡安·迭戈以为她要去小便。

“里维拉知道一些,他只是不说。”卢佩说道。

“不,我不是去厕所!”卢佩叫道,“我要去找破烂白!”

“不比你知道的多。”胡安·迭戈回答。

“她去撒尿吗,还是你们想要更多水枪?”里维拉问。

瓦格斯看向爱德华·邦肖。“其中一个可能是胡安·迭戈父亲的人——我的意思是,这个人最有可能是他的生父——死于心脏病。”瓦格斯说。“他当时还非常年轻,埃斯佩兰萨是这样和我说的。”他又补充道。“你们知道这件事吗?”瓦格斯询问两个孩子。

胡安·迭戈耸了耸肩。“我们应该赶快烧掉这些尸体,在教士们赶来垃圾场之前。”酋长说。

医生顿了一下,他正在思考胡安·迭戈的父亲可能是谁,而这个范围尚可估量,不像卢佩的父亲人选那样数量庞大。即使对于一个无神论者而言,这样的停顿也有些微妙。

卢佩带回来一只狗的尸体。那是一只小狗,而且她在哭。“我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或者那附近找到它们。”她哭闹着。那只死去的狗正是破烂白。

“没有证据表明妓女更容易得心脏病,当然你们天主教徒可能会这么认为。”瓦格斯用他那坚信科学的语气说道。“埃斯佩兰萨的心脏并不‘正常’,你们两个。”瓦格斯说,“我会检查你们的心脏。至少是你,胡安·迭戈。”

“我们要把破烂白和你妈妈,还有嬉皮士一起烧了吗?”里维拉问。

“她的生活方式,或许——”爱德华·邦肖暗示道。

“你要是烧掉我,我希望是和一只小狗一起!”卢佩哭着说。胡安·迭戈觉得这句话应该翻译,于是就转达给里维拉。里维拉并没有留意死去的狗,他不喜欢破烂白。他无疑为这只讨厌的小狗没得狂犬病,也没咬卢佩松了口气。

“年轻并不一定对心脏有益。”瓦格斯回答,“我不觉得埃斯佩兰萨心脏‘正常’,她的血压很高——”

“很抱歉没能成功把他送走。”里维拉对卢佩说。女孩又坐回了酋长的卡车车厢,死去的小狗僵硬地躺在她的腿上。

“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在埃斯佩兰萨这么年轻、心脏也正常的人身上吗?”爱德华多先生问。

胡安·迭戈又一次和破坏神以及两个裹尸袋一起坐在了卡车的平板上。里维拉开车驶向垃圾场。一到那里,他就把车倒到了燃烧的火堆中火势最旺盛的那一个旁边。

“然后就会死。”瓦格斯回答。

里维拉匆匆把两个裹尸袋拿下平板,并为它们浇上汽油。

“然后就会死吗?”胡安·迭戈问。

“破烂白好像被浸湿了。”胡安·迭戈对卢佩说。

“如果心脏的传导系统中充满了肾上腺素,”瓦格斯接着说,“心律便会变得不正常。换句话说,就是供血不足。最危险的一种心律失常又叫‘心室颤动’。这种情况下肌肉只会徒劳地抽搐,完全无法供血。”

“是啊。”她边说边把小狗放在裹尸袋旁边的地面上。里维拉带着敬意为死去的狗也淋上了一些汽油。孩子们背对着火堆,而酋长把两个裹尸袋丢进煤块间,看着它们被低矮的火焰淹没,而火势也忽然汹涌起来。大火已经开始熊熊燃烧,而卢佩依然背过身站着,里维拉把小狗也丢进了火光的地狱。

“确实。”卢佩重复道。连爱德华多先生和瓦格斯都听懂了她简短的话语。

“我最好挪下车。”垃圾场老板说。孩子们已经注意到,卡车的侧视镜依然是坏的。里维拉说他不会去修,因为他想让自己被痛苦的回忆折磨。

“她确实是吓死的。”胡安·迭戈告诉爱荷华人。

这像是一个好天主教徒的做法,胡安·迭戈看着酋长把卡车驶离忽然变得炽热的墓葬火堆时想道。

“你知道她是吓死的?”爱德华·邦肖插嘴说。

“谁是好天主教徒?”卢佩问她哥哥。

瓦格斯向孩子们解释了埃斯佩兰萨的尸检结果。“因恐惧而死的最大可能是心律失常。”瓦格斯开口道。

“不要读我的心!”胡安·迭戈拍了她一下。

孩子们不禁注意到埃斯佩兰萨那双睁得很大的眼睛中还有更多的生机,虽然他们明确地知道妈妈已经死去。在埃斯佩兰萨跌落梯子那一刻,他们就清楚了这个事实,“就像一片离开了大树的叶子”,胡安·迭戈随后会这样对笃信科学的瓦格斯医生描述。

“我忍不住。”她说。此时里维拉还在卡车里,卢佩说:“现在是把怪物的鼻子丢进火里的好时机。”

巨型圣女的眼睛再次变得凝滞而静止。她的目光不再带有愤怒,而是恢复了以往的朦胧,仿佛处于透明和不透明之间的状态。现在高大的雕像不仅没有了鼻子,她那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也完全失去了生气。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胡安·迭戈说,但他还是把圣母玛利亚坏掉的鼻子扔进了火中。

巨型雕像动了吗?圣母玛利亚是否在基座上迈出了步子?没有,孩子们对每一个问起的人都这样说。但是为什么她的鼻子不见了?圣母怎么可能没有鼻子呢?难道埃斯佩兰萨在跌倒时撞到了玛利亚的脸吗?她是不是用羽毛掸子的木柄击中了巨型圣女?没有,孩子们回答,他们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人们只会想到某人的鼻子“错位”,但圣母玛利亚的鼻子却不见了!胡安·迭戈找了一大圈。那么大的一个鼻子,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他们来了,时间刚好。”里维拉说。他走到离火堆有一段距离的孩子们身边,这里非常热。他们看到佩佩神父那辆满是尘土的红色甲壳虫汽车正冲进垃圾场。

“她摔下来之前就已经死去了。”卢佩始终说,“和摔倒没有关系。”

后来,胡安·迭戈觉得这群从小甲壳虫汽车中跌出来的教士就像在上演一出马戏团小丑戏。佩佩神父、两个愤怒的老牧师——阿方索神父和奥克塔维奥神父,当然,还有吓蒙了的爱德华·邦肖。

埃斯佩兰萨失去平衡的时候,可曾用双臂环住怪物玛利亚的脖子避免跌落?她当时是否看到了玛利亚那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然后才松开了手。相比摔倒,她更害怕圣女的愤怒吗?埃斯佩兰萨摔得并没有那么严重,甚至没有碰到头。梯子也没倒下——是埃斯佩兰萨自己跌下(也可能是被推下)梯子的。

孩子们什么都没有说,葬礼火堆替他们说明了一切。但是卢佩觉得唱歌应该没有关系。“‘噢,请你慢慢打鼓,低声吹笛,’”她唱道,“‘边抬着我边奏起死亡进行曲。’”

“妈妈——或许不要碰她的鼻子。”胡安·迭戈只说到了这里。他原本正朝着梯子走去,却忽然停了下来。巨型圣女那愤怒的眼睛只朝他的方向看了一下却足以让他僵住了。那谴责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埃斯佩兰萨的乳沟上。

“埃斯佩兰萨并不想火——”阿方索神父开口了,但是垃圾场老板打断了他。

这时胡安·迭戈看到了圣母玛利亚的眼睛,它们很愤怒,而且目光从埃斯佩兰萨那美丽的脸移向了她的身体。或许,在巨大的圣女看来,埃斯佩兰萨的乳沟露得太多了。

“神父,这是她的孩子们想要的,事情就是这样。”里维拉说。

“她的眼睛!看那巨人的眼睛!”卢佩叫嚷着,但是埃斯佩兰萨听不懂,而且她正在用羽毛掸子轻弹圣母玛利亚的鼻尖。

“我们想要对我们爱的人这样做。”胡安·迭戈解释道。

“我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你们也知道。”埃斯佩兰萨边说边爬上了梯子。胡安·迭戈正要走过去扶住,卢佩忽然大叫起来。

卢佩笑得很安详,她看着缕缕黑烟上升远去,以及那些永远在盘旋的秃鹰。

“现在最好不要动怪物玛利亚,今天圣女比较烦。”卢佩说道,但是胡安·迭戈没有替她翻译。

“‘把我带入山谷,让我躺下来。’”卢佩唱着,“‘因为我是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年轻牛仔。’”

“快扶一下梯子,我才能掸到她。”埃斯佩兰萨说。

“孩子们现在是孤儿了。”爱德华多先生说,“相比之前,我们现在更该对他们负责,不是吗?”佩佩神父并没有立刻回答爱荷华人,两个老牧师只是望着彼此。

“好外国佬正经历着他自己的战役。”卢佩神秘地自语道。接着她看了看靠在高大的玛利亚身上的梯子。“玛利亚不喜欢这个梯子。”卢佩只是说。胡安·迭戈翻译了这一句,但对好外国佬和他的战役却只字未提。

“格雷厄姆·格林说了什么?”胡安·迭戈问爱德华·邦肖。

埃斯佩兰萨把梯子靠在圣母玛利亚身上。由于基座很高,埃斯佩兰萨的视线刚好和怪物玛利亚巨大的脚平齐。这尊圣母雕像的大小远超真人规格,她从高处俯视着埃斯佩兰萨。

“格雷厄姆·格林!”阿方索神父惊呼道,“爱德华多,不要告诉我这孩子正在读格林……”

“越南战争才应该为他负责。”埃斯佩兰萨说。也许她相信那段故事,也可能不相信。无论在萨拉戈萨大街听说什么,埃斯佩兰萨都会接受并当作信条不停地重复,比如逃兵们为自己辩护的话或者妓女们讲的关于那些迷失美国青年的故事。

“这不适合他!”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清晨,当埃斯佩兰萨在耶稣会圣殿中打扫巨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时,胡安·迭戈对于跛脚走路的新鲜感依然存在。如果不用梯子,埃斯佩兰萨就无法靠近雕像的脸。通常,胡安·迭戈或卢佩会帮她扶着梯子,但这天早上没有。好外国佬遇到困难了。弗洛尔告诉孩子们,他花光了自己的钱,或者把剩下的全部都花在了酒(而非妓女)上面。妓女们都不怎么见到他。她们没法照顾一个很少见面的人。卢佩说,埃斯佩兰萨在某种程度上需要为嬉皮士男孩的堕落处境“负责”,至少胡安·迭戈是这样把他妹妹的话翻译给母亲的。

“格林不符合他的年龄……”阿方索神父开口了,但爱德华多先生并不理会。

“我也会思考一些没有读到过的问题。”胡安·迭戈记得自己这样回答,“我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他刚刚学会一瘸一拐地走路,也记得这种新鲜的感觉。

“格林是天主教徒!”爱荷华人辩驳道。

“佩佩,这孩子已经学会质疑独身牧师在性方面的权威了,这也是我们的图书馆教他的吗?”爱德华多先生问佩佩神父。

“不是个好教徒,爱德华。”奥克塔维奥神父说。

“还有一件事。”胡安·迭戈记得自己说道,但不一定是在梦里。拐杖已经不见了,他正在一瘸一拐地走路。他们正身处索卡洛广场的某地。卢佩跑在最前面,佩佩神父正在努力跟上大家。即使一瘸一拐,胡安·迭戈也走得比佩佩还快。“独身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为什么牧师都想要独身?他们不是要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怎么想吗,我指的是性方面。”胡安·迭戈问,“如果他们都没有性生活,在这个领域又怎么可能具有权威呢?”

“格林说的一瞬间是指现在吗?”胡安·迭戈问爱德华多先生,“我们通往未来的门打开了吗,卢佩和我的?”

“在我们流浪儿童的图书馆。”佩佩神父回答,“我们难道要阻止他阅读吗?我们希望他坚持读书,不是吗?”

“那扇门通往马戏团。”卢佩说,“接下来会是这样,我们会去那里。”

“这孩子是在哪里读到这些的,佩佩?”爱德华·邦肖总是在问。

胡安·迭戈自然翻译了这句话,随后他问爱德华·邦肖,“这是我们唯一的瞬间吗?是通向未来的门吗?格林是这个意思?童年就会这样结束吗?”爱荷华人认真地思考着,尽可能非常认真,他本来也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

“看看你们是怎么发明圣诞节的吧。你们这些天主教徒。”胡安·迭戈会说,“你们把12月25日定为基督的生日,只是为了捏造一个属于异教徒的节日。我觉得,你们天主教只会凭空捏造东西。你知道可能真的有一颗伯利恒之星[1]吗?中国人在公元前5世纪记录了一颗新出现的星星,是一颗爆炸的恒星。”

“对,你说得对!完全正确!”卢佩忽然对爱荷华人说,她触到了爱德华多先生的手。

“你们天主教徒反对火葬。”胡安·迭戈对爱荷华人说。他们始终在争吵着,每次佩佩神父开车载着孩子们来往垃圾场,进行持续的焚烧活动前后都是如此。(与此同时,马戏团一直在召唤他们远离流浪儿童。)

“他说你是对的,无论你想的是什么。”胡安·迭戈对爱德华·邦肖说,而他一直注视着熊熊的火焰。

“你还在垃圾场里焚烧狗的尸体。是佩佩告诉我的。”爱德华多先生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觉得烧掉它们对它们有好处。”

“他想的是可怜逃兵的骨灰会混着一个妓女的骨灰回到他的家乡,回到他悲伤的妈妈那里。”卢佩说,胡安·迭戈也帮她翻译了。

“比事实晚了两百年!”胡安·迭戈叫道,他用一根拐杖戳向爱德华多先生的脚,“你们那些来自西班牙的教士和印第安人做爱,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好吧,我和卢佩就是这样来的。我们是萨巴特克人,如果我们有名字的话。我们不是天主教徒!瓜达卢佩也不是玛利亚。玛利亚是冒名顶替的。”

忽然,葬礼火堆中传来一阵刺耳的噼啪声,一缕微弱的蓝色火焰出现在跃动的橙色和黄色中间,仿佛是某些化学物质,或是一摊汽油着火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爱德华·邦肖用他那属于耶稣会的理性口气说,“我承认时间上的延迟。教皇本笃十四世看到瓜达卢佩穿着印第安长袍的画像,并宣称你们的瓜达卢佩是玛利亚时,已经太晚了。你是这样想的吗?”

“可能是那只小狗。它太湿了。”里维拉说,他们都注视着猛烈的蓝色火焰。

从马尼拉飞往塔比拉兰市的保和只需要一小时多一点,但梦境似乎是永恒的。十四岁的胡安·迭戈正经历着从坐轮椅,到拄拐走路,再到(最终)一瘸一拐地独立行走的变化。的确,在现实中,这段转变也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而男孩对于那段时光的记忆有些混乱。梦里只剩下跛足男孩和爱德华·邦肖日益亲密的关系,以及他们关于付出和索取的神学上的对话。男孩已经改变主意,不再说自己是不虔诚的信徒,但他依然坚定着自己对教会的不信任。胡安·迭戈记得自己在拄拐期间曾说:“我们的瓜达卢佩圣母不是玛利亚,你们的圣母玛利亚也不是瓜达卢佩。这是天主教在胡言乱语,是教皇在胡说八道!”(两人此前就探讨过这个话题。)

“小狗!”爱德华·邦肖嚷道,“你们把一条小狗和你们妈妈,还有那个嬉皮士男孩一起烧了?你们又在用火焚烧死去的狗!”

拾荒读书人从大火中救出过许多书,也确实读过那些书。不要以为拾荒读书人没有信仰。读书需要恒心,即使(或者说尤其)从大火中拯救出的书也是如此。

“和小狗一起被烧掉的人都会好运。”胡安·迭戈告诉爱荷华人。

大部分垃圾场的孩子都是信徒,也许当你看见过那么多被丢弃的东西时,总要相信些什么。胡安·迭戈知道每个垃圾场孩子(以及每个孤儿)知道的事:所有被扔掉的物品、所有不被需要的人或东西,也都曾被需要过,或者,在其他的地方会被需要。

嘶鸣的蓝色火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卢佩却伸出胳膊,把她哥哥的脸揽向她的唇边。胡安·迭戈以为她想要亲吻自己,可卢佩是想对他耳语,虽然即使有其他人听见,他们也听不懂她的话。

拾荒读书人怀疑的是教会:它的政治行为、社会干预、对历史的操控和性方面的表现,十四岁的胡安·迭戈很难在瓦格斯医生的办公室里讲出这些,尤其是在笃信无神论的医生和来自爱荷华的教士彼此攻击的时候。

“确实是那个小狗太湿了。”里维拉还在说。

事实上,胡安·迭戈缺少的并不是信仰。大部分垃圾场的孩子都在寻求奇迹。至少胡安·迭戈也想要相信各种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虽然他怀疑那些教会想让每个人相信的奇迹,那些既有的、随着时间越发无聊的奇迹。

“是鼻子。”卢佩对着她哥哥耳语道,还碰了碰他的鼻子。

“别这么说,胡安·迭戈,你还太小,不要把自己和信仰分隔开。”爱德华·邦肖说。

她说话的那一瞬,嘶鸣声停止了,蓝色的火焰也消失不见。嘶鸣的蓝色火焰确实和鼻子有关,胡安·迭戈想道。

但这是他十四岁时的对话。起初,对于这个垃圾场孩子来说,承认自己不是信徒要比表明对天主教会的不信任稍微容易些,尤其是面对一位爱德华多先生这样的(正在接受牧师训练的!)学者。

菲律宾航空177号航班在保和降落发出的震动声并没有叫醒胡安·迭戈,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从这个关于未来开始的梦中叫醒。

“我不是个信徒。”胡安·迭戈有一次对爱德华·邦肖说。

[1] 伯利恒之星也被称作圣诞之星或者耶稣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