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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性与信仰

“好吧,我们听听。”女儿略带轻蔑地回答。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胡安·迭戈,不是关于性的。”米里亚姆说。桃乐茜发出有些刺耳的笑声。因为声音很大,吸引了那对中国情侣的注意,他们原本在火车上不远的位置窃窃私语。(那个女孩虽然坐在男孩的腿上,却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在生男孩的气。)“真的不是,桃乐茜。”米里亚姆厉声说。

“在《一个由圣母玛利亚引发的故事》中,有一处那个教士——我忘了他的名字。”米里亚姆打断了自己的话。

胡安·迭戈又一次在手机的菜单上搜索起来,可这些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团乱麻。“媒体中心”是做什么的?算了,我不研究了,胡安·迭戈想。此时米里亚姆把他的双手覆在了自己双手上面。她靠得离他很近,仿佛这辆火车非常吵嚷一般(其实没有),而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他们是单独在一起,虽然桃乐茜就在他们身边,能清楚地听到她说的每个字。

“马丁。”桃乐茜淡淡地说。

“我们不大上相。”那对中国情侣似乎对这张照片没有拍好有些介意,于是米里亚姆这样对他们说。(可能他们平时拍的照片都比较好吧。)

“对,马丁,”米里亚姆立刻开口,“我想你读过这一篇。”她又对女儿讲。“马丁很崇拜圣·依纳爵·罗耀拉,对吧?”米里亚姆问胡安·迭戈,可还没等小说家回答她,她便匆匆说了下去。“我在想圣徒遇到那个骑骡子的摩尔人,以及他们接下来关于圣母玛利亚的讨论。”米里亚姆说。“摩尔人和圣·依纳爵·罗耀拉都骑骡子。”桃乐茜打断了她的母亲。

于是他便拍了。他竟抓拍到了胡安·迭戈、米里亚姆和桃乐茜。那对中国情侣似乎对照片不大满意,也许失焦了吧?但是火车已经来了。米里亚姆把手机从那对情侣手中拿了回来,桃乐茜又更迅速地从她妈妈那儿抢走。当桃乐茜把手机还给胡安·迭戈时,他已经坐上了机场快线,而手机早已不再是拍照模式。

“桃乐茜,我知道。”米里亚姆有些轻蔑地回答,“摩尔人说,他相信圣母玛利亚没有通过男人便怀孕了,但他不相信她生了孩子后依然是处女。”

他们都听到了火车进站的声音,那个中国姑娘对她的男朋友说了些什么。自然,既然火车来了,他应该快点。

“你看,这还是和性有关系吧。”桃乐茜说。

米里亚姆用眼睛盯着女儿,仿佛是在说:如果你让我来拍,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没有。”她的妈妈反驳道。

“噢,好啊——谢谢你!”胡安·迭戈回答他。

“摩尔人走后,年轻的依纳爵觉得他应该追上那个穆斯林,然后杀了他,对吧?”桃乐茜问胡安·迭戈。

不过那个年轻的中国人从桃乐茜那里接过了手机。“我可以给你们几个拍一张合影。”男生说。

“对。”胡安·迭戈终于有机会开口了,但是他并没有在想那个很久以前的小说中被他称作马丁并崇拜圣·依纳爵·罗耀拉的教士。他想到了爱德华·邦肖,以及他来到瓦哈卡那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日子。

“给我,让我来吧。”桃乐茜对母亲说,“你拍照非常难看。”

就在里维拉载着受伤的胡安·迭戈驶在奔向耶稣会的路上,男孩把头放在卢佩的腿间,疼得龇牙咧嘴时,爱德华·邦肖也在前往耶稣会。虽然里维拉正在期待奇迹发生,比如圣母玛利亚显灵,但这个新来的美国教士才会成为胡安·迭戈生命中最可信的奇迹。这是由一个人,而非一个圣灵带来的奇迹,这奇迹中并不排斥人性的弱点,如果确实存在的话。

站台上几乎没有别人,只有一对牵着手的中国情侣。(胡安·迭戈认为他们还是小孩。)那个年轻男生看见桃乐茜把胡安·迭戈的手机从她妈妈手里夺了过来。

噢,他多么想念爱德华多先生啊!胡安·迭戈想,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桃乐茜和我不拍照,我们不喜欢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不过让我给你拍一张吧。”米里亚姆说。

“‘圣·依纳爵·罗耀拉特别想捍卫圣母玛利亚的贞洁。’”米里亚姆说,但当她看见胡安·迭戈快哭了时,声音便弱了下去。

车站那玻璃色与金色相间的内部,以及像哨兵一样排列着的、锃亮的不锈钢垃圾桶,让这间车站的气氛有些像医院的走廊。胡安·迭戈没有从他的手机菜单中找到照相机或照片图标,他想给米里亚姆和桃乐茜拍一张照,于是什么都知道的母亲把手机接了过去。

“‘他觉得诽谤生产后的圣母玛利亚不是处女是不对的,也没法接受。’”桃乐茜在一旁帮腔。

回程的时候有一个瞬间让他印象深刻。当时胡安·迭戈来到了九龙消过毒的地下车站,站在站台上和那两个女人一起等车,那一瞬在完美之余流露出些许尴尬。

此时,胡安·迭戈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他意识到这对母女正在引用他写在《一个由圣母玛利亚引发的故事》中的句子。不过她们怎么能把自己小说中的段落记得这么清楚,几乎一字不差?怎么会有读者能做到这一点?

胡安·迭戈遇到读者的时候,总是留意着不要提起太多自己的事情,因为他的读者们很爱问关于他自己的问题。他常常试图把话题引到读者们的生活上,所以他也让米里亚姆和桃乐茜讲讲她们自己。她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怎样的?胡安·迭戈一定也曾小心翼翼地问起她们生命里的男人们,他确实很想知道她们现在是否处于恋爱关系中。然而,关于他们在九龙的聊天,他什么都不会记得,除了自己在坐机场快线前往九龙站的路上,对火车票显出的分外好奇;还有在乘火车回富豪酒店途中的一些关于书的对话。

“噢,别哭了——亲爱的!”米里亚姆忽然对他说。她帮他擦了擦脸。“我就是很爱这一段!”

关于这次乘火车到九龙的旅程,胡安·迭戈几乎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也不会对繁华的九龙港留下什么印象。他甚至忘记了当时是在哪里吃的晚餐,只记得自己特别饿,以及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的陪伴让他感到很开心。事实上,他已经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尽管后来不到一周的时间后,他就已经忘记当时聊了些什么。他的小说吗?还是他的童年?

“你把他弄哭了。”桃乐茜对母亲说。

难道只有我忍不住一直在看这两个女人吗?胡安·迭戈很好奇。他对于时尚毫无知觉,也不知道不明艳的颜色会带来什么效果。他没有注意到米里亚姆和桃乐茜都穿着米色、棕色或者银色、灰色的衣裙,也没留意到她们的服装设计十分精致。至于面料,他可能只觉得摸起来很舒服,但是他注意到了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的胸部,当然,还有臀部。

“不,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胡安·迭戈开了口。

两个女人穿在开衫里的舒适短袖毛衣很显胸型,不过这毛衣有些保守。胡安·迭戈认为,也许正因为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穿着保守,才未被任何人注意到。或者由于其他的游客基本都是亚洲人,他们对这两个富有魅力的西方女人似乎没什么兴趣?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在毛衣下面都穿了裙子,也很显身型,胡安·迭戈也许会说这裙子很“紧身”,但是她们的裙子也没有吸引什么目光。

“那个教士。”米里亚姆接着说。

火车到达九龙站时,天已经黑了。九龙港游人如织,许多人在为这里的摩天大楼拍照,但是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却不被察觉地穿过了人群。胡安·迭戈一定是出于对这对母女的迷恋,才觉得当她们中的某一个挽着他的胳膊时,他走路就没有那么一瘸一拐。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和她们两个一样,未被任何人注意到。

“他叫马丁。”桃乐茜提醒她。

“够了,桃乐茜。”母亲又提醒她。

“桃乐茜,我知道!”米里亚姆说,“马丁崇拜依纳爵,这确实很感人,也很美好。”米里亚姆接着说:“但我觉得,圣·依纳爵完全是个疯子!”

“每次我听到‘成人’这个词,都会想到一些色情的东西。”桃乐茜笑着对胡安·迭戈说。

“就因为那个骑骡子的陌生人怀疑圣母玛利亚生产后不是处女,他便想要杀死那人。简直是疯了!”桃乐茜嚷道。

“成人票——至市区。”胡安·迭戈大声念着,他把火车票上的字读给那两个女人,然后把票放进了衬衫口袋。他不知道在约会中应该如何表现,甚至从未知道过,不过这两个女人却十分放松。

“不过,和往常一样,”胡安·迭戈提醒她们,“依纳爵在这件事上也寻求了神的旨意。”

“他又在写作,”桃乐茜对母亲说,“他总是在写作。”

“得了吧,还神的旨意!”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同时叫出了声。她们似乎平时就有这样的口头禅,有时单独说,有时一起说。(这吸引了那对中国情侣的注意。)

“你在干吗?”米里亚姆问胡安·迭戈,“怎么对一张火车票这么着迷?”

“‘所以在岔路口,依纳爵放下了骡子的缰绳,如果它朝摩尔人的方向走,依纳爵就会杀了那个异教徒。’”胡安·迭戈回忆道。这个故事他闭着眼睛都能讲下来。胡安·迭戈觉得,小说家逐字逐句地记得自己写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如果读者能够按原话背下来,那就很不一样了,是不是?

胡安·迭戈作为作家的敏感让他发现了一处错误:“1日行程”中的数字1难道不应该写成英文单词吗?“一日行程”看起来是不是好一些?这样更像一个标题,胡安·迭戈想。他用那只随身携带的笔在票面上写了些什么。

“‘但是骡子选择了另一条路。’”母女一齐说道。在胡安·迭戈看来,她们似乎拥有希腊合唱团般无所不知的权威。

他们乘坐的火车是开往九龙的机场快线,费用是九十港币。或许出于羞涩,胡安·迭戈在火车上并没有仔细去看米里亚姆和桃乐茜。于是他便装作对自己的双程票格外感兴趣,认真地把这张双面纸上的每个字都阅读了两遍。胡安·迭戈对于将票面上的中文和相应的英文对照起来有些兴趣,“同日返程”这几个词是小写的,但是在汉字上并无变化,中文中似乎没有可以和小写字母对应的东西。

“‘但是圣·依纳爵真的疯了——他肯定是个疯子。’”胡安·迭戈复述道。他不确定她们读懂了这部分。

胡安·迭戈没有和他的医生朋友一起旅行,这真是太糟了。他应该记得的并不是“感谢罗丝玛丽”(因为她对服用壮阳药作出的说明)。施泰因医生曾告诉过胡安·迭戈,他会觉得有一个不幸的罗密欧徘徊在自己老年的身体里是因为:如果你一直在服用贝他阻断剂,并忽然停服一段时间,那么要当心!你的身体里始终缺乏肾上腺素,现在忽然产生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和肾上腺素受体。那些看起来是梦,实际上是被强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记忆般的东西,就是胡安·迭戈没有服药的结果。而这也导致他对两个陌生女人产生了急剧增长的欲望,她们是一对母女,在他眼中要比陌生人熟悉一些。

“是的,”米里亚姆说,“你能说出这一点很有勇气——哪怕是在小说里。”

我怎么像个饥渴的少年一样在想象这些啊!胡安·迭戈在梳洗打扮,准备和女士们一起出门时想。他的行为令自己感到惊讶。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没有服药。他讨厌贝他阻断剂带给他那消沉的感觉,也知道最好不要过早服用那半片壮阳药。胡安·迭戈想,等自己回到美国之后,要好好为罗丝玛丽让他做的试验而感谢她!

“这里讲到了生产之后阴道的样子,所以还是和性有关嘛。”桃乐茜说。

如果和米里亚姆或桃乐茜共度良宵这种奇迹会发生的话,胡安·迭戈知道现在服用壮阳药有些太早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把切药器也从口袋里取出,和壮阳药放在了水槽的同一侧,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半片药就够了。(作为一个小说家,他总是很有前瞻性。)

“不——这是一个关于信仰的故事。”米里亚姆反驳。

胡安·迭戈把贝他阻断剂从装如厕用品的口袋里拿了出来,他把药片和水杯一起放在了浴室水槽边。这药片呈扁平的椭圆形,蓝灰色。他又把壮阳药拿出来看。壮阳药不是扁平的,而是球形,但又有四个面。两种药片的共性在于颜色,它们都是蓝灰色的。

“是关于性和信仰。”胡安·迭戈圆场道。他并不是在做和事佬,而是真的这样认为。两个女人都明白这一点。

洗澡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勃起,他知道自己应该服用贝他阻断剂,因为已经太久没服用了。但是这勃起却让他犹豫起来。如果米里亚姆或者桃乐茜愿意和他共度良宵,或者更不可思议地,她们两个都愿意呢?

“你真的认识什么人,像那个教士一样崇拜圣·依纳爵吗?”米里亚姆问他。

她们不住一间吗?胡安·迭戈独自在房间时想。

“他叫马丁。”桃乐茜柔声重复。

“不光是这些先进的鬼东西,你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叫我们。”桃乐茜补充道。她在胡安·迭戈的房卡纸夹上写下了她和她妈妈的门牌号。

我觉得我需要服用贝他阻断剂。胡安·迭戈并未说出口,但他这样想。

“如果不会用这些先进设施的话,就叫我们。”米里亚姆对胡安·迭戈说。

“她的意思是,马丁真实存在吗?”桃乐茜问他,她看到作家听见母亲的问题后呆住了,也注意到米里亚姆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否则你就没法开灯,也没法看电视。”桃乐茜解释道。

胡安·迭戈的心脏狂跳,他的肾上腺素受体正在疯狂地吸收肾上腺素,但他没法说出来。“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胡安·迭戈本想这样说,但“人”这个词他讲得含混不清,听起来就像是卢佩的语言。

这里的房间钥匙是一种卡片,进入房间后你需要把它插进门口墙上的卡槽中。

“我猜他是真实的。”桃乐茜对母亲说。

“这里非常现代。”当胡安·迭戈和米里亚姆及桃乐茜一起乘电梯时,他对富豪机场酒店仅有这样的印象。这对母女替他办理了登记,他只需要出示自己的护照。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付钱。

此时胡安·迭戈正在座位上发抖,她们把双手都覆在了他的手上。

两张女人的面孔从那辆出租车的后视镜中映出来。她们应该是母女,但是在胡安·迭戈看来这两个恐慌的女人不可能是米里亚姆和桃乐茜。他很难想象她们俩也会感到害怕。她们会害怕谁或者什么事情呢?不过他依然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两个厉害的女人,他很确信。

“我认识的那个教士不叫马丁。”胡安·迭戈忽然开口。

“你是哪儿来的,垃圾墨西哥吗?”胡安·迭戈的司机嚷道。

“桃乐茜,他失去过很多至爱的人——我们都读过那篇采访,你还记得吧。”米里亚姆对女儿说。

是在那辆冲出了护栏,被卡在东河边积雪齐腰深的步道上的出租车里吗?那个司机想要把后轮挖出来,可他没有铁锹,只有一支挡风玻璃刮刀。

“我记得。”桃乐茜回答,“但是你问的是马丁这个人物。”女儿又对母亲说道。

胡安·迭戈忽然觉得自己从前见过这两个女人,可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胡安·迭戈唯一能做的便是摇摇头,接下来他便流下了眼泪,泪如泉涌。他无法对这两个女人解释他是为什么(以及为谁)哭泣,至少不能在机场快线上解释。

“然后我们吃点东西,或许再喝点什么,再坐火车回到酒店。”桃乐茜从另一侧耳语道,“那会儿我们也该困了。”

“爱德华多先生!”胡安·迭戈叫出了声,“亲爱的爱德华多!”

“我们等下坐火车去九龙,去看香港岛的景色。天黑之后去比较好,因为港口的灯光都映在水里。”米里亚姆对胡安·迭戈耳语道。

那个中国女孩依然坐在男朋友的腿上,她还在为某事而不开心,可她此时忽然有了反应。她开始踢自己的男友,似乎并非在生气,而是有些沮丧,当然只是玩笑般地踢了几下。(和真正的暴力截然不同。)

胡安·迭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平时跛得那么厉害。这是为什么呢?桃乐茜正提着胡安·迭戈和她自己的行李,单手拎两个包却毫不费力,她是怎么做到的?胡安·迭戈正想着这些,他们已经来到了一面大落地镜前,那里便是酒店的登记台了。当胡安·迭戈匆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发现两个同伴并不在身边。他很惊讶这两个高效的女人竟然没有映在镜子里,也许是他看得太匆忙了。

“我就告诉他是你!”女孩忽然对胡安·迭戈说,“我认出来是你,可他不信!”

“我们先去酒店办入住,然后梳洗一下。”桃乐茜对他说,她正挽着胡安·迭戈的另一只胳膊。

她的意思是自己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作家,可她的男友并不赞同或者他并不读书。胡安·迭戈觉得,那个中国男孩不像是爱读书的样子,但是对于男孩的女友很爱读书,他毫不惊讶。胡安·迭戈不是反复重复过这一点吗?是女性读者让小说存活了下来,这里又有一个。胡安·迭戈是用西班牙语叫出那位学者的名字的,这让这个中国女孩确定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为什么买不完?猫眼石又有什么特别的?”胡安·迭戈问。但奇怪的是,这些女人好像是在选择性地听他说话。

胡安·迭戈意识到,这不过又是一个读者与作者相认的时刻。他希望自己能停止啜泣。他朝那个中国女孩挥了挥手,想要笑一笑。如果他有注意到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看向那对中国情侣的目光,就会自问由这对陌生的母女陪伴是否安全。但是他没有注意到米里亚姆和桃乐茜用不满,不,更像是威慑的眼神让他的中国读者安静了下来。(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个小浑蛋,是我们先发现他的!去找你自己最喜欢的作家吧,他是我们的!)

“现在不坐。”米里亚姆边说边抓住了他的胳膊。胡安·迭戈猜想,他们要经过一个火车站。那里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广告,有裁缝店的、饭店的、珠宝店的。珠宝店的广告上写着“买不完的猫眼石”。

为什么爱德华·邦肖总是在引用托马斯·肯皮斯的话?他喜欢针对《效仿基督》中的这一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少和年轻人以及陌生人待在一起。”好吧,现在提醒胡安·迭戈当心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已经太晚了。你不应该停服贝他阻断剂,而且不该注意到这对母女。

“我们要坐火车吗?”胡安·迭戈问他的女粉丝们。

桃乐茜把胡安·迭戈拥在自己胸前,用她那格外有力的胳膊摇晃着他的身体,而他还在继续哭泣。他自然注意到这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露出乳头的胸衣,透过她的胸衣和开衫下的毛衣,你可以看见她的乳头。

到达电梯顶端后,三位旅客来到一处让人困惑的地下路口,那里的标识指向九龙、香港岛,以及某个叫西贡半岛的地方。

此时正在按摩他的后颈的应该是米里亚姆(胡安·迭戈猜想),她不止一次靠近他并和他耳语。“亲爱的,你一定很伤心吧!因为你能感受到那些大多数男人感受不到的东西,”米里亚姆说,“《一个由圣母玛利亚引发的故事》里的那个可怜母亲。天啊!我一想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胡安·迭戈偶尔的尖锐言辞还是会让所有人感到惊讶。他看起来性格非常温和,而且因为残疾的右脚,总是走得很慢。他不像是一个会冒险的人,除非是在想象之中。

“别说了。”桃乐茜提醒母亲。

“相比给圣像翻新,天主教会给自己翻新的次数要多得多。”胡安·迭戈尖锐地说。仿佛圣诞节,以及托儿所的所有装饰,都严格属于罗马天主教会的范畴。母女俩好奇地看着他,对他愤怒的口气有些惊诧。如果她们读过胡安·迭戈的小说,就不会太惊讶于他那讽刺的语调,而她们确实读过。他不是对有信仰的人,或者任何信徒有意见,而是不满于天主教会那些社会和政治制度。

“一尊圣母玛利亚的雕像从基座上倒下来压到了她!她当场就死了。”米里亚姆接着说。

“圣婴又不是小孩,桃乐茜,”母亲反驳道,“相信我吧,耶稣正在翻新。”

桃乐茜能感觉到胡安·迭戈的肩膀在她怀中颤抖着。“好吧,你还是说了,妈妈,”女儿不悦地说,“你是想让他更伤心吗?”

“不是谁都会翻新的,妈妈。”桃乐茜说。

“你不懂,桃乐茜,”她的妈妈立刻回答,“就像故事里说的:‘至少她是幸福的。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有幸被自己信仰的圣女杀死。’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是很有趣的一幕!”

“也许圣婴在翻新呢。”米里亚姆提出了别的可能。

但是胡安·迭戈(又一次)摇了摇头,这一次是对着桃乐茜的胸脯。“你写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吧?这件事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对吧?”桃乐茜问他。

“许多年前被人绑走了。”桃乐茜解释说,“我觉得香港的这些中国人不会在意。”

“你不要把小说往他自己身上猜了,桃乐茜。”她的母亲说。

胡安·迭戈错误地以为只有他发现圣婴从托儿所的装饰中消失了,也可能是被埋在了稻草里。“婴儿耶稣……”他正要开口。

“那你来说吧。”桃乐茜反驳母亲。

“别总讲那些色情的东西。”母亲提醒她。

胡安·迭戈注意到米里亚姆的胸部也很引人注目,尽管透过毛衣无法看到她的乳头。她穿的不是新式胸衣,胡安·迭戈想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桃乐茜关于他母亲的问题,她不是被一尊倒下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砸死的,并不完全是。

“我觉得孩子的父亲是某个先知。”桃乐茜说。

可他又一次无法说出口。由于过度地消耗自己的感情和性欲,他现在全身都奔涌着过多的肾上腺素,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泪水。他在思念自己过往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也在渴望着米里亚姆和桃乐茜,已经难以分辨更想要其中哪一个。

那上面还有约瑟夫,胡安·迭戈觉得他是一个可怜的傻瓜。如果玛利亚真的是一个处女,约瑟夫却像意料之中般处理了分娩的事情。他没有对好奇的国王们、先知们、牧羊人们,以及马厩里其他傻瓜和看热闹的家伙投以任何愤怒或怀疑的眼神,也没有迁怒于某一头牛、一头驴、一只公鸡或一匹骆驼。(骆驼便是那富有异域风情的动物。)

“可怜的宝贝。”米里亚姆在胡安·迭戈耳边轻语,他感觉到她在亲吻自己的脖子。

他们登上一台上升的电梯,正经过一家托儿所。让胡安·迭戈感到奇怪的是,自从他在大雪中抵达肯尼迪机场,就一直没有到过室外。托儿所四周都是寻常的装饰,有人物,也有谷仓里的动物。那些动物中只有一只富有异域风情。胡安·迭戈一直认为,能召唤奇迹的圣母玛利亚不能完全算作人类。此时身处香港的她露出羞怯的笑容,垂下双眼不去看她的崇拜者们。在托儿所这样的地方,难道人们不应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那尊贵的儿子身上吗?可显然并非如此——圣母玛利亚就是个抢镜的家伙。(胡安·迭戈始终相信,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香港。)

桃乐茜深吸了一口气。胡安·迭戈觉得她的胸脯正抵着自己的脸。

“我们已经来过好多次,”女儿有些不高兴,“差不多一年到头都在这儿了。”她告诉胡安·迭戈。

当爱德华·邦肖认为人性的弱点必须屈服于上帝的意愿时,这位狂热的信徒会说些什么?我们凡人只能听从上帝的旨意,然后照做?胡安·迭戈听见爱德华多先生这样讲:“这是上帝的荣耀。”

“桃乐茜,你又不是一年到头都在这里,你怎么会知道。”米里亚姆说。

此时被桃乐茜拥在怀中,又被她的母亲亲吻着,胡安·迭戈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听从上帝的任何旨意,然后照做?不过,这里有一点矛盾:胡安·迭戈身边这两个女人并不是上帝喜欢的类型。(米里亚姆和桃乐茜是会说“得了吧上帝!”那种女人。)

“圣诞老人肯定住在这儿。”桃乐茜对胡安·迭戈说,“这里一年到头都有圣诞节装饰。”

“这是上帝的荣耀。”小说家自语道。

胡安·迭戈猜想这对母女多年来(当然不可能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经常一起旅行,因为她们开的玩笑已经超出了母女的范畴。

“他在说西班牙语。”桃乐茜告诉母亲。

“别老讲那些色情的东西,桃乐茜。”母亲提醒任性的女孩。

“看在上帝的分上,桃乐茜,”米里亚姆说,“这是垃圾拉丁语。”

“圣诞老人正要上床呢,他可能叫了个护送服务。”桃乐茜对胡安·迭戈解释道。

胡安·迭戈感觉到桃乐茜耸了耸肩。“管他呢。”叛逆的女儿说,“我知道,这话和性有关。”

香港国际机场通往富豪酒店的细长过道上装饰着许多不完整的圣诞节饰品,神情愉快的驯鹿、圣诞老人的精灵助手们,却没有圣诞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