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夫人:利兹是觉得不值得,我可以这样和你说,她比我有志气多了。我俩一起进了教会学校——这也使我们清楚了为什么那些什么都不懂,哪儿都没去过的女孩子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臭架子——我们在学校待了些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利兹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老师觉得我会很快跟着利兹学坏,所以学校的牧师总是告诫我,说利兹是跳进滑铁卢大桥死掉了。可怜的傻牧师,他只会这么说!可是比起跳河来,我更害怕进白铅工厂,你要是我,你也会那样想的。后来牧师给我找了个禁酒饭馆做杂活,别说酒了,你想买什么那里都能买到。后来我成了女招待,后来又去了滑铁卢车站的酒吧,一天十四个小时,不是端酒就是洗杯子,管饭,一个礼拜才给四个先令。这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个大进步了。在一个冷得要死的晚上,我累得不行,差点儿就要睡过去了。有个人进来要了半品脱威士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利兹。她穿了件长的皮大衣,既优雅又舒适,钱包里还装了很多金币。
维维:(开始聚精会神起来)你和你姐姐是这样认为的?
维维:(厌恶地)我的利兹阿姨!
华伦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知道。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寡妇,在铸币厂那块儿开了个炸小鱼的铺子,靠这个养活了自己和四个女儿。四个姐妹中,我和利兹是亲姐妹,我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漂亮,身材也好。我猜我的父亲是个日子过得不错、脑满肠肥的家伙,我母亲说他是个绅士,可我不清楚。那两姐妹和我俩不是一个父亲,个子矮,长得又丑,个个面黄肌瘦的,是两个干活卖力的可怜家伙。要不是母亲不让我俩欺负她们,估计我们肯定会把她俩打得半死。她俩可是规矩人。可是,规矩人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她们一个在白铅工厂干活,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一个礼拜只领九个先令,一直干到铅中毒死掉。一开始她只是以为她得了轻微的双手麻痹症,哪知道能把命送掉。另一个是我们的榜样模范,她嫁给了一个德特福德供应厂的工人,丈夫一个礼拜领十八个先令,老婆在家操持家事,三个孩子也乖巧伶俐——可是直到那男的喝上了酒,这一切都完了。这就是规矩人所落得的下场,你说值得吗?
华伦夫人:是她,还是个很体面的阿姨。她现在住在温彻斯特一个邻近大教堂的地方,她也是那里一个最受尊敬的女人。你相信吗,舞会的时候,她还被请去陪护别家小姐呢。谢天谢地,利兹没有跳河!你倒是有点儿像利兹,她可是个顶尖的女买卖人——刚开始就攒钱——从来不向别人透漏底细——从来都是头脑清醒,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那天她看我出落得还不错,就在酒吧那头冲我喊道:“你这个小傻瓜,在那儿干什么呢?简直就是在耗费自己的身体和美貌给别人赚钱!”那时利兹正在攒钱,准备自己在布鲁塞尔买所房子,她觉得我们两个一起攒钱会比一个人快些。所以她借了些钱给我,让我自己做事,我钱攒得很快,先还了她钱,又和她一起合伙。我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呢?布鲁塞尔的房子真的很高级,比起那个让女工们中毒的安妮·简工厂来,在我们这所房子里过日子要舒服得多。我们的女孩儿们从来没有遭过我在滑铁卢餐馆、酒吧或家里的那份罪。你愿意让我待在那些地方,然后不到四十岁就成为一个穷困潦倒的苦命老太婆吗?
维维:不知道。
维维:(听到这时,有了强烈的兴趣)不愿意,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那种生意呢?能攒钱会经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华伦夫人:好,我坐下,你别害怕。(她把椅子哐的一声使劲往前一放,坐了下去。维维也不禁打起了精神)你知道你外婆是做什么的吗?
华伦夫人:是要攒钱。可是一个弱女子,要做什么才能攒得起来钱?一个礼拜赚四先令还要打点自己的穿戴,你还能攒起钱来吗?你不能。不用说,你要是相貌平平的话,你还赚什么钱,要不你就得会唱歌、会演戏或是会写文章,当然这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利兹和我当然做这些都不行,我们唯一有的就是我们这副好皮囊和取悦男人的本事。你觉得我们会傻到让别人雇我们当店员或是服务员,用我们这副好皮囊来当招牌赚大钱,却只给我们那点儿填不饱肚子的死工资,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去赚这笔钱呢?这没有道理呀。
维维:好呀,你能说给我听最好。不坐下来吗?
维维:听起来确实是这样——从做生意的眼光来看。
华伦夫人:唉,真是说得轻松。我说,你想不想听听我以前的境遇?
华伦夫人:当然,从什么方面看都很有道理。你说把一个正经女孩子养大,既不让她去讨有钱人的欢心,又不让她和有钱人结婚然后再得点实惠,还能让她干什么?感觉区区一个结婚仪式就能区分开来对与错似的!噢,真是虚伪的世界,真是让我恶心!利兹和我也得跟其他人一样工作、攒钱、精打细算,要不然我们也会像那些醉生梦死,自以为会走运一辈子的女人一样穷困潦倒。(恶狠狠)我可瞧不起那种人,她们没骨气,要是说女人有什么毛病是我讨厌的话,那就是没骨气这个毛病。
维维: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妈妈。一个最穷苦的女孩儿,可能没有机会选择成为英国女王或是纽纳姆学院的院长,可是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选择是捡破烂儿还是卖花。人们总是抱怨他们所处的境遇。我不相信什么境遇。凡是世界上成功的人都是那些眼光长远,寻找他们所需要的境遇,若是找不到,他们就会自己创造。
维维:妈妈,坦白说,难道你所谓的那种有骨气的女人不应该痛恨你们这种赚钱的方式吗?
华伦夫人:我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听听她说的!你以为我是像你这样长大的吗?可以像你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你以为我所做的事情是因为我喜欢做吗,还是我会以为做的事情是对的,如果我有机会的话,你以为我不愿意去大学做一名淑女吗?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没人喜欢被逼着干活赚钱,尽管如此,但她们也得干活啊。我当然也会时常同情那可怜的女孩儿,虽然精疲力竭、无精打采,还是要取悦那个她根本瞧不上的男人——喝得半醉的一个混蛋——他还自以为自己多么善解人意,其实他是在戏弄别人,真是让人厌恶至极,不管给多少钱,女孩儿心里不愿意伺候他。虽然她不甘愿,可是也得受着,只能逆来顺受,就像护士照顾医院的病人一样耐心。那种事情确实不是哪个女人乐意干的,尽管听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谈起来,那好像是个温柔富贵乡。
维维:(耸耸肩,坐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信心了,因为母亲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对她冲击不小,和她母亲刚才的口气一比,她开始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书呆子气,甚至有点假正经的感觉)别以为我是在欺负你。你总是用那种母亲的传统权威来招惹我,我也用一个有身份女性的传统优越地位来捍卫我自己。说白了吧,我不会再容忍你任何的无理取闹,你要是不出招,我也不会招惹你。我也会尊重你拥有自己想法和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维维:可是,你认为这件事是值得的,划得来。
华伦夫人:你!你真是没心没肺。(在她一贯的语调中突然显露出慷慨激昂的语气来——一个普通女人的方言——以往所有用来作掩饰的母亲权威和传统礼仪全都消失不见了,心中满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和目空一切的豪情)噢,我受够了,我不会再受这个气了。你凭什么把自己捧那么高?还在我面前自夸自己多么了不起——你也不想想给你机会拥有这一切的人是我。我有过什么机会呢?不要脸的是你,你就是一个假正经的女人,是个傲慢无耻的女人!
华伦夫人:那是当然,这件事对一个穷苦的女孩儿来说当然是一个划得来的事情,可是她要是能经得起诱惑,脸蛋儿长得不错,品行端正,通情又达理。那么她做这行儿会比干别的强得多。我以前常想,这件事不该这样。维维,女人应该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不是吗?我坚持认为这个事情不合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一个女孩子必须要做到最好。当然一个上流社会的女性用不着做这个。你现在要是做这个,你就是个傻瓜。可是当初的我要是不做这个,我就是个傻瓜。
维维:怎么睡不着?我就能睡着。
维维:(越来越感动)妈妈,如果我们两个像你当初过苦日子时那么穷,你确定你不会让我去滑铁卢酒吧,不会让我嫁人,或是进工厂?
华伦夫人:(激动地)睡觉干吗?你觉得我睡得着吗?
华伦夫人:(愤怒)当然不会。你把你妈我当成什么人了!吃不饱还要做苦工,怎么能有自尊心?没有自尊心,女人还有什么价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当时和我一样有着好机会的女人现在还生活在窝棚里,而我不用外人帮我,还能给我女儿一流的教育。因为我有自尊心,我能给自己拿主意。为什么利兹在那个大城市里人家都高看她一眼?道理是一样的。如果我们在意那个牧师的疯言疯语,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呢?每天只拿一个半先令,还要拼命擦地板,除了去济贫院,其他一点儿指望也没有。我的小宝贝儿,你可千万别相信那些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忽悠你。一个女人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方法,就是找一个有钱又对你好的男人,然后你也对他好。要是你和他门当户对,那你就嫁给他。但是如果你的地位远不如他,那你就不用指望了,何必费这个心思呢?结了婚你也不会幸福的。要不你随便问问伦敦那些有女儿的上流社会女人,她们也会和你说同样的话,区别在于我是跟你直说,而她们会绕个弯再说。
维维:胡说什么呢你。睡觉吧!都十点多了。
维维:(深深着迷,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我亲爱的妈妈,你真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你比全英国的女人都要坚强。你真的,真的没有一点点儿质疑——或——或是为此感到羞耻?
华伦夫人:(抱怨道)你对我真是太粗鲁了,维维。
华伦夫人:当然,宝贝儿,一个要脸的女人应该感到害臊,女人是得要脸,即使女人心里不要脸,但是表面上却得装模作样。利兹以前经常气我不管不顾地说出实话。她总是说,女人只要看看社会上那些事儿,心里就会对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用不着去多说什么。利兹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流社会女人!她天生就有那种气质,不和我似的,总是有点儿俗气。每次你把自己的照片寄给我,我总是很开心,因为你长得越来越像她了,你和她一样坚决有想法,真有点上流社会女人的样子。我可受不了心口不一地说假话。这种假惺惺的做法有什么用?要是女人们的日子是被人这样安排,却硬要说成别的样子又有什么好处。说实话,我从没感觉到一点点不好意思。相反我很得意,可以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没有人说过我们一个“不”字,对于那些女孩子,我们也照顾得不错。其中有几个还过得挺好,一个还和大使结了婚。可是我现在不大愿意说起这些,别人爱说什么随便说!(她打了个呵欠)哎,亲爱的!我现在真是想睡觉了。(她伸了个懒腰,彻底地发泄了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平气和地想要睡一觉)
维维:(声音冷冰冰)我应该是世界上数目最多的那种吧。要不是这样,我不会知道如何处理这堆麻烦。起来。(抓住母亲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扯了起来)打起精神来。这才对嘛。
维维:我觉得现在换我睡不着了。(她走到置物柜那里,点着蜡烛。关了灯,屋子里一下子黑了一大片)还是放点新鲜空气进来再关门吧。(她打开屋子的门,屋外月亮洒了满地的银光)多美的夜晚啊!看啊!(她拉开窗帘,一轮满月升起在布莱克当的高原上,一切景致都像浸在水中一般)
华伦夫人:(歇斯底里地)我的天啊,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华伦夫人:(敷衍地扫了一眼)确实很美,亲爱的,可是要当心,别被夜风吹着得了重感冒。
维维:(慢条斯理地)你至少能肯定这个。啊!你是说你只能肯定这个。(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她的脸埋在双手里)你不要那样,妈妈,你自己清楚你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把手放下来,抬起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维维,维维却拿出表来看了看,然后说道)算了,今天晚上就聊到这儿吧。你想什么时间吃早饭呢?八点半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啊?
维维:(鄙夷地)胡说八道。
维维脑筋一转,立刻悟出了她母亲这番话里的意思,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母亲。
华伦夫人:(抱怨道)是呀,在你看来,我说什么都是胡说。
华伦夫人:不会,不会。我敢赌咒不是他,也不是你刚见过的那些人。至少这一点我能肯定。
维维:(匆忙转身向着母亲)没有,才不是那样呢,妈妈。今天晚上你是完胜,我本来还想占上风呢。我们现在和好吧。
维维:(冷冷地)我会,你要是在这件事上再无视我的感受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因为厌恶身体轻轻颤抖)我怎么敢保证我的身体里有没有流淌着那个恶心废物的肮脏血液?
华伦夫人:(有点儿可怜地摇了摇头)还是你赢了,我认输就是了。以前和利兹一起,我就占不到任何便宜,现在我也占不了你任何便宜。
华伦夫人:你竟说这些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不会——也不能离开我。
维维:好了好了,别再想了。晚安,亲爱的老妈。(她抱住母亲)
维维:(态度坚决地)你能告诉我的,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你也很清楚我有这种权利。如果你不乐意,你当然可以拒绝告诉我,可是如果你那么做了,我明天早上会离开,那个时候将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
华伦夫人:(深情的语气)我把你养得还不错,是不是,宝贝儿?
华伦夫人: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在问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维维:是的,老妈。
维维:谁是我父亲?
华伦夫人:你得对你可怜的老妈好点儿,知不知道?
华伦夫人:(心烦意乱,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哦,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别说了。我发誓,我就是你的母亲。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的孩子!事情不该这样的。你相信我,好吗?说你相信我啊。
维维:我肯定会对你好的,妈妈。(吻了母亲一下)晚安。
维维:如果是,那我们的亲戚在哪里?我的父亲在哪里?我们家的家族朋友又在哪里?你声称是我的母亲,有权利呵斥我,骂我是傻瓜,能用大学女训导员都不敢用的态度和我说话,有权利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有权利强迫我去结识伦敦城里众所皆知的最可恶的高级流氓中的一个衣冠禽兽。在我拒绝你这些要求之前,我倒想多嘴问问,你凭什么对我提出这些要求。
华伦夫人:(诚心诚意)祝福我最亲爱的宝贝!这是一个母亲的祝福!
华伦夫人:我是你的母亲吗?天啊,维维!
她保护似的把女儿抱在怀里,眼睛不由得向上看去,祈求上帝的庇佑。
维维:你是我的母亲吗?
第三场
华伦夫人:(可怜兮兮地)哦,亲爱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难道我不是你的母亲吗?
第二天早上,在教区长住宅的花园里,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洒下来。花园的院墙正当中,有一个用五根木栅做成的院门,宽敞十足,马车通过也绰绰有余,在栅栏门的旁边挂着一个拴有铃铛的弹簧,而铃铛和外面的一个拉手连着。车道从花园中间穿过,向左边去了,尽头是用碎石铺成的一个小圆形广场,正对着教区长住宅的门廊。栅栏门的外边是一条满是尘土的公路,与花园的外墙平行向前,公路另一侧隔着一长块草坪与一片开阔的松树林。横在房子和车道中间的草坪上,长着一棵修剪整齐的水松,树荫下面放着一个长椅。对面围着一圈树篱,一个日晷就放在草地上,旁边是一个铁制的椅子。一条小路自日晷后面延伸出来,穿过了那排树篱。弗兰克坐在日晷旁的椅子上看《标准报》,日冕上还放着当天的晨报。他的父亲从房子里走出来,眼睛红肿,身体也颤颤巍巍的,满眼担忧地看着弗兰克。
维维:(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求求你别哭好吗?你只要不哭,其他什么都行。我真是受不了你哭哭啼啼的。你再哭我就出去。
弗兰克:(看了看表)十一点半。真是牧师吃早饭的好时候啊!
华伦夫人:(无助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啜泣)维维——
塞缪尔牧师:别笑话我了,弗兰克,别说笑。我有点儿——呃(哆嗦)——
维维:(决绝地把书推到一边)那等你能好好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再谈,先把它撂一边吧。(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她母亲)你得多散散步,打点儿草地网球,这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了,今天爬山的时候,你走二十码就得停下喘半天,你看你的手腕简直就像两桶猪油似的。看看我的——(她伸出自己的手腕)
弗兰克:精神不济了?
华伦夫人:你给我小心点儿。我以后会做出让我——还有你——都会后悔的事。
塞缪尔牧师:(言不由衷)不是,今天身体有点儿不舒服。你母亲去哪儿了?
维维: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声望、我的社会地位和我所追求的事业。可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请问,你是想让我跟你和克罗夫茨爵士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弗兰克:别担心,她不在家。和贝西一起坐十一点十三分的火车进城去了。她留了几句话给你。你现在听还是吃完早饭再听?
华伦夫人:(激动地站起来)你这个小东西!
塞缪尔牧师:我已经吃过早饭了,孩子。客人还在我们家,你母亲竟然进了城,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会让客人觉得奇怪的。
维维:(没有抬头,只是把目光从书上转向她母亲)不知道,你是哪位?你是干什么的?
弗兰克:她可能已经考虑到这个了。不管怎么样,要是克罗夫茨还要待在这儿,而你还要每天晚上陪他聊你们当年那些荒唐事到凌晨四点,都这样了,我妈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家庭主妇,还不得去城里买上一桶威士忌和几百根吸管啊!
华伦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生起气来)你能不像刚才那样一个劲儿地对我发问吗?(情绪激动)你给我住嘴。(维维继续着手边的工作,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只是一言不发)你和你的生活方式,岂有此理!你还想说什么?(她又盯着维维,可是维维没有理她)你过什么样的日子,得由我说了算。(停了下又说)自从你得了什么所谓的剑桥什么荣誉,我就看你成天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忍受你这个样子吗?你错了,越早搞清楚状况对你越有好处。(小声抱怨)一到这件事,我就只会说这些,真是的!(又重新生气地提高嗓门)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小姐?
塞缪尔牧师:我没觉得乔治爵士喝多少啊!
维维:(宽容地)关于这件事,你就只想说这些吗,妈妈?
弗兰克:你昨天喝糊涂了吧,老爷子。
华伦夫人: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啊?就因为你在学校是个小小的人物,你就想给我闹独立自主?别傻了,孩子。
塞缪尔牧师:你的意思是说——我——
维维:(用她腰链上的裁纸刀把一页书裁了下来)妈妈你从没有想过吗?我也和别人一样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弗兰克:(平静地)我从没有看过一个领取圣俸的牧师喝得不省人事。你讲的那些你过去的荒唐事真是不堪入耳,要不是他和我妈妈那么投机,我真不觉得普雷德能在咱家过夜。
华伦夫人:你的生活方式!什么意思?
塞缪尔牧师:别瞎说。乔治·克罗夫茨爵士是我们家的客人。我总得和人家聊点什么吧,再说他就只聊那一个话题。哎,普雷德在哪儿?
维维:你认为我的生活方式会遵从你的安排吗?这恐怕不行吧。
弗兰克:他开车送妈妈和贝西去车站了。
(双眼看着她)当然是说我们两个了,除非你结婚了。你又不用再去学校了。
塞缪尔牧师:克罗夫茨起床了吗?
维维:(不为所动)为什么啊?(她坐下来,翻开一本书)你希望我们俩常在一块儿?我的意思是,你和我?
弗兰克:早就起床了。他一点事儿也没有,道行比你深多了,说不定他一直在练习酒量呢。现在可能去别的地方抽烟去了。弗兰克又继续看报纸。牧师心神不宁地向着门口走去,又犹犹豫豫地走了回来。
华伦夫人:(让维维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弄得有点儿生气)你知道这些男人什么啊,孩子,能这样说他们?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和克罗夫茨爵士经常见面,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塞缪尔牧师:呃——弗兰克。
维维:(站起来又去拿了几本书)我估计也是。可怜的弗兰克!我肯定得甩掉他,尽管不值得,但还是会可怜他。克罗夫茨那家伙貌似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是吧?(她粗鲁地把书丢在桌子上)
弗兰克:怎么了?
华伦夫人:(现在男人们都走了,她只好苦挨这漫漫长夜)你这辈子见过这样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人吗?你说他是不是一个讨厌鬼?(她坐在桌子旁)既然说到这儿了,宝贝儿,你以后别再去招惹他了。我能肯定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饭桶。
塞缪尔牧师:你说她们母女昨天邀请了我们,会不会也想我们邀请她们来咱们这儿啊?
弗兰克:(做了个鬼脸)对不起。(他走过去拿过来帽子和枪。回来了。他握了她的手)晚安,亲爱的。(他吻了她的手。她把手抽回去,嘴唇紧抿着,看上去很想扇他耳光。他顽皮地大笑着跑开了,门也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弗兰克:我已经邀请过她们了。
维维:(怒气冲冲地)不,我恨你。(她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和一些纸,在中间那张桌子,最靠近壁炉的那头坐下)
塞缪尔牧师:(大为震惊)什么!
弗兰克:(对维维说)来,亲一下?
弗兰克:克罗夫茨在吃早餐的时候告诉我们,他让把华伦夫人和维维今天接来,并且还让她们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我母亲听到了这句话才非要坐十一点十三分的火车进城的。
普雷德:再见,凯蒂。(和普雷德深情地握了握手,然后一起出去,一直陪他走到花园门口。)
塞缪尔牧师:(失望透顶)我从来也没邀请过她们啊。我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华伦夫人:再见,普雷迪。
弗兰克:(满眼同情)你怎么知道,你昨天晚上没想过这些还是没说过这些呢,老爷子?
塞缪尔牧师:(拿起帽子和拐杖)晚安夫人。(跟她握手。当他走到维维身边的时候也和维维握手,对她说晚安。然后对弗兰克大声命令道)赶紧走吧!(走出去)
普雷德:(穿过树篱,走过来)早上好啊。
华伦夫人:(放声大笑)你是该好好管教他一下了,山姆,明天见了。还有,把乔治的帽子和拐杖捎给他,顺便代我问候他。
塞缪尔牧师:早上好。真抱歉没陪你一起吃早餐。我有一点儿——呃——
塞缪尔牧师:(咆哮道)住嘴,你给我住嘴,你这个不孝子。
弗兰克:牧师有点喉咙痛,普雷德。还好不是老毛病。
弗兰克:(态度极其温和,用一种夸张的钦佩语气)当然。我倒是忘了。真是感谢你的提醒。你真是一个很棒的男人,普雷迪。一直如此,从未变过。我向来很崇拜你。(他站起来要走,可是在两个老男人之间停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普雷德的肩膀上)唉,要是你是我的父亲而不是这个没出息的老头儿那该多好啊!(他把另一只手按在他父亲的肩膀上)
普雷德:(换了个话题)我不得不说,你们家的景致真是不错,非常漂亮。
普雷德:(把帽子从食器柜上拿下来,走向弗兰克)跟我们一起走吧,弗兰克。很久没见维维小姐了,我们待在这儿,都没能让她们娘儿俩好好单独待会儿。
塞缪尔牧师:是不错。普雷德,要是你乐意,让弗兰克一会儿带你转转。我得失陪一会儿了,趁加德纳太太不在家,你们各自又都有消遣,我得赶紧把布道的稿子赶出来。你们不介意吧?
弗兰克:(站起来)哪里的话,我母亲看到你肯定很高兴。她是一个真正知书达理而又风雅的女人。除了我们家老爷子,她在这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其他人,所以你可以想象,她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平淡无聊。(转而向他父亲)你既不聪明也不风雅,你是个爸爸吗?所以赶紧带普雷德回家去吧,我在这儿再待会儿。你一会儿在花园把克罗夫茨也叫上。他肯定会和咱家那只小狗玩得上来。
普雷德:当然不介意。别跟我那么客气。
普雷德:我真怕给你们添麻烦。
塞缪尔牧师:谢谢你。我要——呃——(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就钻进了屋子)
塞缪尔牧师:弗兰克,我的孩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你母亲还不知道咱家今天晚上有客人呢。
普雷德:每个礼拜都写布道词,真奇怪。
弗兰克:的确是要买些来。维维走到书桌前,把买黄油的事情记在个备忘录上。普雷德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把刚当餐巾纸用的手绢折起来。
弗兰克:他要是自己写的话,真是挺奇怪的。一般都是花钱买现成的。他现在是去喝汽水了。
维维:你知道的,艾莉森太太的晚餐做得也就那样。(她转向弗兰克,冲他撒娇)可怜的弗兰克!是不是牛肉都被他们吃光了?是不是你只吃了面包、奶酪和姜汁啤酒?(转而又严肃起来,好像今晚的所有玩笑刚已经开完了)不过她的黄油也太差劲了,我得去山下的商店去买些来。
普雷德:孩子,我希望你能对你的父亲尊重些。只要你愿意这样做,你肯定会做得很好。
华伦夫人:出去抽烟了。(牧师从桌子上把帽子拿过去,走到旁边,一起站在壁炉旁。这时,维维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弗兰克,他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进门就瘫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一边打量维维,一边用她那强装的母亲派头对维维说话)亲爱的,晚饭吃好了吗?
弗兰克:亲爱的普雷迪,你别忘了,是我要和我们家老爷子住在一起。当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父子、夫妻还是兄弟姐妹——要他们保持会客时候十分钟的虚伪的客套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虽然老爷子有很多值得一说的居家好品质,但是他像绵羊似的毫无主见,又像头自负的公驴一样爱招惹别人——
塞缪尔牧师:(到处张望)乔治爵士在哪儿?
普雷德:请你别说了,弗兰克,但你得记住!他是你的父亲。
她刚要回嘴,厨房的门就开了。屋里的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聊天的声音传了出来。克罗夫茨难掩慌张的神色,赶紧跑到房子外面。牧师出现在厨房的门口。
弗兰克:我给他留着面子呢。(站起来,猛地扔掉了报纸)可是你想想,他竟然告诉克罗夫茨把母女请到这儿来!他那时一定是喝得烂醉。你知道吗,普雷迪,我母亲根本不能忍受那种人。得等到回伦敦,维维才能来这儿。
克罗夫茨:(粗暴地说)该死!
普雷德:难道你母亲对这事情一无所知?(他拾起报纸,坐下开始看)
华伦夫人:也就是说,你也和那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一样,乔治,竟也落得如此下场了!
弗兰克:我也不知道。照她进城这件事来看,她好像知道了。其实我母亲倒不像其他人那样介意这些事情,她还跟很多惹过乱子的女人交往很密切。不过那些都是很好的女人。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当然有她的优点,但是她太粗俗了,我的母亲实在是不能忍受这一点。所以——喂!(这一声喊,是因为牧师又急慌慌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克罗夫茨:(当他看见她毫无同情之意时,他突然感到紧张起来)听我说,凯蒂。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我不会再问你了,你也不用回答什么了。我会指定,我的财产全都给她。结婚那天,你想要多少钱,说个数目,我都给你——只要数目合理。
塞缪尔牧师:弗兰克,和她的女儿跟着克罗夫茨从荒坡那边过来了,我从书房的窗户看见他们了。我该怎么和你母亲说啊?
他停住不动,两个人对看着,她紧紧盯着他,对他有点儿鄙视却又有点儿害怕。他偷偷地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她,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
弗兰克:戴上你的帽子,然后出去说你见到他们非常高兴;弗兰克就在花园里;母亲和贝西去城里看望生病的亲戚去了,非常抱歉不能招待她们;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还有——还有——随便说点什么祝福的话,就是别说实话,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华伦夫人:(厌恶地)对,你脑子里就会想这些事。
塞缪尔牧师:可是,我们再用什么办法把她们打发走呢?
克罗夫茨:我们三个一起过,肯定日子过得很好。我肯定比她先死,然后她就成了一个富得流油儿的小寡妇。为什么不让她嫁给我呢?我刚才在和里面那个傻瓜一起散步的时候,就一直在盘算这个事情。
弗兰克: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喂!(他窜进屋里)
华伦夫人:就你!
塞缪尔牧师:他真是太莽撞了。普雷德,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克罗夫茨:(继续说)而且男爵也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像我这样地位的男人,除了我别人可受不了你这样的丈母娘。她怎么不能嫁给我啊?
弗兰克:(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顶牧师的毡帽,匆匆戴在他父亲的头上)好了,去吧!(推着他出了门口)我和普雷德在这儿等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牧师显得迷迷瞪瞪的,但还是服从指挥,急忙出了门)
华伦夫人:(打断他)是呀,这还不是因为你又吝啬又恶毒。
弗兰克: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把老太太弄回伦敦去,普雷德。说实话吧,亲爱的普雷迪,是不是你也不愿意看到她们俩在一块儿?
克罗夫茨:我现在还不到五十,财产也还和原来一样——
普雷德:啊,为什么不让她们待在一块儿啊?
华伦夫人:我乐意。
弗兰克:(咬着牙)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瘆得慌吗?那个卑鄙的老家伙,干尽了天底下所有的坏事,我发誓,维维和她一块儿——呸!
克罗夫茨:你为什么对岁数还保密得这么严啊?
普雷德:嘘,别说话。他们过来了。(看着牧师和克罗夫茨沿着马路走了过来,和维维也跟在后面很亲热地一同走着)
华伦夫人:这个不用你管。
弗兰克:看啊,她真的用她的胳膊揽着那个老女人的腰。是她的右胳膊,还是她主动揽的。她怎么变得这么煽情啊,天啊!呸!呸!现在你不觉得肉麻的瘆人吗?(牧师打开栅栏门,和维维先走进去,站在花园中间看着房子。弗兰克装出欣喜若狂的样子,开心地大声说),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这个清静的教区长庭院配你最合适不过了。
克罗夫茨:她多大了?
华伦夫人:我哪里配啊!你听见没有,乔治?他说我在教区长庭院里很好看。
华伦夫人:像你这样的男人不行。
塞缪尔牧师:(还拉着门在那里等克罗夫茨,克罗夫茨正在慢慢地踱进来,一副极其无聊的样子)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好看。
克罗夫茨:难道一个男人不能对一个女孩儿有好感吗?
弗兰克:说得好极了,老爷子!大家听着,我们先痛痛快快地玩会儿再吃午餐吧。首先,咱们先去看看教堂。每个人都得去。这是一个真正的十三世纪的老教堂了,我们家老头子很喜欢它是因为他曾经募捐到一笔钱,六年前把这个教堂彻彻底底地翻新了一次。普雷德可以带你们参观参观那些古迹。
华伦夫人:如果让我看见你有什么无聊的行为,我就让你马上打包滚回伦敦。我女儿的一个小指头比你整条命还要金贵。(克罗夫茨报一声冷笑。本要上演舞台上奋不顾身的母亲的戏码来骗骗他,可是没骗成,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放心好了。那条小狗和你一样没机会。
普雷德:(站起来)当然好了,如果还剩下什么古迹可以参观的话。
克罗夫茨:看看又无妨,不是吗?
塞缪尔牧师:(迷迷糊糊地殷勤款待他们)如果乔治爵士和华伦夫人真的愿意赏光的话,我不胜荣幸。
华伦夫人:(立刻警觉)听着,克罗夫茨,你想打这个女孩儿什么主意?我可一直在观察你看她的眼神。你给我记着,我了解你,也知道你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华伦夫人:哦,走吧,去看看得了。
克罗夫茨:为什么那么抬举那条小狗?
克罗夫茨:(转身走向大门)我没意见。
华伦夫人:我是很喜欢吃东西。可吃了这点儿冷牛肉、奶酪和莴苣也够了。(吁出口气,只吃了个半饱,她懒洋洋地在长靠椅上坐下)
塞缪尔牧师:不是那条路,如果不嫌麻烦,我们从荒地这儿穿过去吧。这儿能绕过去。(他领着大家走那条穿过树篱的小路)
克罗夫茨:哦,我就只想喝杯酒而已。(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开始在屋子里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
克罗夫茨:可以啊。(他和牧师一起走在了前面)
华伦夫人:(在里面)维维。你也进来,孩子。你肯定也饿了。(维维进了厨房,克罗夫茨在后面恭敬地为她打开门。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过去。等维维进去后,他又把门关上)哎呀,乔治,你一定没吃饱。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不舒服吗?
普雷德跟在身后。维维不为所动,她看着他们走远了,脸上露出极其坚决的神情。
弗兰克:维芬的孩子会永远记着这件事的。(他进了厨房)
弗兰克:你不一起来吗?
华伦夫人:(在里屋)当然有地方。(开始乒乒乓乓地挪动桌子上的刀叉杯盘)来这儿!我边上有地方。过来,弗兰克先生。
维维:不要。我想警告你一句,弗兰克。你说到教区长花园,就是在嘲笑我的母亲。以后不要这样。请你像尊重自己的母亲一样尊重我的母亲。
维维:(打断他的话)你真烦人。(她打开里屋的门)你们那儿还有地方给弗兰克吗?他在抱怨他饿得要命呢。
弗兰克:我亲爱的维维,她不见得能领会,她和我母亲不一样,两个人不能相提并论。可是你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晚上我们俩批评你母亲和她的同类的时候,咱们看法都还完全相同呢。今天早上我就发现你装模作样、腻腻歪歪地用胳膊揽着你妈的腰。
弗兰克:好呀。咱们来谈点高深的吧,华伦小姐。你知道吗,所有最有学识的思想家都认为,现代文明的弊端中,其中一半的原因都是由于年轻人对于爱情的饥渴所造成的。现在,我——
维维:(脸红)装模作样!
维维:(冲他跺脚)严肃点儿。我是认真的。
弗兰克: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第一感觉就是你做了一件低俗的事。
弗兰克:(跟在她后面)真狠心啊!
维维:(隐忍)对,弗兰克,情况有变化了,可是我觉得变化不是件坏事。昨天我还是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小小道学先生。
维维:(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打了下去)离我远点儿,维芬今天晚上没心情逗她孩子玩。(她站起来,走到了房间的那头)
弗兰克:那今天呢?
弗兰克:我当然比他强了,一定比他强得多。维芬,不要教训他们了,她自己的小孩子都已经无可救药了。(他试图用手抚摸她的脸蛋儿)
维维:(眼神闪躲了一下,转而又坚定地看着他)今天我比你更加了解我的母亲。
维维:你觉得要是你不工作的话,等到了克罗夫茨那个年纪,你能比他强到哪儿去吗?
弗兰克:真是天理不容啊!
弗兰克:噢,不,你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有福享为什么要吃苦?我倒希望我也有那样的福气。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那副德行。真是不像话,不修边幅,极其懒散。
维维:你什么意思?
维维:(极其鄙视他们)如果我要是知道自己会是那样的废物,每天一顿接着一顿地混饭吃,无所事事、毫无主见、胆小如鼠,那我就割脉自杀,绝不含糊。
弗兰克:维维,在道德败坏的人之间,有一种臭味相投的感觉,这是你所不知道的。你性子太烈。可是我和你母亲之间就有这种臭味相投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比你更了解你的母亲。
弗兰克:那些都是乌合之众!
维维:你错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如果你知道了我母亲当时所经历过的境遇——
维维:那帮子家伙,弗兰克!
弗兰克:(熟练地接过她的话说完)我就会知道她现在为什么是这样了,是不是?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什么境遇不境遇的,维维,你不会受得了你的母亲的。
弗兰克:说起来,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就是对人的戒备心有点儿强,是吧?可那个克罗夫茨!哦,我的天啊,克罗夫茨啊(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维维:(非常生气)为什么这么说?
维维:当然要说实话。
弗兰克:因为她是一个老浑蛋,维维。如果你再在我跟前把你的胳膊放在她腰上,我会立刻开枪打死我自己,来抗议这件让我恶心的事情。
弗兰克:要说实话吗?
维维:这么说我必须要在你和我母亲两个人之间取舍了?
维维:(语气更冰冷)我觉得可能除了普雷德,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和你父亲有多大关系,包括我母亲那帮子朋友。(她坐在了长靠椅上)你觉得我母亲怎么样?
弗兰克:(优雅地)这样一来情势就对这个老太婆大大不利了。可是维维,不管发生什么事,对你一片痴情的小孩子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但他更紧张的是不能让你再犯错误。维维,你母亲这个人无药可救了。她可能会成为一个好人,但是她现在是一个坏蛋,很坏的坏蛋。
弗兰克:可是,你要知道,这个老头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傻乎乎的。你想啊,他当初是被硬塞进教会的,为了要让别人感觉他像个牧师,只能把自己弄得比实际看起来更傻。其实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讨厌他。他挺好的。你觉得你们能相处得来吗?
维维:(大发雷霆)弗兰克——(他坚持自己的立场。她转身走开,来到树荫下的椅子上坐下,想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又说话了)是不是因为她是你所谓的坏蛋,她就该被全世界的人唾弃?她就不配活着?
维维:(满怀心事、一脸严肃)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他让我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
弗兰克:你不必操心这个,维维,她不会一直被人唾弃的。(他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弗兰克:(狂喜)啊哈!可是把他们给甩开了。我说维芬,你觉着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样啊?
维维:我怕我会嫌弃她。
维维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看见母亲扔得到处都是的帽子和披肩,心里烦得很,她轻轻地把它们都收拾到窗台上,此时,弗兰克又悄无声息地把屋子门给关上了。
弗兰克:(小孩子似的,哄着她,用他那迷人的嗓音来魅惑她)不要去和她住在一起。只有母亲和女儿的小家庭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却会把我们的小团体给拆散了。
华伦夫人:(坐在里面)开着这个门吧,亲爱的。(维维皱着眉想发火,弗兰克赶紧做手势,让她忍住,悄悄走到门旁,轻轻地把房门完全敞开)啊,好大的风啊!你还是把门关上吧,亲爱的。
维维:(被他蛊惑了)什么小团体?
普雷德:(坐在里面)非常舒服,谢谢。
弗兰克:树林里无助的小人儿:维维和弗兰克。(他像一个困乏的小孩子紧紧依偎在她身边)让我们去找些树叶盖在身上吧。
维维:(果断地)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两个人等一下就行。(她打开厨房的门)加德纳先生,你陪我母亲进去好吗?(加德纳先生走过来,和华伦夫人挽着手进了厨房。普雷德和克罗夫茨也跟着进去了。除了普雷德之外,所有人都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个办法,可是却不知如何反对。维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厨房里的四个人)你能挤过去到那个角落吗,普雷德先生?那里有点儿窄。小心你的衣服,不要蹭到墙上的白灰。好了,现在你们都舒服多了吧?
维维:(像一个保姆一样,有节奏地摇着他)树林下面,手拉着手儿,快快睡吧。
塞缪尔牧师:(暴躁地)让我自己说吧,我非常愿意等着。
弗兰克:聪明的小女孩儿和她傻乎乎的小男孩儿。
弗兰克:你是要饿坏我可怜的老爸吗?
维维:一个傻小子和他土里土气的小妮子。
克罗夫茨:哟,完了,我下午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吃东西。难道不能让山姆等吗?
弗兰克:心里真清静,终于摆脱了小男孩儿愚蠢的父亲和小女孩儿的多事儿的——
华伦夫人:(对克罗夫茨)你也不饿,乔治。你也可以再等等。
维维:(把那个字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嘘——嘘——嘘!小女孩儿想忘掉关于她母亲的一切。(他们沉默了很久,互相摇着。维维突然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大喊道)我们就是一对傻瓜!快站起来。天啊!你的头发。(替他梳理头发)我在想,是不是旁边没有人瞧着的时候,大人们都这样孩子似的玩来玩去。我小的时候可不这样玩。
弗兰克:我一点儿也不饿,其实根本就不想吃东西。
弗兰克:我也是。你是我的第一个玩伴。(他捉过她的手来,想亲一下,但又忍着四下张望了一下。不料他看见克罗夫茨在树篱那边闪了出来)哎呀,真该死!
维维:走了这么久,我是饿了,普雷德先生,你也得马上吃晚饭,我倒可以再等等,可是我想让人陪我等。弗兰克,你饿吗?
维维:什么该死,亲爱的?
普雷德:哦,我没关系的,我——
弗兰克:(低声耳语)嘘!是克罗夫茨那个畜生。(他坐得离她远了一些,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维维:(轻声回答)听到了,母亲。(话题又回到吃饭问题上)我们这里几个人啊?(继续数)一、二、三、四、五、六。好吧,两个人等着,其他四个人先吃。艾莉森太太的餐具正好够四个人用。
克罗夫茨: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维维小姐?
华伦夫人:你听到我说的了吗,维维?
维维:当然可以。
维维:(走过去,打开厨房门,无视她母亲)晚饭呢?(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只有华伦夫人还坐着)我担心咱们在这边会挤得慌。
克罗夫茨:(冲着弗兰克)对不起,加德纳先生。他们正在教堂那里等你,如果你乐意去的话。
华伦夫人:可是,你不该一声不吭就出去吧。我又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也到晚上了。
弗兰克:(站起来)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克罗夫茨——除了去教堂。维芬,如果万一有事要找我的话,你就拉大门上的铃铛。(他泰然自得地进了屋子)
维维:(摘下帽子,随意扔在桌子上)山上。
克罗夫茨:(用一种狡诈的目光看着他走了进去,然后以一种自以为同维维交情颇深的态度对她说)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伙子,维维小姐。可怜的是他没有钱,对不对?
华伦夫人:你们刚才去哪儿了,维维?
维维:你这么想?
他正在朗诵着,屋子的门开了,维维和普雷德走进来。他马上停住。普雷德把帽子放在食器柜上。这时,屋里的人们动作立刻收敛。普雷德走到壁炉旁边时,克罗夫茨把腿从凳子上放下来,一本正经起来。华伦夫人也显得拘谨,只能用发牢骚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克罗夫茨:你想想,他能干什么啊?没工作、没产业。能有什么担当?
弗兰克:(接着说)因为你肯定会给她提别的亲事,所以我得先下手为强。(大家看着他,他却开始优雅地朗诵起诗来)不敢把事情揭出来,成就成,不成就失败,他就是畏首畏尾,或者是一个胆小鬼。
维维:我知道他有不如人的地方,克罗夫茨爵士。
华伦夫人:(小声嘀咕)小浑蛋!
克罗夫茨:(别人能如此了解他的心事,有点儿震惊)哎呀,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们要生活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钱就是钱。(维维没有回答)天气不错,是吧?
弗兰克:(站起来)华伦夫人,即使是你,也不能让我放弃维维。
维维:(对他没话找话的这种谈话方式完全不屑一顾)很不错。
克罗夫茨:(无视他)哟!(他又把身子转了过去)
克罗夫茨:(根本不掩饰他的好心情,好像欣赏他的勇气和胆量)我过来不是想和你谈这个。(在她身边坐下)听着,维维小姐。我有自知之明,我不配做年轻小姐的丈夫。
弗兰克:(毫不客气地回嘴)我很抱歉刚才冲撞了你,克罗夫茨。但是你刚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和我说话,感觉你是我父亲似的。真是抱歉,我有一个父亲就已经够受的了。
维维:真的吗,乔治爵士?
克罗夫茨:(用胳膊支着身子,生气地转过身来)你给我听着,少给我油嘴滑舌的。
克罗夫茨:真是这样的,坦白告诉你吧,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是说话算数的人,用情也总是很深;并且对于中意的东西肯花大价钱去买。我就是这样一种男人。
弗兰克:好吧,老克罗夫茨刚才已经表过态了。
维维:这真让人佩服。
塞缪尔牧师:我赞成华伦夫人说的。
克罗夫茨:哎呀,我没想要夸奖自己。我也有毛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知道我不是个完人,这是中年人的优点之一;我知道,我不年轻了。我的信条只有简单的一个,我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信条。男人与男人之间要尊重,男人和女人之间要忠诚;我不信什么宗教,但是只认准一条,总的来看,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弗兰克:(觉得很可笑)你说呢,老爷子?
维维:(尖锐讽刺)“一种力量,不是我们自己,在那里求正义”,是这个吗?
华伦夫人:不必了,我的孩子,你的爱情并不是什么值钱货。如果你没办法养活老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不能娶维维。
克罗夫茨:(信以为真)就是这个。当然不是我们自己。你知道我的意思。好了,我们来谈点有用的吧。你可能会觉得我乱花钱,可我没有,我现在比我刚有产业的时候有钱多了。我曾经用我的处事的经验,把钱投资到人们都忽略的事业上面;不管我在其他方面怎么样,反正我在金钱这方面,还算一个可靠的男人。
弗兰克:(可怜巴巴)你们就知道向钱看。难道你们以为华伦小姐结婚就是为了钱吗?如果我跟她彼此相爱——
维维:非常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克罗夫茨:(看着她)看吧!我告诉过你了。(他又重新在长靠凳上坐下,把腿放在平凳面上,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最终有了结果似的)
克罗夫茨:哦,维维小姐,别这么说,你不用假装不明白我的用意。我想要找一位克罗夫茨夫人。我猜你会觉得我太直接吧?
塞缪尔牧师:一分钱也没有了。他已经继承了他自己的那份祖产,去年七月份就已经花得干干净净了。(华伦夫人沉下脸来)
维维:没觉得啊。我非常感谢你能对我这么坦率和坦诚。你所说的金钱、地位和克罗夫茨爵士夫人的头衔这些,我都心领了。可是我还是要拒绝你,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愿意。(她站起来,溜达到日晷那里,以免和他挨得太近)
克罗夫茨:(对华伦夫人)我想你也不愿把女儿嫁给一个比她自己还小,无所事事,一无所有,拿不出钱养活她的男人吧。要是你不信我的话,问山姆。(问牧师)你还有钱给他吗?
克罗夫茨:(丝毫不觉得沮丧,反倒占了维维让出来的地方,让自己的身体在座位里更舒服,好像先前的拒绝是求婚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固定戏码)我不着急。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以免你中了加德纳那小子的诡计。我刚说的那件事,先放那儿就是了。
弗兰克:(用他最迷人的嗓音)我也正要客客气气地问这句话。
维维:(厉声地)我的拒绝就是最后的答案。绝不会反悔。
华伦夫人:(转向克罗夫茨,厉声问到)请问关你什么事?
克罗夫茨一点儿不在乎。他咧着嘴笑;胳膊肘支在膝盖上,身子向前倾着,一边用拐杖戳着草坪上一只倒霉的小虫子;一边狡猾地看着她。她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克罗夫茨:你不能和她结婚,我就说这么多了。(他起身,站在壁炉前,背冲着壁炉,眉头紧锁)
克罗夫茨:我确实比你大很多。二十五岁呢,四分之一个世纪啊。我不会永远活着,可是我死后,我一定会让你生活得无后顾之忧。
弗兰克:不错,爸爸,他是会相信你。可是你儿子听过你的原因之后,他有改过一回主意吗?
维维:我能抗拒任何诱惑,乔治爵士。你不觉得你应该死心了吗?我是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的。
塞缪尔牧师:(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你知道我不会把原因告诉别人。但是我儿子会相信我,这其中是有内情的。
克罗夫茨:(站起来,猛戳了一下雏菊,才向她走过去)没关系。我本可以告诉你几件让你马上改主意的事情。可是我没那么做,因为我更愿意用我的真爱赢得你的芳心。我是你母亲的好朋友,你可以问问她,我是不是这样的人。要不是我又出主意又帮她,还给她那些资助,她哪能赚那么多钱给你交学费。没有几个男人能像我一样忍受你母亲。我前前后后至少扔进去四万英镑。
华伦夫人:(挑衅地)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尽管告诉你儿子,或告诉我女儿,要不就告诉你的教友。
维维:(盯着他)你的意思是,你是我母亲的生意伙伴?
塞缪尔牧师:不是那样的,华伦夫人,你知道原因——
克罗夫茨:对。你想想,如果我们要是成了一家人,就省了所有的麻烦,也免得我们还要去和别人解释。问问你母亲,看她愿意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解释她所有的过往吗?
华伦夫人:(生气)为什么不行?难道我女儿配不上你儿子?
维维:我觉得没问题,我听说买卖已经不干了,钱也存了。
克罗夫茨:这样做肯定不行。别犯傻了,凯蒂。
克罗夫茨:(忽然停下,吃惊地)不干了!停掉一个最不景气的年头也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润的生意!不见得吧。谁告诉你的?
塞缪尔牧师:(大吃一惊)怎么能和他结婚!和我儿子结婚,不可能。
维维:(面色惨白)你是说这种生意还——(她突然停住,手放在日晷上来撑住自己的身体。随即快步走到铁椅子那里坐下)你所说的是什么生意?
华伦夫人:(若有所思)哎,山姆,我也不知道。要是这孩子想结婚的话,拦着不让她结婚或许并不好。
克罗夫茨:说实话,这种生意,以我们这种有地位的人来说——要是你接受了我的话,也就是咱们这种社会地位——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级生意。但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千万别误会了。当然,既然你母亲在这里面也有份,就知道这绝对是个正经生意。我认识她这么多年,我敢保证,她宁愿自断双手,也不会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把事情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旅行的时候找一家真正舒适的私人旅店有多么的难。
弗兰克:(用他那迷人的声音)是那样吗,华伦夫人?
维维:(厌恶地转过头去)对,继续说。
克罗夫茨:当然不可能了。
克罗夫茨:好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你母亲在管理旅店上面非常在行。我们在布鲁塞尔有两家旅店,奥斯坦德有一家,维也纳有一家,还有两家在布达佩斯。当然,这其中也有别人的股份,但是我们占绝大部分的份儿,你母亲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总经理。我猜你已经注意到了,她总是东奔西跑。可是你知道,在上流社会中,这种事情是说不得的。只要一提起旅馆这个词,每个人都觉得你是个开酒店的。你不喜欢别人那样说你的母亲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避讳这件事。还有,你不要和别人说起它好吗?已经被瞒了这么久,还是让它继续成为一个秘密吧。
塞缪尔牧师:(站起来,吓得忘了他的牧师架子,语重心长地说)弗兰克,总之一句话,这事不可能,华伦夫人会告诉你这事根本不可能。
维维:这就是你要让我入伙儿的那个生意?
克罗夫茨:(大吃一惊,坐直了身子)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克罗夫茨:不。我的妻子不用操这种心。以后你和这生意的关系不会比你一直以来的关系深。
弗兰克:要不别等他们了,华伦夫人。普雷德是要在外面尽可能地多待一会儿,他从来也没体验过和我的维维在夏天的晚上,一起在草地上溜达是什么感觉。
维维:——我——一直以来!你什么意思?
华伦夫人:哼,不管妨不妨碍我,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克罗夫茨:就是说,你的吃喝拉撒靠的就是这个生意。它供你上学,供你的穿戴。不要对这个生意不屑一顾,维维小姐,要不然纽纳姆女子学院和格顿女子学院你怎么去得了?
克罗夫茨:(气势汹汹)他们又怎么碍着你啦?
维维:(站起来,气坏了)当心了,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买卖。
华伦夫人:好了,这下安排妥当了。现在只要他俩一进门,我们就可以吃晚饭了。他们真不应该在外面待到这么晚。
克罗夫茨:(吃了一惊,忍住没有骂出来)谁告诉你的?
弗兰克:哎呀,那是相当得熟呀!我们可以把他塞在乔治娜以前的那个旧屋子里。
维维:你的生意伙伴。我的母亲。
塞缪尔牧师: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接待他是我们的荣幸啊。我想他一定认识公爵本人吧。
克罗夫茨:(气得脸色铁青)那个老——
弗兰克:是呀,没问题的,老爷子。就是他在威尔士给公爵盖了那座卡那封城堡,你一定听说过。(他一边朝华伦夫人抛媚眼,一边却又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父亲)
维维:就是她。
华伦夫人:这个他没问题,他是个建筑师。你真是个老古板,山姆!
他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站在那里拼命咒骂,生着自己的气。但是他知道,他本应该用同情的语气来说话的。便虚张声势地发起火来。
塞缪尔牧师:哦——呃——你想,我是这里的教区牧师,我不能自己做主。呃——普雷德先生的社会地位如何?
克罗夫茨:她真应该多替你打算打算——要是我——不会让你知道这种事的。
华伦夫人:山姆,难道你那里没有地方给他住吗?
维维:我觉得,要是我们结婚了,你可能会告诉我,因为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挟制我的武器。
克罗夫茨:不知道,我猜他可能要住旅馆。
克罗夫茨:(极其诚恳)我从没那样想过,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
华伦夫人:哦,你是没问题了,可是普雷迪怎么办?
他的话让维维吃惊。听着他生硬、可笑的辩解,她心里冷静坚决起来,答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屑,却也泰然自若。
克罗夫茨:加德纳要留我在他那儿过夜。
维维:这倒无所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咱俩今天在这里一分别,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华伦夫人:哼,维维应该打声招呼再出门的。(朝弗兰克)给你父亲搬把椅子,弗兰克,你的礼貌上哪儿去了?(弗兰克跳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恭恭敬敬地让给他父亲,然后从墙边儿搬来另一把椅子,靠桌子坐下。自己坐在中间,他父亲坐在右边,华伦夫人坐在左边)乔治,你今晚打算住哪儿?你可不能住这里。还有普雷迪,你怎么打算的?
克罗夫茨:为什么?因为我帮过你母亲?
克罗夫茨:(把帽子摘下来放到长靠椅上,把拐杖靠在壁炉的烟道上)他们上山去了。我想要喝一杯,我俩就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他在长靠椅上坐下,两条腿放在椅子上)
维维:我母亲以前很穷,她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做那种事情。你是一个有钱的绅士,你不也因为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润做了那种买卖。我觉得,你就是个很常见的那种恶棍。这就是我对你的评价。
华伦夫人:哦?怎么是你们俩啊?普雷迪和维维去哪儿了?
克罗夫茨:(瞪了一眼,一点儿也不生气,倒觉得这样直接痛快地说话比刚才那种假模假样的客气舒服多了)哈哈!哈哈!有话就说,小姑娘,说就是了,我不会生气,反倒觉得有趣。我为什么不能投资那样的买卖?我像其他人一样放款生息,我不希望你认为我会为了那种事脏了自己的手。好啦,你也不会就因为我母亲的堂兄贝尔格莱维亚公爵有几笔来历不明的租金,就不肯和他做朋友吧。我猜,你也不会因为教区委员会的租户里头有几个开酒馆的和罪人,就和坎特伯雷大主教绝交吧。你还记得纽纳姆学院的那个克罗夫茨奖学金吗?就是我当国会议员的哥哥设立的。他有家工厂,每年百分之二十二的利润,可是厂里的六百个女工,每个人领的工资都不够填饱肚子的。无依无靠的,你说她们怎么活?问问你的母亲就知道了。别人都机灵地拼命往自己口袋里划拉钱的时候,你怎么能让我放弃百分之三十五的利润呢?我可没那么傻!如果你是以道德的标准来选择和结交朋友的话,你最好离开英国,再不然就和上流社会的所有人断绝关系。
塞缪尔牧师:在温彻斯特巡回法庭上发生的那件做伪证的事情才糟糕呢。
维维:(内疚)你还不如直接说,我都从来没问过自己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觉得自己和你一样差劲。
克罗夫茨和塞缪尔·加德纳牧师从花园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塞缪尔牧师还在继续刚才的谈话。
克罗夫茨:(大为放心)你当然很差劲。不过这也算个好事!毕竟这没什么不好!(又重新开她的玩笑)所以现在想想,你也不能认为我是个浑蛋了吧?
华伦夫人:(向弗兰克)嘘!记住!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
维维:我曾经得过你的好处,并且刚才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我对你的看法。
塞缪尔牧师:(回答)那些做扫帚的流浪人比他们坏多了。
克罗夫茨:(一副极其友好的样子)你的确是这样做的。你不会再把我当成坏人了,我不想充当什么知识高深的人;但是我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老克罗夫茨的血统天生就痛恨一切卑鄙下流的行为,就冲这一点,我也应该得到你的同情吧。相信我,维维小姐,这个世界并不是像那些怨天尤人的人嘴里说的那样。只要你不违反这个社会的规则,这个社会也不会为难你;谁违反这个规则,谁就会倒霉。人人都猜得到的秘密才容易保守。在这个我刚给你介绍的社会里,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都不会失掉身份,来讨论我或你母亲的生意。没有谁可以给你一个更安稳的地位了。
克罗夫茨:(在花园里)我猜,是吉普赛人?
维维:(奇怪地打量着他)我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和你合得来吧。
华伦夫人:(他的大言不惭让她大吃一惊)哼,你的脸皮倒是有两寸厚。我不知道你的厚脸皮是从哪里学的。反正不是从你父亲那里。
克罗夫茨:我想我可以夸口说,你现在看我比刚才看我顺眼多了吧。
弗兰克:(满不在乎)我亲爱的华伦夫人,你先别急。我的目的很单纯,也非常的光明正大,并且你那乖女儿很会照顾自己。她可不像你一样身边离不开人。你知道,她也不像你这么漂亮。
维维:(平静地)我是对你不屑一顾。我只是想到了这个社会怎么能容忍你,法律怎么会保护你!我只是想到,十个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孩子中,就有九个会落入你和我母亲的手中!那个为人不齿的女人和她那个有钱的狗腿子——
华伦夫人:你什么意思?现在你给我听着,我不允许任何流氓无赖勾引我的女儿。听到了吗?我不允许。
克罗夫茨:(勃然大怒)混账东西!
弗兰克:我和维维是很亲密的朋友。
维维:用不着你说。我自己也觉得我很浑蛋。她撩起门闩,想开门出去。他跟在她的身后,把手蛮横地按在门闩上,不准她开门。
华伦夫人:(冲着他,用尖锐的声音质问)什么?
克罗夫茨:(气得大口喘气)你觉得我会就这样放过你吗,你这个小鬼?
弗兰克:我那样做过了。
维维:(不动声色)冷静点。铃一响,人就会过来。(没有回避他,直接用手背打了一下铃。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同时,弗兰克拿着枪出现在走廊上)
华伦夫人:哎!我刚才不该那样。我真是太坏了。不要放在心上,亲爱的,这是妈妈的吻。你去找维维亲热吧。
弗兰克:(彬彬有礼)你需要枪吗,维维,还是让我来开枪?
弗兰克:(用他那迷人的嗓音低声示弱)可是我也没办法,亲爱的华伦夫人,这是我们的家族遗传。(她佯装要打他耳光,可是看了他那张仰着的可人的笑脸一会儿,禁不住诱惑,最后居然亲了他,亲完后赶紧躲开,心里有点对自己火大)
维维:弗兰克,你一直在偷听?
华伦夫人:不,算了吧。维也纳不是你去的地方——至少不是你这么大小孩儿去的地方。(她朝他点点头,强调刚刚说的话。他做出一副可怜相,可是眼里的笑意却掩藏着他的虚假。她看着他,又走到他身边)喂,小子(她用手捧起他的脸,让他转向自己)因为你像你父亲,所以我看透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你的小脑瓜里不要再有任何蠢念头。知道了吗?
弗兰克:(走进花园)我保证,我只是在听铃声,省得要你等。我可是认清你的真面目了,克罗夫茨。
弗兰克:不带我去维也纳吗?那会很有意思的。
克罗夫茨:我现在恨不得抢过那把枪来,打爆你的头。
华伦夫人:不关你的事。你懂什么?你还是个小孩子。(她走到火炉边,离他远些,免得对他动心。)
弗兰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千万别动。我摆弄枪可是很粗心。说不定会出什么致命的岔子,这会让验尸官因为我的疏忽臭骂我一顿的。
弗兰克:像那个老头儿?(他把披肩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维维:把枪拿走,弗兰克,用不着这样。
华伦夫人:啊!你陪我去?我开始觉得你有点儿像你的父亲了。
弗兰克:说得对,维维。用陷阱活捉他,更像打猎。(克罗夫茨听出来是在侮辱他,摆出恐吓的姿势)克罗夫茨,在这个弹匣里有十五发子弹,照现在这个距离和你的大小来看,我肯定是百发百中。
弗兰克:那我陪你去维也纳吧。(他帮她拿下披肩,同时殷勤地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克罗夫茨:哦,你别担心,我不会碰你的。
华伦夫人:说什么鬼话!像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儿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算了,没关系。我真不知道,她如何在这种地方打发时间。要是我,我宁愿待在维也纳。
弗兰克:这种状况下你真有雅量!谢谢。
弗兰克:或许维维有。
克罗夫茨:我走之前要告诉你一件事。既然你们之间这么相爱,可能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弗兰克先生,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塞缪尔·加德纳牧师的大女儿。维维小姐,这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再会了!(他从大门出去,沿着公路走了)
华伦夫人:哦,天啊!在这乡下地方,真是不知走道儿和什么都不干在屋里待着,哪个更糟糕。我现在唯一想在这里做的事情,就是喝上一杯威士忌苏打水。
弗兰克:(呆在那里,一会儿又举起了枪)维维,到时候你告诉验尸官,这是个意外。(他瞄准克罗夫茨渐行渐远的背影。维维抓过枪口,把它转向自己的胸膛)
屋子的门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繁星点点。华伦夫人肩上披着一件从维维那里借来的披肩,走进了屋子,弗兰克跟在身后也进了屋,把摘下来的帽子扔在窗台上。华伦夫人走了很久也累了,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拆下帽子上的别针,摘下帽子,然后又把别针别在帽顶上,把帽子放在了桌子上。
维维:开枪啊,你开枪啊。
日落西山后,村舍里。不是从屋里向西看,而从屋里向东看去,屋子前墙的中间有一扇大格子窗,窗帘已经拉上,窗户左边是门廊的门。左边墙上的一扇门通向厨房。再往后一点儿,左手边的墙上,靠着一个食器柜,上面放着蜡烛和火柴,旁边是弗兰克的枪,枪筒就靠在碗碟架上。屋子中间的桌子上燃着一盏灯。维维的书和一些她的笔记放在窗户右边靠墙的桌子上。右边是壁炉,里面没有生火,前边放着一张高背长靠椅。另有两把椅子分别放在桌子的左右。
弗兰克:(赶紧把手上的枪丢掉)松手!当心。(她松开手,枪掉到了草坪上)你吓死你的小男孩儿了。要是它走火了怎么办!哼!(他跌坐在椅子上,萎靡不振)
第二场
维维:如果枪走火了,你怎么知道我身体上的伤痛不能缓解我心理上的痛苦呢?
华伦夫人:(赶紧低声纠正他)啧!胡说什么!我是华伦夫人,你没看见我女儿也在吗?
弗兰克:(用甜言蜜语来安慰她)别想那么多,维维。记住,就算我用枪吓得那家伙这辈子第一次说了实话,那也只是让我们真做了森林里的小孩子。(他向她伸出双臂)来,让树叶再把我们盖起来吧。
塞缪尔牧师:(困窘不堪)你是瓦瓦苏小姐?
维维:(反感地大叫一声)啊,不要,不要。肉麻死了。
华伦夫人:你当然记得我。哎呀,我这里还有一堆你写给我的信呢,前几天我还看了呢。
弗兰克:为什么,怎么了?
塞缪尔牧师:(满脸通红)我实在——呃——
维维:再会吧。(奔向大门口)
华伦夫人:(过去一把抓住塞缪尔牧师)天啊,这不是山姆·加德纳吗,当牧师了!哎呀,真是想不到!你不认识我们了,山姆?这是英明神武的乔治·克罗夫茨。你不记得我了吗?
弗兰克:(一下子跳起来)喂!停下!维维!维维!(她在大门口转过身)你要去哪儿?我们到哪儿找你?
维维:(继续说)我来介绍下——
维维:霍诺莉亚·弗雷泽律师事务所,在法院小巷67号。我的后半生都会在那儿。(她飞快地朝和克罗夫茨相反的方向跑掉了)
华伦夫人走到门口,看见了牧师,一下子呆住了。
弗兰克:可是我——等一下——可恶!(追她去了)
维维:(走到牧师面前,和他握手)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加德纳先生。(向屋里喊)妈妈,出来,有人想见你。
第四场
弗兰克:当然可以。(喊他父亲)老爷子,有人想见你。(牧师在门口转过身,紧张地整理着他的帽子。普雷德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准备笑容满面地和客人寒暄)这是我的父亲,这是维维小姐。
法院小巷,霍诺莉亚·弗雷泽律师事务所。新石大楼顶层的一间办公室,混合色的墙上有一扇厚厚的玻璃窗,屋子里有盏电灯,还有个新上市的炉子。这是个星期六的下午。从窗户看出去,林肯法院的烟囱和西方天空一览无余。在屋子的中间有两张书桌,上面放了一盒雪茄、几个烟灰缸和一个可以移动的台灯,几乎都被盖在一大堆的文件和书籍下面。书桌下面有个可以放膝盖的容膝孔,椅子乱七八糟地放在左右两边。靠墙放着一张秘书的桌子,这个地方和里屋的门离得很近,桌子上的东西整整齐齐,还配了一个高脚凳。对面是一扇通往公共走廊的门。门的上半部分是一块毛玻璃,外面写着排黑字:“弗雷泽—华伦。”门与窗户之间的角落用一个呢子屏风挡了起来。弗兰克穿着一身时髦的浅色衣服,手上拿着手套、手杖,和一顶白帽子,正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有人拿着钥匙要开门。
维维:(对弗兰克说)弗兰克,那是你的父亲吗?我很想见见他。
弗兰克:(喊道)进来。门没锁。
弗兰克:(无动于衷)和他们说我不回家喝茶了,乖乖的哈,老爷子,好不好?(他转身要进屋子,却和正要出来的普雷德、维维碰了个正着)
维维戴着帽子穿着短外套进了屋子。她站住,瞪眼看着他。
塞缪尔牧师:(气得几乎要哭出来)我不管你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转身向栅栏门走去)
维维:(厉声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弗兰克:也许的确是这样。可是你当初对她也像你对我这样成天唠唠叨叨吗?
弗兰克:在等着看看你啊。我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了。你就是这样办公吗?(他把帽子和手杖放在桌子上,自己一下子跳到秘书的高脚凳上坐下,用一种放浪不羁而又轻浮张狂的眼神看着她)
塞缪尔牧师:(可怜兮兮)弗兰克,我的孩子,当初我写那些信的时候,我就落入了那个女人的手心,现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把柄又落入了你的手里。那个女人不要我的钱,她只是说了两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知识就是权力”,她还说“我永远不出卖权力”。可是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她也没有使用她的权力给我造成一丁点儿的困扰。你还不如她对我好呢,弗兰克。
维维:我刚出去了二十分钟,喝了一杯茶。(她脱下帽子和外套,把它们挂在屏风的后面)你怎么进来的?
弗兰克:那位强势的老公爵不像你一样白白扔掉五十英镑。他只是在信里面说:“亲爱的詹尼,要是公开信的内容的话,你就倒霉了!你亲爱的朋友,威灵顿。”那时候你也该这么办。
弗兰克:我来的时候,你们这儿的人还没走。那个秘书去普利姆罗斯去打板球了。你为什么不雇个女的,给你的女性同胞一个机会?
塞缪尔牧师:没听过,也不想听。
维维:你来干什么的?
弗兰克:你难道没有听过威灵顿公爵以及他的情书的事吗?
弗兰克:(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维维,咱们星期六这半天也找个地方去玩玩吧,就找个你秘书去的那种地方。我们先去里士满,再去音乐厅,然后高高兴兴地吃顿晚饭怎么样?
塞缪尔牧师:(惊恐万分)嘘——嘘——嘘,弗兰克,我的天啊!(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看到周围没人,才又壮着胆子,虚张声势起来,可是态度比刚才收敛了很多)我那时候是相信你,为了不让你走我的老路,才把那些不光彩的事说给你听。你应该把这件事情当作前车之鉴,而不是拿它来当护身符。
维维:我可花不起那个钱。我睡觉前还要再工作六个小时。
弗兰克:怎么了?那次我被雷德希尔的女招待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为了把给一个女人写的信要回来,你给了她五十英镑——
弗兰克:花不起那个钱?我们花不起吗?哈哈!看这是什么。(他掏出一大把金镑,在手里倒弄得叮当响)金镑,维维,是金镑!
塞缪尔牧师:(虚张声势)小声点儿。
维维:你从哪里弄的这些钱?
弗兰克:哦,别这样,老爷子。我可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一向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不喝酒,不赌博,从来不去你年轻时花天酒地的地方。
弗兰克:赌博,维维,是玩扑克赌钱赢的。
塞缪尔牧师:(消了气,有点开玩笑地说)但是我可不敢肯定她的钱是不是能够你花。
维维:切!这比偷更卑鄙可耻。我是不会和你去的。(背朝着玻璃门坐下,开始工作,手里翻阅着文件)
弗兰克:可是没有人让你和她结婚啊。不管怎么说,她已经算是拿到剑桥的高等学位了,而且看起来钱也够花。
弗兰克:(可怜巴巴地央求)可是,亲爱的维维,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塞缪尔牧师:可是我在乎。
维维:好。去霍诺莉亚的椅子上坐着,咱们就在这儿聊吧。喝完茶,我喜欢聊十分钟的天。(他低声咕哝着)抱怨也没用,我这个人很难说话的。(他不情愿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把雪茄盒递给我,好吗?
弗兰克:那个我可不在乎。
弗兰克:(把烟盒推了过去)女人的坏习气。好男人都不抽烟了。
塞缪尔牧师:(厉声打断他的话)我说的不是钱,我要说的是更高尚的东西,比如说社会地位。
维维:是呀,他们不喜欢办公室有味道,所以我们就不得不抽烟。明白了吧!(她打开烟盒,拿了根雪茄点着,又给了他一根,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她让自己在椅子里坐得更舒服些,抽起烟来)说吧。
弗兰克:当然不代表一切,可她还有钱——
弗兰克:我想知道你都做什么了——还有你是怎么安排的。
塞缪尔牧师:可是好脑瓜并不代表一切啊。
维维:所有事情都在我到这儿后的二十分钟内就安排好了。霍诺莉亚今年生意太多,忙不过来,她正要打发人去请我让我入伙,我就来了,可是我告诉她我身无分文。所以我就马上投入了工作,而她被我打发去度假两个礼拜。我走后,黑斯米尔出什么事了吗?
弗兰克:不是这些。这是你后面说的话。你当时实际上说的是,我没脑又没钱,不如用我这副好皮囊娶个有钱又聪明的老婆。喂,你看,华伦小姐很聪明,这个你得承认吧。
弗兰克:什么事也没有。我说你去城里有要紧事要办。
塞缪尔牧师:(严肃地)记得。我让你改掉无所事事、玩世不恭的毛病,赶紧找个正经营生养活自己,别再让我养你。
维维:啊?
弗兰克:哎呀,不用那么讲究,没人听我们说话。进来吧。(他打开门,连门带人地把他父亲拉了进来)我向她介绍你。老爷子,还记不记得去年七月,你劝我时说的那些话?
弗兰克:他们不是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就是克罗夫茨已经提前向你母亲说过了。不管怎么样,你母亲没说什么,克罗夫茨也没说什么,普雷迪只是有点发蒙。喝完茶,他就站起来走了,我也再没看见他们。
塞缪尔牧师:别这么没规矩,先生。
维维:(一只眼睛看着烟圈,静静地点了点头)好了。
弗兰克:你当然没见过了,她是一个在剑桥考甲等第三名的学生。她那么聪明,学历又比你高,为什么要去听你布道?
弗兰克:(不以为然地四处张望)你还真想一直待在这个破地方啊?
塞缪尔牧师:她来这儿后我还没见过她去教堂呢。
维维:(一下子把烟圈吹散了,坐直了身子)是呀,我才回来两天,就生龙活虎了,所以我这辈子再也不休假了。
弗兰克:好吧,这是华伦小姐的花园。
弗兰克:(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嘿嘿!你看起来很快活啊。身体也结实得像铁打的一样。
塞缪尔牧师:不,你要是不告诉我这是谁的花园,我就不进去。
维维:(严肃地)现在的我就很好!
弗兰克:喂,没关系的,老爷子!进来。
弗兰克:(站起来)是这样的,维维,我必须解释一下。我们那天分别的时候,是在一个完全误会的状态下。(他坐上桌子,靠近她)
塞缪尔牧师:我能问一下吗,先生,这里的人是你什么朋友啊?
维维:(把烟放在一边)好呀,那就把误会澄清一下吧。
牧师还站在门外,手搭在栅栏门上。塞缪尔·加德纳牧师是一位领圣俸的国教教士,现在已年过五旬。从表面看来,他浮夸虚荣,自高自大,聒噪十足。实际上,他是个已经没落的小人物。小时候傻里傻气,被父亲塞给了教会。因为他父亲是个施主,教会只好收留他。虽然架子十足,可是儿子和教徒都瞧不起他。
弗兰克:你还记得克罗夫茨说的话吗?
普雷德:当然。(他走进屋子)
维维:记得。
弗兰克:哦!(对普雷德)是神父。(朝向牧师)在这儿呢,老爷子,好了,就来。(对普雷德)喂,普雷德,你还是先进去喝茶吧。我马上就来。
弗兰克:他说出来的那件事,可能会完全改变我们之间关系的性质,让我们成为姐弟。
牧师:(大声喊)弗兰克!
维维:知道。
他们朝门廊走去,这时大门那里又有人喊了一声。他们转过身,看见一位年纪很大的牧师正在从大门那儿往里张望。
弗兰克:你有过弟兄吗?
普雷德: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华伦夫人的老朋友。我觉得我们还是进去吧。
维维:没有。
弗兰克:哎哟!这家伙是谁?他要是参加赛狗会准能拿奖,你说呢?
弗兰克:那么,你就不知道兄弟姐妹之间是什么感觉了?我倒是有很多姐妹,那种亲情的感觉我很了解。我敢肯定,我对你的感觉和对她们的根本不一样。那些女孩子和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互不干涉,就算永远不会再见面,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这就是兄弟姐妹。可是对你,我一个星期看不见你,就觉得不舒服。这不是姐弟之间的感觉。在克罗夫茨说破这件事之前,我就是这种感觉。总之一句话,亲爱的维维,这就是年轻人的春梦吧。
克罗夫茨:(把头探出窗户)我说,普雷德,你在干什么呢?还不进来。(把头缩回去)
维维:(讽刺道)弗兰克,这就是你父亲当初给我母亲的感觉吧,是不是?
弗兰克:(欣喜若狂)那么说你并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她那种性格!那种见识!还有她的聪明才智!哎呀,我亲爱的普雷德,我只能告诉你她太聪明了!还有——不用我说——她是爱我的。
弗兰克:(心生厌恶,一下子就从桌子上滑了下来)维维,我强烈抗议你把我的感情同塞缪尔牧师的相提并论,我也抗议你把自己和你妈妈做比较。(又跳上了桌子)还有,我不相信这件事。我和父亲求证过,他说的话让我感觉他不承认这件事。
普雷德:是呀!
维维:他怎么说的?
弗兰克:要比那个事情重要得多。你说你这是第一次见维维吗?
弗兰克:他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普雷德:得了吧。不就是什么雷德希尔女招待那样无聊的事吗?
维维:你信他的话吗?
弗兰克:等一下。(严肃地)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弗兰克:我准备相信他说的,不信克罗夫茨的那些鬼话。
普雷德:保准还和以前一样,你就是个万人迷。进来试试吧。(说着向屋子走去)
维维:有什么不一样吗?我说的是在你的想象中或良心上有分别没有。当然,没有一点儿分别。
弗兰克:天呀!太有意思了!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弗兰克:(摇摇头)对我来说,没有丝毫分别。
普雷德:是呀。
维维: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弗兰克:(不敢相信却又觉得很有趣)刚才是维维的母亲?
弗兰克:(盯着她)真是让人吃惊!(他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我觉得那些话从那个浑蛋的狗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们所有的关系,就像你说的那样,在你的想象和良心上都改变了。
普雷德:好的。(对弗兰克)你接受这个邀请吗?
维维: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相信他的话。但我宁愿相信是真的。
华伦夫人:让他进来。
弗兰克:啊?
普雷德:(用更大的声音)一个朋友。
维维:我觉得姐弟关系更适合我们两个人。
华伦夫人:碰见谁?
弗兰克:你说的是真的吗?
普雷德:(高声回答)好的,华伦夫人。马上来。我刚在这儿碰见个熟人。
维维:当然。就算我们能有别的关系,我也只愿意跟你做姐弟。我说的是实话。
华伦夫人:(在屋子里喊)普雷——迪——!茶点饼要凉了。
弗兰克:(挑了挑眉毛,如梦初醒一样,但还是流露出彬彬有礼的气质)亲爱的维维,你之前怎么不说呢?我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我现在明白了。
普雷德:是呀,在里面喝茶呢。
维维:(困惑)明白什么?
弗兰克:她母亲!也在这儿?
弗兰克:我并不是那种普通人嘴里的傻瓜,我只是做了《圣经》里那种聪明人都会做的傻事罢了,只不过聪明人在做够了这种事后才给它安了个“傻”的名号。我想我不能再做维芬的小男孩儿了。别慌,我以后也不会再喊你维芬了——至少要等你厌烦了你新的小男孩儿之后再叫你——不管他是谁。
普雷德:我是她母亲的好朋友。华伦夫人带我过来认识下她女儿。
维维:我新的小男孩儿?
弗兰克:(兴奋不已)什么!你认识维维?她不就是那位有趣的姑娘吗?我正在用这把枪教她学射击呢。(把枪放下)她认识你,我太高兴了。她是应认识你这样的人。(他笑了一笑,然后用那几乎和歌剧调子一样高的好听嗓音说)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普雷德。
弗兰克:(深信不疑)一定是有个新的小男孩儿。这种事情总会发生。不会是别的原因。
普雷德:认识,我今天来看华伦小姐。
维维:不是你想的那样,还好你不知道。有人敲门。
弗兰克:他是这个教区的牧师,为了省钱,这个秋天我要和家人住在这里。去年七月以来,我就遇到了麻烦,这位神父替我还了债,结果他破产了,我也破产了。你在这里干吗呢?你认识这里的主人?
弗兰克:我诅咒这个敲门的人,不管是谁。
普雷德:是那位神父?
维维:是普雷德。他要去意大利了,走之前来和我告别,我让他今天下午过来。去开门让他进来。
弗兰克:和我父亲一起住在这儿。
弗兰克:等他走了之后,我们还可以继续我们的谈话啊。我会等到他离开的。(他走过去,打开门)你好啊,普雷迪?很高兴见到你。快请进。(普雷德穿着旅行的衣服,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
普雷德:哎呀,是弗兰克·加德纳呀!(弗兰克走进院子,和他热情地握手)你在这里干什么?
普雷德:你好,华伦小姐。(她热情地和他握手,他虽然高兴,可又流露出伤感,让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一个小时之后,我就要从霍尔本大桥出发了。我希望能说服你和我一起去意大利。
年轻绅士:喂!普雷德!
维维:去干吗?
普雷德觉得事情不妙,摇了摇头。正当他要跟着克罗夫茨进屋的时候,一位年轻绅士出现在门外的空地,和他大声打着招呼。那少年向着栅栏门走过来。他长得俊俏,很讨人喜欢,穿着也非常讲究,年纪不过二十,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家子。虽然不大有礼貌但是声音好听,倒不讨人厌,手里拿着一支轻型连发运动步枪。
普雷德:为什么不去,当然是去让自己沉浸在美景和浪漫的氛围之中啊。
克罗夫茨:(急忙)她在喊我们。(他慌忙进屋里)
维维身子一抖,把椅子转向桌子这边,好像桌子上那堆需要处理的文件能给她精神上的慰藉和支持。普雷德坐到她对面。弗兰克拿了把椅子放在维维身边,漫不经心地、懒洋洋地坐下,转过头来和维维说话。
华伦夫人:(在屋子里喊)普雷——迪!乔治!喝茶——茶——茶!
弗兰克:你那招儿没用的,普雷迪。维维是个小小的凡夫俗子。她对我的浪漫无动于衷,对我的美貌也毫无感觉。
普雷德:对,你是比我年轻,老弟,你生下来就是个老头儿,我生下来是个小孩儿,一直没有成年人的自信。(他把椅子收起来搬到门廊里)
维维:普雷德先生,我只说一句,我的生活里面,没有浪漫也没有美貌。生活就这样了,我也打算就这样过下去了。
克罗夫茨:(咄咄逼人)说到年纪,我不见得比你老。
普雷德:(热切地)如果你和我去了维也纳和威尼斯,你就不会说出那种话了。生活在这么美好的世界上,会让你高兴地流泪。
普雷德:(也站起来)算了,反正你的年纪也足够当她的父亲了,不如我们都把维维小姐当成女儿一样看待,把她当作我们应该保护和帮助的一个小女孩。你说呢?
弗兰克:你真有口才,普雷迪。继续说。
克罗夫茨:我已经问过很多次了。可是她下定决心不让别人打听孩子的事情,要是可以的话,她甚至能说孩子根本没有父亲。(站起来)普雷德,为了这件事,我心里很不安。
普雷德:我和你保证——我——就哭过——我想——我希望,我五十岁的时候——再哭一次!像你现在这个年纪,维维,你根本不需要去维也纳那么远的地方,你只要去看看奥斯坦德,就能让你情绪高涨。你会陶醉在那里欢乐的气氛、勃勃的生机和布鲁塞尔的繁华里。
普雷德:(尽力恢复平静,语重心长地说)听我说,亲爱的克罗夫茨。(他又坐下)我和华伦夫人那方面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我当然也从来不提。你该知道一个漂亮的女人也需要有朋友,这些朋友不是——不是那些裙下之臣。要是她跟谁都是那种关系的话,那她的美貌不就成了一种折磨了吗?或许和我比起来,你更是凯蒂的知交好友,这件事你可以自己亲口问她。
维维:(因为厌恶,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喂!
克罗夫茨:不要见怪,普雷德。两个讲道理的男人谈谈这个没什么关系的。
普雷德:(站起来)怎么了?
普雷德:(气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克罗夫茨——
弗兰克:(站起来)喂,维维!
克罗夫茨:照这么说的话,我看她和她妈妈也不像呢。我想她也不是你女儿吧?
维维:(对着普雷德,狠狠地斥责他)你就不能找个比布鲁塞尔更漂亮、更浪漫的地方和我聊吗?
普雷德:跟你说吧,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可是说真的,克罗夫茨——哦,不,绝没有这种可能。她和你一点儿也不像。
普雷德:(茫然不知所措)布鲁塞尔当然和维也纳不一样。我根本没说——
克罗夫茨:(趁势追问)你为什么肯定不是我?
维维:(狠狠地)也可能这两个地方的漂亮和浪漫差不多一样是吧。
普雷德:你?不可能!
普雷德:(完全明白过来,非常担心)亲爱的维维小姐,我——(好奇地看着弗兰克)怎么回事?
克罗夫茨:喂,别大惊小怪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咳,就我所知——我——可能是她的父亲。
弗兰克:她觉得你喜欢的东西太无聊,普雷迪。她有一个很郑重的请求。
普雷德:(正颜厉色)你说什么?
维维:(厉声说道)住嘴,弗兰克。别犯傻。
克罗夫茨:听我说,普雷德。我恳请你,如果你知道的话(普雷德正要开口反驳)——我只是说,如果,你要告诉我好让我对她放心。不瞒你说,我陷进去了。
弗兰克:(坐下)你说这叫有礼貌吗,普雷德?
普雷德:(有点生气)我刚才说了不知道。你没有听到吗?
普雷德:(焦躁却又体贴周到)要我把他带走吗,华伦小姐?我们在这里一定干扰你工作了。
克罗夫茨:(心生怀疑)这么说你知道她父亲是谁?
维维:坐下,我现在还没准备工作。(普雷德坐下来)你们两个一定觉得我歇斯底里。绝对不是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有两件事不想提。一个是(向着弗兰克)情人间的春梦,不管它是什么形式,另一个是(向着普雷德)生活的浪漫和美好,尤其是奥斯坦德和布鲁塞尔的繁华快乐。在这两件事情上,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幻想,尽管有,可是我自己没有。如果我们三个还要当朋友的话,你们就要把我当成职业女性来看待,我永远不会结婚(向着弗兰克),也永远不会浪漫(向着普雷德)。
普雷德:那又怎样?我们该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与她父亲是谁没有关系。
弗兰克:除非你改变主意,要不然我也会一直单身下去。普雷迪,换个话题吧。我们聊点别的事情。
克罗夫茨:(不相信)我当然也清楚,就算她告诉你什么事情,你也不会说的。可是我们以后要和这孩子天天见面,如果连她父亲是谁都不能确定的话,也太别扭了吧。咱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了。
普雷德:(心惊胆战地)我恐怕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谈了。“艺术福音”是唯一一个我可以讲的话题。可是,我知道维维小姐是非常痴迷“前进福音”,我们要是聊这个话题的话,就不可避免地要伤害你,弗兰克,因为你已经下定决心不求上进了。
普雷德:也没有。
弗兰克: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有什么好提议说出来,这对我有好处。看看能不能把我打造成个成功人士,维维。对了,活力、勤俭、预见性、自尊和品格,一样也不能少。维维,你讨厌那些没有品质的人吗?
克罗夫茨:那你也从没猜测过可能是谁?
维维:(皱起眉头)行了,行了。别说那些恶心人的言不由衷的话了。普雷德先生,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两种福音,我们还是死了算了,因为这两种福音从头至尾都有一样的缺陷和瑕疵。
普雷德:从来没有。
弗兰克:(挑剔地看着她)今天你还有诗性啊,维维,从前可没有。
克罗夫茨:好吧,也许她们会从窗户听到我们谈话。可是听我说,凯蒂是否和你提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普雷德:(抗议)亲爱的弗兰克,你是不是有点儿不通情理啊?
普雷德:当然可以,问吧。(他拿过来华伦夫人的椅子,在克罗夫茨旁边坐下)
维维:(不顾及自己)不,这样很好。不会让我感情用事。
克罗夫茨:我想问你一个比较特别的问题。
弗兰克:(逗她说)压抑你那方面的强烈天性吗?
普雷德:说吧。
维维:(几乎又要情绪失控)是呀,接着说,不用顾及我。我这辈子曾经有一次在月光下动过情——美好的感情,可是现在——
克罗夫茨:(偷偷地)普雷德,听我说。
弗兰克:(赶紧接话)我说,维维,注意点儿,别说漏了你的心事。
华伦夫人:好的,我的宝贝儿。(她看着普雷德满脸严肃的样子大声笑起来,同时向门廊走过去,经过普雷德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脸颊)别生气,普雷迪。(她跟着维维进了屋子)
维维:唉,你觉得普雷德先生不清楚我母亲的所作所为吗?(转向普雷德)那个早上你就该告诉我实情的,普雷德先生。你的那种谨慎周到,毕竟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维维:(站在屋子的门口朝华伦夫人喊道)妈妈,喝茶之前要来我屋里坐会儿吗?
普雷德:其实是你的这种偏见有点过时了,华伦小姐。我认为我一定会告诉你,像一位艺术家一样说出这件事,并且我相信,人类最亲密的关系是超出法律约束范围之外的,所以尽管我知道你母亲是个未婚女性,但我没有看轻她,反倒更敬重她。
华伦夫人:(大吃一惊)尊重!尊重我自己的女儿!天啊,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弗兰克:(快活地)听到了吧!听到了吧!
普雷德:没有别的,我只是觉得维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凯蒂,请你给她多些尊重。
维维:(盯着他)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华伦夫人:说吧,你现在又察觉到什么了?
普雷德:当然!
普雷德:亲爱的凯蒂,你觉得我生气了吗?别那么想,没有的事。但是你知道,虽然你从不听我的话,可我总能察觉出你疏忽了什么,有时事后你也承认自己悔不当初。
维维:如此说来,你们两个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事实比你们所猜想的要复杂得多。
华伦夫人:(生气)劳驾你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吧,少在我面前耍你的臭脾气。我可不怕你,要是想找不痛快的话,你还是回家吧。(她站起来,把后背转向他,不料却和普雷德弄了个面对面)喂,普雷迪,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是在担心我欺负她。
普雷德:(站起来,惊恐万分,却努力保持风度)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再一次强调)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华伦小姐。
克罗夫茨:你是怕他。
弗兰克:(吹了声口哨)哟!
华伦夫人:什么?我怕他!就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为什么要怕他,就是只苍蝇也不会怕他。
维维:你的态度让我难以启齿,普雷德先生。
克罗夫茨:(不高兴)你害怕普雷德。
普雷德:(看着他俩信誓旦旦的样子,自己的那些风度也灰飞烟灭了)如果真有更糟糕的事情——就是说,其他事情——你确定告诉我们真相是正确的做法吗,华伦小姐?
华伦夫人:嗯,这些年轻人真该好好管教。你就别管了,普雷迪,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该怎么管教。(普雷德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背着手向花园走去。华伦夫人假装好笑,眼神却追随着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然后轻声问克罗夫茨)他是怎么了?为什么那副表情?
维维:当然,如果我真的有胆量的话,我就应该在我的余生中告诉每个人这件事——让大家看清楚,铭记住这件事。在这件卑鄙肮脏的事情里,不光是我,人人都有份儿。我最看不上那些不让女人谈论这种事情的臭规矩,那就是在包庇这种事情。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用来形容我母亲的那两个最不堪入耳的字眼一直在我耳边打转儿,在我嘴边打滚儿,但是我说不出来,因为这些话实在是羞于出口。(她把自己的脸埋到双手中,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互相对看,又看向她。她猛地抬起了头,撕了一张纸,又拿过一支钢笔)喂,我要起草一份计划书给你们看。
普雷德:可是年轻人对别人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这件事非常敏感。
弗兰克:喂,她疯了。你听见了吗,维维?真是疯了。哎呀,冷静点。
华伦夫人:(觉得很好笑)听听他说的,乔治!比我们老练!哈!她一定是用些自卖自夸的话把你给镇住了。
维维:你们看看。(她写到)“已缴资本:四万英镑整,缴款人,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准男爵,大股东。开设地点:布鲁塞尔、奥斯坦德、维也纳、布达佩斯。总经理”;看吧,我们别忘了她的身份:这三个字。(她把这三个字写在纸上,推到他们面前)。哦,不,别看,别看了!(她慌忙把纸抢回去,又撕得粉碎,她捧着自己的头,伏在桌子上)
普雷德:我想,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你是知道的——咱们最好再不要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她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据我观察,我不敢说她不如我们老练。
弗兰克站在她身后,睁圆了双眼,看着她写,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草草写上了那三个字,再悄悄地递给普雷德看,普雷德看了之后大吃一惊,赶紧把纸藏到自己口袋里。
华伦夫人:(看着克罗夫茨,对普雷德说)你瞧他,普雷迪,是不是挺高兴的?三年了,他一直缠着我,让我带他来见我的小女儿。现在我带他来了吧,他却扭捏起来。(干脆地)乔治,坐好!把手杖从嘴里拿出来!(克罗夫茨不情愿地照做)
弗兰克:(温柔地低声安慰)维维,亲爱的,好啦。我看见你写的东西了,普雷德也知道了。我们都了解。我们都会像现在一样,忠实地做你的朋友。
直到这时,乔治爵士才把椅子弄开,把它放在了华伦夫人的左边。然后把另外一把椅子扔在草地上,才一脸挫败地坐下,嘴里还咬着手杖的把儿,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普雷德还是心神不宁,在他们的右边走来走去。
普雷德:这是实话,华伦小姐。我保证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维维:那我去弄点儿。(进了屋子)
这句富有情感的恭维之词又让维维振作起来。她不耐烦地一转身子,要抛开那句恭维话,支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
华伦夫人:(坐在普雷德的椅子上,摇着扇子)我都快渴死了。
弗兰克:如果你不想动的话,就不要动了,维维。别激动。
维维:(把椅子往他怀里一塞)给你,(拍了拍手,转向华伦夫人)你喝不喝茶?
维维:谢谢你。有两件事情,你尽可以放心:一不哭,二不晕。(她朝里屋门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在普雷德旁边停下来,看着他)与和我母亲说:比起和她分离的时候,我现在需要更大的勇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进屋子里自己静一下。
华伦夫人:(神气十足)亲爱的宝贝,让乔治爵士帮你吧!
普雷德:需要我们离开吗?
克罗夫茨:但愿如此。(维维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他赶紧过去帮忙)我来,我来。
维维:不用,我马上就出来。就一会儿。(她进了里屋,普雷德为她打开里屋的门)
普雷德:握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普雷德:这事情真让人意想不到啊!我对克罗夫茨真是失望透顶,真是没想到。
克罗夫茨:(愁眉苦脸)她手腕劲儿真大。普雷德,你和她握手了吗?
弗兰克: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我觉得我们终于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对我来说,真是个难题啊!普雷迪,我现在不能和她结婚了。
华伦夫人:乔治,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
普雷德:(厉声说道)弗兰克!(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弗兰克从容不迫,普雷德深感愤慨)我来告诉你吧,加德纳,如果你现在放弃她,你的行为就太卑鄙了。
维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随你便。(她握住那只热情的手,使劲一捏,疼得他一下子睁圆了眼。她然后转身问母亲)你们是进屋子还是要我再搬两把椅子过来?(她去门廊搬椅子)
弗兰克:好样的,普雷迪!真是有风度!但是你错了,这不是什么道德上的问题,这是金钱问题。我是不会动那老太婆的钱一个指头的。
克罗夫茨:这位小姐是我老朋友的爱女,久闻大名,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握个手呢?
普雷德:你之前要结婚是不是因为钱?
华伦夫人:是吗,普雷迪,要是你在这里已经等了我半个钟头,就得怪你自己了。我以为你该有这个头脑,想到我坐下午三点十分的火车来。维维,把帽子戴上,亲爱的,可别让太阳晒着你。啊,我忘记给你们介绍了。这是乔治·克罗夫茨爵士——这是我的小维维。(克罗夫茨恭恭敬敬地走到维维跟前。她点点头,却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弗兰克:要不然会因为什么?——我——没有什么钱,甚至连挣钱的最微小的机会也没有。如果我现在娶了维维,她就必须得养活我,我这不就赚了吗?
维维:他们来了。(说着迎了上去,这时他俩走进花园)你好吗,母亲?普雷德先生已经在这儿等了你半个小时了。
普雷德:可是像你这样的一个聪明人,你可以自己动脑筋挣钱啊。
克罗夫茨是个身板儿结实的大高个儿,五十岁左右,穿着时髦像个小伙子。说起话来有鼻音,不像是大个子的嗓门儿。脸上刮得很干净,阔口大耳,脖子很粗。实际上是城市商人、运动家和花花公子中最粗鄙的典型。
弗兰克:是可以挣一点儿。(他又拿出了他的钱)我昨天一个半小时就挣到了这么多。可是这是一种投机性质很强的买卖。哦,普雷迪,就算贝西和乔治娜嫁给一个百万富翁,老爷子死后也不会留一分钱给她们,我一年也只能领四百英镑。更何况他活不到七十岁,财富创造力更是有限。接下来的二十年,我都会过得紧巴巴的。如果我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话,维维也不会过这种日子。现在,我愿意礼貌地把机会留给英国那些年轻的王公贵族。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我再也不会去烦她了,我会在我们走的时候,留个纸条给她。那时她就明白了。
华伦夫人和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到了门口。华伦夫人大约四五十岁,以前应该很漂亮,戴了一顶装扮得光彩夺目的帽子,穿了一件色彩鲜艳的合身罩衫,连袖子都非常时髦。看上去有点骄纵张扬,而且非常俗气,可是总的说来人很随和也很体面,是个拿的出手的资深女流氓。
普雷德:(抓住他的手)好样的,弗兰克!我真诚地恳请你,原谅我对你的误解。可是你真的不再见她了吗?
普雷德:(把心一横)华伦小姐,我再说一句。我最好是告诉你,实在是说不出口,可是——
弗兰克:再也不见了!岂有此理,这是什么话。我要尽可能地多来,和她做姐弟。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这些浪漫主义的人,总会担心非常寻常的事情会导致什么荒唐的后果。(有人敲门)谁来了啊。你能去开下门吗?如果是客户的话,你去开门会更体面些。
维维:你吓不住我,普雷德先生。在法院小巷的那一个月里,我有幸和一两个我母亲那样的女人较量过。你可以放心,我保准会赢。可如果我因为不知情,做了什么过头的举动,你记住了,就是因为你不告诉我实情的结果。好了,咱不说这事儿了。(她像刚才一样,使劲一提椅子,把它搬到吊床旁边)
普雷德:好。(他走过去打开门。弗兰克坐在维维的椅子上,潦草地写着一个纸条)亲爱的凯蒂,请进,请进。
普雷德:我真的不能说。我求你行行好。(她看他说得可怜,笑起来)再说,你不要太鲁莽了,你母亲要是发起火来不是那么好惹的。
走了进来,心事重重地四处找维维。她尽力维持着她作为母亲的庄重模样。一顶朴素的帽子代替了原来色彩鲜艳的那顶帽子,华丽的上衣外面又罩了一件价格不菲的黑绸斗篷。她神色紧张,惴惴不安,明显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维维:要不你就告诉我原因。
华伦夫人:(冲着弗兰克)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普雷德:(大惊失色)啊,不要,可使不得。你千万不要那么做。
弗兰克:(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停住了笔,可是还坐在那里)嗨,很高兴见到你。你的到来像春风吹过。
维维:这次我一定要赢,只要我有一笔去伦敦的钱,隔天我就会去霍诺莉亚那里干活赚钱养活自己。再说,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了,可是我母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用这个反将她一下子。
华伦夫人:少在那里胡扯。(低声说)维维呢?弗兰克没说话,示意地指指里屋的门。
普雷德:(懊恼)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华伦夫人:(一下子坐下,快要哭出来)普雷迪,你说,她会见我吗?
维维:不会的,她也不愿意多说这件事。(站起来)不管怎么样,你也不愿说肯定有原因。你只要记着这句话,普雷德先生,我想母亲要是知道了我在法院小巷的事情,她免不了又要和我大闹一场。
普雷德:凯蒂,别愁。她为什么会不肯见你呢?
普雷德:哦,你别这么说。只是我不能跟好朋友的女儿背着她说她的闲话,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等她来了,你们聊这件事的机会多得是呢。
华伦夫人:唉,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太单纯了。弗兰克先生,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维维:(无动于衷)你的话题换得也太快了,普雷德先生。我们为什么不能聊我母亲的过去?
弗兰克:(折起纸条)她一定不会见你的,除非(意味深长的)你一直等到她出来。
普雷德:(非常忐忑不安)那么说——(停住,不知所措,然后强装欢笑)咱们说的都毫无意义!你和你母亲肯定会相处得非常融洽。(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景色)你们这个小地方真漂亮!
华伦夫人:(惊恐地)我为什么要不等她?
维维:不要猜测任何事情,普雷德先生。我几乎不了解我母亲,我从小就住在英国,上学也在这里,要不就是和花钱雇来照管我的人待在一起。直到现在我都在寄宿。而我的母亲住在布鲁塞尔或维也纳,也从来没有让我去过她那儿。我只有在她来英国这几天的时候才能看见她。我并不抱怨什么,自己日子过得不错,人们也对我很好,而且钱总是绰绰有余。可是你不要以为我有多了解我母亲,我远没有你知道得多。
弗兰克狐疑地看着她,把小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墨水瓶上,这样维维蘸墨水的时候,一下就可以看到。他站起来,把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普雷德:好吧,华伦小姐,你应该看得出来,那些对自己的学识不满意的人,大都认为要是别人的学识和自己不同,那世界就可以好起来了。现在你母亲的生活已经——呃——我想你知道的——
弗兰克:亲爱的,假如你是一只麻雀——一只小小的、漂亮的、在路上蹦蹦跳跳的麻雀——你看见一辆压路车向着你开过来,你会在那里坐以待毙吗?
维维:那她理想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华伦夫人:别用你那个什么麻雀来烦我。你说,她为什么在黑斯米尔就那样不告而别了?
普雷德:嗯。
弗兰克:我觉得,你要是硬在这儿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她会告诉你的。
维维:你是说她理想中的我?
华伦夫人:你是让我走吗?
普雷德:她的理想。
弗兰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希望你留在这里,可是我还是劝你先离开吧。
维维:她的什么?
华伦夫人:什么!永远不和她见面!
普雷德:哦,坦白地说,我担心你母亲会有点儿失望。并不是说你有什么缺点,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和她的理想有点儿距离。
弗兰克:就是这样。
维维:你的希望我不想知道,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华伦夫人:(又哭了起来)普雷迪,别让他对我这么粗鲁。(她急忙忍住眼泪,擦了擦眼睛)她要是看到我哭的话,会更生气的。
普雷德:(吃惊)啊,我希望——呃——
弗兰克:(温柔的语气里面,流露出些许的同情)你知道普雷迪心软。普雷迪,你怎么看,是去还是留?
维维:——还去了音乐会,那里整晚都在演奏贝多芬和瓦格纳等人的作品。可是无论你拿什么和我交换,我也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我是出于礼貌才勉强坚持到第三天,然后告诉他们,我再也受不了了,之后就跑回了法院小巷。现在你知道我是个多么了不起的时髦女人了吧。那你说我能和我那母亲合得来吗?
普雷德:(向)对于给你造成的不必要痛苦,我应该真心的感到抱歉。但是我认为,你现在最好不要留在这里。因为——(听到了维维走到里屋门口的声音)
普雷德:(越发满意)不错!
弗兰克:嘘!太迟了,她出来了。
维维:(继续说着)——去了歌剧院——
华伦夫人:别告诉她我哭过。(维维出了里屋,看见了,表情沉重地停住了脚步,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和她打招呼)亲爱的,可是在这儿找到你了。
普雷德:(点头赞成)啊!!(坐下,如释重负)
维维:很高兴你能来,我有话和你说。我记得你说,你要走,弗兰克。
维维:别急呀。我这还没开始呢。一次我应菲茨章大街几个艺术家朋友之邀去伦敦,其中的一个女孩是我在纽纳姆时的好朋友。他们带我去了(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
弗兰克:是。你要和我一起走吗?你说,我们先去里士满逛一圈儿,晚上再去剧院听戏怎么样?里士满很安全,那里没有压路机。
普雷德:哎哟,我的天哪。华伦小姐,你这就算是发现了艺术?
维维:胡说八道什么呢,弗兰克。我母亲要留在这儿。
维维:是呀,我是还没发现。去年五月,我和霍诺莉亚·弗雷泽在伦敦一起待了六个礼拜。母亲以为我们是在四处观光,其实我每天都在法院小巷霍诺莉亚的律师事务所里,给她干一些保险统计的工作,像新手一样帮她做这做那。晚上,我们就一起抽烟聊天,除了运动从不出门。我从来没活得那么自在过。我用赚的钱付清了一切开销,并且毫不费力地进入到了这个行业中。
(惊慌失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还是走吧。我们会打扰你工作的。
普雷德:(头脑里原有的观点被彻底推翻,激动之下站了起来)我不相信。我是个艺术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你这么说只不过是你还没发现艺术可以给你开辟的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罢了。
维维:(神情平静而坚决)普雷德先生,请把弗兰克带走。母亲,请坐。(无可奈何,只能服从)
维维:哎呀,是呀,我就是这样。我喜欢工作,喜欢得到工作的报酬。工作累了,我会坐在舒服的椅子上,抽支雪茄,喝点威士忌,看本好看的侦探小说。
普雷德:走吧,弗兰克。再见,维维小姐。
普雷德:不见得吧!
维维:(握手)再见,旅途愉快。
维维:我可以这么说,这两样我一点也不稀罕。
普雷德:谢谢,谢谢。借你吉言。
普雷德:听你这么说我心都凉了,难道你的生活里就没有什么浪漫或美好的东西吗?
弗兰克:(向着)再会了,你刚才要是听我的话就好了。(他和她握手,又轻浮地转向维维)再见,维维。
维维:将来我要去伦敦的事务所里做事,可以干点儿保险统计或产权转移的活儿。借着这个机会,我能学点法律方面的东西,还能一直关注证券交易那边的情况。我一个人在这里就是在读法律,我母亲还以为我是在这里度假呢。其实我最讨厌度假了。
维维:再见。(他高兴地走了出去,没有和她握手)
普雷德:呸!怎么利用?
普雷德:(伤感地)再见,凯蒂。
维维:我反对这个制度根本不是因为这些。我要说,以后我还要好好利用它呢。
华伦夫人:(啜泣)再——再见了!普雷德走了。
普雷德:(面露嫌恶)真是一个荒谬、邪恶、荒唐的制度!这我早就知道!我现在真觉得,它这是要把女性的所有美好品质都毁掉。
维维神情冷静沉着,却极其严肃,她坐在霍诺莉亚的椅子上,等着她的母亲先开口。担心冷场,赶紧说话。
维维:文化修养!亲爱的普雷德先生,你知道数学测验是怎么回事吗?就是死记硬背,埋头苦读,每天什么也不做,要学六到八个小时的数学。我会给工程师、电气工程师、保险公司什么的算算数儿,可是除此之外,我对工程、电学、保险几乎一窍不通。我甚至连加减乘除都不在行。除了数学、网球、吃饭、睡觉、骑车、散步,我就是一个愚昧无知的野蛮人,甚至比从没有考过数学的女人还要无知。
华伦夫人:维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你怎么能那么做呢!你对可怜的乔治做了什么?我本想让他和我一起来,他却推脱不愿来。我看得出,他很怕你。你想啊,他竟然让我也不要来。弄得好像(抖了下身子)我也怕你似的,亲爱的。(维维面色更加难看)当然,我告诉他了,我说我们之间把事情都说开了,相处得也很融洽。(她神情黯然下来)维维,这是什么意思?(她拿出一个商用信封,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里面的东西)这是上午银行送来的。
普雷德:可实际上是,你不仅要考虑你在这些荣誉上头耗费的功夫,也要想想它们所带给你的文化修养。
维维: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那天他们和往常一样送来了。我只是让他们把钱又退到你的账户上了,然后把存款收据寄给你。我以后要自力更生了。
维维:难道你认为我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吗?
华伦夫人:(不敢相信)钱不够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可以多给一倍,我本来就打算多给你一倍的。要多少,你只要说个数就行。
普雷德:(大失所望)天啊!这个想法真是非常实际。
维维:你知道,和钱多少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和我的朋友做我们的生意,你和你的朋友干你的买卖。(她站起来)再见。
维维:不管怎么样,她的成绩确实非常好。我母亲觉得我也应该像她一样出色,这样她才高兴。我直接告诉她说,我没打算当教书先生,也不想浪费这个精力。可是如果有人给我五十英镑,我倒可以试试考个第四名或第五名回来。她抱怨了几句就同意了。没想到我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可是我不会为了五十英镑再干这事了。二百英镑还差不多。
华伦夫人:(惊恐万分地站起来)再见?
普雷德:(赶紧使劲摇头)!!!
维维:是的,再见。我们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争吵了,你心里清楚得很。乔治·克罗夫茨爵士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和我说了。
维维:是呀。五十英镑。可能你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我在纽纳姆女子学院的导师莱瑟姆夫人对我母亲说,要是我能认真参加数学考试的话,一定能出人头地。报纸上当时全是菲利帕·萨默斯成绩超过甲等第一名考生的新闻。不用我说,你肯定还记得。
华伦夫人:(生气)这个老蠢——(她把那个词又咽了回去,想起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脸吓得煞白)
普雷德:(吓得目瞪口呆)那么几个钱?
维维:说啊。
维维:这件事做得真不值。就那么几个钱,再也没有下回了。
华伦夫人:他真该把自己的舌头割掉。我想,那一切都结束了。你说过你不介意的。
普雷德:哦,在浪费生命,在糟蹋一切东西。可是情况现在正在变好。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在剑桥大学取得那样优异的成绩后——这种事情我以前可是闻所未闻——我一直渴望与你见面。你考了甲等第三名,真是太了不起了。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甲等第一名总是一些成天心不在焉、头脑不正常的家伙,事情到他们那里总是会出问题。
维维:(态度坚决)对不起,我介意。
维维:是呀,我觉得这就是在白白糟蹋时间——尤其是糟蹋女人的时间。
华伦夫人:可是我解释过——
普雷德: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年轻男女都互相害怕,关系很差,没有真正的友谊。只有从小说里学来的极其庸俗虚伪的阿谀奉承。女人沉默!男人殷勤!心里想是,口里说非!让脸皮薄的老实人吃足了苦。
维维:你只说了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们还在继续做那件事。(她坐下来)
维维:(怀疑)啊?(观察他的智商和性格,稍有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维维黯然神伤,维维也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地希望这场争吵快点结束。华伦夫人的脸上又出现狡猾的神情,她隔着桌子凑过身去,用诡异而又急迫的口气,低声耳语。
普雷德:哦,没有,亲爱的,没有。你明白的,至少,不是传统的那种放荡不羁。(她点点头,坐下。他继续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你说你要和我交朋友,这真是太好了!你们这些现代女性太了不起了,简直就是伟大!
华伦夫人:维维,你知道我多有钱吗?
维维:啊!我有什么放荡不羁的举动吗?
维维:你当然很有钱。
普雷德:啊,就是没有把你教得太拘谨、太守旧。亲爱的华伦小姐,你要知道,我生来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我痛恨权威。权威会破坏骨肉亲情,甚至会破坏母女之间的感情。以前,我总是担心你母亲会过分使用她的权威把你管得古板守旧。现在我知道她没有这么做,我就放心了。
华伦夫人:你太年轻了,完全不知道钱是怎么一回事。钱就是每天一件新衣服;是每天晚上的戏剧和舞会;也能让欧洲最棒的小伙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钱是一所漂亮的房子和一大群仆人;也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钱能让你随心所欲,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你在这里算什么?不就是个苦工吗,从早到晚当牛做马,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和一年做两身的便宜衣服。你好好想想。(安慰她)我知道,你受了打击。我也能体会你的感受,你是有志气的女孩儿,可是你要相信我,没有人会怪你的,相信我就对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只要好好想想,你就能想明白。
维维:什么叫教坏?
维维:事情就是这样解决的吗?你应该和更多的女人这样说过吧,这么轻车熟路。
普雷德:(又高兴起来)谢谢你,亲爱的华伦小姐,谢谢。天啊!我真高兴你母亲没有教坏你!
华伦夫人:(激动地)我让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维维鄙夷地转过脸去。华伦夫人不顾一切地说着)维维,听我说,你不明白,你被别人误导了,你不知道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维维:你知道吗?你和我想的一样。我也希望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维维:(打住她的话)误导!什么意思?
普雷德:(慌乱地)呃——我也这么觉得。坐下)
华伦夫人:我是说,你白白丢掉了大好机会。你觉得社会上的人就是他们装出的那样吗?你觉得学校教给你的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都是事情的真相吗?不是,都不是,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让胆小怕事的庸人安分守己的幌子而已。难道你要像其他女人一样,到了四十岁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吗?还是趁现在这个好时候听你自己母亲的话?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她可以发誓这些话句句都是实话,是绝对的真理。(迫切地)维维,大人物、聪明人、生意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和我的做法一样,想法也一样。我认识很多这样的人,和他们也有交情,可以介绍给你当朋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些你都不懂,你满脑子都是对我的误解。那些教你读书的人懂得人情世故吗?了解我们这类人吗?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我,和我说过话,或是谈论过我?他们都是群傻瓜!如果我不交钱,他们会为你做什么?难道我没告诉过你要做个体面人吗?难道我没把你体面地养大吗?要是没有我的钱,没有我的帮助,没有利兹的朋友,你现在能这么体面吗?你知道吗?你现在不理我,就像那个拿了一把刀,一边割自己喉咙,一边扎我的心。
维维:(口气冰冷)为什么要去?她自己认路。
维维:我知道克罗夫茨的生存哲学,母亲。在加德纳家的那天,他都告诉我了。
普雷德:我说,我们去车站接你母亲,好不好?
华伦夫人:你觉得我会逼你嫁给那个糟老头子,那个老醉鬼吗?我不会的,维维,我发誓我不会。
维维:我也是。请坐,普雷德先生。(她用亲切而又不失命令的语气邀请他坐下。他的殷勤讨好正是说明了他性情软弱,这就是他的性格弱点。但他并没有马上顺从地坐下)
维维:你那样做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做不到。(身子一抖,看到维维对自己的情意无动于衷,感到非常痛心。可是维维不管也不顾母亲的心情,继续平静地说下去)母亲,你完全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觉得克罗夫茨比他那些粗俗的同类更让人讨厌。和你说实话吧,我还是很羡慕他那种内心足够强大的人,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挣来大笔的钱,而不去模仿他那些同类,射击、打猎、下馆子、讲究穿戴,浪荡地生活。并且,我也深知,如果我当时是在利兹阿姨的那个处境,我也会做和她同样的事情。我不觉得我比你更偏执、更固执。我比你差得远呢,我肯定不像你那样虚情假意。我也非常了解,那些时髦的道德观都是骗人的东西,如果我拿了你的钱,时髦地去过后半辈子,即使我和最糊涂的女人那样没用又恶毒,旁人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但是我不想那么没用。不想在公园瞎逛,给那些裁缝和马车制造商做广告,也不想成天泡在剧院里,展示那些橱窗里的钻石。
普雷德:(刚把花园椅打开)哎呀,让我坐那把硬椅子吧,我喜欢硬椅子。
华伦夫人:(不知所措)可是——
维维:(让他自己搬)小心手指头;那几把椅子可不容易对付。(走到放书的椅子旁,把书扔到吊床上;一甩手把椅子提了过来)
维维:等等,我还没说完。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你还在做那个生意,你已经不用靠它过日子了啊。你还告诉过我,你的姐姐已经完全不做这些事了。那你为什么不也洗手不干呢?
普雷德:(跟在身后)哦,不用,不用!让我来。(双手按在椅子上)
华伦夫人:是啊,对利兹来说,她喜欢上流社会,也有上流女人的气质。可是你想想,我在那么一个地方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我能过得了那种枯燥的日子,树上的乌鸦也能把我的老底给揭出来。我一定得找点儿有意思的事做,要不然我会闷死。在那种地方,除了那件事,我还能做什么呢?那种生活适合我,我也适合干那个,干别的不合适。如果我不干,别人也会去干,所以我干那个也并没有伤害到谁。这个能挣钱,我喜欢挣钱。不行,谁说也没用,我不会放弃的。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些呢?我不会再提起这些了,也会离克罗夫茨远远的。我不会打扰你了,你也知道我必须不停地东奔西跑。等我死了,咱俩就互不相干了。
维维:那我去给你搬把椅子来吧。(去门廊搬花园椅)
维维:不对,我永远是我母亲的女儿。我像你,我必须要工作,必须挣的比花的多。但是我的工作和你的不一样,我的方法也和你的不一样。我们必须分开。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以前可能是二十年里面见面几个月,以后是永远不见,仅此而已。
普雷德:我觉得外面就挺好,你说呢?
华伦夫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维维,我原来想和你多待一阵儿的,真的。
维维:要进屋里来,还是要坐在院子里说话?
维维:用不着,母亲。我也和你一样,不是几滴廉价的眼泪和几句软话就能打动的了的。
普雷德:(松了口气,高兴起来)哦,华伦小姐,你真是太好了。
华伦夫人:(失去理智地)喂,你竟然说你母亲的眼泪廉价。
维维:(放下不满的情绪)普雷德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不是吗?并且我很高兴你能来。你是我母亲朋友中,唯一一个我让她带来见我的人。
维维:你的眼泪本来就不值钱,你是想用你的眼泪换我后半辈子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即使我安静地过日子,或者我和你一起过,你又能得到什么呢?我们有什么共同点能使我们一起快活地生活?
普雷德:(尴尬)实在是抱歉。
华伦夫人:(不留神,方言又从嘴里蹦了出来)我们是母女,我要和你一块儿过。我也有权利和你一块儿过。要不我老了,谁来管我?很多女孩子和女儿一样伺候我,走的时候都哭得不行,可是我都让她们走了,因为我还有你可以指望。为了你,我一直孤单过日子。你现在不能不管我,不能不去尽你做女儿的本分。
维维:(非常不高兴)是吗?哼!我母亲就爱搞突然袭击这一招——我猜她是想知道,她不在的时候我自己是怎么过的。如果是有和我有关的事,而她又不和我提前商量就自作主张的话,早晚有一天我也会给她来个出其不意。不过她还没来。
维维:(对她母亲话里的市井口音感到反感)女儿的本分!我早就知道你会说到这个。现在让你说个够,母亲,你想要一个女儿,弗兰克想要一个妻子。可是我不想要母亲,我也不想要丈夫。我拒绝弗兰克的时候,没有顾及弗兰克,也没有顾及我自己。你认为我现在会顾及你吗?
普雷德:天哪,那是不是我记错日子了。你知道的,我经常忘东忘西。你母亲准备从伦敦来乡下,让我从霍姆舍到这儿来与你会面。
华伦夫人:(粗暴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的经验已经这样告诉我了。以后再遇到你这种假慈悲、硬心肠、自私自利的女人,我就能认出来了。好啊,你就继续做你自己吧——我——不需要你了。可是你听着,你知道,如果能回到你婴儿的时候,我会怎么做吗?对,就是那样做。
维维:不知道。
维维:或许你可以说,掐死我。
普雷德:(吃惊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要来吗?
华伦夫人:不,我会把你养成像我这样的女人,一个真正的我的女儿,而不是你现在这样,这么傲慢,这么偏执,你还从我这儿偷去了大学教育,对,就是偷的,你可以不承认,可是不是偷的又是什么?我应该让你在家里长大的,我本应该那么做的。
维维:(马上感觉到有威胁,急忙问)她要来?
维维:(平静地)在一个你所谓的那种家里。
普雷德:非常感谢你,华伦小姐。(她砰的一声把栅栏门使劲关上。他走到花园当中,活动活动刚被维维握得有点发麻的手指)你母亲来了吗?
华伦夫人:(尖叫道)听她说的话!听听她怎么侮辱自己白发苍苍的母亲!哼,但愿你活着被你的女儿作践,像你现在作践我一样来作践你。会的,会这样的。没有哪个女人受了母亲的咒骂,会不倒霉的。
维维:(大步走向门口,给他打开栅栏门)请进,普雷德先生。(普雷德走进花园)欢迎。(她伸出手,给了他一个热情有力的握手。她是一个典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英国女人,相貌出众,聪明能干。年纪二十二岁,聪敏坚定,自信沉着。衣着简单普通却又规规矩矩,可并不过时。她的腰带上还系着一条腰链,上面挂着钢笔、裁纸刀等一些零碎东西)
维维:我希望你不要胡言乱语,母亲。你这些话只能使我更坚决而已。我觉得,恐怕我是唯一一个经了你的手,却还得了你好处的女孩子。你别把这点好处也给破坏掉了。
男客人:(有点气馁,却又赶紧缓和气氛)恕我冒昧,我的名字是普雷德。(维维马上把书往椅子上一扔,跳下吊床)哦,可千万别让我打搅到你。
华伦夫人:是呀,老天爷啊,原谅我吧,真是的,只有你反抗我。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原来也想成为一个规矩的女人,我也想规规矩矩地做事,直到后来我做了人家的奴隶,吃够了苦头,我才会咒骂那些听到的正经事。我是个好母亲,就因为我把自己的女儿培养成了一个好女人,就被她赶出来,好像我是个人见人躲的麻风病人。如果我能再活一遍,我就去骂那个说谎的学校老师。从今往后,我发誓,到我死为止,我什么都不做,只做坏事,我还要靠这个发财。
年轻女人:(支起胳膊,仔细打量这个男人,态度直截了当,毫不客气)是。
维维:好呀,你就该认准一条道儿走到底。如果我是你,母亲,我也会走你的老路,可是我不会过的是一种日子,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种日子。其实你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女人。现在我和你分开就是因为这个。我应该这样做,对吧?
男客人:哦!那么——我请问一下,您是不是维维·华伦小姐呢?
华伦夫人:(吃惊)就该把我的钱都扔出去!
年轻女人:(视线从书上抬起来)这就是艾莉森太太的家。(说完又低头看书写字)
维维:不,我该让你离开吗?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是个傻瓜。是不是?
男客人:(摘下帽子)请原谅,请问欣德黑德的艾莉森太太家怎么走啊?
华伦夫人:(不高兴)好吧,如果你这么说,也许我是该离开。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做,这个世界可怎么办!我现在还是走的好,反正你也不想我待在这里。(她走向门口)
一个男人走过空地从村舍后面走了出来。他顶多中年,有点艺术家气质,衣着细致而又不落俗套,脸上刮得干干净净只在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胡子,态度诚恳和蔼,举止体贴可亲。光亮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灰白的发丝。眉毛是白的,头发却是又黑又亮。不过好像有点儿不大认路,从栅栏上头往花园里看,仔细打量这个地方,看到了那个年轻女人。
维维:(诚恳地)不和我握手吗?
夏日午后,萨里郡,一座村舍花园坐落在黑斯尔米尔地区南边小山的东坡上。从山下望上去,只见村舍偏落在花园左侧一隅,屋顶和门廊都用茅草覆盖,门廊左边有一个超大的格子窗。整个花园都用栅栏围起来,只在右边留了一个门。栅栏外面有片空地顺着山坡直上到山顶。几把折叠的帆布花园椅靠在门廊里侧的长凳上。窗户下倚放着一辆女式自行车。门廊稍往右点儿,一个吊床挂在两根柱子上。一把大大的帆布伞支在园子中,遮住太阳不让阳光晒到吊床。吊床上一个年轻女人,头冲屋子,脚冲门口,正在边看书边做笔记。在吊床前边,她手够得到的地方,放着一把厨房椅,上面摞着一堆貌似很高深的书和一沓稿纸。
华伦夫人:(气呼呼地瞪了她一会儿,有种想揍她的冲动)谢谢,用不着了。再见。
第一场
维维:(心平气和地)再见。(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维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满脸的严肃化成了满足和愉悦,如释重负般一边呜咽,一边却又笑了出来。她轻快地走回桌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台灯往外一推,一沓文件往眼前一拉,正拿笔要蘸墨水时,看到了弗兰克的纸条。她漫不经心地打开,匆忙地看了一眼,看到一句奇怪的话,笑了笑)再见了,弗兰克。(她撕掉纸条,毫不犹豫地把碎片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又投入到了工作中,很快就把心思全都放到了那些数据上)
Mrs Warren's Profession